余既辭海雲寺,即駐荒村靜室,經行侍師而外,日以淚珠拭面耳。吾師視餘年幼,固已憐之。顧吾師雖慈藹,不足以殺吾悲。讀者試思,余殆極人世之至戚者矣!
一日,余以師命下鄉化米,量之可十餘斤,負之行,思覓投宿之所,忽有強者自遠而來,將余米囊奪去。余付之一歎。爾時天已薄暮,彳亍獨行,至海邊,已不辨道路。徘徊久之,就沙灘小憩,而駭浪遽起,四顧昏黑。余躊躇間,遙見海面火光如豆,知有漁舟經此,遂疾聲呼曰:「請漁翁來,余欲渡耳。」
已而火光漸大,知舟已迎面至,余心殊慰。未幾,舟果傍岸,漁人詢余何往。曰:「余為波羅村寺僧,今失道至此,幸翁助我。」
漁人搖手曰:「烏,是何言!余舟將以捕魚易利,安能載爾貧僧?」言畢,登舟駛去。
余莫審所適,悵然涕下。忽耳畔微聞犬吠聲,余念是間殆有村落,遂循草徑行。漸前,有古廟,就之,中懸漁燈,余入,蜷臥石上。俄聞戶外足音,余整衣起,瞥見一童子匆匆入。余曰:「小子何之?」童子手持竹籠數事示余曰:「吾操業至勞,夜已深矣,吾猶匿頹垣敗壁,或幽巖密菁間,類偷兒行徑者,蓋為此唧唧者耳,不亦大可哀耶?」余曰:「少年英俊,胡為業此屑小事?」
童子太息曰:「吾家固有花圃,吾日間挑花以售富人,富人倍吝,故所入滋微,不足以養吾慈母。慈母老矣,試思吾為人子,安可勿盡心以娛其晚景?此吾所以不避艱辛,而兼業此。雖然,吾母尚不之知,否則亦必尼吾如是。吾前日見廟側有蟋蟀跨蜈蚣者,候此已兩夜,尚未得也。天乎!使此微蟲早落吾手,待鄰村墟期,必得善價,當為慈母市羊裘一領,使老母雖於冬深之日,猶在春溫。小子之心,如是慰矣。
吾豈荒傖市儈,盡日孳孳愛錢而不愛命者耶?」
余聆小子言,不禁有所感觸,泣然淚下。童子相余頂,從容曰:「敢問師奚為露宿於是?」
余視童貌甚莊肅,一一告以所遇。童子慨然曰:「師苦矣。
寒舍尚有空闥,去此不遠,請從我歸,否則村人固凶恣,誣師為賊,且不堪也。」
余感此童誠實,諾之,遂行。俄入村,至一宅。童子辟扉,復自闔之,導余曲折度迴廊。苑內百花,暗香沁鼻。既忽微聞老人語曰:「潮兒今日歸何晚?」
余諦聽之,奇哉,奇哉,此人聲音也。乃至廳事,則赫然余乳媼在焉。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