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的一個晴天,在島緣一塊矗立的岩石上,坐著滿面鬍髭,衣衫襤褸的楚雲,他望著隨波湧來,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輕輕地敲著巖面,目光在平靜中含著憂戚。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海上的風已有無數次的變幻,而候鳥也飛過去兩次了,活在文明世界裡的人,只怕誰也不會再憶起江湖上那個『浪子』了……」 
楚雲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雖然是孤獨與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都是充實這寂寞生活最有意義的奇寶,呵!那太深奧,太玄微了,裡面說的,簡直聽都未曾聽過,包括廣泛,而合於實用,自己若能生離此島,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盡,這不僅是物質方面,尚有精神與技能的磨練與砥礪。」 
他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是這孤島給予我大多的回憶,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戀、沉醉?否則,是什麼力量促使我孤單的在這荒島上留居了如此長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雖然孤獨,卻沒有想回去的念頭,難道說人類終於不能離開大眾麼?」 
他伸了一個懶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風吹著他破碎的衣衫,獵獵作響。 
「盡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氣吧,我每次被那些魚皮,碎布上的記載所迷惑,便不自覺的沉溺其中,有時往往數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時甚至連飲食睡眠都遺忘了。而融匯貫通了這些東西,卻是我最大的快樂……」 
楚雲想著,雙臂舒展,身軀已似一隻海燕般,自高聳的岩石上飄然而落,姿態美妙優美已極。 
他微微一笑,想道: 
「這石洞主人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想不到那『魂遊一絲』的功夫,卻能藝集大成,觸類旁通,苦習之下,竟連輕身之木也突飛猛進起來,而那『弧光劍』及『太陽掌』的威力,更是幾乎使我不相信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這兩種功力時,自己那震驚逾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亦不免好笑,不過,這些煎熬我體力心智的難關,總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雲緩步向島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聳的黑色岩石,這時,那黑色的岩石側旁,已用石塊砌成一圈矮牆,裡面圍著數十隻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鳴。 
原來,楚雲為了避免整日至後面崖下,尋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對野生山羊,置於自己砌成的矮牆中,又覓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種岩石之間的泥土裡。 
「生活過得可算優裕了,不是嗎?整天有新鮮的龜蛋,魚蝦可食,還有香噴噴的烤羊肉及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練成油,也十分不錯哩。」 
楚雲愉快的為自己能適應這寂寞的生活而慶幸。但是,當他目光無意間轉向浩渺的海洋時,明澈的雙眸中,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繼之,陷於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時卻較肉體的磨難更加深刻,我常常大聲向空室嚎叫,在荒島上翻滾爬行,捶胸頓足,尤其在狂風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絞,血液也好似沸騰了一般,當我每次自狂亂而瘋暴的意識下醒轉時,我所能做的,只是對著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膚強作苦笑,這能怨誰啊?沒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憶呀……」 
楚雲痛苦的搓著雙手,回想來到這荒蕪的孤島上之後,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卻感到十分自豪,因為,他在每次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瘋狂或感覺悲憤時,最後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讓淚水來沖洗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 
他也知道,這些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必會給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階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礎。 
這時,他抬頭望了一望天色,臉上又漾起一絲興奮的微笑,低呼道: 
「啊!時辰又到了,這是我每天練功的時間,月亮升起的時候,哈哈,我又要到島沿的礁石上,與那綿綿不盡的波浪奮鬥了……」 
楚雲瞧瞧洞口,大步沿級而下,又順著金梯落下那間豪華富麗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緻小巧的矮几前,拿起一隻銀杯,斟滿了一杯淡紅色的美酒,向空中一舉,笑道: 
「前輩,我又向你敬酒了,這酒釀製得香醇極了,我想,你不會嫌我太貪杯吧?」 
楚雲彷彿看見一抹無形的微笑,他仰首飲於,放下銀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塊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長劍,依著布片上所劃的點線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練起來。 
他是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日子,才悟透這「弧光劍」的變幻,是表達在這奇異的圈點上,而他在日夜不斷的勤苦磨練後,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套劍法的奧妙與搏大。 
而且,弧光劍法的狠毒與辛辣,亦是令楚雲深深感到戒懼的,他曾在無意間發覺,那柄鋒利逾恆的利劍劍柄上,雕著八個篆字: 
「沾血飲劍, 
一念存心。」 
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鋒利的劍身,在楚雲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圓弧,圓弧中,又現著一絲絲的寒芒,冷氣森森,一片輕微的似是海嘯般的尖銳風聲,也在弧光外悄悄響起。 
五色的彩光幻閃不已,而時間,也在繽紛的彩光與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間的曆法計算,又過去半年了。 
自然,荒島上的楚雲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覺上,也有了一段相當長久的日子了。 
半年來,孤寂啃嚙著他的內心,而濃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華之地去生活的慾望,與日懼增了起來。 
於是,這一天清晨,楚雲下定了決心,帶著他這許多日子來出乎意外的收穫,再回到那令他最傷心的地方。 
這是需要決心與毅力的,除了要應付那廣大海洋上變幻莫測的危險,還得忍心與這已經發生情感的孤島離別——連楚雲也不知道,這次離別,是永久的抑或是暫時的。 
他巡視了石洞內任何一處地方,含著淚水向那些冰冷的陳設告別,他吻著洞內親手撫摸過的一幾一桌,依依難捨。 
是的,這孤島,這石洞,給予他的,可說是大多,大多了。 
楚雲掀開石洞旁邊的幕幔,奮力抱起那捲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數次往返,將所須帶起的一切物件,全然運至海邊。 
這處海邊,是他經過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島上所發現的僅有的一處較為平坦的所在。 
楚雲又尋找了幾塊大石,將洞口封閉,並加以細心的掩蔽,然後,他逐放了所飼的山羊,將矮牆與種植的植物全然毀去,盡可能消除一切痕跡。 
善後的事情,在他強健的雙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島上重又恢復一片荒涼,沒有一絲痕跡。 
楚雲黯然無語地默默癡立著,眼中含著淚光,帶著依戀,凝視著這曾經給他過歡樂,給他過激奮,也給他過痛苦與絕望的孤島。 
時間在不停地飛逝,離島的時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聲海鳥的低鳴,使楚雲在低迷而淒楚的依戀中驚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淚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雲早已檢視過這皮舟多次,這時,他熟練的將皮舟展平,緊縮胸腹,無數次的吹氣於皮舟的氣管內。 
隨著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緩緩漲大,在澎漲到丈許長的時候,楚雲隨即迅速的將栓塞扭緊。 
這艘皮舟,純為乳羊皮所製成,輕靈柔韌,長約尋丈,上面並連有一張小巧的皮帆,舟的兩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時,為顧慮到海上的顛簸,專門用以平衡穩定舟身之用。 
楚雲將攜帶的物件,全部安放於這艘皮舟精巧的艙格內,食物與飲水,則置人舟內特製的嚴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他又回頭向島上作最後的一瞥,驀而大喝一聲,雙臂肌肉虯起;將這艘重量不輕的皮舟高舉過頭!順著一陣湧到的波浪,楚雲雙臂疾振,皮舟立即應手平穩的飛出。 
水花迸濺中,皮舟隨流而退,楚雲卻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時,輕靈得有如一片落葉般飄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頭臉上的水漬,急忙操縱那條連在皮帆上的筋索,靈活而謹慎的避開水中鋒利的礁石碩貝,在一個個可怕的漩渦間輕巧而快速的掠波而過。 
當楚雲艱辛而緊張的渡過了這些危險的難關時,這條不大的皮舟,已遠離孤島五十餘丈之外了。 
他吁了一口氣,待心神稍稍平靜安定之後,便啟開皮囊,將他在那魚皮上描繪下來的方位石板及絕木碗指針拿出,照著石板上所記載的方位,風速,潮流,標定皮舟的去向,惜著浮於碗中的木魚之助,明確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風,皮舟輕靈的劃波而馳,疾如奔馬。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風調勢順,水波如紋,平靜而又柔和。 
楚雲早已自旭陽的暈光及雲層的高度上,知道這兩天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他期待與選擇這種適合航行離島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海是蔚藍而澄清的,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種心曠神抬的感覺。 
依目前的速度看來,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陸地了,但願上天保佑,不要出什麼意外的變化才好…… 
楚雲興奮的扯著桅繩,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頭望向回魂島,而那孤島,已然逐漸在海平面中消失。 
氣候果然沒有什麼變化,整日來都是那麼平和而安詳,楚雲由衷的感激著那孤島石洞的主人,由於他的賜予,才能使楚雲學到了一些深奧而博大的知識,這包括他在啟行前對天候的預測。 
晚間,風浪較大,然而天空卻是明朗的,楚雲藉著夜空中羅列的星辰,依舊毫無阻礙的繼續前行。 
他舒適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閃爍的群墾,自語道: 
「不錯,經過『鉤漏星座』在它的兩星中間穿越,帆尖便可接觸到『織女星』,再轉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駛,今夜的行程便毫無差錯了。」 
於是,楚雲又伸手一試海水的流速,再揚起來探測一下風向,他熟悉的調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著拿起身旁的一個玉瓶,飲了一口嫣紅的美酒。, 
海風,柔和的吹著,皮舟行駛更速,楚雲淺啜著芬芳的紅酒後悠閒的望向夜空,那兒,正有一幅美麗而恬適的遠景…… 
這是一座破落的漁村,在一片貧瘠的沙灘後面,沙灘上散落的堆集著欲待綴補的漁網,損壞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魚用具。 
沙灘右面,有兩塊岩石巍然矗立著,一波海水,則順著海潮,淹到那兩塊岩石較為低陷的後面。 
此刻,正是黃昏之前。 
漁舟尚未歸來,但海平線上,己可看到遠帆點點。 
沙灘上極少人跡,漁村中卻已炊煙裊裊,漁人的妻子們,正在欣悅的做著晚膳,以便迎候她們雖然辛勤,卻未見能滿載而歸的夫子。 
於是,當我們視線回轉向海面時,一艘奇異而輕巧的皮舟,競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在右側的海面上如掠波飛燕般疾駛而到。 
這艘皮舟藉著飽滿的風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鳥翼一般的水晶物體,宛如在水面上無聲無息地飛行著,舟上,一個發如亂草,蓬頭垢面的青年,正熟練的操著風帆,面孔上卻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極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細心分析的話,那麼,這便是:欣喜,激奮,渴望,而又摻雜著悲哀與仇恨的綜合表情。 
當我們尚在對這奇異的皮舟納悶與驚奇時,它已經輕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憑借船弦旁四隻翼狀水晶物體的展動與風力,穩定而快速的馳人那兩塊矗立的岩石之後。 
這個人,正是歷經苦難,終於又回到文明與人群中的浪子楚雲。 
他以在回魂島上所習的知識,判測出氣候的變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夢系,卻又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雲竭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熱血沸騰得厲害,他低聲的叫著: 
「我回來了,是的,終究回來了……這大陸的泥土散發著芬芳,但卻又沾滿著血腥,有過歡樂,也有過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癡立著,過了一刻,微微搖了搖頭,又輕輕跳入水中,將皮舟高舉過頂,向漁村側旁的一叢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卻十分茂密,楚雲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會,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陣。 
忽然,他猛的一個轉身,迅速將皮舟內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條羊皮袋斜縛身上,又將皮舟的空氣放出,並將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後。 
一切妥當後,他望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衫,及蓬亂污垢的身軀,作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笑,舉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漁戶行去。 
一扇始才漆過不久的本門,終於在楚雲的輕敲下啟開。 
於是,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驚呼! 
「啊!……你……你是誰?」 
應門者,是一個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膚雖然稍黑,卻面目姣好,此刻正因驚懼而微張著小嘴。 
楚雲知道自己久未修飾的形狀驚嚇著她了,但是,楚雲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新奇納罕的注視著這自己多日來,第一個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內,一個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 
「黑妞,什麼事呀?是你爹回來了嗎?」 
這叫黑妞的姑娘,並未因楚雲的駭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睜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的問道: 
「你是誰啊?敲我家的門可有什麼事嗎?」 
楚雲微微一凜,收回目光,沉聲道: 
「在下姓楚,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魚,船隻遭遇風浪沉沒,全船九人,僅在下一人生還,在海上藉著浮木,飄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狽,倒使姑娘受驚了。」 
楚雲奇怪自己,多日未曾與人類交談,口齒卻依然如此清晰,況且,這套謊言,又編造得如此流利。 
這位姑娘「哦」了一聲,回頭叫道: 
「爺爺,快來啊,咱們這裡到了一位海龍王放生的貴客……」 
隨著叫聲,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已顫巍巍的自內問行出。 
他瞇著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楚雲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親熱的把著楚雲兩臂,笑呵呵的道: 
「快往裡請,小哥兒,海龍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見啊;——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進來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此際雖是初春時令,但春寒料峭,在這濱海之地,更增濃寒之意,楚雲裝出一付畏寒之狀,打了一個寒噤,踏入室內。 
老人一面張羅茶水,搬過炭爐,口中一邊嘮叨著道: 
「唉,小哥兒啊,不是我老頭囉嗦,魚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著天候不對,便不要冒險出海,唉,咱們靠打魚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說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條命交給龍王爺調配了……」 
老人言語之間,雖然俗氣,卻帶著一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藹親切的情感。 
楚雲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 
「謝謝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對在下照顧,日後小子必當報謝大恩……」 
老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 
「這是什麼話?誰不有個失算失著的?何況咱們又都是靠海吃飯,小哥兒,快別這樣說,我老頭子可擔當不了……」 
這時,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給楚雲換上一杯熱茶,有些好奇的注視著楚雲,老人勸著楚雲喝下熱茶,邊向黑妞笑罵道: 
「二丫頭,直勾勾的瞧著人家幹嗎?自海上生還的人又不是頭一次看見,呵呵,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黑妞嚶嚀一聲,粉面微紅,不依道: 
「爺爺,你就愛當著人前數說孫女,我……我不來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憐愛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這孩子,連爺爺說兩句都不行,日後到哪裡去找婆家啊。」 
黑妞嬌嗔一聲,滿臉嫣紅的跑向內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連聲道: 
「這孩子,給我寵壞了……」 
楚雲望著眼前這一幅融洽的天倫之圖,再比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低聲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倫之樂,當真令人羨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離異鄉,嘗盡人間悲歡離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孫繞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復何求了……」 
老人聞言之下,老懷大慰,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小哥兒,如不嫌棄,請在舍下多住幾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歡洽之情。」 
他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問明了楚雲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兒,我看你談吐之間,溫文爾雅,書卷氣極重,倒不似是個打魚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個好出身麼?」 
楚雲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謬獎了,小子不過幼時略讀詩書,粗識文墨,尚談不上其他……」 
老人細瞇著雙眼,向楚雲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煙袋,打著火石,呼嚕呼嚕的吸了起來。 
這時,後面忽然傳來黑妞的聲音: 
「爺爺,爹和哥哥回來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雲道: 
「小哥兒,快來看看我那犬子及孫兒。」 
楚雲立起身來,目光轉向大門。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于思的粗擴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 
「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的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的大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 
「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無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的請楚雲落座,大聲道: 
「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 
「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更是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人內,半晌後,又笑嘻嘻的行出,宏聲道: 
「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就開飯。」 
楚雲感激的謝了一聲,舉步人內,在裡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浴室,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 
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餚,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 
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鋌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懾人的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罹難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禮……」 
薛姓老人讚歎的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座椅,宏聲道: 
「兄弟,你這副模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菜雖不好,卻定能吃飽……」 
楚雲連聲道謝,適才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雙不同的竹著上,如兩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忙腳亂的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餚道謝,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羅羅,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個賢慧渾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罵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 
「喂,你吃菜呀,別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的點頭吃菜,笑道: 
「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 
「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的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