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奇聞 第 十 四 回 惡黨向逆賊陳言 公主夢先皇殺賊
    卻說賊黨把北京城內外,官紳士庶,男女老幼,戮辱已極,以致天愁地慘,百獸哀鳴。制將軍李巖上疏,諫賊四事,其略曰:

    一掃清六宮後,請主上退居公廠,俟工政府修葺灑掃,禮政府擇日,率百官迎進大內,次議登極大禮,選定吉期,先命禮政府備定儀制,頒示群臣演禮。

    一大官追贓,除死難、歸降外,宜分三等。有貪污者,發刑官嚴追贓產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贓既完,以定其罪;若清廉者免刑,聽其自行助餉。

    一各營兵馬,令退居城外守寨,聽候調遣、出征,令主上方登大寶,願以堯舜之仁,愛及天下。京師百姓,熙熙皋皋,方成帝王之治,一切軍兵,不宜借住民房,以失民望。

    一吳鎮興兵復仇,邊報甚急,主上速宜登極,不必興師,但遣官招撫吳鎮,許以侯封吳鎮父子。仍以大明國封太子,令其奉祀宗廟,與國同休,則一統之基可成,而亂可息矣。

    自成看罷,心內不喜,卻於疏後批「 知道了」 三字,竟不依行。次日召禮政府湯見先入內殿,問道:「卿為禮政府,知郊天何以不茹葷酒,不御女色,不行刑罰,有解說麼?」見先對道:「夫人一氣所感,不茹葷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靈爽;不行刑罰,欲養天地慈和之氣,以感格上蒼。」自成聽了,便道:「 有理,今後先生常進來講講。」便教賜茶,茶罷,見先告辭而出。又召兵政府吳正表入見文華殿,正表叩頭道:「先帝無甚失德,只以剛愎自用,故君臣血脈不通,以致萬民塗炭,災害並至。」 自成道:「只因朕為這幾個百姓,故起義兵到此。」 正表又叩頭說道:「皇上救民水火,自秦入晉,歷恆岱抵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真神武不殺,直可比隆堯舜,湯武不足道也。臣遭逢聖主,敢不精白一心,以報知遇之恩。」自成大喜,賜坐賜茶,情甚款洽,說了多時,正表打躬而出。次日宋軍師入宮來奏道:「日來天象慘淡,日色無光,且帝星不明,速宜登位,一應刑戮,亟宜停止。」 自成只是點頭而已,心裡亦未必依行。軍師辭出。當下有襄城伯李國楨進見,把自己的頭腦,向金階上亂觸,自成忙著殿前官止住,問道:「 卿為何拚命。」 國楨說:「 我有三件大事,倘能一一依行,自願降服。」 自成道:「 卿有何事,我一一允從便了。」國楨道:「一宗祖陵寢,不可發掘;一先帝須葬以皇禮;一太子諸王,不可殺戮。」 自成道:「 卿所奏三事,朕當一一依行。」 國楨出了朝門。次日,自成令把先帝皇后梓宮移出城外,著賊將劉崇文押太子送去,百官俱不通知,只遣禮政府設祭一壇。停了七八日。順天府偽府尹行高,連忙撥入打點,止用扛夫二三十人,賊騎數匹,送到田貴妃墳內安葬。國楨完了葬事,大哭先帝墳前。哭罷拔刀自刎,正是:

    三綱義重如山嶽,一死須教似羽毛。

    不說襄城伯死節。且說偽軍師宋獻策入朝上疏,其略曰,所有明朝削髮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職,此輩既不能捐軀殉難,以全忠節。又不肯委身歸順,以事真王。乃巧立權宜,徘徊岐路,名節既虧,心術難料。若委以政事,恐他日有反噬之禍。自成看疏批道:

    削髮奸臣命法司嚴刑拷問,吏政府不得混敘授職。

    既住了章疏,宋軍師歡喜出朝。正遇著制將軍李巖,兩人禮施,散步同行,只見兩個和尚,擺兩張桌子,供養崇禎爺的靈,從旁誦經禮懺。受偽職的舊臣,繡衣騎馬呵道而過,全沒有蹙蹙不安的意思。李巖對軍師道:「 何以舊臣,反不如和尚?」軍師道:「此等紗帽,原是陋品,非可比和尚。」李巖道:「明朝選士,由鄉試而會試,由會試而殿試,然後觀政候選,可謂嚴核之至矣。何以國家竟無報效之人,不能多見也。」 軍師道:「 明朝國政誤在重制科,從資格,是以國破君亡,鮮見忠義,滿朝公卿枉不享高爵厚祿。一旦君父有難,皆各思自保,其新進者,蓋曰,我功名實非容易,二十年燈窗辛苦,博得一紗帽,上頭一事未成,焉有即死之理,此制科之不得人也;其舊任老臣又道,我官居極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方得到這地位,大臣非止一人,我獨死無名,此資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謂功名是自家掙來的,所以全無感戴朝廷之意,無怪其棄舊事新,而漫不相關也。可見如此用人,原不顯朝廷任士之恩,乃欲責其報效,不亦愚哉!又有權勢之家,徇情面而進者,養成驕慢,一味貪癡,不知孝弟,焉能忠義。又有富豪之族,從夤緣而進者,既費資財,思收子母,未習文章,焉知忠義,此邇來取士之弊也。當事者能矯其弊,而反其政,則朝無幸位,而野無遺賢矣。」 李巖道:「適見僧敬禮舊主,足見僧人良心不沒,然則釋教亦當崇歟?」 軍師道:「釋氏本西竺荒裔,異端之教,又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不惟愚夫俗子惑其術,乃至學士大夫亦皆尊其教,偶有憤極,則甘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難,則入空門而忘君父。叢林寶剎之區,悉為藏奸納叛之蔽。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異端而淆正教。惰慢之風,莫此為甚。若說誦經有益,則兵臨城下之時,何不誦經退敵;禮懺有功,則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禮懺延年。此釋教之謊謬,而徒費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所當刃其人,而火其書,驅天下之遊惰,以惜天下之財費。則國用自足,而野無遊民矣。」 李巖道:「 軍師議論極正,但願主公信從其說,則天下國家之福矣。」 二人言罷,各歸本營不題。卻說偽丞相牛金星入宮,進見李自成,商議僭位登極之事。先教搬出太廟列聖神位、神主,盡行燒燬。止留太祖神主,請入歷代帝王廟中,百姓見了,個個大哭。且說偽禮政府,迭進儀禮定制,擬定於四月初六日登位。賊將權將軍,預定百官儀制,凡文官但受大將軍節制,一品官職冠上插雉尾一根,公服用棋盤方領補子服色,文武一樣。改換印章,三品已上為符,四品已下為契。收鑾駕庫,龍車鳳輦,日月掌扇,並金瓜鉞斧等儀仗,送入宮中,以備登極之用。宮中忽搜出滲金銅爐,及漆盒各一個,上刻永昌元年,三月之吉,人人駭異,不知是詭詐的作用。忽果將軍管無昏入朝來報道:「 四夷館接得西域番僧數千人,言語支離,具有表一道。」 譯出稱是西域天竺國主,彌爾哆斯滿來賓聞中國有新天子登位,差來入賀的。原來多是奸詐之計,李自成故意要彰其事,私地裡教人四面傳訖,以哄惑人民,使民心畏服。自成又傳令,喚工匠入宮,要鑄玉璽。若說天子的寶璽,是要熔金鏤玉的,如今玉工、琢工、金工、冶工弄了幾日,方得成就。卻也作怪,看來明明是顆寶璽,印起來文理縱橫,字跡錯亂,一片模糊,毫沒有清爽的印文。自成看了,心中納悶,已自知這事非同小可,也不干匠人之事,不可歸罪他。又令工政府鑄永昌銅錢,變成泰昌二字。諸賊在宮中恣肆荒淫,日夜演戲,歌舞飲酒作樂。外邊的賊將、賊兵,仍舊姦淫殺掠。或三五成群、七八成隊,輪門搜捉,甲去乙來,每拿得一婦女,即捆住床上,挨次行奸,循環不已。婦人抵擋不起,往往即時殞命者。甚至一日反死了三百七十個婦人,哭聲震天、晝夜不絕,民心憂怨不提。卻說公主,前日為父皇砍斷手臂,昏迷倒地。尚衣監太監何新,與宮人救醒,要引出宮門。公主道:「父皇賜我死,我怎敢偷生。」 何新稟道:「今賊兵將入,恐公主遭他的毒手,且到國太府中躲避幾日,再作計較。」 公主依言,只得到周府中,暫避調理,時常思念父皇、母后,俱遭慘毒,每每要自絕飲食,被左右女嬪,苦言勸解,勉延一線。一日正思念間,忽覺身子疲倦,且就枕假寐片時。方才合眼,只見先帝后同司禮監太監王承恩來告道:「我已訴於上帝,逆賊惡貫滿盈,不久自當消滅。但八千零六十三萬之數,還未盡數勾消也,只在一年半載之中了。」 說罷,忽見先帝披髮仗劍,逐殺闖賊,連聲炮響,公主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國夫人卜氏,前破城之日,姑媳俱已自盡。如今只向嘉定伯周奎合其夢中之事,供他歷歷明白,只有八千零六十三萬一句話,說得不明不白,因此心中不無疑慮。只因這番有分教?

    莫奔書生陳弊習,章逢秀士悉時艱。

    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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