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何敢保著金鈴兩人兩騎往關外走,如今卻加上趙氏劍門三位,以及不得不跟著趟著渾水的萬人傑;萬人傑表面上是自告奮勇,慨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的豪義,骨子裡卻有其說不出的苦衷,乃因他這趟立了功勞,而那「吃喝不盡的辰光」尚未到來,既不便開口提,更不甘半途廢棄,只有硬著頭皮挺下去再說。
晚上,一行人在一處背風的山坡下紮營,這片山坡附近,全是密密的雜木林,還有一個地泉湧聚的小湖,湖水泛著微藍,卻是清澈得很。
萬人傑是荒郊露宿野遊的老經驗,他先升起一堆熊熊柴火,又在柴火兩端各做了一隻木叉架,然後,從他那件破爛罩衫的夾層裡摸出一根粗粗的摺疊鐵桿來,鐵桿拉直,便是一件可以烤炙食物的工具了。
大家團團圍坐在火難四周,倒不是想要獲得溫暖——天氣仍然熱著呢,只是一入了黑,火光的明亮閃耀,總會予人一種親切安全的感覺。
升起了火,萬人傑就神秘兮兮的鑽到林子裡去了,趙小蓉從行囊中取出乾糧,一樣一樣子擺在鋪地的油布上,無非是些鍋餅、饅頭、火燒,外加風雞、蠟腸什麼的,尚未進口,便叫人覺得嘴巴發乾,喉嚨泛澀,怎麼也引不起食慾來。
趙素素歎了口氣:
「又是這些粗食冷肉,看了都怕,要不是為了填饑充腹,我寧可一口不吃。」
趙大泰也是愁眉苦臉:
「二姑說得是,我恁情吃上一碗陽春麵或羊肉泡饃,總還熱呼的有湯有水,強似干啃那又冷又硬的鍋餅火燒,就連風雞醃腸吧,也都韌如老牛皮,除了死威,啥的味道都不帶,唉……」
半坐半蹲的何敢——他下身處處在痛,不能完全盤坐——只有陪著笑,心裡轉著念頭到哪兒去弄些適口適胃的東西來補償補償人家。
這時,趙小蓉說話了:
「二姑,哥哥,我們出門在外,又是身處險境,當然比不得家裡舒服安逸,好在時間也不會太久,二姑和哥哥就忍耐幾天吧。」
金鈴接口道:
「是呀,其實真要餓極了,能啃兩口冷餅乾饃還挺香的呢,就怕什麼吃的都沒有,那才要命!」
趙素素回頭朝夜暗中的樹林子望了望,無精打采的道:
「那妖花子跑到什麼地方去啦?他在火堆上支起木叉鐵桿,莫不成能找到東西炙烤?」
一拍手,趙大泰吞著口水道:
「說不准呢,二姑,這妖花子過慣了荒山野地餐風飲露的生活,獲取獵物的經驗自要較我們豐富得多,而且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很有可能弄點野味回來給大伙換換胃口,滋補滋補!」
趙素素也覺得嘴裡透酸,她笑笑道:
「如果妖花子能弄到好東西回來,大泰,要賞,不作興叫人家白辛苦!」
連連點頭,趙大泰道:
「當然,勤勞且會運用腦筋的人必將獲致代價,妖花子有福了。」
正說著,萬人傑可不回來啦?左右兩手上各提著一隻肥大的野兔,肩頭串扛著三四隻山雞,搖搖晃晃的倒似兜售山產野味的獵戶!
趙大泰一躍而起,伸出大拇指:
「好老小子,硬是有你的,烏天黑地,你居然還能獲得如此豐美的貓物,這份本領確實不是一眼眼!」
丟下手中肩上的野味,萬人傑呵呵笑道:
「彫蟲小技,沒什麼大不了,別說是幾隻山雉野兔,便有雄獅猛虎,我萬某人也可將之擒來烹之,為各位下酒!」
牛皮固然吹過了火,可是現在的雉免卻是不假,若無幾分能耐,亦委實難以擒獲;何敢揚著眉梢道:
「萬花子,今晚你便顯顯身手,先做只『叫花雞』給我們嘗嘗如何?」
萬人傑得意的道:
「不但『叫花雞』,火烤兔肉,另外我再敬各位每人一隻油燜兔腿,包管又香又嫩,別具風味;不用鍋,不使灶,且看我手下功夫!」
趙大泰興致勃勃的道:
「我來幫你打雜提水,順便也學上兩手,妖花子,你真叫行!」
山郊夜色中,一夥人情趣頗濃,忙得十分快活,光景哪像是在避敵逃難?
營火已熄,只剩下一堆餘燼尚在冒煙,黑暗中仍有微微閃動的殘紅,約模已是三更天了吧?大家都已合衣席地的睡熟,只有何敢與趙小蓉沒有睡,何敢恰好輪到這一班守夜,趙小蓉是甘願陪著他。
兩個人並肩坐在一棵樹下,趙小蓉的一隻柔美被何敢緊緊握著合在手心,他們在說話,聲音卻極低,低到只有彼此才聽得見,何敢似乎輕輕笑著:
「……萬花子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不跟著來,怕許他的好處泡了湯,跟在一起又提心吊膽,唯恐被對方堵住,陪我們一齊遭殃;不過他跟著也好,至少有人給我們做『叫花雞』和油燜兔腿吃……」
趙小蓉也有些忍俊不住笑道:
「二姑同哥哥對姓萬的印象越來越不錯,他挺會巴結奉承,幾句話逗得人直樂,一路往前,還不知要騙去二姑多少賞銀呢……」
何敢突然低喟一聲:
「小蓉,但願此去不再遇上凶險,能躲過『八幡會』的追截,平平安安特金鈴送到地頭,一朝回轉,就該辦我們兩人的事了……」
趙小蓉微低下頭,有些地羞澀卻十分坦率的道:
「盼了三年多,總算聽到了你這句話,何敢,我不用諱言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付託的情感!只要你時時記得有個我,就不冤我這一番苦等……」
合攏的雙手更緊,何敢的語氣裡透著愧疚:
「回想以前那段日子,自己也真不識好歹,放著的幸福不知道把握,現成的一顆心卻任由人家懸掛著,盡編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來糟蹋人家的好意,說穿了,是他娘自卑感作祟,害怕擔不起一個家的責任,小蓉,有時我越思越恨,越忖度便越窩囊,這些可惡的念頭,幾乎使我辜負了你的一片真摯,你可得原諒我。」
趙小蓉柔柔的一笑,低聲道:
「我木怪你,何敢,我明白你的矛盾,我更清楚你的心性本質,你是個粗豪的男子漢,卻也是一個內在靦腆的男人,不管怎麼說,你的每一樣優點和缺點我都喜歡,怎麼看你都順眼!」
兩眼發亮,何敢在編織著未來的美景:
「趕轉回來之後,我就上你家去求親,小蓉,將來我也不打算於這一行了,咱們積攢點銀子,開爿店或買塊地,做生意種田都行,我要你替我生一大堆孩子,我要天天同你及孩子們守在一起,你洗衣煮飯,我挑水砍柴,幹完了活,我爬在地下當馬給小仔子們騎,逗著他們又瘋又鬧……」
趙小蓉不覺眼眶濕潤,微微便咽:
「何敢,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父親、好丈夫……」
何敢歎息著道:
「怎麼直到如今才算想通?過去那段辰光,我他娘卻是混混僵僵的做些什麼迷糊夢去啦?」
枝丫的陰影投射下,趙小蓉的神情多麼嫵媚又多麼滿足:
「還不晚,何敢,現在想通,一點也不晚……」
輕吁一聲,何敢道:
「最是患難見真情,小蓉,人家姑娘是過了門才為夫家有擔當,你尚未過門,已經在替我賣命了,這份摯誠,這份心意,只怕我一輩子也補報不完。」
趙小蓉十分寬慰的道:
「別這麼說,何敢,以前你雖然沒提娶我,我卻自己認定了遲早是你何家的人,而你能體悟我用在你身上的一片心,就比什麼補報都令我高興……」
何敢笑道:
「這會兒我可是真有點急了!」
怔了怔,趙小蓉道:
「急什麼?」
何敢附嘴在趙小蓉耳邊:
「急著討你做老婆呀!一想起虛耗了恁多辰光,就恨不得摑自己見巴掌!」
這一次,趙小蓉是真的害臊了,她將臉兒埋在何敢懷中,只覺得全身發熱,血流加速,心腔子跳動得又快又急,沒來由的心神蕩漾起來。
突然「忽啦」一響,一隻夜鳥驚瞅著飛起。
趙小蓉嚇了一跳,怔愕的抬頭四望,何敢也警覺的朝夜鳥撲騰的方向注視不瞬。
咬咬嘴唇,趙小蓉輕輕的道:
「不會有事吧?」
何敢形色凝重:
「難說,在眼前的境況下,什麼異變都有可能發生,我們必須謹慎。」
坐直身子,趙小蓉憂慮的道:
「何敢,你那些鉤刺之傷並未痊癒,如果再經折騰,怎麼受得了?」
何敢沉沉的道:
「好在只是些零碎傷痕,木礙大事——」
他驀然地住口不說,傾耳聆聽,趙小蓉也幾在同時聞及有枝葉的響動聲傳來,衣袂的——聲輕起,而且,聲音的來源不止一處!
何敢靜靜的道:
「他們來了,小蓉。」
點點頭,趙小蓉起身閃出兩步,將順手摘取的一把樹葉揚手拋射,那把又輕又細的葉子離手,卻似化成了一蓬鋼矢,如此強勁的掠過睡在地下的自己人上方,更嚓嚓有聲的飛洩向黑暗之中。
趙素素與趙大泰好像沒有感覺似的仍在側臥不動,金鈴和萬人傑卻霍然驚醒,不約而同的坐起身來。
就在金鈴和萬人傑的惶疑探視裡,黝暗的週遭紛紛亮起了火把子,火招子赤光閃閃,在夜色中飄浮有如墳頭的鬼焰,而朵朵鬼焰引燃了無數只火把,熊熊的火把燒得嘩啪有聲,無聲的卻是站在火把光芒下的那些人。
那些黑衣黑甲,恍若惡魂魔靈般的人。
金鈴噎窒一聲,用手摀住自己的嘴,一剎間,臉色慘變,全身籟籟顫抖不停。
另一個直了眼的人是萬人傑,他呆呆的望著四面出現的「八幡會」人馬,難以控制的覺得呼吸迫急,冷汗沁冒,甚至連頭皮都發了麻!
於是,火把開始緩緩移動,火把下的人也在緩緩移動,看得出他們已經布妥一個圓陣,一個鐵桶般的包圍降勢!
金光照走在最前端,他一旁是馬無生,馬無生的後面是個肥大壯碩,頭髮流落的團臉中年人物,靠著這人的,是位唇紅齒白,一劍眉星目的俊俏青年,他往那裡一站,直如玉樹臨風,翩翩不群,其形質之優雅,氣度之雍容,把一干人全比下去了;
這位俊俏風雅又英氣逼人的青年,誰也沒有理,誰也不曾瞧,只眼定定的注視著一個人——金鈴,而金鈴在如此的驚慄恐懼中,目光仍被這人吸牢,似漆似膠般的粘合著,再也移不動、轉不開。
眼神不只似一種心電的感應,更若炙魂的呼喊、精魂的契合,它訴說由衷的言語、表露至真的意願,雖然無聲,卻比一切有形有質的傳達方式益為深切、益為坦摯;現在,金鈴和那儀態出眾的人物便正是用眼神來交換他們之間的思維與意念。
黑暗裡的何敢看得明白,他知道,和金鈴四目相對的那人,一定就是官玉成無疑,轉頭去看趙小蓉,趙小蓉領會的微微頷首。
於是,金光照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更含蘊著掩藏不住的憤怒: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該遭受報應的人,便遲早逃不過這天怒神怨的一劫,我以『八幡會』的幡旌立誓,拂曉之前,必將你們的每一顆頭顱懸於幡頂,遙祭我們不幸犧牲的弟兄……」
萬人傑的一張大瞼幾乎扁凹成一張干餅,他拚命吞嚥著唾沫,仍覺喉嚨沙礪,心腔收縮,幾乎連下襠的一口氣都提不住了。
金鈴的視線依舊不曾收回,只是形色逐漸轉為淒側灰黯……
就地而臥的趙大秦,一個翻身站起來,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才陰著聲笑道:
「各位真好本事,上天入地全能吃你們追著堵著,你們不該高擎八幡在江湖稱霸。隨著皇帝老子去西郊狩獵繞叫物盡其用——好一群狗才!」
金光照雙目凜烈的望著趙大泰,模樣像要吃人:
「我們不會忘記你,趙大泰,你是何敢的頭號幫兇,也是雙手染我八幡子弟鮮血最多的死仇之一,你等著,你的人頭將比別人更快的掛上幡頂!」
趙素素也懶洋洋的站起,一邊伸腰吐氣,邊斜眼著金光照:
「開口八幡,閉口八幡,金光照,你們到哪裡再豎八幡?如今只剩下四幡啦,而在拂曉之前,恐怕連一幡也余不下囉!」
在金光照身旁的馬無生冷森的一笑:
「趙素素,就數你這老虔婆最惡毒陰損,什麼邪點子都是你拿的主意,看你表面一派慈祥,骨子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殺胚,你幹的好事,今晚上便須全部付出代價,『八幡會』說不得要超度你了。」
嘻嘻而笑,趙素素雙手合十:
「善哉善哉,我知道你就是這四幡餘孽中的馬無生,等一歇我自願由你來超度老身,你可得看準了我,別找錯主兒呀!」
一番笑談,竟是殺機盈溢,隱見血光,就連馬無生這等不信邪的角色,亦不禁覺得後頸窩的汗毛豎立,暗自驚心!
這時,金光照驀捐萬人傑,聲同霹雷般咆哮:
「還有你這卑鄙無恥,喪心病狂的王八蛋,你竟施計誆騙我們大隊空出,從而今何敢等人陰謀得逞,萬人傑,崔壽與勾未還以下三十七條性命完全害在你的手中,我要不將你分成三十七塊血肉,如何能使那三十七條冤魂瞑目!」
萬人傑畏縮的退後兩步,說話居然含著顫音:
「大當家……哦,我,我也是受人之托,身不由主……」
那肥大壯碩的疏發人物重重「呸」了一聲暴厲的道:
「還敢狡辯?無行無德的下流匹夫,乞討混子,就憑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竟也坑殺了我幫數十條人命,死的人該多冤多屈?便凌遲碎剮,亦不能贖你罪愆於萬一!」
不待萬人傑答話,趙大泰已冷銳的接口道:
「妖花子,你他奶奶就放硬氣一點,早晚都得卯上,好歹免不了一場拚殺,含糊他們個鳥?要掛人頭?行,且看到時候誰將誰的人頭往上掛!」
趙素素也輕描淡寫的道:
「我說妖花子,你也是人模人樣這麼老大一個塊頭,江湖上闖蕩這許多年,莫不成脊樑骨還沒磨直?事情你該看得明白,『八幡會』業已去了一半,沒啥個指望啦,咱們不吹牛,不扛著招牌哈喝,照樣站得四平八穩,他『八幡聳立』卻聳到南天門去了!」
萬人傑連聲哈哈都打不出來,只苦著一張臉盤躬身哈腰——若是能在地下找著一條縫,八成他就鑽進去土遁個二大爺的了!
於是,一直沉默的官玉成終於開了口,卻像只對金鈴一個人在說話:
「為了這樁事,流的血、喪的命已經太多,鑄成這樣的形勢,乃是一件大錯,而錯誤既已發生,便必須有人負責,金鈴,我們都有義務來分擔任何不幸的後果!」
身子抽搐了一下,金鈴幽怨的道:
「我是被你逼迫如此,玉成,我再沒有路可以走了……」
官玉成感歎的道:
「情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這些有什麼用?金鈴,你叫我好恨!」
金鈴雙幢中淚光瑩瑩,音調愴涼:
「你不該移情別戀,心中無我,玉成,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感,對你的付託,你……你是我的一切,是我生命中僅存的依攀,你要拋棄我,叫我怎生忍受?」
朗星般的眼睛燃燒著一片怒火,官玉成冷冷的道:
「不要扮出這副可憐相,金鈴,更不要說話斷章取義,我從來沒有想到要拋棄你,只是你不能全部佔有我而已,這就是你的問題,你永遠要求完整、獨霸,要求一個不可稍有缺陷的圓,但我是一個人,不是一件器物,能以叫你拴在腰間,抓在手裡!」
金鈴不由也激動起來,她哭泣著道:
「愛是雙方的事,它必須完整無缺,它不可分割,更不該像捨施,玉成,我整個的心都交給了你,為什麼你不能相對這樣做?」
官玉成嚴酷的道:
「這只是你的觀念,金鈴,這是徹底的自私;你的天地太偏狹,卻不該把我也局限在這偏狹的天地裡!」
金鈴梗塞著反駁:
「但是以前你並沒有這樣說過,在我們相遇之初,你已經再三表示對我忠誠,對我專一,永遠不會再生異心……玉成,我們曾在神前跪地起誓言,焚香對蒼天立下盟約,唇血猶在,你就全忘了,全變了!」
官玉成的表情生硬,話說得更是生硬:
「世間並無恆久不易的事物,海可枯,石可爛,見解與意識也會隨著時空的蛻變有所轉換,我的轉換絕大部份的因由是自你而起,金鈴,你從來容不下我接納他人,哪怕只是一絲絲感情的回應,一點點心靈間隙的包涵,你完全要將之徹底截斷,你想整個據有我,控制我,你已善妒到不能理喻的程度,但我卻一直對你忍讓寬縱,直到你做出那件事來,金鈴,這就是你自己不寬容自己了……」
突然間,金鈴哭著尖叫,情緒狂亂:
「官玉成,你是天底下最薄倖的男人,最無情的獨夫,你只替自己的慾念打算,為自己的淫邪專橫,你從未顧慮別人的感受與痛苦;你是個人,難道我就是塊木頭?我就該被你冷落、被你遺棄?那麼多的情義、那麼深的借愛,到頭來只因你的見異思遷便一筆抹煞,如同春夢!官玉成啊!你做得太狠也太絕了……」
官玉成的態度也立時轉為暴烈:
「我做得狠做得絕?比你對魏月媚的殘酷手段來說,我的做法已是至大的慈悲,無限的仁厚;金鈴,我再怎麼也想不到你的小勝竟如此陰毒,行為這等卑劣,魏月媚不會武功,僅是一個纖弱少女,你卻用匕首在她面孔上姿意切割,縱橫深劃了七刀之多;金鈴,你毀了她的容貌,那等於毀了她的生命,她的一切,一個女人失去了臉龐,還有什麼生活的樂趣、還有什麼往後的指望?說到狠,說到絕,你猶要強我十分!」
金鈴嘶啞的哭喊,淚灑如雨: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原本就不該有臉,她沒羞恥的搶奪我的男人,我就叫她無顏苟活……」
深深吸了口氣,官玉成竭力令自己平靜:
「為了你,金鈴,除了魏月媚遭受到無可彌補的創痛外,我『八幡會』更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那些冤死弟兄的仇恨必須索討,你的罪孽亦必須受到懲罰,我很慚愧引發這樣的結果,也對不起死去的兄弟,金鈴,最後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天下沒有一種情感,沒有一種愛,值得上這麼多條生命!」
趙素素走上前來,拉了金鈴一把:
「金姑娘,話說到這一步,業已是說絕了,你想開一點,別再朝牛角尖去鑽,這個人既然打譜要你香消玉殞,你如何再能動之以情?人家鐵了心,你便準備著了斷吧!」
金鈴以衣袖拭擦著滿佈臉上的淚痕,邊喃喃的道:
「我不甘,我不信……這會是他?是玉成?是一直那麼疼我憐我愛我的玉成?」
趙大泰也來到一側,歎口氣道:
「過去的只有讓它過去了,金姑娘,無論是男是女,一朝變了心腸,便同中了魔崇,九牛都拉不回來啦,你振作起來,跟著臨頭的就是且看怎麼保命了!」
對面,馬無生陰陽怪氣道:
「不錯,且看你們怎麼保命吧!」
官玉成視線巡搜,冷沉的問:
「二哥,那何敢人在哪裡?」
馬無生微微一笑:
「跑不了,一定躲在暗處,但卻必然在我們的包圍圈中!」
於是,何敢偕同趙小蓉從樹影掩映之下並肩走出,模樣是十分的從容不迫;他衝著馬無生拱了拱手,皮笑肉不動的道:
「你真是諸葛神算,猜得準極了,姓馬的,我果然是隱在暗處,也果然是在你們的包圍圈中……」
金光照瞑目注視何敢,向身後微一招手,他的一名屬下疾步趨上,附嘴在金光照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金光照重重的道:
「不錯,是姓何的!」
馬無生那張馬臉拉得又長又窄,吊著嗓門道:
「何敢,『八幡會』與你之間這筆筆血債乃是明擺明顯著,誰也不必多提,我倒另有一問——你將白不凡如何處置了?」
何敢笑道:
「白不凡還活著,眼前正在找一個好朋友那兒歇息著呢,只是行動不大方便而已,當然,以他的所行所為來說,一定要多少吃點苦頭,至於苦頭吃得多少,全要看今晚上我們的遭遇如何,易言之,這乃是成正比的!」
馬無生陰沉的道:
「就在力向雙的宅第內,你當著我們眼皮子下算計了白不凡,無異是抓起一把灰土抹黑我們的面孔,何敢,只這樁,就要用你的性命做抵償!」
聳聳肩,何敢不以為意的道:
「『八幡會」的角兒我宰殺得不少,正如各位所言,這都是一筆筆的血債,我是他娘債多不愁,橫豎一條命隨你們怎麼辦都行,不過我若賠上了命,我的朋友便不會叫那白不凡完整了!」
其實,何敢早已對力向雙囑咐好,在此期間嚴密監穿白不凡,如果他此行之後能夠生還,便毫無條件的釋放姓白的,反乏,則要力向雙將白不凡處死,他之這樣交待,主要是為了力向雙夫婦的安全,假設他能生還,則「八幡會」必已無能為力,否則,便意味著「八幡會」收拾了他,那時若再放出白不凡一張活口,力向雙夫妻還能朝下混麼?
馬無生似乎對白不的死活不大有興趣,他哼了哼:
「何敢,那白不凡完整與否是另一回事,只怕此刻你們就通通囫圇不了!」
趙大秦尖銳的笑著插嘴:
「別他娘淨耗唾沫星子,馬無生,且上來試試看呀!看你這個活脫吊死鬼現世,望之不似人君的邪祟東西,能有多大個道行!」
這時,官玉成有些厭煩的轉向金光照道:
「大哥,辰光不早,話已說完,身亦驗明,可以動手了……」
金光照形容威猛的道:
「記住,不留活口!」
趙素素又像在伸懶腰,卻在上身一長之間旋步如飛,寒芒閃炫下直取金光照:
「我們也不會留!」
拋肩斜移,金光照的一柄九環紫金刀霍然反揚,帶起的刀光盤繞若虹,立時迎住了趙素素!
不等馬無生有所反應,趙大泰的松紋龜殼古劍業已出鞘,劍尖灑出一蓬星雨,兜頭罩落,馬無生動作快極,瘦長的身子側飄!「嗖」聲脆響裡一管尺八銅蕭已點歪了趙大泰的劍鋒!
嘿嘿笑著,那體肥發疏的中年大漢朝著何敢伸出左手,小指向內微微勾動,神態極為輕蔑的道:「來來來,姓何的,你是正主兒,別站著風涼,我楊巧不才,卻打算領教領教!」
何敢還未及說話,官玉成已冷然道:
「老五,何敢是我的,把他留給我,你另外找對象吧!」
那位列屬第五幡的「奈何幡」幡主楊巧,聞言之下只得讓開一步,衝著趙小蓉做了嘛牙:
「趙姑娘,我可不是鄉下人買柿子,淨揀軟的捏,乃我們三爺有令,不得不遵,怎麼著,咱兩個捉對兒玩玩吧!」
趙小蓉並不因對方語意猥押而動無名之火,她淺淺一笑,卻在笑容甫現一剎身形暴進,一雙窄細利劍彷彿極西閃映的蛇電,那麼密集又無從預測的湧刺而出,照面之間竟把楊巧逼了個手忙腳亂!
楊巧怪叫連聲,慌忙躲避下掙了幾次才將他技在後腰帶上的一對短予技出,儘管奮力反搏,卻已失去機先!
官玉成沉著異常,他望著何敢,吐字如冰:
「不殺你,便難使金鈴受懲,不殺你,便難令那四幡昆死的兄弟瞑目,何敢,你是橫在我面前的一道障礙,必須剷除!」
何敢淡淡的道:
「你這個想法毫不足奇,而且你早就這樣打定主意了,列位更是為了執行這個主意才追了上來,我十分明白各位的希望,所以,我必須抗話才能自保!」
官玉成打量著何敢,微微搖頭:
「為什麼要找這個茬?何敢,為什麼你能避免卻不避免和我們的衝突?什麼理由使你不在乎引發如此災難,造成這般血劫?我知道你並非全為了錢,因為金鈴付不起足夠令你替她賣命的代價!」
舐舐嘴唇,何敢道:
「的確不是全為了錢,官玉成,讓我們這樣說吧,其中至少還包括了一點道義,一點對承諾的信守,一點自尊,以及一點同情心。」
官玉成緩緩的道:
「沒有一點幻想綺念?你不能不承認金鈴生得很美!」
哧哧笑了,何敢道:
「我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我同時尚有職業道德,於我們這一行,最忌與顧客搞七念三,此外,我講究實在,不大幻想。」
官玉成道:
「你原是個很不錯的人,何敢,你真是何所不敢、有何不敢!可惜我們都是在這樣一個不能並存的形勢下見面,我們該交成朋友,但竟為死敵!」
何敢也無奈的道:
「是很遺憾,問題在於時光不能倒流,咱們無法從頭開始啦!」
彷彿無視於週遭激烈的拚殺,官玉成冷靜的道:
「追上你們並不容易,然而你們總是活生生的六人六騎,你們無法隱形,不能不行動,道上有朋友指點我們,才算綴牢你們的行跡——何敢,我告訴你這些的原因,是為了我在半途曾發奇想,我甚至萌生了放棄追殺你們的念頭,我早就心灰意冷,滿懷枯搞,你信不信我所說的?」
點點頭,何敢坦白的道:
「你還是來了,我知道你不能不來,而且有非來不可的道理,你絕對無法放棄既定的計劃,絕對無法退出一致的行動,因為這是你的責任,其中也同樣包含著道義、信守與尊嚴,雖然你明知此來的結果將充滿血腥,一片悲慘!」
官玉成仰首望天,而天空漆黑,有幾點星辰在眨著冷眼,正漠然凝視這大地之上小小一撮的暴戾場面——官玉成雙手伸出袍袖,赫然已經戴著一對滿鑲三角形利錐的黑鐵手套。
何敢輕輕的道:
「『消遙鐵手』……」
官玉成微歎一聲,當歎息剛剛飄出唇際,鐵手已到了何敢面前。
長鞭彈起,「嗖」聲銳響中何敢人已揀出五步,官玉成鐵手暴揮合擊,逼得何敢連連翻騰三個廳鬥! 另一邊,楊巧的雙矛隨身旋回,矛尖飛起瑩燦進濺的光雨,急速拋射向趙小蓉,而趙小蓉卻是半步不讓,一對又窄又細的斷腸劍煥然閃炫著縱橫交舞的曳尾直迎硬撞,當連串的金鐵碰擊聲並揚,雙方各自震退的瞬息,趙小蓉身形暴騰三尺又凌空斜落,回手劍宛若幽靈的悲泣,猝然透入楊巧的背脊!
楊巧全身驀弓,雙矛分別從兩肋之旁往後猛擲,趙小蓉的左手劍插在楊巧背中不及技出,右手劍上下掣閃猛截,卻僅僅磕歪了雙矛強勁的來勢,一隻短矛擦過她的肩頭帶起一溜鮮血,另一隻短矛便噗聲刺進她的右腿!
於是,楊巧痛苦的曝號驟起,身於一挺又俯撿跌倒——細窄的劍鋒剛好灑著滴滴血珠子顫彈上指。
兩個分別執著鬼頭刀與雙鉤棍的大漢厲喝如雷,領著十餘名手下一擁而上,衝著半跪於地的趙小蓉便是兵刃齊落!
趙小蓉十分鎮定,她雙眼圓睜,雙劍吞吐逾石火,碎刺暴穿的俄頃,已有四條漢子慘叫著滾翻!
正與官玉成死戰的何敢見狀之下心憂如焚,他猛退丈餘,振吭厲吼:
「萬花子,你是個死人哪,小蓉危在旦夕,你還看的哪門子熱鬧!」
官玉成如影隨形,鐵手飛揚似乎百隻驚撲的蝙蝠,何敢十三鞭反彈的一剎,背上已驟然一熱,血光若彩!
就在何敢拚力攻櫃中,萬人傑終於咬了咬牙,抽起烤肉的木叉子衝將過去,好歹算幫著趙小蓉抵擋那群惡漢……
金鈴像癡了一樣僵立著,神色木然,雙眸空茫,她宛似墜入一個夢裡,一個險惡卻似乎與她並無牽連的夢裡。
一個奇異的音響便在此刻傳來,只聞「霍」的一聲,一道圓桶般的光柱突兀形成,彷彿是條週身並耀著紫電精芒的怒龍,筆直掠向那金光照!
是的,趙素素業已祭起她的「身劍合一」!
九環紫金刀高舉過頭,金光照聲似洪鐘:
「八流星!」
四條人影大鳥也似從四個不同的角度躍起,八枚系有長鏈的拳大銀錘奮力飛擊那道經空銳嘯的光柱!
光柱波顫著灑下芒焰繽紛,八枚流星錘碎為粉糜,而光柱像長虹舒捲,四條人影便分裂為無數塊大小不一的血肉,那種嚎叫,幾疑不是發自人嘴!
金光照雙目凝聚,暴彈而起,九環紫金刀環鳴如泣,貫注全身功力泰山壓頂般對準一個焦點劈落!
渾圓如桶的光柱急速轉動,金光照那雷霆萬鈞的一刀沒入鱗鱗閃炫的寒波之內,光華剎時擴散,一條人臂拋空而起,金光照的人頭也鬚眉怒張著骨碌碌滾落地下!
和趙大泰惡鬥的馬無生頓時心股俱裂,章法大亂,在他神智分散下趙大泰十九劍合為一劍,急刺對方全身十九個致命部位,馬無生連閃連躲,卻偏顯露出後腦的要害,趙大泰劍走若風,倏晃便到。
馬無生號稱「三目閻君」,此刻才知道他這混號的來由——他腦後便似生著另一隻眼睛;趙大泰的劍尖甫及,他突然側首半寸,劍鋒森森,擦著他臉額過去,他的尺八銅蕭卻如毒蛇反噬,一閃而出,同時簫口內驟然彈現兩寸長短的一截錐舌,這截錐舌便大半捅進趙大泰的小腹之內!
趙大泰竟半聲不吭,左手猛推右肘,刺空的長劍猝往側偏,鋒刃切入馬無生的脖頸,幾乎連腦袋都割了下來!
一陣紛亂的驚呼隨著馬無生的死亡爆出,「八幡會」的一干殘存者已是個個魂飛魄散,人人膽裂志喪,就在那樣恐懼駭怖的一片曄叫裡,這些曾經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江湖好漢們居然撒腿便跑,瞬息之間已鬼影不見半條!
趙素素坐在地下,滿頭的銀髮蓬散,渾身血跡斑斑,她臉色蠟黃,精神還好,一隻左臂齊肘而斷,卻經她自己把一大包金創藥整個糊在傷口上;她痛得不可抑止的抽搐,然則形容仍是一片慈祥——這位「活屠婦」十分心安理得,她不錯是少了一條胳膊,但少了一條胳膊還可以治,如果像她的對手金光照那樣少了一顆人頭,就無論如何活不下去了。
萬人傑早跑過去為趙大秦止血治傷,趙大秦傷勢極重,卻非常清醒,他躺在那裡粗濁的呼吸著,萬人傑一邊忙活,一邊不住唉聲歎氣,直在嘀咕趙老大拚命拚得過了火。
最安靜的是趙小蓉,趙小蓉默默坐著不動,插在腿間的短矛業已拔出,受傷的部位上端亦用絲絹緊緊縛牢,她的斷腸雙劍斜拄於地,兩眼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何敢那邊的情況演變。
何敢在吁吁喘息,官玉成也額頭沁汗,他們已暫停廝殺,相對峙立;官玉成望著遍地遺屍,望著「八幡會」不見一個活人的空蕩林坡,神色在淒涼裡隱含著無限孤寂,死的人全是他的兄弟手足,逃的人也都是他的夥伴搭檔,就在這裡,湖光水色映著灰沉的天空,林梢在嗚咽,他的聲望、基業、組合便完全消失了,來到人間世三十多年,他第一次發覺這一切竟是如此虛空,如此易於幻滅……
是的,其中還包括生命。
東方天際,已泛出一抹魚肚般朦朧的曙光。
即將拂曉。
突兀間,官玉成貼著地面不及五寸的高度疾射,一雙鐵手揮展成詭異的掌刀形,而掌刀有若翻旋的刃影,撲騰的黑器,以他的身軀為中心向四周並揚翩飛,勁氣破空似如串聯不絕的蕭戾!
何敢暴彈三尺,長鞭響尾如千蛇舒捲,在溜溜的鞭芒穿織揮掠裡,他隱藏鞭桶內的龍舌短劍流電般閃掣,同時人朝斜落!
官玉成悶哼一聲,凌空折轉,有助間血流如注,何敢卻就地滾動,胸側一片血肉模糊!
不可意料的異變就在這時發生了。
一直僵立如癡的金鈴忽然尖泣出聲,以超乎她一向能力的快速猛撲上來,雙手各執著一柄精緻小巧卻鋒利無比的緬刀,緬刀抖得筆直,竟然朝著滾動於地的何敢速刺而下!
何敢業已斷了兩根肋骨,此刻正是巨痛攻心、身似癱拆的情景,金鈴的緬刀刺落,不但大出意外,也實在躲讓不開,他怒叱著翻肩硬搪,那兩柄緬刀已剎時透過他的肩肉!
空中折轉的官玉成人已罩頭反撲,然而恰好遇著金鈴的刺殺何敢,便形成何敢在下,金鈴在上的層疊架式,官玉成眼見金鈴遮擋住目標,急迫裡只有懸虛翻騰,以便另換狙擊位置。
高手搏命的時機是異常短促又細微的,尤其是在這種緊要的關頭更雙雙負傷的情形下,誰要搶到那瞬息的間隙,誰才有最後制勝的希望,官玉成只是稍稍錯開了一點距離,當他的勢子才轉,何敢全身立屈,震彈起金鈴之外,他彎月般的迴旋刀也映泛藍芒一抹,猝而切入官玉成胸膛,更把這位傲岸不凡的「八幡會」「血靈幡」幡生撞出六步之遙,重重橫摔於地!
一剎的死寂之後,金鈴慘怖欲絕的厲嚎狂叫起來,她滾著爬著來到官玉成身邊,撲在官玉成身上,涕泗滂沱,哭天搶地:
「玉成啊……玉成……你是我的,你不能走……你說過愛我一輩子,十輩子……你說過我們會白頭到老,永不分離……玉成,我的玉成呀……」
何敢呆呆的望著這悲愴的一幕,不覺頭腦暈亂,心思茫然,甚至忘記身上的痛楚,忘記了金鈴的瘋悖行為——這是怎麼一回事、怎樣一種錯綜複雜的情感搭配?愛是這樣的麼?是如此不計恩怨、不顧生命的麼?」
天亮了。
暖色慘淡的映照著這幾張蒼黃淮停的人臉,映照著那一片不明所以的木然表情,曙色中,哭聲宛如泣血,不但緊扣著人心,也像穿透到沉翳的雲層裡了……
篷車在顛顛晃晃的走著,趕車的是萬人傑。
車中躺著三個人,坐著一位,躺著的是趙素素、趙大秦、何敢,坐著的是趙小蓉。
趙大泰一路哼唧不停,偶而還睜眼出聲:
「何敢,說話可得算話,這一回去,馬上就和我妹子成親……」
何敢不住點頭:
「這個當然,你們趙家便用棍子攆不走;坦白說,最近我才體會到生命是多麼短暫虛渺,一份真正的愛卻是多麼堅實珍貴。」
輕輕撫著何敢額頭,趙小蓉深情的低語:
「是金鈴引起了你的感觸?」
何敢忙道:
「不,是你給我的啟發,小蓉,你用你的生命來證明對我的情意,因為你,趙家人也以生命來表達對我的關愛,天地雖大,再找不著比這更深摯的疼惜了……」
咳嗽幾聲,趙素素無精河采的搭腔道:
「一切都是天定姻緣,該誰的是誰的,紅男綠女搭成對,亦莫非前世冤家——你們且慢高興,養不好傷,如何辦那喜事?所以大伙都得加把勁,快快吃藥治療,人一朝裡外痊癒,幹什麼也多帶幾分精神。」
夾被底下,何敢悄悄握住了趙小蓉的手,他在想,這一把捉牢了這前世冤家,就永遠放不開了。
車前的窗簾掀起,傳來萬人傑的吆喝:
「桐城在望,趙氏劍門的姑奶奶姑爺大爺小姐們,這就快到家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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