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空間侷促狹窄,金鈴的錦帶不宜施展,她只能把慣做暗器使用的小巧緬刀權當兵器,在緬刀的軟韌伸捲中抵擋李少雄的攻擊,然而,才是第一波棍影翻飛,已將她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何敢在蘇亥的密集進襲下亦頗覺壓力沉重——姓蘇的功力之高,顯然猶要強過前次遇上的儲祥,那桿老籐軟槍不但收發自如,招式變化莫測,且批刺崩打之間狠准無比,這位「斷魂槍」似乎並沒有誇大其詞,在他使用的傢伙上可確實下了功夫。
精亮的槍尖穿織成光雨漫天,又如梨花飄零,似撒舞著旋轉浮沉的蘆絮,不盡不絕的來去隱現,何敢便在那不容發的間隙中閃躲,毫釐之差的沾肌距離下移騰;屋子裡幅度狹隘,同樣也不方便他的長鞭揮灑,但是,眼前他寧肯多承受若干窒礙,亦不願冒險衝出,原因很簡單,他不相信「八幡會」的來人,只有現下露臉的三個!
站在門口的崔壽,輕持著頷下的山羊鬍子,表情陰冷的注視著房中的拚鬥,他似有所恃,毫無憂慮的形態。
這些人當中,心情最矛盾的大約就是貝心如了,他不知道在這個場合裡如何來扮演他該飾的角色,愛與恨、情同怨在他五內激盪糾纏,他痛苦得雙手緊握著長劍,就像要將他的鬱悶經由手指的壓迫來宣洩,然而,痛苦卻更形四溢了……
蘇亥動作已越加猛辣,老籐槍隨著他的進退遊走翩掠彈射,刺耳的槍尖破空聲有如起落不息的短促忽哨,他獰厲的大笑著:
「姓何的,你認命了吧,明朝的清風陽光,再也與你沒有關係了!」
險極的連連躲開對方如電矢也似的六槍,何敢已經知道不能再像這樣耗力纏戰下去,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而言,他耗不起,只要潛伏體內的餘毒再發作一次,就會真個應了蘇亥的譏消——享受不著明朝的清風陽光了。
背上的舊傷痕不過剛剛合口,用力過度則勢必引發那股子蜈蚣潛毒,何敢現在的情形委實貼切了「內外交迫」的那句話,他決定還是要以死相拚,趁他目前尚有力氣拚的時候說不準能僥倖拚出一條生路,再拖下去,恐怕就只有吊頸一途了。
幾步之外,金鈴已加肩連臀的挨了李少雄好幾棍,姓李的存心羞辱金鈴,也可能奉令盡量活捉,他下手出招是又刻薄又輕佻,專找金鈴肉多皮韌的部位敲打,用力恰到好處,打得金鈴痛叫不絕,卻不至於傷得太重;李少雄的想法,金鈴如何會不明白?但藝不及人,處處都束手束腳,展動不開,她雖氣極恨極,除了咬牙拚拒,便沒有再好的應對之道……
崔壽開始有了笑容,照現況演變下去,他認為得手只是遲早之事,他的主要任務,已由替兩名屬下掠陣轉移為防範貝心如,他不相信貝心如會一直袖手到底。
就在這時,何敢對準蘇亥刺來的一槍偏身猛迎上去,這一槍原是刺向他的肚腹,雖然他身形斜側,仍可刺到胯骨,蘇亥在微微一驚之下搶頭倏跳,轉扎對方頸項!
何敢驟然暴叱:
「去你娘的——」
「響尾鞭」辭而自何敢的左腋下揚飛,「嗆」的一記抽歪了蘇亥的老籐搶槍桿,他矮蹲迴旋,「龍舌短劍」閃爍如極西的電火,於是,蘇亥悶嗥著凌空倒翻,老籐槍揮起一道圓弧,晶瑩一點,串連起數滴血珠——何敢的頷頭上正好開了一條寸許裂口!
蘇亥踉踉蹌蹌的撞出幾步,有大腿根上血流如注,可能是傷及了某條管脈,鮮血噴溢得嚇人,這位「斷魂槍」的一張面孔立時便透了青白!
緊逼金鈴的李少雄反應快不可言,他怒吼如雷,手臂反揮,三尺長的亮銀棍「嚓」聲脆響,已經伸展了一倍,棍頭顫炫著寒光,飛點何敢的心胸!
在何敢的狂笑騰走間,崔壽急促的大叫:
「快出來,蘇亥!」
姓蘇的大概也知道此時逞不得英雄,血流多了是會死人的,他一個旋轉衝出門來,卻幾乎一屁股跌坐地下。
崔壽「刷」的撕下自己衣衫的下擺,極為熟練的替蘇亥縛緊傷口上部的肢體,又從懷中摸出一隻灰黑條相間的小犀角,拔開角口的木塞將其中所盛的白包藥粉傾倒向蘇亥的傷處——
那一劍便毫無徵兆的斜刺崔壽背肋。
剛把小犀角中的金創藥倒出一半,崔壽屈身子突然就地暴翻,風起塵揚,一面烏油漆亮、綴滿銳利倒鉤的黑色羅網已飛展扣下,扣向那刺來一劍的人。
當然,挑選這美妙時刻出劍的朋友是貝心如。
貝心如左右晃閃,長劍宛如流波湧濤,暢快息密的迎拒雀壽手中黑網,崔壽獨目圓睜,口氣卻仍是那麼冰冷得十分自製:
「你很會揀辰光,貝朋友。」
貝心如遊走迅捷,劍鋒揮霍若難雲灑雪,層層重重,他平靜的道:
「如果你是我,還有比此時更好的機會麼?」
黑網像一隻伸張雙翼的巨大黑鷹,氣勢凌厲的飛舞罩捲,崔壽冷冷的道:
「不要把算盤打得太稱心了,貝朋友,如果我是你,我便一定不會這麼魯莽行事!」
劍刃彈翻又圈成九個大圓,貝心如穿過圓心,劍尖揮出一溜星芒:
「崔壽,我很明瞭你的計較更非鉅細不遺……」
崔壽的黑網隨著敵人的劍式蓬散聚合,力量雄渾均勻,他淡然道:
「當然我不能計算得鉅細無遺,但至少我清楚一點——你決不會任由我們押走金鈴,我知道你遲早要出手攻擊我們。」
貝心如似乎越戰越勇,並不畏懼對方那周密得近於完美的守勢:
「那又如何?」
崔壽黑網縱橫,第一次昂烈的大笑起來:
「所以,貝心如,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不待貝心如有任何反應,崔壽跟著高聲叱喝:
「『冥魂幡』四面超度何在?」
房頂瓦脊的後面,應聲冒出四條人影,四條鬼健似的人影,只見四條影子輕輕一晃,便像四片樹葉一樣悄無聲息的飄落地下。
那是四個生著鬼臉般面容的怪人,他們的面孔宛如戲台上戲子們勾出的臉譜,一張銀白,一張深青,一張談金,一張黑紫,然而,這四張臉孔卻絕非是人工塗染而成的。
崔壽趁著貝心如怔愕的瞬息退出六步,陰鷙的笑了笑:
「這是我們『冥魂幡』的四面超度——『銀面超度』潘英、『青面超度』姚其壯、『金面超度』范偉、『紫面超度』饒上才;貝朋友,給你先引見引見,一朝上了路,也該明白是誰送你的終。」
貝心如的神色顯得有些僵硬了,是的,他未曾料到崔壽還按得有這麼一支伏兵以供呼應,他以為,以為「八幡會」的來人就只眼前出現的三個,這才促使他下了決定,他原來臆測,這是多麼適宜又兩全其美的決定;但如今看來,顯然他的判斷有了錯誤,更是個嚴重得可能致命的錯誤!
崔壽的獨目中開始閃動著灼灼的光芒,他凝視貝心如,彷彿可以透悉貝心如的內腑:
「你有點後悔了,是麼?因為你的計算有了失誤,很大的失誤,而這種失誤會要了你的命,你原本抱著五成以上的成功希望,現在呢?你忽然發覺已陷於絕對不利的困境之中,你並不想死,並不想為任何人去死;你年輕、英俊,有好功夫,好出身,死亡對你而言應該還算是長遠以後的事,目前突兀臨頭,你一定感到十發惶驚驚恐,貝朋友,你會想到將來,美好燦麗的將來,你也不甘把永生的幸福就此拋捨,女人算什麼呢?尤其像金鈴這樣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婦道,更不值做如此犧牲,憑你的條件,還怕找不到比金鈴強十倍的女人?貝朋友,我說得可對?告訴我,你真的後悔了麼?」
貝心如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呼吸也不由粗濁起來,他的臉色泛著那等淒惶激動的慘白,嘴唇畝顫,目光茫然,長劍已緩緩垂指向下……
崔壽的聲音出奇的柔和低沉,有幾分催眠的味道:
「貝朋友,你號稱『珍珠』,不錯,確是光華內蘊,圓潤其貌,雅致端秀,潔麗芳腴,『-麗堂』有奇才若你,就此夭失豈不可歎可惜?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機會,最後的機會;設若你肯回頭,我仍舊放你離開,我手下的『四面超度』將會非常恭敬的目送於你,把他們原要加諸於你的行為轉移到另外的目標上,貝朋友,你意下如何?」
貝心如抹著滿頭的汗,張合著嘴巴已有似涸轍之魚:
「我……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崔壽笑得極其親切和煦,這種笑出現在他這張寡絕的臉容上,無形中也將他的臉孔襯托得慈祥了不少:
「貝朋友,我告訴你怎麼辦,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不思念南海故鄉的明媚風光?不懷想那裡的親朋威友?或者,某位傾慕於你的姑娘、單戀於你的小姐?走吧,早點走,早點到家,貝朋友,只要你一挪步,夢境即可成真——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囉。」
貝心如突然全身一抖,狂叫若泣,就帶著那樣的嚎嗥,他像發了瘋一樣奔入黑暗的曠野,好一陣後,空氣中似乎還飄浮著裊裊餘音……
於是,崔壽笑,真正的笑了,不戰而降人之兵,乃是最精妙的武家法則;南海「-麗堂」一脈高手迭出,能人甚眾,一旦翻臉成仇,對「八幡會」說來也並不是件輕鬆愉快的事,他犯不上替組合惹下這麼一個厲害仇家,就這般擺出架勢,軟一陣硬一陣的攻心為上,便將極可能捅出大紕漏的這位對頭攻得「走為上策」,他安能不心胸歡暢?
坐在地下,容顏青白憔悴的「斷魂槍」蘇亥,沒有忘記來上適時一拍:
「幡主,你老真是了不起……我還沒見過光用嘴皮子便能退敵卻仇的,尤其姓貝的小子,可叫倔強得緊哪……」
崔壽得意卻矜持的一笑:
「不算什麼,我只是看得透他的心思,抓得住他的弱點而已。」
正在屋子裡以一對二的「絕魂棍」李少雄經過這一陣狠鬥,並不曾佔著上風,他難免有些沉不住氣,焦灼的吼叫起來:
「幡主,幡主,何敢這廝專門游閃滑走,稍油即退,不肯發力硬抗,顯見另有圖謀,金鈴賤婦卻死纏活賴,乘隙逼攻,他們必有詭計待使,咱們可別著了道呀!」
崔壽經這一吆喝,才從那陣自得中拉回了現實,他的表情隨即冷沉下來,又以冰碴子般的語調發號施令:
「『四面超度』,往上圈——」
李少雄銀棍掃掠中又在大喊:
「幡主,不能進屋,裡面施展不開……」
崔壽的獨眼中殺機盈溢,他厲聲道:
「便是拆了房子也要撂下他們,事不宜遲,竟功就在目前!」
鞭梢子抖向李少雄的棍端,何敢在對方收棍換招的一剎後躍,口中大叫:
「你們不必麻煩了,我和金鈴姑娘自己出來!」
金鈴本欲夾襲而上,聞言之下趕緊煞住墊子,驚愕的問:
「何敢,你是說我們要出去?」
何敢點頭道:
「不錯,我們自動出去,房子是向人家租的,眼前已糟蹋得這等模樣,對東主如何交代?乾脆我們到外頭盡早豁上,也不能叫姓崔的毀了人家宅居!」
目光溜巡過滿屋的破爛傢俱,金鈴仍不明白何敢的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藥,然而,她卻絕對不認為何敢要離開屋內的理由是為了保存這間房子,那麼何敢真正的打算又是什麼呢?
李少雄全神戒備的注視著何敢與金鈴,人略略顯得有些喘息:
「天羅地網早就布妥,任你們兩人玩什麼花樣也是插翅難飛!」
何敢圈回他的長鞭,一攤雙手:
「眼下的光景就好比籠中抓鳥,甕裡捉鱉,在各位來說,業已是十掐入攢的事啦,金鈴姑娘與我任是怎麼個掙抗,到頭來亦只得認命,與其遍體鱗傷的認命,還不如趁此刻尚算囫圇的時候且先認了……」
亮銀棍直豎胸前,李少雄狐疑的道:
「你會認命?姓何的,我看你又想搞鬼!」
守在門口的崔壽也不禁有些迷惑,他冷銳的接口道:
「何敢,你所謂的『認命』,是打算出來死拚到底呢、抑或有意束手就縛?」
何敢嘿嘿笑道:
「老實說,兩種可能都有,這就要看我的情緒反應了,待我一步踏出門檻,若是高了興,說不定乖乖俯首聽令,假設不高興呢,難保再同各位較量較量,但我要走出這幢房子卻乃千真萬確……」
坐在地下的蘇亥趕忙嘶聲叫嚷:
「姓何的一定有名堂,幡主留意,千萬不要著了他的道!」
刮一指額心的血灑向門外,何敢道:
「蘇朋友,你受創不輕,這裡的事自有你們生子擔待,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多喘兩口氣,犯不上操這份子閒心!」
話中有刺,意含譏諷,蘇亥不是白癡如何聽不出來?他氣得猛一挫牙,-目如鈴:
「你不要得意,姓何的,你現在得意還太早了,我挨你這一傢伙,會連本帶利向你討回來!」
崔泰朝蘇亥揮了揮手,寒著臉道:
「阿敢,不管你有什麼打算,先出來再說,玩硬玩軟悉隨尊便,不要盡在唇去上賣弄……」
望一眼那盞桌上一直不曾打翻的油燈,從開始何敢就存心不將燈弄熄,蘇亥與李少雄自然也得指望燈光來照亮,所以那盞燈才能得以留到如今,如今,何敢卻祈禱著這盞燈多少幫上點忙了……
虎視眈眈的李少雄已有了幾分不耐:
「姓何的,你到底要磨蹭多久?別以為會有什麼奇跡發生,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何敢大聲道:
「要我與金鈴姑娘出去可以,但你得先請!」
李少雄怒道:
「我先出去?何敢,你在做夢,我李某人不上這種邪當!」
何敢冷笑道:
「沒見沒識,無種無阻的東西,你將情勢看看清楚,只這麼一間房子,我同金鈴姑娘又在你們眾多好手圍持之下,還能變得出什麼把戲來?老實告訴你,我之要你先出房門,乃是防你從背後抽冷子暗算我們,你當我們會使出隱身法開溜?」
李少雄火氣上衝,出言厲烈:
「姓何的,你休要高抬了自己,憑你這塊料,咱們面對面怎麼擺弄李某人都不含糊,用得著暗算你?真他娘會朝臉上抹粉!」
何敢僵著聲音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嘴巴說得大方,骨子裡陰著使壞亦難保準,李少雄,還是你先請。」
連崔壽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急躁的道:
「少雄,你就先退出來,我不信這兩位釜底游魚還逃得出我們的掌心!」
李少雄不敢再多說,他面對著何敢金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倒退著移向門外。
金鈴略微靠近何敢,以極低快的聲音問:
「我們到底有什麼打算?何敢,你是否已有了主意?」
何敢注視著李少雄的動作,也察覺那「四面超度」皆已貼靠上來,並且各自守住了有利的出手方位;他壓著嗓門道:
「聽我招呼跟著我走,金鈴姑娘,保不保得住性命,端看這一著了!」
這時,李少雄已完全退出門外,站到一側,亮銀根斜指向右,身形微弓,純是一副可以立即行動的姿勢。
崔壽陰沉的開口道:
「何敢,輪到你和金鈴了,早點請,我們彼此都不必白耗辰光……」
何敢沉聲道:
「放心,我們不會再耗下去,這就出來亮相啦!」
「啦」字重重的尾韻剛拋出口,何敢抬腿如飛,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木桌,在桌上的油燈墜地熄滅的瞬間,木桌順勢橫起碰上門扉,恰巧不過的將木門撞合關攏,於是,長鞭暴起捲住屋脊當中那條唯一的直梁,在何放奮力拉扯下梁身驟折,齊中斷落,「嘩啦啦」一陣震天價響,整個屋頂夾雜著瓦簷灰土通通坍塌倒傾,一時只見煙塵四揚,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傳來遠處的狗吠不絕,這一傢伙,樂子真叫大了!
何敢的動作又快又準,從踢桌到斷梁,過程只是人們呼吸的頃刻,其出手之利落,估計之穩確,直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待到崔壽等人驚覺有異,眼前的情景業已鑄定形成!
在須臾的怔窒之後,崔壽像挨了一刀似的跳將起來,撲面的塵灰嗆得他連連乾咳如三十年病歷的肺癆鬼。
「該死的何敢……真正龜孫王八蛋……追,咳咳咳,快給我追,絕不能讓他們跑了……咳咳,快呀,你們這些酒囊飯袋,都是一群不中用的廢物……咳咳咳,氣死我了……」
山坡野草更生,有叢叢的低矮雜樹布著,一條干溝嵌在坡腰,人在溝裡,便獲得了絕好的掩蔽,地方清靜又乾爽,如果再有個漂亮的女人相伴,則就越發美了。
現在,何敢正倚著泡壁而坐,可人的金鈴,就在他的對面。
何敢的精神還算不錯,氣色雖差了點,到底是經過夜來那一陣折騰;金鈴的形態就比較狼狽了,疲乏中帶著幾分灰頭土臉的淒惶。
他們此際隱身的所在,距離昨晚的住處,少說世隔上了五十里,夜來豁命的奔突,幾十里路竟不覺得太累,但興奮的勁頭一過,那股子倦憊就襲湧到身上的四肢百骸,眼下不止是累,更餓得受不了……
金鈴肚腹中響起了咕嚕嚕的聲音,她捂著出聲的部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這會兒是什麼時候啦?何敢。」
手遮著眼抬頭望向陽光的照射角度,何敢懶洋洋的道:
「近午了吧,約莫。」
金鈴訕訕的道:
「你餓不餓?該找點什麼東西墊墊底才好,連唾沫都快咽干了……」
何敢爬起身來朝干溝外面張望了一會,歎著氣道:
「真是荒山僻野,極目之內不見半戶人家,昨夜這一陣狠跑,竟不知來到何處;金鈴姑娘,我們算是迷了路啦……」
金鈴又嚥著口水道:
「迷路不要緊,總打聽得出正確方向來,眼前飢火如焚最是難耐,何敢,你好歹想想法子弄點吃的果腹……」
點著頭,何敢道:
「待我想想法子……娘的,附近不見人家倒不說,怎麼連只飛鳥走獸都沒有?若能逮著頭兔子,打下隻鳥兒,湊合著生火烤來吃也蠻適味……」
金鈴胃裡一陣泛酸,她忙道:
「別說了,何敢,越說我越餓,你出去轉轉看,光待在這條干溝裡能逮著吃的?」
何敢謹慎的順著溝沿翻身出去,好半晌才又回來,從頭到腳處處沾著草屑泥土,見到金鈴,他苦笑著遞出手上兩個野山芋,又枯又癟的兩個瘦小野山芋。
金鈴吸了口氣,搖搖頭:
「這東西如何下嚥?再找不著別樣可吃的了?」
何敢掂了掂手裡的野山芋,十分抱歉的道:
「除了野草就是野樹,別說鳥獸不見一隻,想捉個螞伴都沒有;我說金鈴姑娘,這山芋雖難入口,到底也能暫時搪饑,你且委屈吃了,待我再試試另找其他可食的東西……」
金鈴幽幽的道:
「我不吃,你吃吧。」
何敢把兩隻野山芋平放在一塊石頭上,怔怔的盯著不動,金鈴也似乎有些賭氣的背過身去,沉默著不哼不響。
又一陣咕嘻哈的聲音從金鈴的肚腹中傳出,何敢聽得清清楚楚,這可真合了那句話啦——「飢腸轆轆」;他搔了搔頭皮,再一次往干溝外翻出。
雙手攀著溝沿,他才待引體向上,動作卻突然停止下來,人就那麼趴在溝邊,連呼吸都屏制住了。
金鈴發覺情況有異,趕忙轉過身來,緊張的問:
「有什麼不對?何敢,你看到什麼?!」
低低「噓」了一聲,何敢向金鈴招手:
「你自己來看,輕一點……」
湊到何敢身邊,金鈴瞇起眼睛從晃搖的野草間隙中望了下去,正好看到兩條人影自山坡的另一側閃閃縮縮的繞了過來,又迅即伏身到一叢雜樹後面;何敢用手肘輕碰了金鈴一下,示意她再朝反方向看——
山坡腳下那條小徑的來處,出現了一匹青花小毛驢,小毛驢上斜坐著一個年輕婦道,因為距離還遠,看不清那婦道的面目美醜,但穿著打扮卻明顯並不老氣,歲數大不到哪裡乃是一定的……
兩個行動詭異的漢子,一位獨行荒野的婦女,由兩點連成必然相遇的一線,意味著什麼當可領會,看樣子絕對不是樁好事。
金鈴一時忘了腹中飢餓,她雙目專注,喃喃的道:
「何敢,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兩個鬼頭鬼腦的男人恐怕要對騎驢的女子不利……」
何敢低笑道:
「不錯,我的直覺也這樣對我說了。」
金鈴悄悄的道:
「那麼,我們管不管這檔子閒事呢?」
何敢能放嘴唇,道:
「且看形勢演變再說,有時候事情的發展並不全若它表面徵兆的顯示,我們等著瞧吧。」
眼看著毛驢上的婦道經過他們視線的中央,緩緩移到右邊,驢蹄子敲打著地面,聲音輕脆而有韻律,斜坐在驢背上的女人似乎相當悠閒自得,沒有一般婦女獨行荒野時那種惶恐不安的模樣……
於是,兩邊慢慢接近了。
於是隱伏在樹叢後面的那兩個漢子突然跳了出來,兩人手中,都握有一柄明晃晃的鬼頭刀!
小毛驢驟然受驚,揚蹄撅股的嘶叫著竄向一邊,驢背上的婦人猛力帶扯韁繩,硬是將竄出好幾步遠的驢子又引了回來,她人在其上,卻是紋絲未動。
不錯,這女的也是個練家子。
手執鬼頭刀的兩名大漢開始吆喝起來,吃喝什麼因為隔得太遠聽不甚真切,但是驢背上的女人顯然並不畏懼,她也在照常回話,舉止鎮定安詳……
溝沿邊,金鈴極有興致的在何敢耳旁道:
「這女人似乎有一身功夫,看她的神情,好像沒有把那兩個翦徑毛賊放在眼裡……」
何敢目光凝聚,淡淡的道:
「我看那兩位仁兄不見得就是翦徑的毛賊,在這樣的荒野攔劫一個獨行婦女,又能搶到多少財物?要發橫財,有的是比這裡更好的地點。」
金鈴一怔之後隨即頷首道:
「你說得有理,可是,他們到底想搞什麼名堂?」
何敢道:
「這就要問他們雙方了,天下有很多事發生得干奇百怪,錯綜複雜,更有些莫名其妙的因由內情互為牽連,若要猜,卻從哪裡猜起?」
金鈴正想再問什麼,山坡底下業已動上了手,只見那兩個手執鬼頭刀的朋友分成左右齊往上衝,驢背上的婦人騰身而起,一腳就踹翻了一個,另一位揮刀落空,剛剛抽身換式,已吃那婦人抖起雙掌打了個大馬爬!
「先前滾躍在地的那位順勢翻騰,刀鋒閃處,斬向婦人脛骨,那婦人一跳三尺,落腳點恰好踩在刀面上,那麼纖細的一隻足尖便將對方挑了起來,回手一記,又把那漢子打了個四腳朝天!
兩個人發了一聲吶喊,就好似吃了同心丸,居然連傢伙都拋棄不要,恁般窩囊的雙雙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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