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場面仍在持續著,奔走呼號的聲音翻江倒海般向四周浸漫,空氣中飄漾著濃重的血腥味,金鐵交擊的脆響綿密而緊湊,火光炫花了人眼,也顫悸著人心,松林之外,真是一片慘烈。
就在林中的六個人屏息如寂、華若寒蟬的窒怖裡,兩條人影宛如兩條喪家之犬,慌不擇路的一頭撞了進來,人才入林,已經喘息著癱軟成一團!
汪來喜固然是大吃一驚,招子卻也夠尖,一瞥之下,即已看清闖進林子來的這兩個不速之客,居然還是一雙雌貨,其中一個更似受傷不輕,半邊身子全是血污!
那兩個狼狽不堪的女人雖則精疲力竭的疊做一堆,反應仍舊敏捷,目光抬處,亦已發現了林子裡的這一夥好漢,不由驚震更甚,雙雙分滾開去,兩人手中的四柄短劍同時揮舞,卻是軟弱虛緩,瞧得出強輦之末,不堪一擊了!
汪來喜他們趕緊退避,孫有財已搶著低喝:
「兀那兩個婆娘體得誤會,我們可不是『血合字會』的同黨——」
受傷的女人半跪地下,身軀不停搖晃,林外閃耀的火光映照著她一張清瘦卻尚未脫形的瓜子臉蛋,雖是面色慘白,但風韻猶存——約莫四十好幾的歲數了,不過,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美人胎子!」
另一個娘們的年紀比這一個輕了些,大概三十出頭的味道吧,身材嬌小玲瓏,長得也挺標緻,只是眉宇之間隱透精悍,眼下的辰光,竟然還在咬牙,聽她吁吁喘著,口氣倒狠:
「若不是謝獨一幫的……你們又是哪一路牛鬼蛇神?」
孫有財不禁上火,冷冷的道:
「你還是顧著自己保命吧!我們是何方神聖,用不著告訴你,至少,『雙老閣』那份糧我們一樣吃不上,兩頭都遠著去!」
忽然,潘一心啞聲呼叫:
「我的天,那不是阮姨娘與小鈴-楊姨娘麼?怎麼也搞成如此淒慘法兒?」
半跪在地下的女人認出潘一心,亦失聲道:
「你不是那竊賊潘一心嗎?幾時被你逃出來了?」
一聲「竊賊」,六個人聽著全免不了感到刺耳,孫有財沒好氣的道:
「阮姨娘,現在可不是你過堂審案的場合,沒那多威風好使,二位同我們差不離,全到了屋簷下,不低頭也不成,哼哼,『竊賊』?竊賊比亡命總要好過一點!」
嬌小卻潑悍的「小鈴-」楊姨娘柳眉倏豎,杏眼圓睜,憤怒的道:
「你——」
阮姨娘伸手示意,容顏淒黯;
「三妹,這人說得不錯,我們中了好計,被『血合字會』趁虛而入,如今正是家毀人亡、四顧彷徨的境地,不忍諱著,又能怎麼樣呢?」
楊姨娘尚不待回話,林子外面傳來不尋常的人聲鼎沸,而寒芒閃耀,厲叱暴吼之聲起落不絕,看情形,竟似有人抄向這邊來了!
阮姨娘形色大變,急忙轉向孫有財道:
「這一位——呃,朋友,能不能請各位行行好,幫我姐妹一個忙?」
孫有財端著道:
「我們哥幾個人微言輕,只怕幫不上二位姨奶奶什麼忙!」
移近了些,阮姨娘十分懇切又委屈的道:
「不須要各位幫什麼大忙,但求你們別出聲響,讓我姐妹躲過追兵就行……」
火焰透過松隙的散碎光影中,反映著繆千祥那張敦厚的圓臉上一片深切的同情,他的聲音彷彿融入了阮姨娘的委屈裡。
「你們二位放心,如今我們都算是落難人,同船過渡也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現在又串連著陷於險地?好歹得幫著你們……」
阮姨娘注視著繆千祥,幽緩的道:
「多謝各位成全——」
松林之外,人聲嘈雜,而且逐漸逼近,有個粗大的嗓門猛然吆喝:
「甘老六,這片烏林子還沒搜過,你領幾個兄弟送去打探打探,我就不相信那兩個騷娘們有得上天入地的本領,能逃出我們手掌心!」
一個尖銳的聲音立時回應,隨即便有五條身影掩向林邊,週遭跳動的火苗子拉長了這五條鬼魁般的影像,染照著他們暗紅色的衣裝,手上的兵刃煙增晃亮,殺氣逼人,沒有錯,是「血合字會」的追兵到了!
乾乾的嚥了口唾沫,孫有財雙目凸瞪,哺哺自語:
「天老爺,這一下樂子可大了……」
姜福根任是身子虛軟,腦筋卻已清醒,他暗暗扯了汪來喜一把:
「二哥,若是萬一吃對方發現了我們,卻該怎麼應付是好?」
汪來喜正在猶豫,繆千祥一直愣愣的道:
「有道是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不拼也只有拼了,何況二位姨娘正巧窩在這裡,要講不是同夥,怕他們亦不相信……」
狠狠瞪了繆千祥一眼,汪來喜小聲罵著:
「你倒會憐香惜玉,英雄救美,樁兒,你可明白我們乃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哇!」
繆千祥悶悶的道:
「莫不成就見死不救?」
這邊在悄悄爭論,那頭人家業已一字排開,大模大樣的搜了過來;楊豹深深吸了口氣,神色非常沉重,呼吸都濁了:
「準備拼吧,這次不會再有好運道了,就算來喜舌上生蓮,約莫亦說不動老謝啦……」
現在,五個「血合字會」的殺手已到了近前,甚至可以約略看清他們的面貌,那五張人臉,乖乖,真叫兇惡得緊哩!
照對方搜查的方式來看,他們是決計隱藏不住的,而距離的延伸,僅是遲早的問題,大難方興,很快就要臨頭了!
於是,伏在草叢的阮姨娘暗一咬牙,身形暴起,搶先發難,兩柄短劍在幽沉的林隙間閃過兩溜冷芒,由於位置接近,她又是出其不意的動手,眨眼下已與當中那個「血合字會」的朋友撞成一堆——短劍刀口,盡入對方胸膛!
另外那四個反應極快,幾乎同時吼叱出聲,分向四個角度躍開,繆千祥這時也不知吃了什麼狠心豹膽,居然弓背彎腰,一頭衝去,單刀是沒有砍中人家,卻與四個中的一個滾翻在地,雙雙扭打起來!
汪來喜歎了口氣,銅蕭倏揮,招呼向其中之一,孫有財帶著哭腔罵了一聲,兩手握轉著他的寬刃短刀,狠命對準剩下的兩位刺去!
那兩個「血合字會」的仁兄,由於林中幽暗,變起突兀.驟遭襲擊之下,亦不禁慌了手腳,以為中了人家的埋伏,雙雙後退不迭,一個瘦高條回刀模截,嘴裡狂叫:
「來人哪——我們中伏啦——」
斜刺裡,「小鈴-」楊姨娘一頭雌豹般撲上,短劍罩心插落,這瘦高條抽刀不及,急忙側掠,由於一腳踏進個窪坑,身子重心不穩,又碰上了一株松幹,還不等他反彈回來,潘一心的兩腿已絞上了他的脖頸,更倒拋出三步之外!
和這瘦高條一齊朝後退的,是個五短身材的壯實漢子,眼見同伴頭下腳上的栽跌出去,更是心驚膽顫,他一對虎頭鉤漫天劃地的狂舞著,邊直著喉嚨宛如嚎喪:
「快來人哪,『雙老閣』的一干罪魁禍首全都窩在松林子裡打埋伏——」
嚎叫聲像裂帛也似的傳揚出去,楊豹的陰陽環也同他的雙鉤猛然交擊了三次,這位仁兄無心纏戰,身形擠向林子邊緣,卻沒注意姜福根從背後倏閃上來,又輕又巧又準確的一匕首捅進了他的脊樑!
和繆千祥在地下翻滾扑打的那一個,固然已經狠狠在繆千祥身子上捶了幾拳,卻不曾佔著便宜,繆千祥亦毫不客氣的咬了他兩口;這樣的打法,早就亂了章法,「血合字會」的這位論功力自是高出纓千祥不少,但落到這步景況,已失常態,只等於是打混仗了。
甚至混仗也打不下去,因為孫有財、姜福根、潘一心、楊豹四個人分別轉頭撲了過來,好比群狼襲瘸虎,但見刀光環影,交相起落,血濺肉綻的一剎,便只剩下慘號如絲如泣。
五人中僅存的那個,場面亦大大不妙,因為和他拚搏的,已不止汪來喜一人,眨眨眼裡,阮楊二位姨娘早湊了熱鬧。
林幽光暗,兩個會合下來,這位「血合字會」的朋友業已裡外全透了紅,赤血染浸衫下,他才待朝外竄逃,潘一心自旁覷準時機,騰空彈腿,足尖結結實實踢中對方腦袋,當那人的身子旋轉捧出,同時傳來一聲骨路的碎裂暴響!
火把的亮光便在這時映照進來。二十餘名「血合字會」的殺手從松林四邊搶入,帶頭的,正是有如凶神惡煞般的「九手勾魂」謝獨!
在熊熊的焰苗跳動裡,原先的沉黑就像縮了水似的被擠迫向角隔,現場的景況便無所遁形的展露出來,謝獨雙目瞥處,不由勃然色變,模樣活脫要吃人:
「好一群歹毒雜種,居然拿這種阻報手段來坑害我的屬下,若不將你們刀刀誅盡,個個軌絕,何能洩我心頭之恨!」
說著話,目光又火赤的轉投向汪來喜臉上,恨得他滿口牙「咯」「咯」挫磨:
「你們這群王八蛋尤其不是東西,用一番花言巧語矇混於我,原來仍和『雙老閣』是一丘之貉,先時吃你們混過,饒你們幾條狗命,如今正好一併解決,且無論生死,都得把那付舌頭勾割下來!」
汪來喜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華,正想硬著頭皮申辯幾句,阮姨娘已挺胸脯,氣勢凜然的道:
「謝獨,冤有頭、債有主,要殺要剮,衝著我們『雙老閣』的人來,這些朋友的確與『雙老閣』毫無關聯,你不該皂白不分,橫施暴虐!」
重重「呸」了一聲,謝獨指著地下倒臥的五具屍體,口沫四濺:
「不管你們有關聯沒關聯,是什麼狗屁倒灶的牽扯,老子死的這五個人卻必然被你們共同謀害無疑,只此一樁,便通殺不赧!」
阮姨娘面色煞白,激憤的叫:
「從來也不曾見過似你這樣陰險卑鄙又冷血殘暴的匹夫,謝獨,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今晚你所做的,你終將遭到報應!」
狂笑如雷中,謝獨猛然揮手:
「宰,通通給我宰了!」
往後瑟縮著,孫有財倉皇的問:
「來喜老兄,我們該怎麼辦?」
汪來喜的聲音進自唇縫:
「豁上了——」
不錯,眼前的情況,好比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明顯看,任你丟燦蓮花,能說下個大天來,只怕姓謝的也六親不認啦,汪來喜心中有數,除了豁上,再無他策!
二十餘名「血合字會」的殺手轟路一聲,紛紛撲前,阮楊二位姨娘與楊豹等六個人也準備奮力迎擊,就在白刃交接的剎那,但聞衣袂兜風之聲驟起,先是六條黑影飛鴻般掠進,人一入林,立時便衝向那平「血合字會」的朋友,而金衫碎閃,額下蓄著一把紅鬍子的「金戈」向繼終亦罩頂搏擊謝獨!
形勢的轉變是異常突兀又急劇的,只照面之間,雙方已混戰成一團:「雙老閣」這邊,出現的是向繼終與「黑衫八秀」中的六秀,他們原是跟隨雙老前往「百花坪」和謝獨一夥人談判去的,如今天兵神將般降臨,很顯然雙老亦在不遠!
不僅是不遠,簡直就在眼前,混戰才起,「掌飛雪」桑幹那龐大的身影業已映入林中,在桑干的恭謹侍奉下,是兩個衣著華麗、舉止雍容的老人,兩個老人,一位身材修長,面如白玉,留著三咎青須,另一位略見矮勝,卻長眉垂梢,鷹目獅鼻,形像十分威猛;這兩位老人甫一現身,那股子蒙偉之概,便已鎮懾全場!
當然,就算是白癡,此刻也知道是雙老來了——名揚天下的「枯竹白骨」范寒峰、「碎蘭斷腸」沙含浪!
一見雙老,阮姨娘同楊姨娘兒有隔世的感覺,兩個人容顏淒楚,咽聲輕呼:
「雙老……」
這兩位江湖上的巨梟,很容易就能叫人分辨出來誰是范寒峰、誰是沙含浪,因為他們關切又憐愛的眼光,正各自投注向屬於他們的女人身上——面如白玉,額蓄青須的一位殷望著阮姨娘,鷹目獅鼻,形貌威猛的這一位則疼惜的盯視著楊姨娘:「竹蘭雙老」憧然分明!
到底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佬,此時此地,仍沉得住氣,一先不敘那等的企念與懸思,卻只交待了「掌飛雪」桑干寥寥數語,然後,雙雙逼近「九手勾魂」謝獨!
桑干疾步側行,朴刀在手,竟是過來衛護著際楊二位姨娘,而楊豹等六個難兄難弟跟在二位姨娘身邊,不消說一齊沾了光,看樣子,局面這就大轉了!
繆千祥暗中透了口長氣,俯在汪來喜耳邊悄聲道:
「真是天降救星,來喜哥,我們這遭大難不死,後福可就無窮啦……」
汪來喜顯然不似他兄弟這樣樂觀,使銅蕭吹孔的一端搔了搔耳根,搖著頭道:
「你可別想得太美了,樁兒,雙老饒不饒過得我們,誰也不敢說,『血合字會』固然是他們決不並立的仇敵,咱哥幾個亦不能算是人家的朋友,搞不好,雙老擺平了姓謝的那一夥之後,約莫就衝著我們下手啦……」
繆千祥愣了片歇,有些不安了:
「說得是,我差點忘記「巧真塔」上捅的繼漏了,來喜哥,只怕雙老不會放過我們,趁著此時一片混亂,正好走人——」
汪來喜悶聲道:
「不用癡心妄想,你瞧瞧眼前的局面,『血合字會』已成強弩之末,情勢完全控制在雙老手中,除非人家點頭,又朝哪裡走去?」
繆千祥趕緊放眼過去,這才發覺俄頃之間,雙方的戰況已大有變化——「金戈」向繼終拋開了謝獨,轉而支援「黑衫八秀」中的六秀,二十餘名身著赤衫的「血合字會」朋友,早就躺下了多半,六秀這邊,不過賠上兩員而已。
另一頭,雙老侍候謝獨,謝獨樂子可大了,任他粗橫的身軀左衝右突,形似瘋牛般展舞著那柄大號板斧,卻根本掙不出雙老聯手下的禁制圈:「枯竹白骨」范寒峰輕易不露的「斑竹杖」揮灑如漫天雨雪,角度移動的每一環全是封死逼絕對方的精妙殺著,「碎蘭斷腸」沙含淚則遊走似鴻飛電閃,雙掌幻做無盡無終的「蘭花手」,指彈指戮,彷彿惡魔的詛咒,隱現於不可測的虛渺之中,枯竹白骨、碎蘭斷腸,果然不假!
現在,繆千祥終算開了眼界,除了殺人的功夫之外,他更瞻仰了形意層次的武學威力、外斂內蘊的至高藝業竟華,現在,他才真正明白武林之道千奇百異、浩瀚無涯,須彌芥子,何其玄化。
以雙方的優劣形勢來看,「竹蘭雙老」應該早將謝獨解決,但他們並沒有這樣做,他們只是圍罩著謝獨,偶而不疼不癢的敲擊兩下,逗引得這位「九手勾魂」吼叫怒罵,暴跳如雷,一雙眼也全泛了紅,雙老的意思已至為明顯——他們顯然要盡情的羞辱謝獨,在做最後一擊之前,磨光姓謝的所有尊嚴!
當那邊向繼終的一對金戈燦耀著金光再次挑起一名赤衫敵人的時候,「竹老」范寒峰的「斑竹枝」亦淬似蛇電掣掠,一點透入謝獨額門,而謝獨的巨斧正往上揚,「蘭老」沙含浪的手指已彈擊在姓謝的胸膛,血花爆起的一剎,竟將這位「血合字會」的首腦震飛七尺,四仰八叉的重重摔下!
於是,一聲尖銳的嗯哨響起,所有殘餘的「血合字會」人馬立時狠奔系突,四散奔逃,大略一算,二十餘名同夥,躺在地下就有十三四個!
「金戈」向繼終並不罷休,叱喝連聲裡率領手下四秀隨後追殺,當人影吼聲一路遠去,雙老才緩緩回身,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件一樣從容走了過來。
在這座燒燬了大半的廳堂裡,「竹蘭雙老」默默聽完楊豹等六個人的解釋,「竹老」范寒峰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師弟「蘭老」沙含淚,語氣中透著幾分乏倦:
「江湖爭紛,遺患無窮,不想七十歸隱之年,猶受其牽連荼毒,幾乎弄得家破人亡,含浪,我委實累了,這樁事,你看著辦吧。」
沙含浪人如其貌,竟是比他師兄火爆得多,聞言之下,兩隻眼睛尖利如刃般瞪視著一排站在面前的六個人,惡狠狠的道:
「居然膽敢潛入『雙老閣』盜寶傷人,這種行為,不僅構成大不敬,尤其張狂跋扈到了極處,不加懲罰,何做傚尤?非重重治罪不可!」
六個人站在那裡,狼狽之狀,活像重演了「仙霞山」「七轉洞」的一幕,不過,眼前的處境,卻要比上一次凶險得多,沙含浪這一變臉,他們六個就不讓腿肚子打轉,六顆心亦不由齊往下沉,個個的頭皮都似起了炸!
深深吸了口氣,汪來喜陪著笑,哈著腰道:
「前輩慈悲,下情皆已上稟,我們兄弟縱有不是之處,亦乃形勢所逼,受情感道義所趨不容推倭,前輩明鑒,務請高抬貴手……」
孫有財也淒淒惶惶的道:
「兩位前輩都是江湖大豪,一方聖賢,自也明白人與人相處理該首重情義,道上同源,尤難規避,『雙老閣』是什麼地方,裡頭住的是些什麼人,小的們何嘗不清楚?冒死犯顏,也是迫不得已,雞蛋碰石頭的事,要不有那份情義撐著,誰活膩味了來觸這等的霉頭?小的們並無大惡,尚乞二位前輩看在兄弟照肝膽這一層上曲予包涵,饒命超生……」
「竹老」范寒峰微見動容,他又望向沙含浪,正待啟口,沙含浪已重重一哼,大聲說道:
「就憑你們這等的膽大妄為,視我們『雙老閣』如無物,豈是幾句卑詞屈言就可想得的?如果人人援例如此,將來我兄弟還有安寧日子好過麼?不行,非嚴懲不可!」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阮氏姨娘,忽然挺身站出,形色憔悻卻語氣堅決的道:
「含浪,有件事,或許可以改變你的心意——」
沙含浪趕緊站起,放緩了腔調:
「二嫂不去歇著,何苦讓這些瑣碎事煩心?」
阮姨娘平靜的道:
「先讓我把話說完——含浪,就在你與你師兄尚未趕回之前,我和妹妹已被謝獨的手下追趕到松林子裡,是他們這幾位掩護了我姐妹,也是他們這幾位幫著我姐妹力抗姓謝的圍殺,當時,我們已經精疲力竭,我更是負創在身,要不是他們慨伸援手,你和你師兄這時刻只能為我姐妹收屍了;含浪,豈能因小過泯絕大恩?待怎麼處置,你就斟酌著辦吧!」
旁邊的「小鈴-」楊姨娘跟著走過來,仰臉注視沙含浪:
「姐姐講的一點不錯,若不是人家冒著生命的危險協助我們,師兄早就失去了姐姐,老爺,你也一輩子見不著小鈴-了……」
沙含浪在剎那的怔愕之後,態度立刻起了變化,他幾乎有些失措的問:
「竟……竟有此事?果有此事?」
楊姨娘嘟起小嘴,瞪著兩眼:
「如今是什麼時候、我姐姐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誑語隨便打得的嗎?」
沙含浪連忙轉向范寒峰,十分尷尬的搓著手道:
「師兄,呃,這檔子事,自然不能以小過而泯大恩,還請師兄有以裁示……」
微微一笑,范寒峰頷首道:
「那就免責了,連『翠玉龍』一齊奉送,就算我們師兄弟給繆千祥的新婚賀禮吧;人命幾何?尤其阮妹與楊妹的性命,更同你我生死相連哪……」
於是,阮姨娘和楊姨娘羞澀卻情意綿綿的投向雙老一瞥,翩然退去,梨花海棠,誰說黃昏的戀情不依樣甜蜜,而雋永呢?
楊豹等六個兄弟,不但感激零涕,內心振奮,若非尚得顧著三分面子,早就舉手立呼萬歲了。
本來是兄弟五個回「馬前鎮」,如今多出一個——「鬼聽壁」孫有財,他是專程跟著去喝喜酒的。
那條「翠玉龍」,已由繆千樣自己背著,肩龍於身,美人在望,「聚豐泰當鋪」朱胖子的模樣回映入腦,似乎也不怎麼討人嫌了。
六個人胯下全是「雙老」贈送的坐騎,高大神氣,兼而有之,纓千祥落在後面,正逐一端詳著四位拜兄與孫有財,經過一番驚濤駭浪之餘,他在品味著現在的感受——人活一生,有兄弟、有朋友,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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