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重祥手搭涼棚,凝目注視,那輪獨輪推車上,分左右各依坐著的,嗯,是兩個女子,左邊的一個神色委頓,面容憔悴又蒼白,身上更到處纏著白布——顯然是受了傷的模樣,右那的個卻是個尋常村女的打扮,並不起眼,她們靠在木槓擱手上,兩個人的表情平靜,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急躁的往回走了幾步,馬長盛叫道:「老六,回去啦,這有什麼好瞧的?」
崔涼也道:「六哥,我看這車上的兩個女人不會有問題吧?」
金重祥搖搖頭,冷沉的道:「不然,我認為有盤潔一下的必要!」
馬長盛氣嗖嗖的道:「你還是趕快找地方睡上一覺吧,老七,你簡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執的道:「五哥,你們先走一步,我得截下這輪獨輪車來仔細查問查問,不知怎的,一見到車上的兩個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裡起了警惕,這像有一種默默中的感應——她們或許有問題!」
嗤了一聲,馬長盛吊著眼珠子道:「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一個土頭土腦村氣十足的婆娘,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過敏了!」
崔涼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們有什扎眼之處,別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蓋一樣鬧笑話了,你確實須要休息休息……」
土坡上,隱在石隙中的關孤,當然也發現了這幕情景——他的雙目圓睜,汗水滾滾順額淌落,無形中呼吸也急促起來,是的,獨輪車上的兩個女子正是江爾寧偕同舒婉儀,只是,她們來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時間提早了很多!
這時——
金重祥欲待上前盤查的心意更形堅定,他大聲道:「五哥,車上的女子為何受傷?而且顯然乃利器所傷,否則她不會包紮得如此縱橫累贅,尋常的碰撞之傷斷斷乎難以形成此狀,然則一個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會遭利器所傷?因為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馬長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闖江湖的多得很,現下我就能給你舉出兩籮筐的人名來!」
金重祥立道:「這女子身受利器所傷,但與她同行的卻是一個村婦,這是怎麼回事?其中有何蹊蹺?五哥,一定要探明!」
馬長盛不感興趣的道:「管他怎麼回事,再蹊蹺也未曾涉及我們的任務範圍,與我們可謂風馬牛不相關,她們扯她們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們要拿的人別的就一概不管,而我們要拿的人當中沒有這兩個,何須去徒費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煩?」
金重祥注視著業已來到面前的那輛獨輪車,突然他迎上兩步,面色冷峭的舉手攔阻——
一見金重祥如此回執己見,馬長盛不禁心中有氣,但卻不便在些際發作,頓時,他拉長了臉,悶不吭聲的站向了一旁。
獨輪車戛然而止,推車的是一個粗手大腳,滿臉老實像的莊稼漢,他挺著腰將「車肩帶」扯緊,一面抹著汗陪笑道:「大爺,你也想僱車?」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車的一眼,管自來的到江爾寧的身邊,雙目如刃也似筆直打量著江爾寧。
同時,江爾寧也夷然不懼的還視於他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坐,氣氛僵窒的互相「瞄」將起來。、
另一邊,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樣的舒婉儀卻不禁心頭急跳,暗裡驚慌,她惴惴然不知怎麼辦才好——
於是,金重祥凜烈的開了口:「你們是幹什麼的?」
江爾寧硬梆梆的道:「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金重祥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話!」
江爾寧冷笑一聲,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喪私德,你這樣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門差人,我憑什麼要先回答你的話!」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賤人!」
唇角一撇,江爾寧不屑的道:「簡直是個毫無教養的瘋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厲聲道:「賤人,你是在找死!」
江爾寧潑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煩了,幾天前沒叫仇家擺平,今天說不定會由你這大老爺慈悲,渡我過此人生苦海——只是,你有這個本事嗎?」
氣得額角青筋暴浮,雙目圓瞪,金重祥自齒縫中「嘶」「嘶」吸氣,他一字一字的道:「刁蠻賤人,我立即可以活剝了你——」
江爾寧尖銳的道:「你來剝吧,這才顯得你英雄蓋世,威武稱尊,多風光呀,向一個身受重傷的女人施毒手,日後正可做為你揚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這位大爺可是厲害著呢……」
金重祥大吼道:「你這刁婦——」
一側,崔涼走了上來,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這女人倒是相當難纏,利口利舌的潑辣得緊,只不過,你找錯對象了!」
江爾寧揚揚眉梢,道:「真是怪了,我們走我們的路,既未惹著也未沾著各位,你們卻橫裡攔車,惡言惡語,這是哪門子的威風法?而又只准你們開口傷人,就不許人家回聲抗辯?你們跋扈囂張不說,反倒指我難纏了。」
崔涼陰側側的道:「看你的舉止談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爾寧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錯,但未必與你們『同道』!」
金重祥臉色鐵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爾寧摔摔頭,無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裡坦蕩光明,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講就怎麼講,沒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雙手驀的緊握,他大聲咆哮:「滾下來,我這就收拾你!」
江爾寧冷硬的道:「我負創在身,行動不便,但卻也不會叫你唬住,甭在那兒扮人熊,是種的你就過來試試!」
金重祥幾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齒的道:「不知死活的賤人——」
崔涼伸手一攔,皺眉道:「老七,如今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何苦再增麻煩?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蠻丫頭,若是也與她一般見識豈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陰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這樣幼稚和冒火——我看這賤婢骨子裡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爾寧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與你們無干,這簡直叫無是生非,我看,你們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撐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我對你,忍耐已經夠了——賤人,下來!」
索興往橫槓上一靠,江爾寧淡淡的道:「我不。」
臉上是一片蕭煞冷厲,金重祥道:「下來——」
江爾寧閉上眼,道:「你動手吧,看看你有多麼個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雙手微提,語音僵木:「你還要使刁耍賴?」
江爾寧閉目無語——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實塌實的女光棍模樣!
坐在另一邊的舒婉儀,到底對這種陣仗經得太少,這時,業已禁不住全身微顫,目光瑟縮,表情上現露出不可掩隱的惶驚意味來……
崔涼伸手攔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陰沉的道:「先別急著動手,老七,如果這兩個婆娘真有什麼問題,她們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卻不是你這樣的法子,萬一將她們打死了,不明不白的,豈非叫人家笑話?」
金重祥竭力抑制著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數,無論如何,也得將她的根由盤清,我看她的嫌疑大著!」
崔涼點點頭,道:「好吧,我來問問——」
江爾寧睜開眼,直率的道:「有話就說,大家全落檻點,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張爪舞爪,難道你們幾個大男人還比不上我一個女人來得乾脆?」
崔涼忍住一口氣,道:「我忠告你們,說話不要太過咄咄逼人,不論你是什麼來頭,惹翻了我們只怕你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哼了哼,道:「甭嚇唬人,這一套我早膩味了!」
崔涼沒有再答腔,卻轉向舒婉儀:「你,姓名?」
舒婉儀心頭猛然一跳,臉色有些泛青,她囁嚅著微微發抖的道:「我……我……姓……」
江爾寧接口道:「她姓趙,叫趙貞娘。」
崔涼橫了江爾寧一眼,又硬梆梆的問:「哪裡人?」
不待舒婉儀回話,江爾寧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莊』人氏,種田的,家裡只有母女二人——」
崔涼大喝一聲,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問你,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們嚇著人家了!」
站在一邊看了老久的馬長盛,這時也湊了上來,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點了點江爾寧,暴烈的道:「丫頭,你不要再使刁,否則,我先摑腫你的兩邊臉,再敲掉你滿口牙,你信不信?」
江爾寧悍然道:「我信,我當然信,因為你這樣子就和你的談吐正好配合——粗野、愚蠢、蠻橫、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個!」
怪叫一聲,馬長盛吼道:「你敢罵我?你這小婊子,看我一點一點活拆了你——」
江爾寧一挺胸,夷然不懼的道:「來呀,看我江爾寧含不含糊!」
馬長盛咆哮一聲,搶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兒的西宮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
突然間,崔涼伸手攔住馬長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麼?」
江爾寧昂然道:「江爾寧,怎麼著,不順耳?」
崔涼表情十分難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開始闖蕩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句話?」
江爾寧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過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涼陰沉的道:「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你是什麼出身?」
江爾寧冷冷的道:「父母生養,莫不成還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馬長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張刁嘴!」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別淨吆喝,你哪裡風涼哪裡歇著吧!」
一側,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來了——六哥,昨晚上大哥還提過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爾寧,道上稱即為『絕索』……」
江爾寧笑哧哧的道:「看來,還是你有點腦筋。」
馬長盛厲聲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們嚇得住別人,還他娘嚇得住咱們『悟生院』?真是笑話!」
不屑的一撇嘴,江爾寧道:「江家的人嚇不住『悟生院』,難道說「悟生院』就嚇得住江家的人?這豈非更是笑話?」
崔涼忽然陰側惻的道:「你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馬安置在這裡?」
江爾寧但然道:「不錯,前天我還見過你們大阿哥谷南呢!」
崔涼皺著眉問:「你與我們大哥有什麼淵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麼淵源也沒有,這妮子是『火珠門』『大前鋒』陳其茂的舊識,日前經過此地遇著陳其茂,陳其茂只是順便給大哥引見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經約略提過此事……」
崔涼哦了一聲,道:「我卻沒聽大哥說過——她和陳其茂又有什麼關係?」
金重祥道:「陳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裡當過差,詳情我就不太清楚……」
崔涼眼角一挑,道:「難怪這麼個狂法!」
江爾寧反唇相譏:「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貫的跋扈吧?」
馬長盛大吼:「你他媽的利嘴利舌——」
江爾寧一揚頭,道:「瞧瞧,你像不像頭毫無教養的劣等畜生?」
頓時間,馬長盛險些恨得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他右手顫巍巍的指著江爾寧,管自抖個不停。
坐在獨輪車這一邊的舒婉儀不禁驚慄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讓一步吧,我們也好早點走……」
馬長盛猛的霹靂般吼:「走?你們還想往哪裡走?」
江爾寧尖銳的道:「喲?還想吃人哪?」
馬長盛猙獰咬著牙罵:「小婊子,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爺的鳥去!」
俏臉飛紅,江爾寧咬著牙罵:「下流、無恥,典型的流痞之屬!」
馬長盛磔磔怪笑道:「等爺來慢慢的收拾你,夾磨你,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崔涼冷漠的道:「老五,放她們走吧。」
馬長盛立時不悅的道:「放她們走?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這一陣子就白叫她們罵了一頓?老六,我他娘還沒有這麼個賤法,討了罵猶一路秋風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訓這小婊子不可!」
崔涼也不快的道:「這是幹什麼,正主兒還沒截住,反倒憑空惹些麻煩?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騎不到我們頭上,但既無怨仇,還是少逗弄為妙!」
馬長盛氣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這賤人,怎麼也消不掉這口鳥氣!」
崔涼低促的道:「你是怎麼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門如今能再出漏子麼?萬一在我們和這姓江的女人衝突之際,叫關孤那幾撥人乘隙溜過,這個責任誰負得了,老闆到時候不活剝人皮才怪!」
雙目如火般瞪著江爾寧,馬長盛磨牙錯齒:「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爾寧輕蔑的道:「換個地方——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種這麼說,我才叫佩服你!」
馬長盛暴跳如雷的叫:「什麼混球東西——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嚇住我了?老子現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搗他個翻江倒海!」
往車槓上一倚,江爾寧悠閒的道:「等我傷好怎麼樣?我們徹底了斷一下?」
馬長盛吼道:「就是現在!」
江爾寧冷笑道:「你看不見我混身上下的傷?想撿便宜是這麼個撿法的?便算你贏了,你說得出口麼?」
馬長盛室了窒,惱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論!」
江爾寧搖搖頭,歎了口氣:「人若無恥,與禽獸相去幾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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