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發震了震,臉色已蒼白,他望著關孤,急道:「不,大哥,你是永遠不會倒下去,永遠不會死的………
關孤拍拍李發肩頭,溫和的道:「別想得太多,李發,我會趕來與你們聚齊的,你對我很清楚,這麼些年來,有多少龍潭虎穴的險地我不是獨自闖過?這麼些次危難下來,我還不照樣活得很好?你寬心吧,李發,我不是永不會倒,更不是永不會死,至少,我會不容易倒,也不容易死
李發顫聲道:「大哥,你必須要來………
關孤靜靜的道:「你也一樣,大伙都一樣——全希望能平安的聚首。」
豐子俊低沉的道:「關兄,你走以前,要不要和婉儀談談?」
關孤怔了怔,隨即搖頭道:「不必了。」
豐子俊有些失望的道:「你不認為應該和她說一聲嗎?」
關孤煩躁的道:「說什麼呢?有什麼好說的呢?總是這麼個情勢了,能否重見,能否聚晤,全待事實的結果吧!」
唇角抽動了一下,豐子俊喀然垂首……
關孤覺得自己的話重了點兒,他苦笑一聲,抱歉的道:「子俊兄,別怪我……」
豐子俊澀澀的道:「沒關係,我沒有怪你……」
關孤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我在走之前去向她打個招呼。」
豐子俊雙目一亮,精神一振:「真的?」
關孤吁了口氣,道:「當然——」
他搖搖頭,又道:「子俊兄,你好像——非要撮合我和她的事?」
豐子俊嚴肅的道:「是的,我這一生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責任了!」
關孤喃喃的道:「責任?」
豐子俊用力點頭道:「不錯,是責任,關兄,婉儀尊親已逝,只得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南宮大哥與我是她父親生前的摯交,也是承有她爹遺命托孤的僅有兩個長輩,她母女後半生幸福與否,全在我們的承擔上,所以,我們有責任要使她母女將來的日了過得安逸,這安逸的關鍵便都在婉儀是否有個合宜的歸宿上,關兄,婉儀選中了你,且非你不嫁,你說說看,我們兄弟兩人應不應該竭力幫助她撮合此事?」
關孤避開豐子俊的目光,道:「那是以後的事了……」
豐子俊冷靜的道:「時間的久暫乃是次要的問題,婉儀能等,我們也都能等,主要的是——關兄,你答允與否?」
關孤沉默無言,雙手緊扭……
迫近了些,豐子俊問:「關兄,你還沒有答覆我!」
關孤的面頰微微痙攣,他道:「答覆什麼呢?」
豐子俊低沉卻有力的道:「娶不娶小儀?」
關孤痛苦的道:「此時此地,子俊兄,談這個問題太不相宜吧!」
深深的盯著關孤,豐子俊道:「只要一個肯定的答覆,關兄,這和時地的影響乃是有限的——不過,在你回答之前,我不防提醒你,你的答覆將關係著一個家庭的興衰,一個少女的終生希望,一個關懷者的期盼,甚至,那具少女的生命,關兄,你明白這些?」
關孤抖索了一下,喃哺的道:「不要逼我——子俊兄,不要逼我——」
豐子俊楔而不捨的追迫著:「關兄,你必須要在此刻決定——」
關孤猛一切齒,閉目不語。
豐子俊急切的道:「關兄,你——」
旁邊,李發輕輕扯了豐子俊的衣角一下,連連向他使著眼色,於是,豐子俊歎了口氣,道:「也罷……你再考慮些時吧……」
驟然睜眼,關孤有些淒楚的道:「子俊兄,請你恕有我的固執頑冥——我有苦衷,這件事,請容我們從長計議,等過些日子再談……」
豐子俊強笑道:「便依你的意思吧……」
於是,站起來,背負著手,關孤獨自向殿階那邊走去,在燭光的搖映下,他的身影是修長的,不穩的,卻又是孤伶伶的……
悵然若失的轉過來,豐子俊默默凝視著地下那朵黯淡又跳動的燭火,他的神色,也與燭光一樣的暗淡朦朧了……
輕輕的,李發道:「豐爺……」
身子抖了抖,豐子俊側首過來,苦澀的道:「李老弟?」
舐舐唇,李發道:「雖然我在剛才以前還不明確的知道這件事,但經過你與大哥這樣一說,我也完全清楚了
豐子俊低啞的道:「這件事,早晚也會明朗化的……」
點點頭,李發輕聲道:「可是——豐爺的意思是要舒小姐嫁我大哥?」
豐子俊道:「不錯。」
李發笑了笑,道:「老實說,我早已看出來舒小姐對我大哥有感情了——」
豐子俊低渭一聲,道:「是的,但你怎麼看出來的!」
聳聳肩,李發道:「你曉得,豐爺,女人對某個男人滋生情愫以後,那種味道,呃,眼看著,便特別有股子說不出的貼心感受,那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我覺得舒小姐對我們大哥就這麼個味道……」
豐子俊沉重的道:「可是,你大哥他——」
李發接口道:「還不答應?」
點點頭,豐子俊道:「方纔,你已以聽到了,這已是我第二次向他正式提及——」
李發感歎道:「豐爺,你不能怪我大哥。」
豐子俊苦笑道:「我是沒有怪他!」
李發低沉的道:「豐爺,我大哥是不願害了舒小姐的終生。」
怔了怔,豐子俊道:「這話怎說?」
李發緩緩的道:「我大哥如今已成了『悟生院』最切齒痛恨的目標,也成了『悟生院』的全部勢力追躡下的獵物,舉凡『悟生院』所有的盟幫同道,俱皆以我大哥為鵠的加以全力截殺,他們對我大哥的仇恨與憤怒不是局外人所可以想見的,他們也將以最大的可能來圍堵我大哥,他們會不計犧牲,不計後果的來對付我大哥,但是,相對的,我大哥也將竭以全力與他們周旋到底,我大哥如同『悟生院』要毀他一樣的決定要毀『悟生院』,他是決不會退縮,決不會苟安一偶的——豐爺,在這種情勢之下,後果如何可以想見,誰也不敢預測將來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悲慘結局,豐爺,如若我大哥結了這門親事,以後萬一他本身有個好歹,叫舒小姐指望誰去?」
搖搖頭,豐子俊道:「關兄的苦衷,我也知道,但事情並非這樣險惡……」
李發道:「這怎麼說?」
豐子俊低聲道:「關兄大可落籍關外,不須回來決此生死……」
李發忙道:「這是不可能的,豐爺,我大哥講道義,重責任,尤其嫉惡如仇,不向強權低頭,你想想,『悟生院』既是如此迫害他,如此萘毒天下,我大哥豈會退縮袖手,辱志喪節?」
沉默半晌,豐子俊道:「就算他一定要和『悟生院』周旋到底吧,他也不是孤獨的,有我兄弟兩人,也有我們關外的很多朋友會支持他,何況,他本身的藝業更是那樣精湛,『悟生院』再是強橫霸道,也不見得就能包佔上風!」
李發頷首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豐爺,即使如此,未來的風險仍不能說不大,我大哥依然得替舒小姐著想,這種事乃一言九鼎的終生大事,我大哥一待答應,舒小姐即為關家之人,若是將來我大哥有了個萬一,舒小姐……又怎麼得了?再說,此刻乃大難之前,能否安渡實不敢言,豐爺你現在就逼我大哥答覆你,自然他就越發不肯輕易表示了,豐爺你還不甚瞭解我大哥的習性……」
豐子俊忙道:「你說說看?」
李發道:「只要我大哥有什麼事閉口不言,則必有難言之痛,若是逼之太甚,往往引起反效果,一碰上這種情形,還不如慢慢勸說商議來得妥當,豐爺,你不要操之過急,一步一步來,我相信總會使我大哥點頭的……」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忽然,他又道:「老弟,這件事,還得仰仗你的大力啊!」
李發忙道:「這我承擔不起,豐爺,不過你放心,我總會盡量努力撮合此事的,說真話,我又何嘗不願我大哥娶得像舒小姐這樣既端壯,又嫡淑的名門閨秀呢?果有此日,不獨是大哥的福份,我這做屬下的也沾光啊……」
豐子俊剛剛開口想說話,篷車車尾的垂簾掀開,燈光隱現中,胡起祿己拎著他的包袱,滿頭大汗的跳出車來,他急步走近,一邊擦汗一邊直透著氣:「乖乖!那篷車裡好熱,簡直像蒸籠一樣,我這一折騰,至少淌了半斗汗!」
豐子俊迎上去問:「胡老哥,我大嫂子與侄女全易容換裝妥了?」
胡起祿用手扇著風道:「易過容了,我出來後她們馬上換裝,等下你看,我的傑作,包你拍案稱奇,欽服莫名!」
豐子俊笑道:「我希望如此。」
瞇起眼來端詳著豐子俊,胡起祿的目光上下溜轉,然後 他又開始繞著豐子俊身軀四周兜起圈子來,一邊不停的打量,一邊嘴裡唸唸有詞……
豐子俊有些迷惑的道:「你想幹什麼,胡老哥?」
站住腳,胡起祿手捻八字鬍,點頭道:「差不離,差不離。」
豐子俊道:「什麼差不離?」
胡起祿笑道:「給你一裝扮呢,你就包管像個半老徐娘了,便不能說國色天香吧,至少也能落個風韻猶存……」
頓時漲紅了臉,豐子俊尷尬的道:「別又在這裡打渾了!」
伸手拉豐子俊坐到燭光圈裡,胡起祿也面對著坐下,他搓搓手,一邊將他的灰布袱攤開,邊道:「你坐好,別亂動彈,這就輪到你了,給你裝扮妥當以後,跟著就是南宮老兄與李發老弟,我在給你易容化裝之際,或者有點麻麻癢癢的感覺,因為一則你不習慣這樣拘束,二則我用的藥物全是特製的,很不易褪脫,皮膚上所受的刺激也就稍重一點,但沒有關係,忍耐一下,過陣子就逐漸習慣了。」
豐子俊忐忑的道:「你打算搞什麼鬼呢,在我身上?」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豐兄,這不叫『搞鬼』,這門『易容』之術是一種極其高深的學問,有其古老歷史淵源與傳統的尊嚴,你該尊敬這門特異的技巧,它是集智慧,各種藥物的運用常識以靈巧的手法所共同融合的結晶,它是崇高又超脫的,你必須一心虔誠的來重視它,信任它,嗯?」
豐子俊失笑道:「當然當然,胡老哥,只要你別把我弄得太不像樣就行了……」
胡起祿嚴肅的道:「扮捨像啥,怎會不像樣?」
豐子俊疑惑的道:「你準備如何替我裝扮呢?」
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胡起祿道:「我已告訴過你,這是一門特異的技巧,給你解釋你也不容易很快就透徹明瞭——我向你簡單的說明一下就行——首先,你的面孔,脖頸,雙手等必須展露在外之處,要加以適當的處理使其變得較為白皙細嫩,固然你的肌膚比一般男人要細緻一些,但卻仍比不上婦女那種天生的柔嫩,而要它轉變為柔細,我有一種獨門的冷霜,敷底之後再撲以一種精製的白粉,就可以令你的肌膚暫時看上去白嫩細緻了,這種功用可維特三天,以後它會自行脫褪,第二步,你的眉太粗太濃,要修剪後用我的『炭筆』描細,你的胡茬要再三刮淨,再敷以霜底紛面,耳朵鑽環孔,掛耳環,頭髮要往後梳攏扎髻,再就是換衣裳,當然要換女人的素色衣裳,尚得束腰加臀,這些玩意我全帶來了,之後,便以『閉喉法』使你變音,對了,你的衣領要加高,記得必須掩往喉結,至於姿態,舉止方面,則全靠自己的揣摸了!」
豐子俊滿頭大汗的道:「這——這叫我如何揣摸法!」
一瞪眼,胡起祿道:「沒吃過羊肉,莫非也沒見過豐在滿山跑、女人的動作又不是難得一睹或難以學習的,多用點心思,簡單得很——我再提醒你,注意你的喉結。別為這點子紕漏露了馬腳,盡量低頭垂眉,裝作悲痛不勝又心酸情悵的模佯就行了,這也正適合你這中年『寡婦腳』的身份!」
歎了口氣,豐子俊吶吶的道:「我總是盡力而為也就是
「嗯」了一聲,胡起祿不再說什麼,他將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又是刷子又是攝鉗,又是剃刀又是束帶等物一樣一樣取了出來,第一個動作,他搓熱雙手,開始替豐子俊在面部按摩起來……
李發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後又悄悄轉到殿前,他才一走過去,南宮豪也急步走了過來,他兩人全朝著關孤那邊走去。
默立殿階處的關孤這時靜靜的轉回身來,低沉的道:「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南宮豪搶著道:「我大嫂子和小儀全裝扮過了,銀心睡棺材底,用不著易容,江姑娘以本來面目過關,也不須再動手腳,現在是子俊在受罪,下一個就輪到我和李老弟你啦!」
李發笑道:「大哥,這位老狐狸的確有一手!」
南宮豪由衷的點頭道:「不錯,他的手藝確實有獨到之處,我大嫂子叫他這一裝扮,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醜又老,又焦又黃,一口牙也都染成黑斑斑的了,頭髮泛了灰白,滿臉的皺紋,再加上那身破爛衣裳一襯托,乖乖,那種鄉下老太婆的模樣,連我也認不出了!」
關孤笑笑,道:「很好,我們越認不出,對方認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又道:「小儀也被老狐狸弄得半點也不像小儀了,原來那麼白嫩的一張臉蛋兒如今全變成一種黃中透黑的顏色——」
他頓了頓,接道:「就像一個窮苦農戶出身又幹慣了粗活加上伙食不良的女人一樣,而且面皮肌肉猶起了皺,眼變小了,眉變粗了,一雙手也起了厚繭裂紋,那原來緞子以的黑髮也竟變成焦黃蓬亂,隨隨便便的梳了個圓髻;遠看近看,粗看細看,誰要能認出她就是舒婉儀才有鬼了!」
關孤道:「老狐狸的手法我一直是有信心的……」
南宮豪吶吶的道:「遠不知道我扮成個什麼樣子呢?」
李發脫口道:「死人——他不是要這麼裝扮你麼?」
吸了口涼氣,南宮豪道:「不知怎的,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心裡老覺得涼兮兮的不大安寧……」
笑笑,關孤道:「這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反應,大凡是做一件我們不習慣的事,差不多的人部會有這佯的感覺。」
搖搖頭,南宮豪道:「這種事,硬要一個活人裝成個死人,知覺全無的睡在棺村裡朝著虎口抬,老大爺,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習慣!」
關孤平靜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南宮兄,你會安然脫險的!」
摸摸自己的臉,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躺在棺材裡,唉,我那模樣只怕不會好看的了……」
李發在旁接口道:「這是一定不會好看,南宮爺,這麼多年了,我見過那些死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沒有一具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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