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幸成聽了胡欽的話,皺眉著道:「對了,胡大哥你開的價錢——姓關的三千兩黃金,姓李的一千五百兩黃金,南宮豪、豐子俊各二千兩黃金,舒家母女五千兩黃金,這共是一萬三千兩金子,三人可敢作主答應?」
胡欽點點頭,道:「當然他們可以作主,因為他們與『悟生院』關係夠,淵源深,素被禹偉行倚為肱股,況且他們如今又正受禹偉行所重托在處理此事,他們自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與重要性,如果他們辦妥了這樁公案,非但露臉出光,也將獲得禹偉行的讚許,區區一萬多兩黃金,在禹偉行來說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他整個財富的九牛一毛而已,如此這件事搞不好,禹傳行的損失恐怕要十倍超過此數,這猶不說,甚且連『悟生院』在江湖上的生路都大有切斷的可能;這些道理,『三人妖』比我們更清楚,他們豈有不答允之理?最多也就是在價錢上刁難一番,打打折扣罷了——當然,他們再怎麼要求,我也是決不會讓步的,如今抓著刀把子的是我們!」
溫幸成忙道:「胡大哥,假如『三人妖』一時湊不足這個數目呢?」
哼了哼,胡欽道:「他們有兩河各地錢莊的即兌銀票,也擁有大量奇珍古玩,翠玉珠寶,我信上且已說了可以按照市價十足抵用,這不又是要他們自己拿出來,至多先墊付一下,他們會向禹偉行討還的,就算萬一他們湊不上此數,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叫他們看『貨』,然後,靜候禹偉行親來驗交,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三人妖』在見到朱嘉,得到這個好消息之後,必然一邊快馬趕來,一邊會立派手下盡速到古北轉報禹偉行知悉,總之,他們會大舉趕到的,而我們的代價也分文減少不了,你放一千個心,一萬三千五百兩金子我們將照數收齊,至於如何湊得,叫他們設法去,我們只管收錢交人,別的什麼也不理,這襠小事你就別瞎惦記了。」
溫幸成笑笑,道:「不是我瞎惦記,是擔心他們付錢的時候不大方,而且,石室中那些『貨色』也一直令我不安,早早交割了可以舒暢點,擺在我們那裡,活脫像一堆火藥,一個出錯,便能炸起來!」
胡欽搖頭道:「不是我說你,幸成,你什麼都好,就是有這種杞人憂大的毛病,急急躁躁又患得患失,你擔心什麼,他們被關在地下石室裡有如甕中之鱉,籠中之鳥,根本就沒有半點破牢的希望,我們全知道那種情形,人處在這樣嚴密徹底的監禁之下是無法可施的,否則,我們也不算行家了!」
溫幸成吁了口氣,道:「胡大哥也說得對,但這件事總是越早了結越好,我們全願盡快了斷這樁人案不是?我們固力行家,但他們——尤其姓關的可更是行家!」
胡欽站起身來,笑道:「他這行家如今卻半文不值了,陰溝裡翻船,呵呵,我可以想像得到他那種窩囊勁……」
頓了頓,他又瞇起眼道:「你小子可是乘人之危,快活夠了吧?」
冷冷一笑,溫幸成邪惡的道:「口邊的肥肉,焉有不大快朵頤之理、食色性也,男人麼,誰也少了這個調調……」
胡欽於咳一聲,道:「不過,照你回來向我說的經過情形,似乎當時對方的反應十分劇烈?這點倒使我有些擔心!」
溫幸成滿不在乎的道:「擔什麼心?他們反應再是劇烈,也就以今夜為止了,莫不成還能現找到我頭上報復?」
沉緩緩的,胡欽道:「當然不會再有這種機會,我擔心的是某類直黨的感觸,下意識裡覺得有點憂慮不寧,也有點虧虛虛的味道,就好像,呃,做了樁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雖然不怕有實際的後果,但想起來卻也不大自在。」
神色微變,溫幸成道:「胡大哥,剛才你還在說我有點『杞人憂天』,如今怎麼你自己也來啦?」
胡欽乾澀澀的一笑,道:「我們憂慮事情性質不同,你是盡惦記一些不必要惦記的事實,而我呢?卻是一種心理上的負擔,說真的,你做的這檔子『傑作』,多多少少,有點說不過去……」
溫幸成不悅的道:「誰去說?這事只有我兩個人以及龔凡知道,我們不說,誰也不會曉得,你放心,那女的和關孤是更不會講的,否則,他們還有臉見人?」
一見局面有些僵了,胡欽主動移轉話題:「好了,好了,不談這些啦,老弟,那妞兒很夠味吧?」
頓時眉飛色舞,溫幸成嚥了口唾沫,面對胡欽道:「太棒了,至今想起,猶令我餘興不衰;胡大哥,這等滋味你是體會不出的,嘖嘖,那種婉轉嬌啼,似真似嗔的模樣,那種眉黛含顰,玉肌冰涼的感受,那幽香,那體芳,那股子特異的風韻,乖乖,我寧可用十年生命去換去那片刻間的歡愉,太美了,太令人暇思不忘了,嘖……」
接著,他又若有所失的喟然道:「可惜以後再也沒有機緣重溫這瑤台之夢了,你知道,胡大哥,她是我所經過的女子中最使我難以忘懷的一個……」
胡欽笑押道:「小子,你平生玩弄了不少雌兒,哪會真心真意想念其中某一個:你那見異思遷的習性我不是不知,看你如今這種情深誼重的模樣是頗為依戀不捨,但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將那姓舒的女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戲諺的大笑,溫幸成道:「哈哈,胡大哥,你就愛挑剔我,不過呢,我也不否認就是,誰叫我天生有那種愛嘗『鮮』的風流病呢!」
似笑非笑的,胡欽低聲道:「幸成,是處子吧?」
溫幸成點點頭,道:「完全含苞未放,我保證,乖乖,落紅遍地,令人憐愛不已……」
哈哈笑了,胡欽道:「你跟我保證什麼?又不是我去幹這種事兒——其實你也少在頭上掛著這些仁義,你要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便不會『霸王硬上弓』,小子,你可知道,你這和『強暴』沒有兩樣了!」
搓搓手,溫幸成道:「勢非得已,不用如此,只怕難使那妞兒馴服;老實說,當時那妞兒競肯替姓關的作如此犧牲,倒頗令我生起妒意,媽的,看情形那妞兒似對姓關的仍有幾分情意哩……」
胡欽笑道:「你心裡一吃醋,恐怕辦事的時候就更用了三分狠勁吧?」
猥淫的笑著,溫幸成道:「一點不錯,我好叫她知道我的厲害!」
嗯了一聲,胡欽道:「關孤也夠受了,他保護的女人在他面前遭到這種——呃,這種不好看的事,在他心裡一定是個深痛的刺激,江湖上人人聞名喪膽的黑煞手,竟然連一個弱質少女都保不住,這對他的自尊和強做個性來說,可是一樁大大的羞辱!」
溫幸成幽閒的道:「可不是,當時他那痛恨憤怒的模樣,簡直就像吃人,如果他有力量掙脫束縛,媽的,我看他怕會生撕了我呢!」
臉上浮現著怔忡的表情,胡欽低沉的道:「還是快將他們交結『悟生院』吧,想起這端事,我就似覺有些不對勁,心裡浮浮蕩蕩的不安寧……」
溫幸成豁然笑道:「看看,我們胡大哥的沉著鎮定,竟叫一個失去抵抗的俘虜動搖了!」
胡欽搖頭道:「不是這樣說,這只是一種精神上的負荷
他側轉頭,向一旁肅立的龔凡:「什麼時間了?」
龔凡望了望置於桌上的「沙漏」,道:「起更啦。」
點點頭,胡欽道:「石室中沒有什麼動靜吧?」
龔凡笑道:「沒有,老爺子放心,老區是個謹慎人,而且在石室級階之旁置有『叫人繩』,萬一有個不對,他們會立即扯繩示警的,如今一切平靜,當然便表示毫無問題,他們可是四個大活人哩……」
胡欽吁了口氣,自信的道:「當然,況且以我們對這票『貨色』的慎密處置來說,他們也無能有所掙扎……」
溫幸成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空,又有些急躁的道:「怎麼朱嘉和『三人妖』、『悟生院』的人還不來?這大色不可靠,再遲點約莫就會下雨啦……」
胡欽笑笑,道:「下雨更好,涼快點。」
就好像是對他這句話的回應一樣,濃黑的夜空深遠處,這時已響起了隱隱的悶雷聲,接著,淅瀝瀝的豆大雨點便落了下來。
溫幸成喃喃的,道:「下雨了。」
龔凡到門外看了看,笑道:「會下大雨,雲好厚,老朱和『悟生院』的夥計們有得淋了,大概這時候他們正走在路上!」
胡欽道:「那邊山路口派去的人記得舉燈吧?」
龔凡忙道:「李老三帶著兩個弟兄去的,他們帶著『氣死風燈』,不怕雨淋,打老遠對方來人便會發覺我們挑起的迎賓燈,老爺子,你別記掛,李老三他們會依令行事的,這陣子只怕早挑起燈來了,他們挑燈之處在路彎口那邊,由這裡瞧不見,可要我派個人去查看一下?」
摸摸肥厚的下頷,胡欽道:「不用了。」
溫幸成接口道:「胡大哥,派個人到石室去看看倒是真的,雖說一定不會有問題,多查視幾遍也好,更叫人放心。」
胡欽一笑道:「也好,龔凡,你去吧。」
微微躬身,龔凡轉身便往右側門那邊走去,但是,就在他挪步的一剎,卻突然像遭了雷殛也似猛的一震僵在當地,神色慘變,面容死灰,他扭曲著臉上五官,大張著喲已,喉嚨裡發出「啊」「啊」的窒息聲,兩隻眼睛宛似見了鬼一樣恐怖之極的暴睜,眼珠子全要凸出來了!
「噫」了一聲,胡欽望了過來,口中邊道:「什麼事?」
當他的目光也觸及站在右側門之前,形色憔悴卻冷酷陰森的關孤時,這位「笑大魔」亦頓時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了,再也笑不出來了。
本能的,溫幸成只覺空氣中突然有了一股奇冷極酷的壓力,彷彿連週遭的聲息也驟而凝凍了,他感到背脊起了一陣寒意,心腔子狂跳,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迫起來,緩慢的,沉重的,他轉過臉,於是,恰好便與關孤其寒如剪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激靈靈的打了個顫,溫幸成全身皮膚上都起了雞皮疙瘩,像忽地掉進了冰窟裡,流淌的血液也宛似停頓了……
關孤背靠著門,「渡心指』插在左腰,緩緩地,他以左手連鞘抽了出來,他的動作是那麼徐緩,那麼穩定及剛毅,自然中流露著一股「崖岸自高」、「睨睥群倫」及「霸凌天下」的氣概,他不用說一句話,只這一個動作,業已十足表現出他對眼前這幾個敵人的輕蔑之態了!
喉嚨窒啞,口腔乾澀得泛苦,胡欽驚異之色暴露無餘,他艱辛的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期期艾艾的道:「你……你是……怎麼出……出來的?」
關孤漠然道:「這已無關緊要了,胡欽。」
竭力鎮定了一下,胡欽比較自然的道:「守著你們的……那些人呢?」
關孤冷森的道:「你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那是個極其遙遠的地方,而你們也將隨往,胡欽,縱然你們和那些先去的人同樣不願去,但你們無可選擇——」
微微仰笑,他又道:「我會送你們去,只是,你們幾個人將比那些先行者離開時的感受更為痛苦,這一點,相信彼此俱能體會。」
臉上的紅潤早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蒼灰,胡欽艱澀的道:「關……孤,你偷回了你的劍——由我的房間的密櫥裡!」
關孤冷冷的道:「我拿回了我的劍,你不配摸觸它——你和你的每一個同路人一樣,卑賤、無恥、齷齪、污穢,由你沾染過的東西不論有無意識,俱為一種羞辱與不幸;我更拿回了舒家母女的隨帶細軟,那是被你們洗劫了去的,理該歸還;我不知道你的什麼『密櫥』,我只曉得從隱藏這些物件的地方取回它們,因為那原屬於我!」
胡欽驚急氣恨的叫:「但,但我的密櫥下有機關……」
關孤生硬的道:「那是騙孩子的玩意,胡欽。」
踏近一步,他微合著眼注視溫幸成:「姓溫的,你的名姓,你的形容,你身上所有的每一塊骨肉,每條筋絡,每一處腑臟,每一滴血,每一根毛髮,全是骯髒的,邪惡的,醜陋又下流的,我對你,自我的靈魂深處憎厭,由我的本性開端痛恨,從我最初始的意識中仇視,畜生,我看見你,對你說話,俱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羞憤,你會知道我將怎樣收拾你,畜生,你會知道的,凡你給予我的污蔑,我皆將予你每一寸的報還!」
溫幸成的雙頰抽搐,嘴唇扁癟,他鼓起勇氣,嗓音發沙:「姓……關的……你休要……以為吃定了……我們不是這般……好對付的,而且……『悟生院』的人即將來到……你,你跑不掉!」
點點頭,關孤沒有表情的道:「可惜你們很難再看到我是如何宰殺『悟生院,那批爪牙走狗的情形了!」
退後幾步,溫幸成驚惶瑟縮的道:「姓關的……你琢磨一下當前情勢,不要執迷不悟,自以為能……」
關孤微笑了,他道:「琢磨當前什麼情勢?」
囁嚅的,溫幸成道:「你——你難以——逞強!」
站在那裡的關孤,神情是如此酷厲又蕭煞,他週身散發著無可言喻的凜然又酷殘的氣息,像一座充滿了炙熱火紅漿的山嶽,看上去是那麼深沉,雄偉,那裡一旦爆發,則必山崩地裂,天地變色!
輕輕用「渡心指」的犀骨劍柄摩觸下頷,,關孤冰冰冷冷的道:「讓我們試試——也叫你們明白,真正能以稱雄江湖的條件是憑借什麼,那不是詭計毒心,是要靠著苦練出來的本事和滿腔正義之忱!」
悄悄的,龔凡由一邊向關孤接近……
雙目仰視,關孤平靜的道:「『含翠樓』此地,對我來說,是一個充滿了慘痛回憶與無比羞辱的所在,包括這裡的一瓦一梁,一桌一椅,也包括每一個和這裡發生關係的人;為了要洗刷我的羞辱,撫慰我回憶中的創傷,我認為只有一個法子可以得到這個效果——用血來塗抹醜惡,以火來焚敗污穢,此外別無他策——」
一條斜刺裡撲來的人影使關孤的話聲斷息,那瘦長的身影疾若鷹隼,一閃而到,雙手幻變成錘尖之形,倏揚猛搗關孤頭頂兩邊的「太陽穴」!
靜靜的站在那裡,關孤毫不移動,但是,他的「渡心指」卻「嗖」聲銳響,由下而上映起一溜炫目的寒電,寒電掣掠中,對方痛號如位,兩隻手掌齊腕飛拋,鮮血蓬散灑落,而光芒猝再翻彈,那人連連在半空滾跳,「錚」聲劍刃回鞘,一個斷掉雙手,身上血痕遍佈,皮肉縱橫捲裂的軀體業已沉重跌落——他是『錘手」龔凡!
可惜,這和關孤一貫手法相同——開始即是結束,龔凡從出手到死亡,甚至連呼吸一次的空隙也沒有!
大吼一聲,胡欽暴撲上來,他出掌有如雷轟電閃,又快又猛,九十六掌融成一掌揮劈,只見掌影翻飛,勁風呼號,大廳中的陳設碎裂撞擊,四散紛拋,威勢直如山移地動,這種掌勢以陽剛之勁見稱,威猛無匹,雄渾異常,摧堅披銳,最為有效;在敵人的掌勁甫出,關孤即已飛貼大廳之頂,然而,他尚不及反擊,目光閃處,竟察覺「百面狐」溫幸成正悄然奔向門外!
於是,關孤暫時顧不得再向胡欽還以顏色,他一記「魔豹閃」,有如一團黑芒般搶在溫幸成之前堵住門口,足未沾地,劍刃似流光回射,「嗤」的一聲倒旋,溫幸成大叫一聲,拚命後躍,袍袖卻已被削落一塊!
關孤身形淬轉,「黑煞九劍」中的第八式「千道流」倏震,剎時間,銳芒蓬散,宛似千道流燦光雨噴射,溫幸成的「十七玄迷手」甫始施出兩招,「呱」「呱」的暴響聲中,他的肩膊等處業已連中三劍,血水濺出,肌膚立裂!
神色如冰,關孤側走而出,「渡心指」斜翻,又是一記「千道流」!
當千百條寒光灑出的一剎,關孤的背後突然又感到了十股罡力交合撞來,他猛一咬牙,撲地旋轉,一個快翻,「黑煞九劍」中的第九式「如來指」「嗤」聲戳出!
背後攻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笑天魔」胡欽,他掌力才吐,尚未打實,頓見一條青光筆直刺來,看得十分真切,但是,卻竟閃避不及!罡氣裂帛似的破開,胡欽努力倒掠中,「渡心指」業已「喳」的在他左脅下切開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哇——嗷……」
胡欽怪叫著踉蹌退後,卻順手掄起一隻椅子狠命砸去,關孤雙目如冰,冰寒冷徹,「渡心指」抖起飛迎,那只砸來的沉重大師椅竟在眨眼間被削成個百片!
不待胡欽的第二個動作開始,關孤飄然逼進,劍刃兜空劃過一條光弧——當那光弧閃在人眼,胡欽的一隻左腿業已齊脛斬落!
連看也不看胡欽的表情一眼,關孤驀地暴撲廳門,可是,就在這瞬息之間,已經失掉了溫幸成影子!
外面,一片漆黑,大雨傾盆,狂風如號,風助雨勢,更是山搖地動,聲同奔馬,但關孤毫不顧忌,冒雨穿掠而去!
在如注的雨水中,關孤以快逾飛鴻的速度往來奔躍掠走,搜索溫幸成的蹤跡,在他流星般的騰空中,「度心指」在黑暗裡閃耀著寒森森的光華,劍刃的尾芒伸縮著,有若一溜溜的冷電眨炫……
大雨嘩嘩的傾瀉,遠近是一片漆黑,一片迷濛,淋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在雨幕與黑暗相組的曠野裡,哪還有溫幸成的半點影子?
關孤的身體早已從頂到下濕得透透,雨水沾著髮梢,沿著眉端往下淌,裡外衣衫更緊緊貼在身上,但他的內心卻充滿了火一樣的憤怒,熱血在澎湃,怨恨似毒蛇般啃嚙著他的腑臟,他毫不覺得冷,毫不覺得濕膩難受,他只有失悔,只有痛恨,只有說不出的懊惱!
於是,當他知道追撲溫幸成的希望業已幻滅之後,他的一腔怒火完全發洩在「含翠樓」頭上,猛一擰身,他身形快逾電掣般濺拋著淋漓的水滴重又掠返!
就這片刻,「含翠樓」的大廳裡已經出現了幢幢人影,約有十幾個,由那「飛鼠」聶光帶領著,一邊在急救受了重傷的胡欽,一面虛張聲勢的吶喊叱喝著尋找兇手,他們正將場面搞得烏煙瘴氣之際,關孤業已飛穿而至!
一見到關孤的身影,十幾名白袍大漢立時驚嘩喊叫一片,當先的五六個也不遑多想,撲身一掄,馬上圍殺上來!
渾身透濕關孤煞氣畢露,目光似刃,他的「渡心指」幻成一蓬流芒暴時,刃鋒破空的尖嘯甫起,那五六名大漢便鬼嚎著滾到一地——個個胸腹開膛,花花綠綠的腑臟傾瀉遍地!
關孤看也懶得多看一眼,不是聶光——剛剛尖吼著縱起的一剎,「渡心指」斜閃,「涮」的一響,那位仁兄已經沒有臉了,他的面孔五官,全被劍刃整個刮削掉,只剩下一團紅嫩嫩,肉顫顫的可怖血盤兒,看去好不慘厲!
這時,一直在照顧胡欽的「飛鼠」聶光方才站住,他大吼一聲,手中的「三尖刀」運轉似風,飛快刺來,關孤的「渡心指」猝然顫跳,穿過對方的刀光刃芒,更快更急的把聶光一隻耳朵齊根割掉!
怪叫著,聶光瘦小的身體躍向空中,倏而翻滾,迅捷至極的撲旋而至,關孤卓立不動,劍刃以無可比擬的去勢連刺一百記,聶光拚命攔截,「叮嚀」金鐵交擊聲中,這位「含翠樓」「黑虎門」的「龍門衛」等已中了七劍,他在四灑的鮮血裡,滴滴溜彈滾上了半空,那等矯健利落身手,真不愧有「飛鼠」之稱!
彈上半空的聶光,卻並不逃走,他似是借時換氣,抖手九枚「葉子刀」幻成九道冷芒暴取關孤!
關孤注視著他,直待九道寒光逼進身前尺許距離,「渡心指」才驀而顫揚,那麼準那麼疾,九枚「葉子刀」同時俱被挑開,一連數響的全斜插向屋樑上,更整齊的排成一行!
這一剎的空隙聶光並未放過,他一聲不響,連人帶著「三尖刀」,彷彿一條流虹直撞過來!
突然轉身,關孤在轉身的同時再恢復原來的姿勢,就這一轉一回之間,「渡心指」已形成一度扇形的光面往橫排湧,於是,飛撞而來的聶光慘嚎立起——他業被整整斬成十段!
「渡心指」猝又抖成一道光圈,在這一劍接著一劍的翻舞中,在刃鋒的破空呼嘯裡,聶光身上濺灑的鮮血便全被擋彈了出去,涓滴難以透沾!
方纔,關孤那形同扇形的劍招,乃是他「黑煞九劍」中的第二式,「大羅扇」。
現在,一切靜止了,大廳中,又恢復了那種死一樣的沉寂,十多具屍體狼藉橫豎,血跡斑斑,襯著冷燈寒雨,景況更見淒慘可怖……胡欽仍然躺在地下,他身上創傷雖然已經初步包紮,但顯而並未生效,他身體下面是一大灘變成紫褐色的血漬,粘稠又深厚,左脅處依舊有新鮮的血液滲出,斷了的腳更是血流不止,這位「笑天魔」的臉孔上,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紅潤光澤,代之的是一片青虛,灰土土,又微微泛著萎黃的近似如死人一樣的枯澀形容,當然,他更笑不動了……
關孤走到他面前,俯臉垂視著他胡欽的眼睛仍能睜開,他吃力又茫然的看著關孤,在他此刻的感覺中,竟覺得關孤是如此宏偉、高大、難以扶攀——宛似一座山,一座深入雲裡的山!
冷冷的,關孤開口道:「很可悲,你的好朋友溫幸成逃走了……」
聲如一頭垂死的野獸般格格的笑了,胡欽嗆咳著道:「有……什麼……可悲?」
關孤漠然道:「對我來說,這個陰狠歹毒又淫邪惡毒的傢伙未曾伏誅,是一樁大大的可悲,對你來說,你認賊為友,交到這麼一個臨危退縮,無以共難的朋友,更是一樁大大的可悲,莫非你還另有解釋?」
呻吟了一聲,胡欽艱澀的道:「他逃……得掉……很好……姓關的……至少我還有點希望……留著個為我……報仇的人!」
關孤輕蔑的道:「你錯了,胡欽,他不會來替你報仇的,姓溫的絕不是那一種忠義信守,可托恩誼故情之人!」
嗓子裡似塞了口痰般「呼嚕」「呼嚕」的拉扯著,胡欽眼珠子翻了翻,異常痛苦的道:「或者……他不是……這種人……但卻一定會來找你……報仇……就算他不是為了我……也必為了……他自己……我清楚溫幸……成,他素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他決不會……吃了虧就淡忘了……管他呢,為了我也好……為了他自己亦好……他絕對會來找……你雪恨的……而我只要求這個……只要能殺掉你……我這一口怨氣便消除了……我不管溫幸成……他懷著什麼心思來報復……我僅希望我的目的能以……達到……關孤……我要你死……要你死……」
關孤咬牙道:「你們都是沒有一點人性的禽獸、畜生、恬不知恥、貪婪下流、卑鄙齷齪、可惡可憎到了極點!」
衰弱的笑了,胡欽喃喃的道:「姓關的……舒婉儀……那妞兒被……溫幸成享用過了……你約摸……呃……心裡不好受吧?」
喘了一會,他又道:「原……是的……這妮子……容顏如花……顧盼生色……誰也見之猶……憐……呵呵……大概……主要是為了……這個吧?」
忽然笑了,關孤地笑裡滲血:「胡欽,你叫我怎麼說你好?你們只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豬狗,輪迴於畜生道中的可憐蟲,你們處於這種醜惡又無羞恥,無道德觀的環境中久了,便以為天下都如同你們一樣?都是和你們相似的心性?胡欽,你不覺得你們的可悲與邪惡?不覺得你們是如何下賤及骯髒?如果我對哪一個女子有意,我會用正當而堂皇的方法去追求,絕不恥於似你們這種卑劣污穢又毫無道德人性的手段;胡欽,切莫想像別人的作風和你們相同,至少不要想像我也和你們一樣的無恥!你大錯了,胡欽,我們俱為江湖中人,但我們之間只有一點迥異——我有人性,而你們沒有!」
胡欽灰白的面部上湧起一片憤怒的褚赤,他沙啞的叫:「不要說得……那麼中聽……關孤……你是個……劊子手……殺人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你雙手染滿鮮血……身上背負千百人命……你以為……你又有什麼清高自許的?呸,你和……和我們全無軒輊!」
微微笑了,關孤道:「說得對,我是劊子手,我身上的確背負著千百條人命債,予我勉強能覺得高過你們的地方,是我雙手所染,儘是你們這等惡徒之血!」
喉嚨裡咯咯連響,胡欽咬牙道:「你毀了我的一切……關孤……自也有人殺掉……你的一切……」
關孤冷冷的,道:「至少,你已沒有這個機會了!」
很突然的,業己奄奄一息的胡欽竟在這個時候貼地滾來,不知什麼當口,他手上赫然握住了一柄短刀!
重創之獸,其最後一搏的實力彌足驚人,胡欽的情形便正在如此,他在貼地滾撲間,手上的短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猛砍向關孤雙腿脛骨。
關孤的反應更是迅捷至極,「渡心指」拄地一插,左右晃閃,「喳」的一聲,胡欽那只握刀的右手業己削斷,刀刃甚至連關孤的褲管都未及沾上!
一聲慘號出自胡欽口中,關孤眼神一冷,劍刃飛起,鮮血四濺,胡欽的大腦袋早已圓珠也似骨碌碌滾向角隅!
就在這時,他耳朵裡聽到了來自右側門那邊的一絲音響!
縱掠如電,關孤飛撲過去,染滿血跡的「渡心指」灑過一溜血星,有若極西的閃芒燦映,破門斬出!
木屑飛舞裡,門後刀光急起,「嗆哪」聲中,似有人倉忙側退,關孤「砰」的撞門撲出,劍身側旋,方待反削上去,對方已立時大叫:「是我,豐子俊!」
關孤猝然收手,目光瞥處,可不正是豐子俊?他正在三步之外,弓腰惦步,一副隨時準備火並之狀,兩人視線相觸,俱不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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