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孤聽了他們倆的讚揚,卻毫無驕態,安詳的道:「世道之險,早已是這個樣子,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衛道者,可是,很多人卻不願自己挺身而出——或者沒有這種力量挺身而出;於是,天下便成為今天的局勢,大家都有著感歎,都期盼能有人出來整頓一下,維持一下,但大家都心存觀望,大家全不願惹上煩惱,久而久之,那些不平事便層出不窮,那些暴虐者亦更形暴虐,而感歎也就更多了……」他微微頓了頓,接道:「因此,我們有時應該扣心自問,對這些人間世的冤屈苦難,如果我們也似一般人那樣猶豫,踟躕,舉棋不定,那麼,大家全是這樣,我們又能期盼哪一個出來呢?在這上面,我給自己找到了答案,這答案就是:我不出來誰出來?我不挺身而為誰會挺身而為?」
笑笑,他接著道:「說了這麼多,倒像是為我自己吹噓了,放肆之處,還望二位兄台莫怪!」
豐子俊誠摯的道:「不,關兄所言,全乃我兄弟久鬱於心者,今關兄代為說出,實在消除了我兄弟心中多年所積塊壘!」
南宮豪也笑道:「一點不錯,這是出自肺腑的剖白,怎能說是吹噓?少兄,你講得對,簡直和我哥倆平常所想的一樣!」
說到這裡;他朝豐子俊道:「別光顧說話,子俊,你到車上去拿點東西來吃,這一夜奔波,將肚皮都餓扁啦答應著,豐子俊剛剛轉身,篷車尾,一條纖細瘦弱的身影已現了出來,嗯,那竟是舒婉儀呢。
急忙迎上兩步,豐子俊道:「小儀,你出來做甚?」
舒婉儀笑笑,道:「來請三位上車去吃點東西。」
豐子俊笑道:「都有什麼吃的哪?」
舒婉儀輕悄的,道:「讓我想想……嗯,有饅頭,燒餅,滷牛肉,臘腸,薰雞,泡黃瓜……還有一大壺酒和一大罐茶!」
豐子俊舐舐嘴唇,道:「好傢伙,是誰把這些東西帶上來的?」
舒婉儀小聲道:「還不是銀心,在上車之前,娘叫她去收拾衣物細軟,沒想到她竟那麼仔細,又到廚房裡將這些吃的東西也一起帶著的,她說她就生怕在路上萬一賣不著食物的時候可以暫且將就一陣……」
拍拍肚皮,豐子俊道:「何只」將就,?這些吃的足可抵得上一桌全席啦,想不到在這等節骨眼上尚吃得著如此美食,還帶上酒!」
南宮豪吞著口水道:「你快去拿呀,光在那裡乾嗆喝哪能頂饑?」
舒婉儀忙道:「不,南宮叔叔,娘說外面露水重,又濕又冷,還是請你們三位一起到車裡去吃,比較舒適點回過頭來,豐子俊道:「外面是有點冷,大哥,怎麼樣?
我們三個還是到車裡去暖和一下吧?吃也吃得舒但些南宮豪又徵詢關孤的意思:「如何?少兄,裡面去吃吧?」
關孤一笑道:「你們二位上去吧,我不大習慣大伙擠在個狹窄的車篷裡,哪會予我覺得窒悶不適,何況外面還須要有人警戒。」
南宮豪搖搖頭道:「這怎麼可以?我們進車裡去大吃大喝,卻讓你獨自一個人留在外面?」
關孤正色道:「我是說的真心話,絕無客套虛偽,二位請去吧,我的確不喜歡待在車裡,南宮兄,有些喜好,各人的習慣不盡相同,或許你們認為享受的事我卻覺得受罪,而我認為愉快的事你們卻唯恐避之不及呢!」
哈哈一笑。南宮豪道:「當真?」
關孤笑道:「一點不假。」
南宮豪又吞了口唾沫,道:「那麼,我們便上車了,我會叫子俊將吃的東西替你拿下來。」
豐子俊笑道:「便有勞關兄了。」
關孤道:「哪裡,我正是得其所好。」
於是,南官豪與豐子俊、舒婉儀三個人又魚貫進了篷車,片刻後,正當關孤在沉思蹀踱的當兒,又有人從車尾走了下來。
站定,關孤側目瞧去,唔,那下來的人卻並非豐子俊,仍然是舒婉儀,舒婉儀雙手捧著一個布包,悄然走到面前,布包尚未打開,一陣食物的香味已進入鼻管,這陣香味真能令人越發飢腸轆轆了。
嫣然情笑,舒婉儀道:「餓嗎?」
關孤頷首道:「有點。」
攤開布包,裡面是一個又白又大的饅頭,兩張燒餅,兩個油肥的雞腿,一大塊香噴噴的滷牛肉,幾根臘腸,泡黃瓜、內容十分豐富。
微微一笑,關孤道:「避難於道,地處荒野,能有這麼可口美味的食物,實在太難得了,還沒入口,已經令我饞涎欲滴了!」
舒婉儀鳳眼輕眨,笑盈盈的道:「真的像你說的這樣?」
關孤道:「自然。」
舒婉儀雙手奉上布包,笑道:「那就多吃點。」
接過布包,關孤禮貌的道:「多謝姑娘。」
抿抿嘴,舒婉儀側著臉笑:「你這人好有意思。」
咬了一口燒餅。關孤道:「怎麼說?」
用手輕撫鬢角,舒婉儀嫵媚的道:「你好狠,又好利害,但是,在平常你又這麼知書識禮,文質彬彬,如果不知道你的,還真猜不出你是怎樣的一種人呢……」
關孤嚥下口中食物,淡淡的道:「也不過就是個草莽中的粗人罷了。」
俏臉微紅,舒婉儀急道:「關孤——你別誤會,我……
我沒有一點這種意思!」
咀嚼牛肉,關孤似笑非笑的道:「我也並沒有說你有這種意思。」
羞澀的玩弄著自家衣角,舒婉儀小聲道:「你知不知道——你這人,口詞鋒利?」
關孤搖搖頭,道:「這不是口詞鋒利,只是心口如一而已。」
舒婉儀「哧哧」笑道:「我說不過你,你慢慢的吃吧。」
關孤平靜的道:「不是說由於俊將食物送來的麼?怎的卻勞動姑娘你親自送來了?實在有些承擔不起!」
怔忡了一下,舒婉儀道:「你莫不是不願我替你送來?」
笑了笑,關孤道:「絕無此意,而且我也沒有這樣表示過,嗯?」
又紅了臉,舒婉儀急道:「你真會捉弄人!」
關孤一笑道:「姑娘,有些時,你的反應很快,而且觸類旁通,會由於一句話便聯想到其他的很多事情,但是,可惜的是你往往想岔了道,會錯了意,這證實你很聰明,也很早熟,只不過稍嫌猜疑了點!」
舒婉儀吶吶道:「你不喜歡我這樣?」
關孤正色道:「姑娘言重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性格,大致來說俱不相同,誰又能以強迫他人全如自己所好呢?」
吁了口氣,舒婉儀道:「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又咬了口燒餅吃著,關孤道:「其實,姑娘你大可以照你自己的習慣去為人,只要不做壞事,不危害本身,別人的意見亦非全是正確的,又何必如此看重?」
舒婉儀低細的道:「不,你不曉得我的想法……」
關孤無言,舒婉儀試探的道:「關孤,你不問問我是一種什麼的想法嗎?」
又靜靜的笑道:「你……好奇怪!」
關孤半晌,緩緩嚼著嘴裡的東西,道:「沒有什麼奇怪的,我不大干預,也無須干預人家內心裡的意見,這可以免除許多煩惱,而表面上的一些煩惱,已經使我迎接不暇了。」
舒婉儀垂下頭,幽幽的道:「聽兩位叔叔說,關孤,你是一個異常冷酷孤做的人,現在,我親身體會,二位叔叔的話是不錯,你果然十分冷酷,也十分孤傲,唯一的分別,只是有時你將這些習性強烈的現示於表面,有些時候,卻蘊含在內心裡而已。但不管你用一種什麼方式表露,這種冷酷及孤做卻都是那麼明確的使人感受深刻……」
關孤有些愕然,道:「我是這樣麼?」
舒婉儀悄細的道:「是這樣。」
關孤苦笑著,道:「我自己卻沒有留意。」
秀眉微蹙,舒婉儀沉沉的道:「一個具有那種本質的人,就會是那種樣子,他自己是不見得會知道的,但第二者卻可以體會得十分切貼……」
關孤忽然說道:「我們不談這些,好不?」
不待對方問答,他又接道:「光顧我自己狼吞虎嚥,倒忘記問你吃了沒有了……」
舒婉儀輕輕的道:「我不餓。」
關孤笑笑道:「不餓?」
舒婉儀點點頭,道:「心口有些脹悶,吃不下。」
拈起一支雞腿,關孤伸手送到舒婉儀面前:「借花獻佛,姑娘,尚請不要嫌棄。」
舒婉儀感激的一笑道:「我真不餓……」
關孤懇切的道:「旅途勞苦,心神俱疲,姑娘,怎可折磨自己?」
舒婉儀猶豫間,終於接了過來,她羞怯的道:「關孤……
謝謝你。」
大口吃著,關孤笑道:「姑娘,你也太客氣了。」
見她拿在手中的雞腿竟不去吃,關孤詫異的問:「怎麼不吃?」
臉蛋兒熱熱的,舒婉儀期期艾艾的道:「這……不瞞你說……關孤,我……還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進食……我甚至很少和男人在一起吃過東西……」
有趣的笑了起來,關孤道:「閨秀風範,大戶庭訓,果然與眾不同,但是,時至非常,事宜從權,而且,嗯,如今我也不算陌生了吧,至少我們會有一段日子相處,更何況還可能是生死與共呢。」
舒婉儀不禁也笑了起來,她開朗的道:「我是太過遷腐了……」
關孤道:「現在,吃嗎?」
輕巧的,斯文的,舒婉儀咬了一小口雞肉吃了起來,她邊不好意思的道:「可別笑話我,關孤。」
搖搖頭,關孤道:「當然。」
舒婉儀是那麼專心的,又緩慢的吃著這隻雞腿,以至她幾乎津津有味的快吃完了,才驚悟到關孤已有好大一陣子沒有出聲了,急忙移目瞧去,竟發覺關孤正以一種悠閒的有趣的眼光在凝視著自己。
急急將雞腿——不,雞腿骨藏到身後,舒婉儀又羞又窘的脹紅了臉:「天……你沒見過女孩子吃東西?」
關孤哂道:「見過。」
頓了頓,他又詼諧的道:「只是沒見過像你這麼文雅的吃法而已!」
舒婉儀尷尬的道:「我……我的吃相一定很難看?」
關孤由衷的道:「不,十分誘人。」
又好氣又好笑,舒婉儀道:「還誘人呢,羞死人了,剛才我還說不餓,你看,一吃起了,簡直連雞骨頭也啃光啦……」
關孤揚揚頭,道:「這有什麼害臊的?我吃得比你更多,還要不?」
舒婉儀抿著唇,盯視著關孤:「你真的不笑我?」
關孤溫和的道:「為什麼要笑你呢……」
說著,他又將布包上剩下的一隻雞腿遞了過去,望春微現忸怩的舒婉儀,他微哂著道:「老實說,這兩隻上好肥油雞腿,就是特地為你留著的,要不,有如此香酥的美食,我還捨得視而不用麼?」
舒婉儀忍不住笑了起來,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享用,她一邊吃,一邊笑,關孤也覺得有趣的展顏蕪爾了,就這樣,一直籠罩在他們心中的那股傷感與愁鬱,由於眼前的須臾歡悅,便也暫時的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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