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豪又急又氣的道:「我正走向子俊住的地方,卻突然聽見牆外一偶傳來一聲壓制著的呵欠之聲,於是我馬上縱升樹梢朝外探視,乖乖,在外頭的陰暗之處,竟隱伏著好幾條黑影呢,看樣子,已經躲在那裡好久了……」
關孤低聲的道:「他們可曾發覺了你?」
南宮豪搖搖頭道:「這卻沒有。」
豐子俊也接口道:「在下經大哥相告之後,也潛上樹頂觀察了一會,由於光線太暗,又急著回來傳警,所以未曾點清人數,不過,約略在五六人之間。」
南宮豪又道:「會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沉吟了一下,道:「很可能。」
舒婉儀急切的道:「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關孤冷冷一笑道:「原該怎麼辦,還照樣怎麼辦。」
南宮豪睜大了眼道:「你是說,我們仍舊盡快離開?!」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焦惶的道:「但那些隱伏著的人,她們會發現我們的呀,如今還不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躲在四周呢
蕭索的,關孤道:「這並不重要。」
南宮豪迷惑的道:「萬一他們將此事洩漏出去,我們的計劃不就危險大增了麼?『悟生院』的追騎會接踵而至……」
關孤冷酷的道:「他們洩漏不了。」
一側,豐子俊沉重的道:「關兄之意,是——」
說著,他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個「斬」的表示。
關孤點點頭生硬的道:「正是!」
舒婉儀驚呼出口:「全部?!」
關孤瞇著眼,狠厲的一笑:「當然全部!」
有些顫慄了,舒婉儀驚恐的道:「太……殘忍了吧?」
關孤吁了口氣道:「老實說,『悟生院』裡,除了有數的幾個人之外,哪一個都夠得上挨刀的報應,他們所做的殘忍之事,也已不知有多少件了!」
頓了頓,他又眉宇帶煞的道:「要救自己,便只有消滅這些監視者,否則,等我們落進了他們的圈套之中,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悟生院』是不懂什麼叫『仁恕』什麼叫『慈悲』的,他們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達成一切目的!」
用力點頭,南宮豪凜然道:「對,我們只有以毒攻毒!」
關孤笑笑道:「在很多時候,處於極端的無奈情勢之下,往往令我們無所選擇,就像現在,除了以殺止殺,以戰行仁,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兩全其美的法子!」
豐子俊也淡淡一笑道:「不錯,在下也想不出。」
關孤道:「那就是了,我們還在猶豫什麼呢?」
側首,南宮豪問惶惶不安的舒老夫人:「準備好了麼,大嫂?」
舒老夫人慌亂的點頭道:「好了……不,還等等銀心這丫頭……」
關孤急道:「南宮兄,有沒有篷車?」
南宮豪忙道:「有,有好幾輛……」
關孤想了想道:「可否套輛雙轡蓬車?而且拖車的馬匹請選精壯點的,以供舒老夫人與小姐長途代步之用?」
南宮豪道:「當然,當然,我這就去預備。」
關孤低聲道:「請靜肅,而且要快!」
「沒錯!」說著,南宮豪也已倏然啟門而去。
舒老夫人歎了口氣,道:「老身這就去催催銀心這丫頭,唉,什麼時候了,她還這麼磨蹭……」
在舒老夫人行向內室之後,豐子俊轉朝關孤,語聲誠懇的道:「今夜這突生之變,多蒙兄台仗義放過在下寡嫂侄女,更甘冒危難,不惜向那龐大雄厚之惡勢力挑戰,此等俠士胸襟,英雄風範,實令在下感佩莫名!」
關孤淡淡一笑,道:「只不過做一個正直的武林中人該做之事罷了,豐兄何值一談?」
豐子俊尊重的道:「關兄太謙了,武林之中,正直之士殊已少見,便屬正直之流,也多未敢做應做之事,關兄如此豪邁慷慨,忍受苦難而成全他人,這等仁義行徑若是尚不值得談,則我輩簡直就無顏繼續在江湖上為事行道了。」
關孤連連抱拳,笑道:「承蒙謬譽,慚愧慚愧……」
這時,舒婉儀又忐忑的插口道:「豐叔叔,等會你們可要殺人?」
豐子俊和藹的看著她,低聲道:「很可能,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話。」
舒婉儀恐怖的道:「我看他們一定會發現我們的行蹤……」
文雅的一笑,豐子俊道:「那麼,可能殺人便無可避免了。」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舒婉儀畏懼的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殺人……叔叔,那多嚇人啊……」
豐子俊安慰著道:「你可以不看,小儀,到時候你陪著你娘躲在車裡,閉上眼,捂著耳朵,不就不見不聞了麼?」
舒婉儀宛如一隻受驚的小鳥般道:「但……我心裡會想……」
豐子俊失笑道:「你別朝那上面想,不就結了?」
花容慘白,舒婉儀驚窒的道:「好可怕……」
關孤平靜的道:「等你習慣了,便不覺其可怕了。」
舒婉儀連連搖頭,道:「看殺人也能有看習慣的?關孤,我是一輩子不會習慣這件事的,這……這根本就是殘忍!」
關孤抿抿嘴道:「我不否認,可是,在很多情況之下,不殘忍就只有滅亡,當敵人不考慮他的殘忍時,我們也無法斟酌我們的手段了。」
豐子俊低緩的道:「他說得對,小儀……」
步履聲響,從裡面,舒老夫人已偕同銀心出來,兩個
人大包小包,卻是攜帶了不少細軟物品呢。
豐子俊與舒婉儀連忙上前接過放下,舒老夫人感喟的道:「好多東西全不能帶了,我只好盡量揀些該帶走的帶……」
豐子俊也有些沉痛的道:「大嫂,眼前只好這樣,但你也不要傷心,這種情形不會永久沒有變異的,總有一天,我們將再回來,回到我們原該回來的地方,而本來屬於我們的一切,早晚也仍將屬於我們……」
舒老夫人黯澀澀的道:「希望是這樣的了……」
關孤雙目光芒閃射,其寒如刃,其亮似電,竟有一種令人顫慄的威猛意味,他緩緩的道:「是的,夫人,這原是你們的一切,早晚也仍將歸屬你們……」
豐子俊搓搓手道:「對了,關兄,以兄台所見,如今隱伏於宅外的那些人可一定會是『悟生院』的爪牙麼?」
關孤斷然道:「絕不會錯。」
豐子俊道:「如此說來,他們對你似乎不太相信?」
關孤冷冷一笑道:「多少年以來,他們便與我貌合神離,互不信任了,只是大家尚維持一點情面,未曾撕破臉而已!」
豐子俊有些迷惘道:「那麼,以前他們可也曾派人監視過兄台你的行動麼?」
關孤搖搖頭道:「從來沒來。」
豐子俊低聲道:「這一次他們卻例了外?」
關孤古怪的一笑,道:「因為這一次的行事內容不同,代價也不同。」
豐子俊「哦」了一聲,遲疑的道:「內容不同……代價不同?」
關孤徐緩的道:「不錯,這一次的『主意』,裡頭尚牽連了你們二位高手,所以內容不同,此次『生意』的酬勞,是舒家全部財產的一半,所以代價更不同;當面臨這種巨大的買賣之前,『悟生院』自然就不會像往昔那樣的對我放任與信賴了,何況,他們早也對我的作風不滿了呢!」
豐子俊頗有興趣的道:「關兄,莫不成在你來此之前所獲的指令裡頭,是要連在下兄弟二人也一併解決了麼?」
關孤但然道:「一點不錯。」
豐子俊沉默片刻,低啃道:「在下想,你是有這個力量的!」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說真話,我並不敢如此自信。」
豐子俊平靜的道:「兄台不用過謙了,雖說『絕斧絕刀』之名凌駕於多人之上,但比起『果報神』來,我們自己心裡有數一卻仍差了一段距離,若是兄台你真要下那辣手,十之八九,我兄弟二人還要栽的……」
關孤搖搖頭道:「那不一定……」
豐子俊苦笑道:「自家吃幾碗乾飯自家明白,兄台,尤其在技擊之術上,更是一分修為一分成就,那是絲毫取不得巧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光往自家臉上抹金算不得實在……」
關孤微帶倦意的笑了笑,道:「談這些做什麼呢?豐兄,你我對立之局也已不可能再形成了,目前,我們不是很友
善的朋友麼?」
豐子俊真摯道:「那還虧得兄台抬舉包涵。」
關孤淡淡的道:「豈敢,緣份而已。」
此刻,腳步聲,門響,南宮豪悄然進來,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低促的道:「全妥了,少兄,什麼時候走?」
關孤道:「現在。」
南宮豪小聲道:「外面隱伏的那些人還沒有什麼動靜,好像他們尚不知道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變化……。」
關孤笑笑道:「那不正好。」
於是,由銀心、舒婉儀母女拿著些輕軟的東西,較重的則被南宮豪與豐子俊代替了,關孤在前,一行人靜靜走出門外。
關孤回過頭道:「有後門麼,我們從後門出去吧。」
南宮豪低促的道:「車子便停在後門,門寬剛好容得一輛篷車進出。」
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們藉著夜影的掩護,匆匆繞過庭園屋字,來到院牆之後,那裡,果然已有一輛套齊了馬匹的雙轡皮篷車停著了。
車很精緻,遮篷是羊皮縫製成的,左右各開著一扇小窗,窗後還垂掛著流蘇似的金黃色穗帶,車尾有一具小巧的鋪綴著軟墊的踏板,甚至連前坐車伕的坐位也有一張半圓形的遮陽罩伸展出來,坐位上更襯著厚軟的黃緞子坐墊,拖車的兩匹馬,卻也強健高大,神駿得可以!
南宮豪壓著嗓門道:「少兄,這輛車子還行吧?」
關孤頷首道:「相當不錯了。」
目光四閃,他又道:「二位是哪一位權充車伕?」
南宮豪道:「我來吧,子俊,你騎馬。」
豐子俊洒然一笑,道:「大哥你趕車的功夫我是及不上的,當然只有我騎馬啦。」
一瞪眼,南宮豪低叱:「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豐子俊忙道:「大哥,你就快點行動吧,我這就去那邊牽馬。」
南宮豪哼了哼,道:「馬匹就在右面那座假山之後,我早就替你牽馬來啦。」
不再多說,豐子俊快步走向假山後面牽馬了,南宮豪便立即攙扶著舒家母女及銀心三人登車入篷,又仔細的將束簾掩扣緊了,隔著皮篷,他再湊上嘴謹慎的交待道:「等會如果聽到什麼聲音或動靜,可千萬不要驚慌喊叫,更不要掀簾張望,有我們幾個在,一切厄困都會安然渡過的……」
車篷裡,舒婉儀的聲音低細回道:「曉得了,南宮叔叔……」
接著,又傳來舒老夫人微含顫抖的叮嚀:「你們幾位,可也要小心留神啊……」
南宮豪忙道:「我們知道,大嫂,你寬懷吧。」
這時,豐子俊也已牽著一乘毛色赤紅油光水滑的矯駿馬匹匆匆走到,他望著關孤,低聲道:「關兄,你的坐騎呢?」
關孤輕聲道:「在客棧門外拴著。」
吁了口氣,他又道:「我們走得好急,舒家母女幾次想回頭再看看,她們居住了多年的故宅卻都沒有機會,她二位的腳步都似那般踉蹌了。」
豐子俊感喟的一歎,道:「這是難免的,人總戀舊,何況,這裡還是她們生根扎業,滿滲著無盡歡笑及悲楚的地方?在下幾乎不敢正視她兩人面上的淒涼神情……」
轉身,深深向這片宅院寬大、燈黯光沉的府第注視了一陣,關孤抿了抿唇,斷然地道:「我們走吧。」
說著,他首先抽掉門栓,啟門,飄然而出,當他正仔細搜視四周動靜的時候,南宮豪已低叱一聲,催馬拉車,猛然衝出後門。
「咕轆轆……」
「咯吱吱……」
車身的響動,輪軸的回轉夾雜著馬兒的噴鼻聲,嘶噓聲,揚蹄聲,而這些聲音在白天的時候或者尚不覺其吵擾喧囂,但在此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加上危機四伏的逃命關頭,就這點突起的聲息,也已驚心動魄,傳出老遠,足夠叫人直皺眉頭忐忑不寧了……。
幸虧還沒有敵蹤出現,關孤低促的道:「快走,我隨後即來!」
不及回答,南宮豪揮鞭抖韁,雙轡篷車便帶起更大的滾動聲響,一路顛震著飛馳長街而去,緊隨在後的,是豐子俊的單騎!
關孤更不遲疑,以無與倫比的快速身法,飛掠向他居住的客棧方向而去,就在他像一流虹也似飛躍十丈之外,背後,已有幾聲驚喊怒罵,夾雜著一片焦的的粗厲人語傳傳了過來:「不好,有人從後門溜了!」
「看,還駕著輛篷車,媽的,這是怎麼回事?」
「怪了,莫非關老大失了風?」
「追上去,從兩頭兜截,看個清楚再說!」
丟下這些聲響在背後,吸著涼鮮的夜中。空氣,沿著冷冷的街道起落奔騰,很快的,關孤已來到街尾客棧之前,嗯,謝天謝地,他的愛騎「黑雲」還好端端的拴在那裡,獨個兒不奈煩的刨著蹄呢。
一個踏步,關孤也已上了馬鞍,右手輕撈皮僵,順勢旁帶,馬兒已經「啼聿聿」輕嘯著,竄出了老遠!
蹄聲就像一連串揚起的雷鳴,激盪著深夜的寂靜,回撞在街道兩旁的樓閣屋牆之間,拋落著揮不掉的陰影,一陣風似的捲向了「三定府」城門之外。
關孤坐在鞍上,雙目四游,凝神戒備,現在,他已經十分憂慮了,因為響在他耳膜上的,除了他自己的馬兒奔馳聲外,還有前行篷車的震動聲,以及,後面分成兩個方向包抄向前的追騎聲!
出了「三定府」,眼前便只有這一條坦蕩蕩的黃土驛道,要一直過去十好幾里地,才能接上幾條岔路及小徑。
那裡地形較為隱密偏僻,才有可資躲藏的天然掩飾,但顯然的,恐怕要想渡過這十幾里地的空曠距離,是相當困
難了。
他們已經擊破了後面追騎的第一個企圖——那分為兩股包抄上來的敵人並沒有能截住他們,如今,憑聽覺,可以知道那兩股追騎也已會合在一起,正快馬加鞭的狂追逼近。
一口氣趕上了前行的篷車,關孤策騎與押後的豐子俊並轡偕行,夜暗中,豐子俊鎮定逾恆他啟聲問:「可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平靜的道:「十成是。」
豐子俊目光在黑暗中閃了閃,道:「虧是世道尚稱太平,否則城門必關,那樣我們就麻煩了……」
關孤淡淡的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就在城裡幹上一場,僅有的分別便是換了個地方而已,其實哪裡全一樣!」
豐子俊回頭張望沉重的道:「後面追騎約有六乘,關兄,大概我們出去不了三里路就會被他們趕上了!」
神色冷森穩凝,關孤緩緩的道:「那只是他們的不幸,如果我是他們,我就不會這麼急迫的想著追上來,他們應該琢磨琢磨,便是追上來,又有什麼可做之事?」
豐子俊有些忍悛不禁的道:「他們是想拿下自舒宅中悄然溜走之人,另外,說不定他們也想查探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在他們的預計裡,舒宅不該還能有人在這時出來才對,唯一有著逃亡必要的主兒,早就應該被你解決了……」
關孤微微點頭道:「很有道理,但是,他們為什麼不就一直那樣預料下去呢?那不是相當完美的麼?」
豐子俊的身形顛震了一下,他低促的道:「或者,因為他們好奇!」
關孤冷冷一笑,道:「奇怪是什麼人會在夜深人靜之際自舒宅後門駕車而逃,尤其是,這個時間正值我在裡面執行任務的當口……」
又回頭望了望,豐子俊略顯急迫的道:「更近了,關兄,他們可真死心眼……」
關孤笑笑道:「『悟生院』裡調教出來的硬骨頭!」——
幻想時代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