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嘩與騷動 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二)
    你一定樂於知悉,我最近得到機會從事某項事業。至於該事業的具體情況,我當在更恰當的場合下向你透露,信中不便明講。我之所以暫先保密,原因倒不妨向你講請。我從商多年,經驗告訴我,凡遇機密事宜,千萬謹慎為要,切不可用比當面敘述更進一步的方式向他人交代。我態度如此慎重,則此項事業之價值,你定可揣度幾分。無庸多言,我對此項事業各個方面已作過極徹底之審查。我可以毫不躊躇地告訴你,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我如今已清楚見到自己長期以來孜孜以求的目標終於出現在面前,我個人的經濟狀況將大大改善,而家業亦可藉以復興。說來慚愧,巴斯康這一名門望族男子中如今只剩我為惟一的子遺了;當然,我是把你淑女出身的母親以及我的甥輩都視同家人的。

    不過,由於種種原因,我暫且尚未達到能充分利用這一良機的地步,還需繼續努力,為不使權益外溢起見,我今天擬從你母親存款中提取所需之一筆小款,以補足我自己的第一筆投資。隨函附上我親筆所書年,客人厘借據一紙,以稗手續完備無誤。無庸贅言,此乃一種形式,目的無非使你母親在變幻無常的社會中能得到某種保障。自然,我將把這筆款子和包己的投資同等對待,這樣,你母親就可以在我細心查明確為名副其實的發橫財——請原諒我用語鄙俗——的大好機會中,分享一部分利益。

    你定能理解,我的開誠佈公意味著一個商界人士對一個同行的信任,我們日後可以共同收穫這一豐美的果園,你意下如何?鑒於你母親孱弱的體質與南方大家閨秀視銀錢事務為畏途,鑒於婦道人家易子閒談間不智地洩露機密,我意在她面前先不提此事為宜。我經過反覆考慮,認為保持緘默實為上策。今後某一時日,我當將此筆款項連同我陸續所借其它款項一併存進銀行,而根本不向她提及此事,如此似更為妥善。我輩鬚眉男子,實不應將此等粗俗銀錢事務打攏你母親這樣的大家閨秀。

    摯愛你的舅舅

    毛萊-巴斯廉

    「您準備怎麼辦?」我說,一邊把信飛旋著朝桌子對面扔過去。

    「我知道你不樂意我給他錢,」她說。

    「那是您的錢,」我說。「即使您想用它來打鳥,那也是您自己的事。」

    「他是我的親兄弟,」母親說。「他是巴斯康家最後一個男子了。我們死了就斷了巴斯康這一姓了。」

    「我琢磨這種事對某些人來說也是不太好受的,」我說。「好吧!好吧!」我說。「這是您的錢。您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您要我通知銀行照付嗎?」

    「我知道你對他不滿,」她說。「我知道你肩膀上的擔子很重。我眼睛一閉之後你就會輕鬆了。」

    「我本來可以讓日子現在就輕鬆些的,」我說。「好吧!好吧!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你願意的活,把整個瘋人院設在咱們家也行。」

    「他可是你的親兄弟啊,」她說,「雖然他有毛病。」

    「我要把您的存折帶去,」我說,「我今天要兌換支票。」

    「他1老是拖延六天才給你發薪水,」她說。「你看他的買賣靠得住嗎?我總覺得奇怪,一家不拖不欠的字號為什麼不能準時發薪水。」

    「他沒有問題,」我說。「像一家銀行那樣穩妥可靠。我告訴他別管我,先結清每個月的賬再說。有時候拖延幾天的原因就在這上頭。」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到你喪失我為你投資的那一小筆款子,」她說。「我常常覺得艾爾並不是一個精明的買賣人。我知道,你在他店裡投了資,理應有一些權,可是他卻對你不夠信任。我要去跟他談一談。」

    「不,您別去管他,」我說。「那是他的字號。」

    「你在裡面有一千塊錢的股本呢。」

    「您別去管他,」我說,「我在留神著呢。我有您的委託代理權。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安慰,」她說。「你一直是我的驕傲。我的喜悅,當你自願來跟我說,堅持要把你每個月的薪水用我的名義存入銀行時,我感謝上帝,因為他把他們帶到天堂去,卻把你留給了我。」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說。「我琢磨,他們也都盡了自己的責任。」

    「你用這種口氣講話,我知道你是在埋怨你那死去的父親。」她說。「照說,你也是有權利埋怨的。不過聽到你這樣講話,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站起身來。「下一步您該失聲痛哭了,」我說,「不過恕我不

    1指艾爾。傑生要用母親的存折去兌現每月六號所收到的凱蒂匯來的支票;便謊稱艾爾拖欠六天才給他開他薪水的支票。能奉陪,您要哭只好一個人獨自哭了,因為我得回去上班了。我現在去取那個存折。」

    「我給你取去,」她說。

    「您別挪窩了,」我說。「我去取吧。」我上樓去從她寫字桌裡取出存折,回到鎮上去。我來到銀行,把支票、匯單連同那十塊錢都存了進去,又在電報局停留了一會兒。現在又比開盤時漲了一「點」。我已經燭了十三「點」了,這全都是因為十二點那會兒她來搗亂,拿那封信的事來分我的心。

    「那份行情是什麼時候收到的?」我說。

    「大約一小時之前,」那人說。

    「一小時?」我說。「我們給你錢是幹什麼的?」我說,「是為了每星期得到一次商情總結嗎?這叫別人怎麼能有所作為呢?連屋頂都掀掉了咱們還蒙在鼓裡呢。」

    「我料你也不能再有什麼作為了,」他說。「人家修改了法律,不讓在棉花市場上買空賣空了。」

    「修改了嗎?」我說。「我還沒聽說這檔子事呢。這消息準是西聯公司1播發的。

    我回到店裡。十三「點」。我才不相信有誰瞭解這裡面的奧妙呢;除了那些坐在紐約辦公室裡的大老闆,他們等著鄉下的土老兒捧著銀錢來到他們跟前求他們開恩收下。嗯,一個方才打電話的人顯出他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了,我早就說了,如果你不打算聽取別人的意見,那麼你為這事付錢還有什麼意思呢。再說,這些人都是局內人,他們是瞭解一切情況的。我口袋裡就有一封電報。我只需證明他們利用電報局搞欺詐活動,就可以落實那是

    1美國的一家電報公司。一家非法的投機公司了。我從來也不是一個舉棋不定的人。只是他媽的,它得像「西聯」那樣,是一家規模宏大。資本雄厚的公司,才能做到準時發出行情報告啊。他們迫不及待地給你發來一封電報,說什麼「尊戶今日賬目業已結清」。可是他們才不管別人的死活呢。他們是跟紐約集團位滌一氣的。這是明擺著的,誰都看得出來。

    我走進店裡,艾爾瞧了瞧他的表。可是他沒吭聲。等顧客走了,他才說:

    「你回家去吃午飯啦?」

    「我牙疼,得去看牙,」我說。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在哪兒吃飯與他毫不相干,但是我還得和他一起在店裡呆上整整一個下午。我罪已經受夠了,若是他再要嘮叨個沒完就可真要受不了啦。我早就說過,要是一家鄉村小店老闆的話你也把它當一回事,那以後只有五百塊錢家底的人也要擺出一副有五萬塊的架勢了。

    「你應該跟我說一聲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會馬上回來的呢。」

    「我這顆至牙任何時候都願意出讓,另外還可以倒貼你十塊錢,」我說。「咱們原先的協定是中午可以有一小時吃飯時間,」我說。「如果你對我的行為不滿意,該怎麼辦你很清楚。」

    「這我很清楚,也有一陣子了,」他說。「要不是看在你母親份上。我早就要發作了。她是一位我非常同情的太太,傑生。可惜的是我認識的其他人並不值得我同情。」

    「這種同情你還是留給自己受用吧,」我說。「我們什麼時候需要會預先通知你的。」

    「你幹那種勾當,我給你掩責已經有很久了,傑生,」他說。

    「是嗎?」我說,我讓他往下說。先聽聽他要說些什麼,然後再堵他的嘴。

    「你那輛汽車是怎麼弄來的?我相信我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你以為你知道,是嗎?」我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出去廣為傳播,說我是從母親那裡偷來的呢?」

    「我什麼也沒說,」他說,「我知道你有她委託的代理權。我也知道她仍然以為我這個買賣裡有她一千塊錢的股本。」

    「好吧,」我說,「既然你知道得這麼多,我不妨再給你透露一點:你上銀行裡去打聽打聽,十二年來,我每月初一存入一百六十元,是存在誰的名下的。」

    「我什麼也沒說,」他說,「我只不過希望你以後最好小心些。」

    我也不再說什麼了。說了也沒用。我早就發現一個人思想僵化以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死死抱住自己的成見不放。當有人自以為有什麼逆耳的忠言要奉勸你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向他說一聲「晚安,再見」。我很慶幸自己沒有那種脆弱的良心,否則,就得像看護有病的小狗似的老得哄著這良心了。如果我得像他那樣,處處謹慎小心,千萬不讓自己的小本買賣贏利超過百分之八,那我真還不如死了的好。我琢磨他以為只要超過了百分之八,政府就會拿禁止重利盤剝法來收拾他的。一個人給捆在這樣一個小鎮上,捆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買賣裡,還有什麼盼頭。哼,要是讓我把他的買賣接過來,一年之內,我可以讓他下半輩子再也不用幹活;不過他又會把錢全都捐給教會什麼的。如果說有什麼讓我最最不能容忍,那就是一個偽善者了。這種人以為凡是他沒有完全弄清楚的事裡面就有溪蹺之處,一有機會他就覺得自己在道義上有責任把這跟他根本無關的亭去告訴第三者。依我說,如果我覺得每逢有人幹了一件我不太明白的事我就認為他是一個騙子,那麼,至少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店堂後面他那堆賬本裡找出一些問題來,這些賬本在一般人看來根本不值得為此奔走相告,不值得去告訴我認為應該知道的人,這些人知道的實際情況沒準比我知道的還多呢,而且即使他們不知道,那也不關我的屁事。這時候艾爾說,「我的賬本是對任何人都公開的。任何有關的人或是自以為在本字號內有權益的女士都可以到後面房間來查閱,我是無比歡迎的。」

    「當然羅,你是不會說的,」我說1,「你還沒能說服自己的良心來這樣做呢。你僅僅會把她帶到後面的賬房間去讓她自己去發現。你自己是不會說的。」

    「我無意干預你的事務,」他說。「我知道你也像昆丁一樣,在某些方面很不得意。不過你母親命也是夠苦的,如果她上這兒來問我你為什麼辭職不幹,我就只能如實奉告。那倒不是因為那一千塊本身。這你是明白的。問題是,如果一個人的實際情況與他的賬面不符,那麼這個人是什麼也於不成的。而且我也不想對任何人說謊,不論是為我自己的事還是為別人的事。」

    「那麼,」我說,「依我看,比起我來,你的良心是個更得力的夥計羅;它到了中午不用回家去吃飯。不過,可別讓你的良心來敗壞我的胃口,」我說,因為我的天哪,我怎能把事情辦好呢,有那麼一個家,有那麼一個母親,她一點不管束凱蒂也不管束任何人,就像那回她恰巧撞見有個小伙子在吻凱蒂,第二天一整天她穿了喪服戴了面紗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連父親也設法讓她說出一句話,她僅僅是一面哭一面說她的小女兒死了,而凱蒂當時還

    1傑生這一句話接上頁第11行艾爾所說」我什麼也沒說」一語。只有十五歲,照這樣下去,要不了三年我媽就得穿上苦行僧的粗毛約成的內衣,說不定還是用沙皮紙糊的呢。我說,瞅著她1跟每一個新到鎮上來的推銷員在大街上兜過來逛過去,你們以為我受得了嗎?他們走了,還要跟路上碰到的推銷員說,到了傑弗生,可以上哪兒去找一個熱辣辣的小妞。我並不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我不能白白養活一廚房的黑鬼,也不想把州立精神病院的一年級優秀生硬留在家裡。血統高貴,我說,祖上出過好幾位州長和將軍呢。幸虧咱們祖上沒出過國王與總統,否則的話,咱們全家都要到傑克遜去撲蝴蝶了呢。我說,如果班是我的孩子,那當然很糟糕;不過我至少可以從一開頭就確定這是一個外來的野種,可是到現在這個地步,即使讓上帝老兒來判斷,他也弄不清這筆糊塗賬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樂隊吹打了起來,這時店裡一點一點走空了。每個人都是朝演出的場子走去的。他們在兩毛錢的馬鞍繩上斤斤計較,為的是省下一毛五來孝敬那伙北方佬。這伙騙子來到鎮上,為了取得演出的權利也許只付了十塊錢。我走出後門,來到後院。

    「喂,」我說,「你要不留神,那顆螺栓就會長進你的肉裡去。到那時我可要拿把斧子來把它砍掉了。如果你不把那些中耕機裝好,不讓農民種好棉花,象鼻蟲又吃什麼呢?」我說,「莫非要它們吃鼠尾草不成?」

    「那些人小喇叭吹得真不賴呀!」約伯說。「人家說戲班子裡有個人能用手鋸奏出曲子來,就跟撥弄一隻班卓琴似的。」

    「聽著,」我說。「你知道這場演出會給咱們這個鎮帶來多少

    1此處的「她」又是指小昆丁了。財富?大約十塊錢,」我說,「也就是這會兒躺在布克-透平1袋裡的那張十塊錢的鈔票。」

    「幹嗎他們要給布克先生十塊錢呢?」他說,

    「為了取得在這兒演出的權利呀,」我說。「這樣你能算出來他們讓你大飽眼福所花的本錢了吧。」

    「您是說為了能在這地方演出他們述得交十塊錢?」他說。

    「可不就是這麼多,」我說。「你認為他們得交……」

    「天哪,」他說,「您是說,當局向戲班子收了費,然後才答應戲班子在這兒演出?要按我說,為了看那人表演拉鋸,要拿出十塊錢咱也干呀。按這樣算,明兒早上咱還欠他們九塊七毛五呢。」

    哼,北方佬還跟我們一個勁兒他說,要提高黑鬼的地位哪。讓他們提高去,我總是這麼說。讓他們走得遠遠的,使得路易斯維爾2以南牽著獵狗也再找不出一個,這不是嗎?我正告訴約伯到星期六晚上戲班子就會打點行李帶上至少一千塊錢離開咱們這個縣,他卻說:

    「這咱也不眼紅,兩毛五的門票錢咱還是出得起的。」

    「什麼兩毛五,」我說。「兩毛五連個零頭都不夠。他們把兩分錢一盒的塊兒糖賣給你;敲你竹槓,收你一毛錢甚至一毛五。你現在站在這裡聽那個樂隊吹打,白白浪費了時間,這時間難道本要錢的?」

    「這倒不假,」他說。「嗯,要是咱今兒晚上還活得好好的,那他們走的時候義要多帶走兩毛五了,這是明擺著的。」

    「這說明你根本就是個笨蛋。」我說。

    1可能是當地的一個行政長官的名字。

    2肯塔基州北部一大城。此處傑生的意思是:既然北方人那麼喜歡黑人,那就讓黑人都到北方去。

    「嗯,」他說,「這咱也不跟您理論。如果笨有罪,那麼苦役隊裡的囚犯就不會都是黑皮膚的了。」

    好,就在這個時候,我偶然抬起頭來朝小巷裡望去,一眼看見了她。我倒退一步,看看我的表,這時我沒注意旁邊那個男的是誰,因為我正在看表。這時還只有兩點三十分,比人們預料一我當然不在此例一她會從學校出來的時候早四十五分鐘。我眼光朝門外掃過去,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他身上的那條紅領帶。我當時想,打紅領帶的究竟是何等路數的人呢。可是因為這時地正一邊盯著店門,一邊沿著小巷的牆根躡手躡腳地溜過去,所以我當時還來不及考慮這男的是什麼人。我在想,她眼裡真是一點也沒有我了,我叫她上學,她偏要逃學,不僅如此,她居然還敢從店門走過,也不怕我會看見她。只是她看不見店裡的情形,因為太陽正好對準了朝店裡照,要看它就跟看汽車的車頭燈光一樣晃眼,因此我躲在門裡瞧她走過,她那張臉塗抹得像猢猻屁股一樣,她的頭髮用什麼粘滋滋的油抹過,梳成了個怪髮型。在我年輕那會兒,要是有個女人穿了這麼短幾乎遮不住大腿和屁股的裙子到外面來,即使是在聲名狼藉的蓋約蘇街或比爾街1上,也會給抓起來的。老實說,女人穿這種衣服。目的就是讓街上過往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摸一把。我正冥思苦想,在琢磨究竟是哪一號人才會打紅領帶,忽然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戲班子裡的一個戲子嗎,這事我可以說是拿穩了。就跟她親口告訴我的一樣。哼,我這人是能屈能伸的;如果我不是有時能把一口氣忍下去,那我這人還不定今天會怎樣了呢,因此,等他們一拐彎,我馬上跳出店門跟蹤起來。我連帽子都沒戴,在

    1孟菲斯的兩條街,曾是下等娛樂場所集中之處。大白天居然在後街小巷裡釘別人的梢,這可完全是為了維護我母親的名譽啊,我早就說過,如果一個女人胎裡壞,那你是沒有辦法的。如果她血液裡有下賤的根子,那你怎麼拉也拉她不起來。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她甩開,讓她跟臭味相投的人泡在一起,死活由她去。

    我來到大街上,可是已經不見他們的影子了。我就站在那裡。連帽子也沒戴,好像我也是個瘋子似的。別人自然會這樣想:這家人一個是傻子,另一個投河自盡了,姑娘又被自己的丈夫給甩了,這麼看說這一家子別的人也全都是瘋子,豈不是順理成章的嗎。我站在街上的時候,可以看到人們象兀鷹那樣盯著看我,單等有機會可以說:哼,可不是,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早就覺得這家人全都是瘋瘋癲癲的。賣了地供他1去上哈佛大學,多年來納稅資助一家州立大學這學校除了在舉行棒球聯賽時我進去過兩口之外平時跟它毫無關係還不讓在家裡提她2女兒的名字到後來父親都不到鎮上去了他整天就抱著一隻酒瓶坐在那裡我眼前還能看見他的睡袍的下擺和他那雙赤裸的腿腳能聽到酒瓶倒酒時發比的叮噹聲到最後他自己連酒都倒不動了只好讓T-P-幫他倒她3還說你國憶起你的亡父時絲毫沒有敬意我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不是這樣我對他的回憶一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腦子裡除非連我自己也瘋了那才天知道我該怎麼辦我連看見水都會噁心要我喝威士忌我寧願一口吞下一杯汽油洛侖告訴大夥兒他喝酒也許不行可是如果你們不相信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倒可以告訴你們怎麼才能知道他的確是她還說要是讓我哪天

    1指昆丁。

    2指康普生太太。

    3拍康普生太太。這著你跟那個小娼婦廝混在一起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他說我要抽她1掐她只要她沒有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我就要不斷地甩鞭子抽她她這麼說我就說了我不喝酒那是我個人的事不過如果你哪回發現我不中用只要你願意我就給你買一大盆啤酒讓你在裡面洗澡因為我對於一個心眼好人實在的婊了是非常敬重的因為我既要維護母親的健康也要維持自己的職位可是這小妞2儘管我幫她幹了那麼多事她卻一點也不領情存心讓她自己讓我母親也讓我在鎮上去人現眼。

    不知道她溜到哪裡去了,我看不見她了。她準是看見我跟在後面就拐進了另一條胡同,跟一個打紅領帶的臭戲子在小巷裡跑來跑去。誰見了都不由得要對他盯上兒眼,心裡嘀咕:這算是哪號人,怎麼這麼打扮。喲,電報局的小廝不斷跟我說話,我收下了電報,還不知自己手裡拿的是什麼,我簽完了字才明白過來。我拆開電報,仍然沒太留神裡面講的是什麼。不過,反正我料也料得到的。這也是唯一可能發生的亭了,而且還故意拖延著,一直等到我把支票存在存折裡才來。

    我弄不明白.無非也就是象紐約那樣大的城市怎麼能容納得下那麼多專以敲我們鄉下人竹槓為生的人。我們每天每日辛苦工作,把自己的錢匯去,結果換來一張小紙片:尊戶按收盤價20.62元結算。一個勁地哄騙你,讓你在紙面上拿到一點兒賺頭,到臨了呢,噗嗤一聲:尊戶按收盤價20.62元結算。這還不算。每月還得交十塊錢給一位某公,此公要就是對此道一竅不通,要就是與電報局合穿一條褲子,他唯一的任務就是教你如何把錢盡快賠光。行了,他們的這一套我可領教夠了,反正讓他們敲

    1指「小娼婦」。

    2指小昆丁。竹槓這也是最後一回了。任何一個人,除開聽信猶太人的話的傻瓜蚤,誰都知道行情要不斷看漲,因為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眼看又要發大水了,棉花還得像去年那樣給沖得一棵不剩。咱們這兒莊稼一年又一年被水淹掉,但是華盛頓的大人先生們卻每天花五萬元軍費出兵干涉尼加拉瓜或是別的什麼國家的內政。密西西比河當然還會發大水,於是棉花就會上漲到三角錢一磅。嗨,我真想給他們一次打擊,把我的錢全撈回來。我倒不想讓他們傾家蕩產,這種事只有小地方的亡命之徒才做得出來,我只是想把那幫該死的猶太人用他們所謂保證可靠的內部情報從我這兒騙去的錢弄回來。以後我就洗手不幹,他們即使吻我的腳也休想從我這兒騙去一個子兒了。

    我回到店裡。這時快三點半了。時間太晚了,來不及做什麼亭兒,可是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學問用不著進哈佛大學去學。樂隊已經停止了吹打。所有的觀眾這會兒都給騙進了場子。他們不必再白白消耗元氣了。艾爾說:「他找到你了吧?那個送電報的小孩。剛才他來這兒我你,我還以為你在後院呢。」

    於是的,我說,「我收到了。他們也不能整個下午扣住了不給我。這個鎮子太小了。我得回家去一會兒,」我說。「如果你想讓自己心裡好過些,你可以扣我工資。」

    「你去吧,」他說,「我現在對付得了。希望你收到的不是什麼壞消息!」

    「這你可得到電報局去打聽了,」我說。「他們有時間告訴你。我可沒有時間。」

    「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他說。「你母親知道她是可以信賴我的。」

    「她會領情的,」我說。『我盡可能早些回來。」

    「你不用著急,」他說。「我這會兒對付得了。你走好了。」

    我找到了車,開回家去。早上走開一次,中午走開兩次,現在又走,都是因為她,害得我不得不滿鎮追蹤,不得不求家裡人讓我吃一點本來就是我出錢買的飯菜。有時候我想,這一切又有什麼意思呢。有了我自己立下的先例,要繼續這樣做可真要讓我發瘋呢。我現在正想急急忙忙地回家,好開車走好多路去拉一籃西紅柿什麼的,然後還得回到鎮上來,渾身都是樟腦的氣味1,好像剛從樟腦廠出來,這樣我肩膀上的那顆腦袋才不至於炸裂。我總是告訴她2,阿司匹林裡除了麵粉跟水以外別的啥都沒有,那種藥純粹是騙騙自以為有病的那些人的。我說您不知道頭痛是怎麼回事「我說如果依我自己的心意,。您以為我願意擺弄這輛破車嗎。我說沒有汽車我也能活下去,我已經習慣於缺這缺那了。可是您要是不怕死,要跟一個半大不小的黑小子一起坐那輛快要散架的舊馬車,那好吧!因為正如我所說的,上帝總是垂顧班這一類人的。上帝也知道應該為班做點好事,可是如果您以為我會把一架值一千塊錢的嬌氣的機器交給一個半大不小的或是成年的黑小子,您還是乾脆自己給他買一輛得了。因為正如我所說的,您是喜歡坐汽車的,這您自己很明白。

    迪爾西說母親在屋裡。我一直走到門廳裡側耳傾聽,可是什麼聲音也沒聽見。我上樓去,可是就在我經過她房門口時她叫住了我。

    「我只不過是想知道是誰,」她說。「我一個人在屋子裡待了那麼久,再小的聲音我也聽得見。」

    1傑生有頭痛病,經索用樟腦油,故有此語。

    2指康普生太太。

    「您其實不必老待在家裡嘛,」我說。「如果您願意,您也可以像別的婦女那樣,整天串東家串西家的。」這時候她來到門口了。

    「我方才以為設准你是病了呢,」他說,「吃飯老是那麼匆匆忙忙的。」

    「下一次就會運氣好些了,」我說。「您要什麼嗎?」

    「出什麼事了嗎?」他說。

    「哪能出事呢?」我說。「我下午半中腰回來看看。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你見到昆丁了嗎?,她說。

    「她在學校裡呢,」我說。

    「已經打過三點了,」她說。「至少半個小時以前我就聽見鍾打響了。他現在也應該回來了。」

    「她應該?」我說。「您什麼時候見到過她在天黑前回家的?」

    「她應該回家了。」她說。「我是個姑娘家的時候……」

    「您有人管教,」我說,「她可沒有。」

    「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說。「我這樣也試了,那樣也試了。」

    「您不知為什麼就是不讓我來試一試,」我說。「所以您也應該滿意了。」我往我自己的房間走去。我慢慢地鎖上了門一站在那兒直到外面有人轉動門球。這時她說了,

    「傑生

    「什麼事,」我說。

    「我想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我這兒反正沒有,」我說。「您找錯地方了。」

    「我並不想打擾你,」她說。

    「我聽到您這麼說很高興,」我說。「我方纔還不敢肯定。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呢。您有什麼事?」

    過了一會兒,他說,「沒有。什麼事也沒有。」這時她走開了。我把箱子拿下來,把要的錢數出來,再把箱子放好,用鑰匙把門開了,走出房去。我想用一下樟腦油,不過反正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只要再跑一趟也就行了。她站在她房門口等著。

    「您要我從鎮上給您帶什麼回來嗎?」我說。

    「不要,」她說,「我不想干涉你的事務。不過我不知道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傑生。」

    「我沒事兒,」我說。「只不過有些頭疼。」

    「你還是吃幾片阿司匹林吧,」她說。「我知道你還要開車出去。」

    「開車跟頭疼有什麼關係?」我說。「汽車怎麼會使人頭疼呢?」

    「你也知道汽油味兒總是讓你不舒服,」她說。「你從小就是這樣的。我希望你吃幾片阿司匹林。」

    「您就只顧希望得了,」我說,「這反正對您沒什麼害處。」

    我鑽進汽車,開車回鎮上去。我剛拐上大街就看見一輛福特飛快地朝我這邊開來。可是它突然停住了。我聽見車輪滑動的聲音,接著車子掉頭,倒退,急急地朝前開去,我正在琢磨這輛車子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我瞥見了那條紅領帶。接著我又看見她透過後窗扭回頭來張望的那張臉。汽車急急地鑽進了一條小巷。我看見它又拐彎了,等到我開進後街它又從那兒開走了,它在拚命逃跑呢。

    我火了。在我那麼關照了她之後她還這麼幹!我認出那條紅領帶之後,氣得把什麼都忘了。一直到我來到第一個叉路口,不得不像下來時,我才想起我的頭疼。媽的,我們一次又一次花錢修路。可是我們驅車走過的這條路簡直像是一張瓦愣鐵皮:我倒想知道怎麼可能追得上前面的那輛車,即使那是一輛手推車,我還是太顧惜自己的車子了,我還不想拿它當一輛福特那樣,把它拚命顛得散了架。十之八九這輛福特是他們偷來的,否則的活他們不會不心疼。我常常說,血液決定一切。如果一個人身上有那種血液,那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還說,如果您本來相信自己對她承擔著什麼義務的話,那麼現在這種義務已經解除了。從現在起出了什麼事只能怪您自己了,因為您明知道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碰到這種情況都會怎麼幹的:我說,如果我得把一半的時間花在偵察別人的行動上,至少我也要找一個能給我酬勞的地方呀。

    就這樣,我不得不在叉路口停了下來。這時我又感到頭痛了,就像有人在我胸子裡用捶子敲打似的。我說我一真是努力不讓您為她操心的;戲說,就我而論,我是恨不得讓她馬上到地獄裡去,而且越快越好,我說您還指望什麼呢,現在每一個來到鎮上的推銷員和下賤的戲子都成了她相好的了,因為連鎮上那些浮滑少年現在都不愛理她了。您不瞭解情況,我說,您沒聽見人家是怎麼議論的,可我聽見了。您也可以相信,我是不會不去堵他們的嘴的。我說,你們祖上開三家村裡的小鋪兒,抬掇著那種連黑鬼都瞧不上眼的破地時,我們家可養活著成群成群的黑奴吶。

    如果他們真的抬掇過土地,那倒好了。上帝使這地方得天獨厚,這原是樁好事,往在這個地方的人卻壓根兒沒做過一件好事。今天是星期五的下午,從我所在的地方我能看到方園5英里內的土地全都沒有犁過。縣裡每一個能幹活的男人全部到鎮

    1指康普生太太。接下去的「她」指小昆丁。上去看演出了,如果我是個快要餓死的陌生人,我還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打聽去鎮上該怎麼走呢。可她還想讓我吃阿司匹林。我說,我要吃麵包,我就在餐桌上堂堂正正地吃。您老說自己為我們作出了多麼大的犧牲,可是您在亂吃名貴藥品上所花的錢,一年也夠做十套新衣服了。我也不是說一定要找到能治好我的病的靈丹妙藥,只是謝天謝地可別讓我吃那些阿司匹林了。只要一天我得工作十小時來養活一廚房好吃懶做慣了的黑鬼,還得讓他們象縣裡每個黑鬼那樣去看什麼演出,那我就得頭疼。不過前面的這個黑鬼今天已經晚了,等他去看戲,都要演完了。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汽車旁邊來了,我終於想辦法讓他腦子裡弄明白我問的是有沒有兩個人開了一輛福特經過他的身邊,他說有的。於是我繼續往前開,等我來到大車路拐彎的地方,我看到輪胎的痕跡了。阿伯-羅素1在他的地裡幹活,可是我沒有費事停下來問他,因為我離開他的穀倉還不多遠就見到了那輛福特。他們想把它藏起來。她這件事幹得真拙劣,就跟她幹別的事時一模一樣。我常說,不是我對她特別有成見;沒準她天生就是這麼賤,可是他不應該這麼不考慮自己的家庭,不應該這麼大大咧咧。我常常擔心會在大街街心撞見他們或是在廣場上大車下面見到他們像一對野狗那樣在一起。

    我停住汽車,走了下來。現在我得繞個彎穿過一片犁過的田地,這還是我離開鎮子以來所見到的唯一的一塊耕過的地呢。每走一步都覺得有人跟在我的後面,要用一根棍子打我的腦袋。我一直在想,等我穿過這片地,至少可以有平實的土地讓我走了吧,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晃。可是等我走進

    1當地的一個農民。樹林,發現遍地都是矮樹叢,我得踅來踅去才能穿過去。接著我遇到了一條長滿了荊棘的小溝。我沿著小溝走了一段路,可是荊棘卻越來越密了。這時候,沒準艾爾一直在給我家裡打電話,打聽我在哪兒,把母親弄得心神不寧呢。

    我終於穿過了小溝,但是我彎子繞得太大,只好停下步子,細細辨認那輛汽車到底在哪兒。我知道他們不會離汽車太遠的,總是在最近的灌木底下,因此我又回過頭來,一點點往大路那邊走回去。可是這時我又弄不清自己離大路究竟有多遠,因此只好停下來仔細聽路上的聲音,這時血從我的腿部往上湧,全湧進我的頭部,彷彿馬上就要炸裂似的。太陽也落了下來,平射著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鳴響不已,什麼聲音都聽不見。我繼續往前走,想盡量不出聲音,這時我聽見一條狗或是別的什麼動物的哼哼聲,我知道等它嗅出了我的氣味必定會大吠特吠,這樣一來岔也就暴露了。

    我身上全粘滿了「叫化虱」1、小樹枝和別的髒東西,連衣服和鞋子裡都有了,這時我回過頭來看看,不料一隻手偏偏搭在一束毒毛莫上。我不明白為什麼捏著的僅僅是毒毛草而不是一條蛇或更精采的東西。所以我乾脆不去管它。我只顧站在那裡,一直等到那條狗走開。然後我接著往前走。

    我現在一點也摸不著頭腦那輛福特到底在哪兒。我只感到一陣陣頭疼,什麼也不能思考,我只顧站在一個地方不動,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過一輛福特,而且連我到底看到了沒有也不大在乎了。我不是說了嗎,即使她整日整夜到外面去跟鎮上任何一個漢子睡覺,這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人家一點不給我考慮,

    1一種植物的種子,帶刺,極易粘掛在人畜的身上。我當然也不欠人家任何情分,」再說,這樣做也不像話呀。把那輛福特安在那兒,讓我花上整整一個下午去我,而艾爾卻可以把她。領到後面賬房間去,讓她看各種各樣的賬簿,因為對這個世界來說他的道德大高尚了。我說,你2進了天堂沒你的好日子過,因為那兒沒有你可以管的閒事。不過可別讓我當場逮住你3,我睜一眼閉一眼完全是看在你外婆的份上,可是只要讓我在自己家裡也就是我母親住的地方發現一次你在於那種勾當,你倒試試看。那班油頭小光棍,自以為有多大能耐,我倒要讓他們看看我有多大能耐,也要讓你看看。我要讓那戲子知道,如果他以為能帶著我的外甥女兒在樹林子裡亂跑,那條紅領帶便不是別的什麼,而是牽他到地獄去的催命吊索啦!

    太陽光和亂七八糟的反光照射在我眼睛上,我的血液往上湧,我一遍一遍地想:我的腦袋越來越疼,真的要爆炸了,這下子可要一了百了啦,還不說那些荊棘和小樹枝在死乞白賴地攀住我。這時我來到他們方才到過的沙溝邊上,我認出了方才汽車停靠著的那棵村。正當我爬出沙溝開始奔跑時,我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它響著喇叭飛快地開走了。他們讓喇叭直響著,彷彿在說:好哇,好哇。好——哇。與此同時,車子逐漸變小。等我來到大路上,剛好趕上看到汽車在眼前消失。

    等到我來到自己的汽車跟前,已經完全不見他們的影子了,那喇叭倒還在鳴響。哼,我還沒想到自己的車子會出事,我一心怨的是快走。快回到鎮上去。快點回家竭力讓母親相信,我根本沒見到你坐在那輛汽車裡。竭力讓她相信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男

    1指康普生太太。

    2指艾爾。

    3指小昆丁。的是誰。竭力讓她相信我並沒有差點兒在沙溝裡逮住你,我們之間只差十英尺。竭力讓她相信你一直是站著的,從來沒有躺下去過。

    那輛車子一直在喊:好哇——,好哇——,好——哇。只是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聽不見了,這時我聽見一頭牛在羅素的牛棚裡哞哞叫的聲音。我仍然設想到自己的汽車會怎麼樣,我來到車門邊,打開車門,抬起我的腳。我覺得車子好像有點斜。雖說路面是斜的,但也不至於歪成這樣,不過我還是沒有明白過來,一直到坐進汽車發動時才知道不對頭了。

    哼,我只好坐在那裡。太陽快下山了,鎮子離這兒大約有五英里遠。他們沒膽量,不敢把輪子扎穿,捅上一個洞。他們光是把氣放掉。我只好在車子旁邊站著,一邊尋思:養活了一廚房的黑鬼,卻誰也抽不出時間來給我把備用輪胎安上車後的鐵架,擰緊幾個螺絲。奇怪的是,她雖說詭,還不至於想得那麼遠,故意把打氣筒摘掉,除非是小伙子放氣的當兒,她恰好想到了這一手。不過可能是早就不知讓誰卸下來交給班當氣槍玩了,他們這些人哪,只要班要,即使把汽車全拆散了也會千的,可迪爾西還說什麼投人會碰你的車的。咱們玩你的車幹什麼呀?我就說了,你是黑鬼,你有福氣,你懂嗎?我說,我哪一天都願意跟你對換身份,因為只有白人才那麼傻,會去操心一個騷蹄子行為規矩不規矩。

    我朝羅索的農場走去。他有打氣筒。我想,這一點他們倒疏忽了。只是我仍然無法相信她膽子有這麼大,會千出這樣的事來。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不相信一個女的能有什麼作為。我不斷地想,咱們先撇開個人之間的恩怨不說,反正這樣的事我對你是做不出來的,不管你過去對我怎樣。因為正如我所說的,親戚嘛總是親戚,這是躲不掉繞不開的。這可不是八歲的小頑童想出來的淘氣花招,這是讓一個居然會戴紅領帶的人來羞辱你的親舅舅。這班戲子來到鎮上,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一概都叫作「阿鄉」,還嫌咱這地方小,辱沒了他們這些大藝術家。哼,他哪知道他這話算是說對了!昆丁也是。如果她果真這麼想,那就滾她的蛋吧,她一走,咱們這兒就乾淨了。

    我打完氣,把氣筒還給羅素,便往鎮上駛去。我開到藥房門口,買了一瓶可口可樂,接著又來到電報局。收盤時牌價12.21元,跌了四十「點」。是四十五塊錢呢;你想買什麼就拿這筆錢買吧鄉只要你辦得到。她1要說了,我非要這筆錢不可,我非要不可。我就要說那可太糟了,你可得跟別人去要了,我一分錢也沒有;我太忙了,沒工夫去掙錢。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2。

    「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說,「我對棉花行情是感興趣的,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感到很驚訝,」我說。「你準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吧,是嗎?」

    「我想盡了辦法要把它送到你手裡啊,」他說。「我給店裡掛了兩次電話,又打電話到你府上,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兒,」他說,一邊在抽屜裡翻東西。

    「送什麼?」我問。他遞給我一份電報。「是什麼時候到的?」我說。

    「大約三點半,」他說。

    「可現在已經是五點過十分了,」我說。

    1指小昆丁。

    2電報局的報務員。

    「我想盡辦法要送:」他說,「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你。」

    「這不是我的錯兒,是不是?」我說。我拆開電報,想看看他們這回又給我扯什麼謊了。他們居然挖空心思不遠千里上密西西比州來騙我十塊錢一個月,准也是夠狼狽的了。脫手為宜,電報裡說,行情即將波動,總的趨勢看跌。照官方的說法是無須驚恐。

    「打這樣一份電報要多少錢?」我問。他告訴了我價錢。

    「電報費那邊也付了,」他說。

    「那我就只欠他們這些錢了,」我說。「這行情我早就知道了。給我發一份電報,電報費向對方收,」我說,抽出一張空白的單子。吃進,我寫道,行情即將大漲。有時製造一些混亂可以讓有些還沒有來電報局的鄉巴佬上鉤。無須驚恐。「給我發了,向那邊收款!」我說。

    他看了看電文,抬起頭來看了看鐘。「一小時之前就已經收盤了,」他說。

    「哼,」我說,「這也不是我的錯兒呀。這檔子事又不是我發明的;我僅僅是買進了一些,我還以為電報公司會不斷通知我行情的上落呢。」

    「我們一收到行情,總是馬上就公佈的,」他說。

    「不錯,」我說,「可是在孟菲斯,人家每十秒鐘就在黑板上公佈一次,」我說。「今天下午,我到過離那裡不到六十六英里的地方。  」

    他打量著這張電報紙。「你是要發出去嗎?」他說。

    「我還沒有改變主意,」我說。我寫好了另外一封電報,並且把錢數了數。「這一封也要發,如果你確實會寫『吃進』這兩個字的活。」

    我回到店裡。我能聽到從大街那頭傳來的樂隊聲。禁酒1真是件好事。以前,每到星期六,那些鄉下佬總是穿著全家僅有的一雙皮鞋進城,他們總是到「快捷運貨公司」辦公室去取托運的包裹;現在他們全都光了腳來看演出了,那些商人都站在店門口盯著他們走過去,像是一排籠子裡的老虎或是別的什麼猛獸。艾爾說了,

    「我希望不至於是什麼嚴重的事。」

    「什麼?」我說。他瞧了瞧他的表,接著走到門口,望望法院門樓上的那只鐘。「你應該用那種一塊錢一隻的老爺表的,」我說。「花錢不多,也同樣每次都能讓你相信你的表不准。」

    「你說什麼?」他問。

    「沒什麼,」我說。「希望我方才沒給你帶來不方便。」

    「方纔不算太忙,」他說。「人們都看演出去了。沒什麼關係。」

    「如果有關係,」我說,「你當然知道你可以採取什麼措施。」

    「我剛才說沒什麼關係,」他說。

    「我聽清楚了,」我說。「如果有什麼關係,你當然知道你可以採取什麼措施。」

    「你是不是想辭職不幹?」他問。

    「這不是我開的店,」我說。「我怎麼想都是不起作用的。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你雇了我是在照顧我。」

    「傑生,如果你好好於的話,你是可以成為一個好買賣人的,」他說。

    「至少我會只做自己的買賣,不去管旁人的閒事,」我說。

    「我不明白幹嗎你要逼我來開除你,」他說。「你明知道你什

    1從1920年到1933年,美國聯邦法律規定禁酒。麼時候不想幹都可以請便的,這不會影響咱們之間的交情。」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沒有辭職,」我說。「只要我還在給你幹,你就為這個給我薪水。」我到後面去喝了一杯水,然後從後門走出去。約伯總算把中耕機全部安裝好了。這後院相當安靜,過不了一會兒,我的頭就不那麼疼了。我現在能聽到戲班子的唱歌聲音,接著樂隊也演奏起來了,好吧,讓他們把這個縣裡每一毛錢。每一分錢都搜刮走吧,這反正又不是扒我的皮。該干的我都干了。一個像我這麼活了這麼大年紀還不知道適可而止的人,就是一個傻瓜。再說這件事根本跟我沒有關係。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兒,事情當然就不會是這樣了,因為她根本不會有時間去浪蕩,她必須幹活,好養活那幾個病人。白癡和黑鬼。我是不會有女兒的,我怎麼有臉面把正正經經的女人娶回到那樣的家庭裡去呢。我對別人都非常敬重,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的。我是一個男人,我受得了,那是我的親骨肉,誰要是對我熟識的任何一個婦女說什麼不三不四的活,我倒要好好看他一眼。說人壞話的都是正經人家偽婦女,我倒想看看這些高貴的。做禮拜從不缺席的女子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她還沒有洛侖一半正經呢,先不說洛侖是婊子還不是婊子。像我所說的,如果我決定要結婚,您1就會像只氣球那樣蹦起來了,這您是很清楚的,可她2說我是想讓你日子過得幸福,讓你有自己的家庭,而不必一輩子為我們做牛做馬。我是不久於人世的了,我死後你該娶太太了,不過你永遠也找不到配得上你的姑娘的。於是我說,不!我會找到偽。您一知道我要娶親就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您知道您會的。我說,行了,謝謝您了,現在要我照顧的婦女已經夠多的了。

    12均指康普生太太。要是我結婚,沒準還會發現新娘子是個吸毒的扈君子呢。我說,咱們家就缺這樣一個角色了。

    現在,太陽已經西沉到監理公會教堂的後面去了,鴿子繞著尖培飛過來飛過去,樂隊一停下來,我可以聽見鴿子咕咕咕咕地在叫喚。聖誕節過了還不到四個月,可鴿群又幾乎跟以前一樣稠密了。我琢磨華特霍爾牧師3準是吃鴿子吃撐了。他發表那種演說,甚至見到別人打鴿子就過去抓住他們的槍管,你準以為我們瞄準打的是大活人呢。他說得天花亂墜,說什麼讓和平降臨大地呀!什麼要用善心來對待世上的一切呀!連一隻麻雀都不讓我們打。可是他卻不管鴿群變得多麼稠密,他無所事事,反正也不用知道鐘點。他不用納稅,也用不著操心每年給法院門樓上的鍾交錢擦洗油泥,好讓它走得準些。為了擦鐘,他們得付給一個工匠四十五塊錢呢。我數了一下,地上剛孵出來的小鴿子足足有一百來只。你總以為它們有點頭腦,會趕快離開這小鎮的吧。我得說,幸虧我不像一隻鴿子有這麼多的七大姑八大姨,緒拴在這個地方脫不開身。

    樂隊又演奏起來了,聲音很響,節奏很快,像是馬上要爆炸似的。我想這下子觀眾們該感到滿意了吧。這樣一來,他們一路趕車走十四、五英里地回家,連夜喂牲口擠牛奶時,腦子裡沒準就可以有點音樂聲索繞不散。他們只需用口哨把曲調吹出來,把聽來的笑話複述給牛欄裡的牲口聽就行了。他們心裡還可以盤算,由於沒把牲口帶去看戲,他們省下了多少錢。他們還可以這樣計算,如果一個人有五個孩子、七頭騾子,他只花兩毛五就等於讓全家都看到戲了。他們就那樣計算。這時候,艾爾拿了

    1當地監理公會教堂的牧師。幾包東西到後院來了。

    「又有些貨得發出去,」他說。「約伯大叔在哪兒?」

    「去看演出了吧,我想,」我說。「你一不看住他,他就會溜。」

    「他不會溜的,」他說。「他是靠得住的。」

    「那你是說我靠不住了,」我說。

    他走到門口向外面眺望,並且側耳傾聽。

    「這個樂隊真不賴,」他說。「我看快要散場了吧。」

    「除非他們躲在裡面連下去看夜場,」我說。燕子開始在翻飛了,我能聽到麻雀開始紛紛飛到法院廣場上的樹上所發出的聲音。過不了一會兒,就會有一群麻雀盤旋著來到屋頂上空,出現在你的眼前,接著又飛走。在我看來,它們跟鴿子一樣,也是怪付人厭的東西。有了這些麻雀,你根本設法在廣場上安坐。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噗的一聲,一泡屎正好落在你的帽子上。可是要打它們,一發子彈得花五分錢,真得是百萬富翁才供得起呢。其實只要在廣場上撒些毒藥,一天之內就能把它們全緒收拾掉的,若說哪個商人不能管住自己的禽類,設法不讓它們在廣場上亂跑,那他最好還是別販賣雞鴨之類的活物,乾脆去做別的生意,比如說賣那些不會啄食的東西,像犁頭啦。洋蔥啦等等。如果一個人不好好看住自己的小狗,那他不是不想要這條狗了就是他根本不配養狗。我不是說了嗎,如果鎮上所有的買賣做得像農村的集市貿易,那咱們這個鎮就會變成一個農村的墟場了。

    「即使戲已經散了,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好處的,」我說,「他們還得套車,把車趕出來;等回到家裡至少也是半夜了。」

    「嗯,」他說,「他們愛看戲。過上一陣讓他們花些錢看看演出,這也是件好事。山裡的農民活兒子得很苦,進益可少得很。」

    「又沒有法律規定他們非得在山裡或是非得在什麼地方種地啊,」我說。

    「沒有這些農民,咱們倆還不定在哪兒呢?」他說。

    「我這會兒準是在家裡,」我說,「躺在床上,用一包冰鎮我這發疼的腦袋。」

    「你的頭三天兩頭疼,」他說。「你怎麼不去好好檢查一下你的牙齒呢?他今天上午沒給你看嗎?」

    「誰沒給我看?」我說。

    「你說你上午去看牙來著。」

    「你是不是不許我在你營業時間頭疼?」我說。「是不是這樣?他們現在散場了,正穿過咱們這條胡同。」

    「他們來了,」他說。「我看我還是到前面店堂去吧,」他走開了。奇怪的是,不管你怎麼不舒服,總有男人來跟你說你的牙齒得全面檢查一下,也總有女人來跟你說你該結婚了。來教訓你該怎樣做買賣的總是個自己一事無成的人。大學裡的那些教授,自己窮得連一雙像樣的襪子都沒有,卻去教別人如何在十年之內賺一百萬,而有些女人,自己連個丈夫都沒有著落,講起如何操特家務。生兒育女來卻是頭頭是道。

    約伯老頭趕了一輛大車來到店門口。他用了幾分鐘把韁繩纏在插馬鞭子的插座上。

    「喂!」我問,「戲好看嗎?」

    「我還沒去看呢,」他說。「不過,你想逮捕我今兒晚上到太帳篷裡來好了。」

    「你沒去才怪呢,」我說。「你三點鐘起就不在了。艾爾先生方纔還在這兒找你呢。」

    「我辦私事去了,」他說。「艾爾先生知道我去哪兒的。」

    「你可以瞞得過他,」我說。「我反正不會告發你的。」

    「如果那樣,那他就成了這地方我打算欺騙的惟一的一個人了,」他說。「我根本不在乎星期六晚上一定得見到他,又幹嗎費這份心思去騙他呢?我也不會欺騙你的,」他說。「對我來說,你過於精明了,是的,先生,」他一面說,一面忙得不亦樂乎地把五六個小包放進大車。「對我來說,你太精明了。這個鎮上沒有一個人腦袋瓜有你這麼靈。你把一個人耍得團團轉,讓他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他一面說,一面爬上大車,解開韁繩。

    「那人是誰?」我說。

    「就是傑生-康普生先生1呀,」他說。「駕!走呀,老丹2!」

    有一隻輪子眼看要掉下來了。我等著,瞧他駛出巷子之前輪於是否會掉下來。只要把車子交給一個黑鬼管,他就會把車子糟蹋成這樣。我說,咱們家那掛全身都響的老爺車叫人看了都難受,可是還得把它在車房裡放上一百年,為的是每星期一次那黑小子能趕著它到墓園去。我說,世界上誰都得干自己不願幹的事,他也不能例外,我就是要讓他像個文明人似的開汽車。要不就乾脆給我待在家裡。其實他哪知道要上哪兒,或者該乘什麼車去,而我們呢,卻留著一輛馬車,養上一匹馬,好讓他在星期天下午出去遛遛。

    只要路不太遠徒步能走回來,約伯才不管輪子會不會掉下來呢。我早就說了,黑人唯一配待的地方就是大田,在那兒他們得從日出干到日落。讓他們生活富裕點或工作輕鬆點,他們就會渾身不自在。讓一個黑鬼在白人身邊待的時間稍長了一些,這黑鬼就要報廢了。他們會變得比你還詭,能在你眼皮底下耍奸

    1約伯的意思是:傑生鬼點子大多,結果反而害了自己。

    3馬的名字。賣滑,猜透你的心思。羅斯庫司就是這樣的一個,他所犯的惟一錯誤就是有一天一不小心居然讓自己死了。偷懶,手腳不乾淨,嘴也越來越刁越來越刁直到最後你只好用一根木棒或是別的什麼傢伙來把他們壓下去。哼,反正那是艾爾的事。不過要是我。我可不喜歡讓一個老黑鬼趕著輛破車滿城走砸我字號的招牌,這輛馬車讓人提心吊膽,總以為拐一個彎它就會散架。

    現在太陽雖然還算高,但是屋子裡已經開始暗下來了。我走到店門口。廣場上已經是空蕩蕩的了。艾爾在裡問關保險箱,這時候,鍾打響了。

    「你去鎖上後門吧,」他說。我走回去,鎖好門,再走回來。「我看你今天晚上要去看演出的吧,」他說。「我昨天給了你兒張招待票,不是嗎?」

    「是給了。」我說,「你想要回去嗎?」

    「不。不。」他說,「我只不過是記不清有沒有給你了,浪費掉也是怪可惜的。」

    他鎖上大門,跟我說了聲再見,就往前走去。麻雀仍然在樹叢裡調嗽地吵個沒完。可是廣場上除了有兒輛汽車之外,已經空曠無人了,藥房門口停著一輛福特,可是我連瞧都不瞧它二眼,我知道我也有受夠了的時候。我不是不願拉她一把,可我知道我也有受夠了的時候。我想我還是教會勒斯特開車吧,這樣一來,如果他們願意,可以派他整天開了車去釘她的梢,我呢,可以待在家裡陪班玩了。

    我走進去,買了幾支雪茄。這時我靈機一動,我想我不妨再試一次自己頭疼時的運氣,於是我站住了和他們聊一會兒。

    「嗨,」麥克1說,「我看你今年把錢押在揚基隊上了吧。」

    1藥房裡的一個鬧人。

    「幹嗎呢?」我說。

    「三角旗錦標賽呀!」他說,「聯賽中沒有一個隊能打敗他們的。」

    「當然!」我說,「他們沒一個能成氣候的,」我說。「你以為一個球隊會永遠交好運嗎?」

    「我不認為這是交好運,」麥克說。

    「反正魯斯1那傢伙在哪個隊,我就不押這個隊。」我說。「即使我明明知道它會贏。」

    「怎麼啦?」麥克說。

    「兩大聯賽各個隊裡比他強的球員有十來個呢,我可以一個人個給你舉出來,」我說。

    「你跟羅斯有什麼過不去的?」麥克說。

    「沒什麼,」我說。「我跟他沒什麼過不去的。我看見他的照片心裡就有火。」我走了出去。燈火已經逐漸亮起來了,人們在街上走回家去。有時麻雀要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安靜下來。有一晚,人們把法院廣場四周新安上的路燈都開亮了,這就使麻雀醒了過來,它們一整夜都飛來飛去,還往燈上直撞。一連兩三個晚上,它們都這樣折騰乙然後有天早上,它們都飛走了。可是,兩個月之後它們又回來了。

    我開車回家。家裡還沒有亮燈,不過他們準是都趴在窗口朝外張墮,迪爾西在廚房裡嘀嘀咕咕,好像她在熱著等我回來才能上桌的飯菜是她自己掏錢買來的。你聽了她說的那些話,真要以為世界上只有一頓晚飯,就是因為我遲開了幾分鐘的那一頓。哼,至少總算有一次我回到家中沒看見班和那黑鬼趴在大

    1相當時著名棒球明星「寶貝」魯斯,他是紐約揚基隊的主力。鐵門上,就像熊。猴同籠似的。只要一到太陽西落,他就必定朝大門走去,就像一頭牛到時候自己會回牛欄去,他然後就趴在大門上,頭一晃一晃,低聲呻吟起來。像口豬那樣給人劁了,這是對你的懲罰。要是我像他那樣,因為闖出開著的大門而挨了一刀,那麼給我一個女學生我也不要看了。我常常納悶,當他叭在大門上,瞧那些姑娘放學回家,企圖滿足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根本不需要也沒有能力要的要求時,他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呢。還有,如果他們脫光了他的衣服,他恰好低頭看了自己赤條條的身子一眼,又像平時那樣哼叫起來時,他又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呢。可是如我常說的那樣,他們這件事沒有做徹底。我說,我知道你1需要什麼,你需要的是象班那樣,讓人給你動一次手術,作完手術你也就老實了。如果你不明白我說的是怎麼一回事,讓迪爾西來告訴你好了。

    母親房裡有燈光。我把車停好,然後走進廚房。勒斯特和班在裡面。

    「迪爾西在哪兒?」我問,「是在開晚飯嗎?」

    「她在樓上卡羅琳小姐的房間裡,」勒斯特說。「她們快要打起來了。昆丁小姐一回來就發脾氣,姥姥上樓去勸她們。戲演了嗎,傑生先生?」

    「演了,」我說。

    「我好像聽見了樂隊演奏的聲音。」他說。「我真希望去看呀!」他說,「要是有兩毛五,我就能去了。」

    迪爾西進來了。「你回來啦,嗯?」她說。「你今兒下午幹什麼去了?你知道我有多忙!你幹嗎不準時回來呢?」

    1此處之「你」指小昆丁。

    「也許我去看演出了呢。」我說。「晚飯準備好了嗎?」

    「我真希望能去!」勒斯特說。「要是我有兩毛五,那就好了。」

    「看戲可跟你沒有緣分,」迪爾西說。「你進屋子去給我坐下來吃飯,」她說。「你可別上樓去又惹得她們重新吵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

    「昆丁不多久前回來,她說你整個下午都在跟蹤她,於是卡羅琳小姐就跟她發火了。你幹嗎要管昆丁的閒事呢?你就不能跟你的親外甥女兒在同一幢房子裡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嗎?」

    「我有意想跟她吵也辦不到呀!」我說,「因為我從早上到現在就沒見到她。她這回又說我什麼啦?逼她上學嗎?這可大不像話了,」我說。

    「行了,你干你自己的事,別去管她!」迪爾西說,「只要你和卡羅琳小狙同意讓我來管,我會照顧她的。好,你進屋去吧。別惹是生非了,等我來給你開飯。」

    「要是我有兩毛五,」勒斯特說,「我就能去看戲了。」

    「要是你有翅膀,你還能飛到天堂裡去呢!」迪爾西說。「別再嘮叨什麼戲不戲的,我不愛聽。」

    「我倒想起來了,」我說,「人家給了我兩張票。」我把票從上衣口袋裡掏了出來。

    「你自己想去看嗎?」勒斯特說。

    「我才不去呢!」我說。「倒貼我十塊錢我也不去。」

    「那你給我一張吧,傑生先生,」他說。

    「我可以賣一張給你,」我說,「怎麼樣?」

    「我沒錢呀!」他說。

    「這可太糟了,」我說,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給我一張吧,傑生先生!」他說。「你反正用不著兩張的。」

    「別犯傻了。」迪爾西說,「你還不知道他這個人是從來不白給別人東西的嗎?」

    「你要賣多少錢呢?」他問。

    「五分錢,」我說。

    「我沒有那麼多!」他說。

    「你有多少?」我說。「

    「我一分錢也沒有,」他說,

    「那好吧。」我說完就往外走,

    「傑生先生!」他說。

    「你還不死心?」迪爾西說。「他只不過是在耍你。他早就拿定主意自己去看了。走吧,傑生,別惹他了。」

    「我不要看,」我說。我返回到爐子跟前。「我是來把它們燒掉的。不過,也許你肯出五分錢買它一張?」我說,一面瞧著他一面打開爐蓋。

    「我沒有那麼多錢,」他說。

    「好吧。」我說。我往爐子裡扔進去一張戲票。

    「嗨嚙,傑生!」迪爾西說。「你不害臊嗎?」

    「傑生先生,」他說,「求求你了,先生。我可以每天給你安輪胎,干一個月。」

    「我要現款,」我說。「拿五分錢來,這就是你的了。」

    「別說了,勒斯特,」迪爾西說。她一把把他拉回去。「扔呀,」她說,「把它扔到火裡去呀。再扔呀。全都扔進去好了。」

    「五分錢,這就歸你!」我說。

    「燒掉吧,」迪爾西說。「他沒有五分錢。扔呀;把它扔進去。」

    「那好吧,」我說。我把戲票扔進爐子,迪爾西把爐蓋關上。「像你這樣一個大人還幹這碼子事!」她說。「快離開我的廚房。別吵了,」她對勒斯特說。「別又讓班吉發作了。我今天晚上叫弗洛尼給你兩毛五,讓你明兒晚上去看演出。現在別吵吵了。」

    我走進客廳。我聽不見樓上有任何動靜。我打開報紙,過了一會兒,班和勒斯特進來了。班走到牆根黑暗的地方,以前那兒掛過一面鏡子。他伸出雙手,在牆上擦來擦去,一邊淌口水,哼哼卿卿,不知在說什麼。勒斯特卻捅起火來了。

    「你要幹什麼?」我說。「我們今兒晚上不需要火了。」

    「我是想讓班吉安靜下來,」他說。「復活節總是很冷的,」他說。

    「今天又不是復活節,」我說。「別動它了。」

    他把通條放好,從母親的椅子上拿了那只墊子,遞給班,於是班就在壁爐前面蹲下,安靜下來了。

    我看報紙,樓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這時迪爾西走進來,叫班和勒斯特到廚房去,她說晚飯準備好了。

    「好吧,」我說。她走了出去。我還坐在那裡看報。過了一會兒,我聽見迪爾西來到門口,把頭伸了進來。

    「你幹嗎還不來吃?」她說。

    「我在等開晚飯呢,」我說。

    「晚飯已經在餐桌上擺好了,」她說。「我已經跟你說過了。」

    「是嗎?」我說。「對不起。我沒聽見誰下樓來嘛。」

    「她們不下來了!」她說。「你去吃吧,讓我騰出手來給她們端去。」

    「她們病了嗎?」我問。「大夫說是什麼病?我希望不是出天花吧。」

    「到廚房去吧,傑生,」她說。「讓我早點兒把事情做完。」

    「好吧,」我說,又把報紙舉在面前。「我等你開飯啊。」

    我可以感覺出她站在門口打量著我。我還是看我的報。

    「你幹嗎要這樣鬧彆扭啊?」她說。「你明明知道我活兒已經多得忙不過來。」

    「如果母親身體特別不舒服,不能下樓來吃,那當然就算了,」我說,「可是只要是我在出錢養活年紀比我輕的人,他們就得下樓到餐桌旁來吃飯。你晚飯什麼時候準備好了,通知我一聲!」我說,又低下頭來看我的報。我聽見迪爾西上樓去了,她邁著沉重的步子,一面哼哼一面喘氣,彷彿這樓梯是直上直下的,每級之間距離有三英尺之多。我聽到她走到母親的房門口,接著聽見她叫昆丁,好像她的房門是鎖上的。接著她又回到母親房裡,然後母親就走出來和昆丁說話。這以後,她們一起下樓了。我還是看我的報紙。

    迪爾西又來到房門口。「來吃飯吧,」她說,「不然你不定又要想個什麼鬼花招來了。你今兒晚上完全是給自己過不去。」

    我來到飯廳。昆丁坐在桌旁,頭耷拉著。她又抹了胭脂口紅。她鼻子上塗了粉,白得像一隻絕緣瓷瓶。

    「您身體不錯,能下來吃飯,我太高興了!」我對母親說。

    「不管我身體怎樣,我下樓到餐桌邊來吃飯,也算是對你的一點心意,」她說「我知道男人家在外面累了一天,喜歡全家團聚在一起吃頓晚飯。我想讓你高興高興。我但求你和昆丁能相處得更好些。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們相處得滿不錯,」我說。「她如果願意,一整天把自己鎖在屋裡我也管不著。可是吃飯的時候不是吵翻天便是生悶氣,那我可受不了。我知道這樣對她來說要求未免太高,可這是我家裡的規矩。我是說,這是您家裡的規矩。」

    「這是你的家。」母親說。「現在是你當家。」。

    昆丁一直沒有抬頭一我把菜分給大家。她吃起來了。

    「你的那塊肉好不好?」我說,「如果不好,我可以給你找一塊好點兒的。」

    她一聲也不吭。

    我說:「你的那塊肉好嗎?」我問,

    「什麼?」她說。「嗯,可以。」

    「你還要添點米飯嗎?」我說。

    「不要!」她說。

    「還是讓我給你添一點吧,」我說。

    「我不要添了,」她說。

    「不必客氣,」我說。「你隨便用好了。」

    「你頭不疼了吧?」母親說。

    「頭疼?」我說。

    「你今天下午回家的時候,」她說,「我真擔心你會犯病。」

    「噢,」我說,「沒有,疼得不厲害。我們一個下午都很忙,我把它忘了。」

    「你太忙,所以回來這麼晚,是嗎?」母親說:我看得出昆丁在用心聽著。我盯著她看。她的刀叉還在動,可是我注意到她看了我一眼,接著她又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了。我說。

    「不是的,三點鐘光景我把車子借給了一個人,我得等他還我車子才能回家。」我低下頭去吃東西,吃了一陣子。

    「這人是誰?」母親問。

    「是個戲子,」我說。「好像是他的妹夫帶了鎮上一個女的一起開車出去,他是去追他們的。」

    昆丁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嘴裡倒還是在咀嚼。

    「你不應該把車子借給那種人,」母親說,「你太大方了。所以,不是萬不得已,我是絕對不求你讓我用車的。

    「我後來也覺得自己未免太大方了,」我說。「可他還是回來了,沒出事兒。他說他找到他們了。」

    「那個女的是誰?」母親說。

    「我待會兒告訴你,」我說。「我不想當著昆丁的面講這種事。」

    昆丁已經不在吃了。她過不了一會兒就喝一口水,然後坐在那兒把一塊餅乾掰碎,她低頭望著盤子。

    「是啊,」母親說,「像我這樣深居簡出的婦道人家想也想像不出鎮上會發生什麼事的。」

    「是的,」我說,「想像不出的。」

    「我過的日子可跟這種生活完全不一樣,」母親說。「感謝上帝,我可不知道這些醜事。我連打聽都不想打聽。我跟一般人不一樣。」

    我再沒說什麼。昆丁坐在那裡,還在掰餅乾,一直到我吃完,這時她開口了:

    「我可以走了嗎?」她並不抬起頭來看任何人。

    「為什麼?」我說。「當然,你可以走。你是在等我們吃完嗎?」

    她看著我。她已經把餅乾全都捻碎了,可是她的手還在動,好像仍然在捻,她的眼睛像是給逼在一個角落裡的困獸的眼睛,接著她咬起自己的嘴唇來了,彷彿這兩片厚厚地塗了唇膏的嘴唇會毒害她似的。

    「外婆,」她說,「外婆!」

    「你是不是還想吃些什麼?」我問。

    「他幹嗎這樣對待我,外婆?」她說。「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他。」

    「我要你們大家和睦相處。」母親說。「家裡就剩下這幾個人了,我希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這都得怪他,」她說,「他一定要干涉我,我受不了。如果他不喜歡我住在這兒,為什麼不讓我回到我——」

    「夠了,」我說,「別再說了。」

    「那他幹嗎不肯放過我呢?」她說。「「他——他真是——」

    「他等於是你的父親,」母親說,「你和我吃的都是他掙來的麵包。他希望你聽他的活,這也是對的。」

    「那全是他的錯兒,」她說,蹦了起來。「是他逼我這麼幹的。只要他——」她盯著我們,兩眼發直,身邊那兩隻胳膊像是在抽搐。

    「只要我怎麼樣?」我說。

    「反正不管我做出什麼事兒,都得怨你,」她說。「如果我壞,這是因為我沒法不壞。是你逼出來的。我但願自己死了拉倒;我真願意咱們這家子全都死了。」接著她跑出房間。我們聽見她往樓上跑去。這以後,一扇門砰的關上了。

    「她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講有道理的話呢,」我說。

    「她今天沒有去上學,」母親說。

    「您怎麼知道的?」我說。「您到鎮上去過啦?」

    「我反正知道,」她說。「我希望你能對她厚道些。」

    「要我這樣做,那得每天多見到她幾回才行,」我說,「您得讓她每頓飯都到餐桌上來吃。這樣我每頓飯就可以多給她吃幾塊好肉了。」

    「有些小事情你本來是可以做的,」她說。

    「就像當您吩咐我看著點,別讓她逃學時,我充耳不聞,是嗎?」我說。

    「她今天沒去上學,」他說。「我很清楚她沒有去。她說她今天下午和一個小伙子一起坐車出去玩了,可你跟在她的後面。」

    「這怎麼可能呢?」我說,「整整一個下午,我的車讓別人借走了。不管她今天有沒有逃學,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說。「您若是非要操心不可,您就操心操心下星期一吧。」

    「我是要你跟她和睦相處。」她說。「不過那種任性的脾氣她全繼承下來了。這也是她舅舅昆丁的性格。當時,我就是考慮到她沒準已經繼承了那種性格,才給她起了這樣的名字。有時候,我覺得她是凱蒂和昆丁對我的懲罰。」

    「老天爺啊,」我說,「您想像力真豐富。這就難怪您老是纏綿病榻了。」

    「什麼?」她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不指望您明白,」我說。「大家閨秀總是不諳世故的,她們愈不懂事愈顯得自己高貴。」

    「他們倆1都是那樣的,」他說,「我想管教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和父親聯合起來對付我。他總是說不用管他們,說他們已經知道什麼是純潔與高尚,而任何人只要具有了這兩種品質,也就不用給他們操心了。現在我尋思他總該滿意了吧。」

    「您還有班可以依靠呢,」我說,「別那麼垂頭喪氣了。」

    「他們存心把我排除在他們生活之外,。她說,「他總是跟她和昆丁親,他們老是鬼鬼祟祟地聯合起來反對我,也反對你,雖然那會兒你木小還不明白。他們總是把你和我看成外人,他們也總是對你毛萊舅舅見外。我老是對你父親說,對他們管束得太不嚴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昆丁進學堂唸書。到第二年,我們只好讓凱蒂也去,她要跟他在一起嘛。你們男孩子幹什麼,她

    1指女兒凱蒂與兒子昆丁。也要干,不讓干就不高興。這是她的虛榮心在作怪,虛榮心,還有她那種莫名其妙的驕傲。後來她開始不大對頭了,我就知道昆丁一定會有反應,也會做出同樣不對頭的事的。可是我哪料得到他會如此自私,竟然——我做夢也設想到他——」

    「也許他知道生出來的準是個女孩1,」我說,「再多一個女的出來,那他是不能忍受的。」

    「他原是可以管住她的。」她說。「只有他的話凱蒂還聽得進去。不過,這大概也是對我的一種懲罰,我看。」

    「是的,」我說,「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我,這未免太糟糕了。要是倒過來,您日子會好過得多。」

    「你老說這樣的話,存心要刺激我,」她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是自作自受。當初,家裡要賣地供昆丁上哈佛,我跟你爸爸說過,一定也得給你作出同樣的安排。後來赫伯特提出要讓你進銀行做事,我就說,傑生現在總算有依靠了。這以後開銷越來越大,我只好變賣傢俱和剩下的那塊牧場,我就立刻給她去信,我說她應當明白她和昆丁都得到了自己的一份,甚至還佔去了該歸傑生的一部分。現在得由她來補償了。我說,看在父親的份上地也應該這樣做。我當時還滿以為她會做到的。可是我不過是個沒用的老婆子;我從小受到的教養都是認為人為了照顧骨肉兄弟是會自奉儉樸的。這都是我的錯兒。你怪罪於我是完全有理的。」

    「您以為少了別人的提掖我就站不住腳跟了嗎?」我說,「您以為我甚至於要靠一個連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誰都說不清楚的女人拉一把嗎?」

    1意思是:昆丁猜想凱蒂會生一個女孩。昆丁對凱蒂懷有特殊的感情,不能容忍第三者介入。

    「傑生!」她說。

    「好吧,」我說,「我方才不是存心想刺激您。當然不是存心的。」

    「我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嘗遍了,我不相信誰還能給我增添什麼苦惱了。」

    「我當然不是存心的,」我說。「我不是存心的。」

    「我希望你至少不跟我來這一套,」她說。

    「當然不啦,」我說,「她1太像他們倆了,這是明擺著的。」

    「我真不能容忍,」她說。

    「那您別去想它好了。」我說。「為了她晚上出去的問題,她還跟你糾纏嗎?」

    「不。我讓她明白不出去是為她自己好,她日後會感謝我的。地把課本都帶上,我鎖上門之後她就在裡面用功。有幾天晚上,一直到十一點我看見燈還亮著呢。」

    「您怎麼知道她是在用功呢?」我說。

    「她一個人關在裡面,我不知道除了用功還有什麼可幹的,」她說。「她是從來不看閒書的。」

    「她是不看的,」我說,「究竟怎樣您就設法知道了。您只能求老天爺保佑了,」我說,不過我把這話說出來有什麼用呢,只會讓她撲在我肩膀上再哭上一次而已。

    我聽見她上樓去的聲音。接著她喊昆丁,昆丁透過門應了聲「什麼事啊?」母親說:「晚安。」接著我聽見鑰匙轉動鎖上門的聲音。這以後母親回到她房間去了。

    我抽完雪茄上樓的時候,昆丁房裡的燈光還亮著。我看見那

    1「她」指小昆丁。個抽去了鑰匙的鑰匙孔,可是我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她用功的時候可真夠安靜的。也許她在學校裡也是這樣學習的吧。我跟母親說了聲晚安就走進自己的房間,我把箱子取出來又把錢點了一遍。我聽見那位「美國頭號大太監」1鼾聲如雷,就像一家鋸木廠在通夜開工。我在某本書裡讀到過,有的男人,為了說話象女人那樣尖聲尖氣,就讓自己給動了手術。不過也許班根本不知道人家給他動過手術了。我看他當時想幹什麼連自己都不清楚呢,也不明白伯吉斯先生幹嗎要用柵欄樁子把他打暈。而且如果不等他麻藥藥勁過去就把他送到傑克遜去,我敢說他也根本察覺不出來自己換了地方。可是康普生家的人是不會考慮這樣一個直截了當的辦法的。比這複雜一倍的辦法他們還看不上呢。總要等到他衝出了大門,在街上追趕一個小姑娘,而她的爸爸又恰好在近旁看到了這幅景象,他們才肯採取措施。哼,我早就說過了,他們遲遲不捨得用刀,用了又趕緊把刀子收起來,據我所知,至少還有兩個傻子也應該動這樣的手術,其中一個就近在一英里之內的地方。可是即使都這樣做了,也不見得能解決問題。我早說過,天生是賤坯就永遠是賤坯。給我二十四小時自由行動的權力試試看,別讓那些該死的紐約猶太佬來對我指手劃腳。我倒不是想大撈一把,這種手段只可以用來對付那些鬼精靈的賭棍。我只求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讓我把自己的錢賺回來。等我賺回來了,那就讓整條比爾街和整個瘋人院都搬到我家裡來好了,讓其中的兩位2到我的床上去睡,再讓另一位3坐到我餐桌的位於上去大吃大喝好了。

    1指班吉。

    2指凱蒂與小昆丁。

    3指班吉——

    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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