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有警車開路,否則沙奇的小麵包根本無法接近椎客飯店。飯店周圍都被封鎖了,車輛無法進入現場。警方全力出動,而且在飯店所在的街道上設立了路障並圍了人牆。十幾輛警車——還有救護車——停在大樓前面。為了聯絡,現場架起了臨時電話,還有一些高級警官用擴音器在發號施令。消防隊已派出他們最高的雲梯(上面附有高樓救生欄)參與行動,幾分鐘之內就會到達。兩輛設備齊全、配有高科技外科儀器和醫療小組的救護車已在現場待命。
現場有三組電視新聞工作人員——第4頻道、第8頻道、第13頻道全部在現場作轉播。第4頻道由康克帝主持轉播。除了電視和麥克風之外,還有一群記者和攝影師圍擠在附近。所有的照相機都對準要跳樓的巴強恩所站的15樓牆緣。
上千的民眾擠在路障後面,有些女人手上還抱著孩子。好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在路障前來回巡視,維持秩序,防止暴動。這些群眾不像一般聚集在災難現場的好奇旁觀者。他們不只是旁觀者,而且是巴強恩的愛慕者。他們要巴強恩好好活著。他們不是一群對著上面的人叫「跳!跳!」、幸災樂禍的群眾。這些人哭喊著:「別跳!別跳!別跳!」
在這些人群之緣,距離地面十幾層樓高的閣樓套房外的牆上,一個瘦小、寂寞的英雄正朝下看,然而下面的人卻看不到他的眼眶裡含著淚水。巴強恩覺得他的生命已沒有任何繼續下去的理由。他無意造成任何傷害,但卻讓許多相信他的人傷心,比如吉兒。
吉兒、沙奇和不情願的柏尼一到飯店立刻衝上強恩的閣樓套房。那裡已經變成指揮中心,有警方、消防隊、電視放映機、攝影機、麥克風,甚至救援設備。巴強恩站在窗外的牆緣上,無視套房內的混亂,準備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強恩,不要跳!」吉兒衝向窗台,探出身子說道,「一切都沒問題的。」
強恩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回過頭來。他由口袋裡抽出一個信封,朝吉兒走了一兩步,彎腰將信封擺在牆緣上。
「吉兒,這是給你的。我要你知道我不想傷害你。它會解釋一切的。」
吉兒含淚微笑道:「強恩,我全部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真的!」強恩驚駭地站直身子,但失去了平衡,開始在牆的最外緣上左搖右晃起來。
吉兒倒抽一口氣。下面的群眾也因為他的失足而痛心地哭喊著:「不!」
「沒關係,強恩!」吉兒急忙哭叫道,「那沒什麼!只是一點小錯。大家會瞭解的。」
「一點小錯?」強恩困惑地重複道。「不,它——」
「不,強恩,你太苛求你自己了。我已經把那個傢伙逮到這裡來了,那個——」
柏尼突然衝過來,探頭到窗外。「等等!等一下!看在老天的分上,讓我跟他談談!」在別人還沒來得及阻止之前,柏尼已經爬到窗外的牆上去了。兩個消防人員探出身去,伸手抓住他的腳踝,但是被柏尼踢開了。消防人員發現自己要救他可能反而會將他推下樓去、因而作罷。
「嘿,強恩,到這裡來!我有話跟你說,老兄。」柏尼手腳並用地爬向強恩。
「柏尼!」巴強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他最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拜託,強恩,別當混蛋。我怕高的地方。」
巴強恩謹慎地看著柏尼,朝牆緣退去。「聽著,老潘,我真的很抱歉。我全寫在給吉——呃,葛小姐的信上了,都是我的錯。」
沙奇擠到吉兒前面將攝影機對準他們兩人。柏尼吼道:「把那東西關掉!你要他跳樓嗎?」吉兒和沙奇立刻退回屋內。在那年輕姑娘美麗的臉上,恐懼中又升起了一線希望和……好奇。潘柏尼真的爬上那道牆了,或許他不如她所想的那麼糟?
「我只想和你說幾句話,」柏尼說道,「然後你就可以跳了。你就是跳兩次我也不在乎。」
「站在那裡說,」強恩指著套房裡面,「你可以站在那裡說。」
柏尼搖搖頭。「私下說。」他堅持道,「他們那裡有攝影機和其他的鬼東西,還有麥克風。」
套房裡面的吉兒和其他人雖然離強恩和柏尼只有幾步遠,但卻被迫由電視屏幕來觀看事情的發展。在15層樓底下,康克帝正在為第4頻道報導事情的進展。吉兒的目光未曾離開過屏幕。她臉色蒼白而憂慮,持續的焦慮使她的眼睛有如燃燒的煤炭。
「看來已經有人和強恩一起站在牆邊上了。」克帝旁白道,「我們只能假設他是警方或消防隊的救援專家。」記者的聲音中帶著興奮。「他……他正朝強恩爬近。他看起來身上並沒有綁安全繩,而且如我們先前所解釋的,消防隊無法在下面架設安全網。」
鏡頭朝牆上的柏尼拉近,但在黑暗中幾乎無法看出那陌生人是誰。那個「救援專家」逐漸朝強恩靠近,現在已經到達了強恩放信的位置。
「那是給吉——呃,葛小姐的。」強恩指著那封信說道。
柏尼譏諷道:「你以為我是什麼,郵差嗎?」他質問道:「我現在身處高處,嚇得要死,而你竟然想要我替你送信?貼張郵票吧,老天!」他又朝強恩靠近一些。
「夠近了。」強恩說道。柏尼停住不動了。「它是封自白信,真相。上帝,我很抱歉,潘柏尼,我佔據了你的位置,但你說過為了你的法律問題你不想暴光的。」
「我可不記得曾說過不要100萬美元呢。」柏尼酸溜溜地答道。
強恩一臉痛苦,不安地聳聳肩。「我沒料到他們會真的這麼做,而且當時……你一直沒出現。他們調查我的戰時記錄……我一直期望你能出來揭發我。」
「我在籠子裡啊,我的天!」柏尼吼道。
「浴室裡?雨天?」
「監牢!」柏尼咆哮道,「聽著,強恩——」柏尼突然停住,第一次往下看了看,瞭解到他們正身處離地15層樓高的地方。高度讓柏尼反胃,他開始冒冷汗。「這真是瘋狂!我們會從這裡摔下去的。」
「你應該進去,」巴強恩催促道,「你又在冒生命危險了。」
強恩說得沒錯,柏尼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危險。他正處於離地面這麼高的地方,而且下面還沒有安全網。汗水由他臉上流下來,他瘦小的身體開始顫抖。「我……我開始……注意到這點了,強恩。聽著,我不打算在這裡逞什麼英雄,你絕對可以相信我,兄弟。你說我們坐下來休息一下如何?我不會耍什麼花樣,我沒那麼聰明。你大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不要跳。」
巴強恩聽出了柏尼聲音中的驚慌,也相信了他。潘柏尼已經沒有辦法變花樣了。強恩讓自己鬆懈下來,在柏尼身旁坐下,同時也幫助對方屈膝坐下。他們肩並肩地坐在牆緣上,四條腿晃蕩在牆外,小聲地交談著。
套房裡的葛吉兒眼睛緊盯著屏幕。如果能讓她聽到那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她願意付出大筆的賞金。她的心頭升起了希望。或許她真的錯看了潘柏尼?或許他並不真如她所想像的那麼壞。也許他真能有點幫助……
巴強恩搖搖頭,歎口氣。「我到底造了什麼孽?」他沮喪地問道。「我窮困潦倒又一無是處……但是至少我很誠實。」
柏尼吼道:「打起精神來,強恩。你以為只有你有問題嗎?老天!」坐下來讓他覺得舒服多了;會沒事的……也許……如果他不往下看。他已經不再發抖,不過依舊在冒冷汗。柏尼用手擦去眉間和臉上的汗珠,沒注意到自己把牆上的灰塵經由手掌全抹到臉上去了。他的臉變得又黑又髒。
消防隊的雲梯車已經到達現場,一個第4頻道的攝影師搭著它上升,將鏡頭對準強恩和柏尼。
「到目前為止,我們對英雄巴強恩在一小時前站到15層樓高的牆邊上的原因尚一無所知,」康克帝緊急地對著麥克風宣佈道,「但是我們已經知道那個冒著生命危險和強恩待在上面談話至少15分鐘之久的人是誰。他被確認為潘柏尼,前甘氏地毯清潔中心的僱員……」
這個時候潘喬伊應該上床睡覺了,但是他的英雄正處於生死關頭之際,他怎能睡得著呢?喬伊戴著耳機以防他媽媽聽見電視的聲音。他已穿好了睡衣準備上床,但仍留在電視機前,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據推測潘柏尼可能是強恩的老朋友,或許是老戰友。」新聞上的記者說道。
喬伊興奮地大叫,跳下他的床直衝芙琳的房問。「媽!媽!是我爸爸!媽!」
「讓我過來,吉兒。」沙奇將吉兒由窗口的位置擠開。「我想我可以拍得很清楚。」吉兒讓開。但是窗口擠滿了消防人員、警察,她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只好回到電視屏幕前。沙奇所拍的鏡頭出現在屏幕上,有點不穩,但很清楚。畫面上是近距離的潘柏尼,臉上沾滿了黑煤灰,五官模糊不清。吉兒不自覺地倒抽一口氣,那張臉有點似曾相識……那張臉……如果她能夠記得……
突然間,一盞探照燈從底下照上來,把牆緣照得通明。沙奇的鏡頭還停留在柏尼的臉上。吉兒看到那張沐浴在光線中神秘而無法辨清的臉,愣住了。它是她印象中104號班機英雄的臉,那個救了她性命的英雄的臉。她的夢想頓時變成了夢魘。
潘柏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葛吉兒所相信、肯定的一切全部化為了塵土,煙消雲散。她一直自負是個立場堅定、實事求是的記者。然而現在,就在她發現潘柏尼漆黑的臉和她先前所見相同的那一刻起,她對她自己、她的能力和專業判斷失去了信心,只剩下她的情感告訴她:不管是不是英雄,無論他變成什麼樣的人,巴強恩就是她所愛的人。
沙奇拍拍吉兒的肩膀。「我要找個高一點的位置,由上往下拍一個絕佳的角度。」然後他出去了。吉兒坐了一會兒,讓自己混亂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眼淚不自覺地順著她的臉頰滑下。然後她做了決定,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柏尼和強恩在明亮的燈光中肩並肩坐著,平靜地交換著彼此的近況,完全無視地面上群集的民眾、攝影機和新聞人員,更別提那15層樓的高度了。
「你偷了她的皮包!在你救她的時候?」強恩目瞪口呆地說道。
柏尼聳聳肩。「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決定要假裝我也是一念之差,對不對?我也是這麼拿了她的皮包。我也是人,兄弟。」
強恩搖搖頭,依舊覺得不可思議。「而她以為你要勒索我?」
「對。」柏尼不覺得幽默,但強恩呵呵笑了起來。「這聽起來倒是個好主意,強恩。」柏尼緩緩說道。
「嗯?你是什麼意思?」
「嗯,這件事我們必須從長計議,強恩。」柏尼神采奕奕地說道,「這簡直是一團糟,而我又快要被關起來了。你的那些善事到底花掉了多少錢?你沒全部用掉吧?」
強恩想了一下說道:「嗯,我捐了許多給不同的機構……呃……我想應該還剩一半吧,老潘。」
那小個子露齒而笑。「叫我柏尼。」
這是10年來最熱門的新聞——不,不是10年,應該是本世紀以來最熱門的新聞。然而第4頻道的新聞部導播卻拿不到任何資料。他不能責怪在地面上的康克帝,但是吉兒應該有巴強恩的獨家報導。她人就在上面,距現場只有幾英尺遠。為什麼他的人就沒辦法在外面的牆緣上放置一個麥克風,好讓他們聽見巴強恩和這個姓潘的傢伙在說什麼呢?這簡直像在看啞劇一樣。狄傑姆怒氣沖沖地打電話給吉兒。他討厭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你是什麼意思,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他對著話筒大叫。吉兒一陣畏縮。「那個神經病潘柏尼是誰?那兩個笨蛋在上面說些什麼?如果你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就讀唇語!你是個記者……應該隨機應變!什麼?你告訴我什麼?」
「這不是新聞,」吉兒熱淚盈眶地告訴她的上司,喉頭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這是……這是……一個真實生活的情節。」
「真實生活!」狄傑姆大吼,「天啊,吉兒,現在別崩潰!別……」
「喔,崩潰,崩潰,」吉兒泣不成聲地諷刺道,「我為什麼會崩潰?我是一個……專家……不是嗎?一個可笑的專業笨蛋。」
老天,他的王牌記者精神崩潰了!狄傑姆心中響起警報。他調整自己的聲調,而身後的衛查理則不安地一直在發出噪音。
「現在,聽著,吉兒……我從未說過……」
「我是一個頑固、專業、可笑的……呃……婊子或是什麼東西?冷酷又充滿野心,大家不都是這麼說我嗎?」她聲淚俱下。
「怎麼回事?」衛查理嘮叨道,「怎麼?告訴我怎麼——」
但是狄傑姆沒理會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電話那一端快要崩潰的吉兒身上。「不,吉兒,你並不頑固可笑,你也不冷酷和野心勃勃,你更不是……你說什麼?……一個專業笨蛋。你是一個該死的『牛奶泡芙』!你是『果凍』!那就是為什麼我……為什麼大家……愛你的原因。吉兒,現在,試著做一個『專業的』果凍來報道這該死的『真實生活』和——」
「我辭職了。」葛吉兒說道。
「你不可以辭職!」狄傑姆怒吼道,「這太不敬業了!」他摔下話筒。
「辭職?」衛查理結結巴巴說道,「她要辭職?」
狄傑姆憤慨而鄙視地說道:「她不會辭職,她不能辭職,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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