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普魯士的森林裡,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一架飛機降落在拉斯登堡那兒被雨水淋濕的跑道上。這是一架Ju-52三引擎運輸機;機翼上印有十字型標記。飛機上走下一個身材矮小、五官突出的人:大鼻子、大嘴巴、大耳朵。他急急忙忙地走過柏油跑道,上了已經在等候他的梅塞德斯小汽車。
汽車在陰暗潮濕的林中行駛,陸軍元帥歐文-隆美爾脫下帽子,用手神經質地理了理漸漸稀疏的頭髮。他心中清楚:幾個星期以後,另外一個人將同樣行駛在這條林陰道上,那人的公文包裡裝著一枚炸彈——要炸的對象就是元首本人。那時戰爭一定還在繼續,而德國的新領導——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將可以處於適當的強硬地位上與盟軍談判。
汽車行駛了10英里就到達「狼穴」——這兒是希特勒和他的將軍們的指揮部。將軍們聚集在他的周圍,他們一天比一天神經過敏,惶惶不可終日。
外面,毛毛細雨下個不停;院子裡,高大的針葉松上雨水漸浙瀝瀝地落下來。汽車開到希特勒私人宮邸門口,隆美爾戴上帽子,走下車。黨衛軍衛隊長拉膝休怕不聲不響地接過了隆美爾的手槍。
會議即將在水泥地下室舉行,這裡潮濕陰冷,空氣也不流通。隆美爾走下台階,來到地下室,只見裡面已有十幾個人在等著這次中午的會議。其中有希姆萊、戈林、馮-裡賓特洛甫以及凱特爾。隆美爾對大家點點頭,就在一張硬椅子上坐下來,等著開會。
希特勒走進會議室,大家都站了起來。他身穿灰色緊身短上衣,下著黑褲子。隆美爾看到:他越來越弓腰曲背了。他一直走到地下室的另一頭,那兒的水泥牆上釘著一幅巨大的西北歐地圖。他面帶倦容,顯得煩躁不安,說話卻開門見山。
「盟軍將要入侵歐洲,時間就在今年。英軍和美軍將從英國出動,在法國登陸。在他們的入侵進入高潮時,就要消滅他們,這一點決沒有討論的餘地。」
他對著部下打量了一番,彷彿是要看一看誰敢與他爭辯。會場上一片寂靜。隆美爾在打冷顫。地下室內冷若殭屍。
「問題是,他們登陸的地點是在哪兒?馮-羅納——由你向大家報告。」
已經有效地取代了卡納裡斯地位的亞歷克西斯-馮-羅納上校立即站起身來。他在戰爭爆發時不過是個上尉,靠著一份報告而飛黃騰達。那份報告論述的是法軍的弱點,立論出色,人們說這份報告對德軍取勝起了決定作用。1942年,他升任了軍事情報局局長;卡納裡斯倒台以後,他又併吞了德國的反間諜機關。隆美爾有所耳聞:此人很自負,說話直言不諱,但很能幹。
馮-羅納說:「我們的情報來自多方面,但絕不是十分全面。盟軍這一次入侵,代號為『霸王』。在英國集結的部隊分佈情況如下,」說到這裡,他拿起指示棒,穿過會議室走到牆邊的地圖那兒,「第一,在南海岸一帶;第二,在這兒,稱為東英吉利亞地帶;第三,在蘇格蘭。迄今集結部隊最多的地方是東英吉利亞。我們認為,人侵將兵分三路:第一路,在諾曼底登陸,進行牽制性的進攻;第二路,越過多弗海峽向加來海岸進攻,這是主攻方向;第三路,這是側翼進攻,即從蘇格蘭渡過北海到達挪威。我們各方面的情報都證實了這個預測。」說完他就坐下來。
希特勒問:「大家的意見呢?」
隆美爾是B集團軍司令,控制著法國北海岸一帶。他說:「我能舉出一例加以證實:迄今遭到轟炸最嚴重的地方是在加來海峽。」
戈林提了個問題:「馮-羅納,你的預測所依據的情報來自哪些方面?」
馮-羅納又站起來。「來自三個方面:空中偵察、對敵方無線電的監聽和特工報告。」他說完就坐下了。
希特勒雙手交疊,保護性地放在身前,這是一種神經質的習慣動作,也是一種象徵,表明他就要講話:「現在,我要告訴你們:如果我是溫斯頓-丘吉爾,我會怎麼考慮。我面臨的是兩種選擇:要麼是塞納河以東,要麼是塞納河以西。東邊有個有利因素,距離比較近。但是若論距離,在現代化戰爭中只有兩種:戰鬥機航程以內和戰鬥機航程以外。而上述兩種選擇均在戰鬥機航程以內。因此,距離就不屬於應考慮的問題。
「西面有個大港口——瑟港,東面卻沒有。尤其重要的是,東面有比西面更嚴密的防禦。敵人也有空中偵察。
「因此,我會選擇從西面出擊。做出這種選擇以後,我會採取什麼行動呢?我要設法讓德國人以為我從東面出擊!這樣,往諾曼底派一架轟炸機,往加來海峽就派兩架;我要把塞納河上的橋樑統統炸毀;我要播出導致誤解的無線電報,發出假情報;在軍隊部署上,要讓敵人得出錯誤結論。我要欺騙像隆美爾和馮-羅納這樣一群笨蛋,也希望能騙過元首本人!」
沉默了好半天以後,戈林首先發言:「我的元首,我認為,你把丘吉爾與你相提並論,說他和你一樣膽識過人,這也把他的形象拔得太高了。」
令人不快的地下室裡,先前的緊張氣氛有了明顯的緩和。戈林的話說得恰如其分,用恭維的方式表明了不同的意見。其他人都支持他的意見,每個人在論點上都顯得更有力量——盟軍將會選擇短距離的水路,這是為了進攻的速度;選擇較近的沿海線,作掩護的戰鬥機往返和加油也可以縮短時間;東南面登陸更加方便,因為那裡有較多的港口和海灣;再說,那些情報也不大可能全是錯的。
希特勒聽了半個小時以後,就舉起雙手要大家安靜下來。他從桌子上拿起一疊發黃的文件,對大家揮動著說:「1941年,我就印發了《建設海岸防線》的指示。在這份文件裡,我就預見到:盟軍的登陸地點將會果斷地選擇在諾曼底和布列塔尼的凸出部分,因為那裡有良好的港口,是理想的登陸地。我當時有這樣的預見憑的是我的洞察能力,現在仍然有這種直覺!」他的下唇泛起了一些白沫。
馮-羅納大膽陳辭(隆美爾思忖著:他比我有膽量):「我的元首,我們的情報工作當然還在繼續。你一定知道,我們還有一條特別的偵察線。我在最近幾個星期,已經派遣一名密使潛入了英國,叫他與代號叫『針』的特工取得聯繫。」
希特勒兩眼泛著光彩。「啊,這個人我認識。快接著說下去。」
「我們給『針』下達的命令是:瞭解巴頓將軍的美國第一集團軍駐紮在東英吉利亞的軍事力量。如果對方的力量是言過其實,我們一定要重新考慮我們的預測。但是,如果他報告的情況和我們目前的估計相當,那麼加來海峽就是進攻的目標,這幾乎無庸置疑了。」
戈林看看馮-羅納。「這個『針』是什麼人?」
希特勒回答了這個問題:「卡納裡斯吸收的特工中,這是惟一像樣的,因為那是在我的指示下吸收的。我瞭解他的家庭——都是堅強正直、忠心耿耿的德國人。『針』很有才華,有才華啊!他的報告我全都看過。他已在倫敦待了——」
馮-羅納打斷了他的話:「我的元首——」
希特勒對他怒目而視,問道:「怎麼回事?」
馮-羅納顧慮重重地問道:「那你相信『針』的情報?」
希特勒點點頭:「那人會發現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