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拉基縣從南面的三英里灣村北端徑直延伸到加拿大邊境,南北長五十英里,東面從塞納謝特湖、印第安湖到西面羅克河、斯卡夫河,寬達三十英里。絕大部分地區是荒無人煙的森林和湖泊,偶爾有諸如孔茲、草湖、北華萊士、布朗湖等大小村落。縣城設在布裡奇伯格,人口還不到兩千(全縣人口為一萬五千人)。那座古老但不算難看的本縣法院大樓,就座落在縣城中心廣場上,它那個圓頂閣上還有一座大鐘,周圍總有好幾隻鴿子在盤旋。小鎮四條大街,都在中心廣場匯合。
七月九日,星期五,法院大樓東北角的縣驗屍官辦公室裡,有一位名叫弗雷德-海特的驗屍官1。此人身材魁梧,肩膀寬闊,蓄一撮棕色小鬍子,活像一位摩門教派長老。他臉盤兒大,手大腳大,自然腰身也很粗——
1驗屍官負責調查突然的死亡或橫死;他在進行驗屍時,可以由一個特別挑選的陪審團協助。
當我們剛要開始講述故事的時候,大約是在下午兩點半鐘,他正懶洋洋地在翻閱郵購商品目錄,那是他妻子要求他開出定購單的。他按照目錄核算商品的價格,給他五個什麼都想要的孩子購買鞋子、外套、帽子和便帽,給他自己買一件尺碼很大的舒適大衣,高翻領、寬腰帶,還有早先他見過的挺神氣的大鈕扣。隨後,他心裡很難過,考慮到全家預算——一年三千塊美元——怎麼也不夠他今冬那麼大的開銷。特別是他妻子埃拉心裡一直想置一件毛皮大衣,少說也有三個冬天了。
可是,不管他這個念頭最後結果如何,這時卻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
「是的,我就是海特——你是大比騰的華萊士-厄珀姆。怎麼啦,是啊,說下去,華萊士——有一對年輕情侶淹死了——好,請你等一下……」
他回過頭來,對那個精明能幹的年輕人(此人被稱為「驗屍官秘書」,其薪水則由縣裡開支)說:「把這些記下來,厄爾。」隨後,他又對著話筒說:「好吧,華萊士,現在把全部事實都告訴我——全部細節——嗯,妻子的屍體已找到了,可她丈夫的屍體沒有——嗯——一隻小船在南岸翻掉了——嗯——一頂草帽,什麼商標都沒有的——嗯——她嘴上、眼上都有一些傷痕——她的外套和帽子都在客棧裡——嗯——外套一個口袋裡,還有一封信——是寫給誰的呀?——米米科縣比爾茨的泰特斯-奧爾登太太——嗯——我們還在打撈男屍,是吧?——嗯——還沒有他的影兒呢——我全知道了。好的,華萊士——得了——我會通知你的,華萊士,關照他們把那外套和帽子都照原樣兒留在現場。讓我想一想——現在是兩點半。我將搭乘四點鐘火車趕到。客棧有汽車在那兒接,是吧?得了,我就搭那趟車來,那當然羅——還有,華萊士,所有在場看見屍體打撈上來的人,我希望你把他們的姓名一個不漏記下來。還有什麼?——湖水至少有十八英尺深?——嗯——槳架上扯著一塊面紗——嗯——一塊棕色面紗——嗯——當然羅,就這樣——好吧,那就關照他們把所有發現的東西都照原樣兒留在現場,華萊士,我馬上就到。嗯,華萊士,謝謝你——回頭見。」
海特先生慢悠悠地掛上聽筒,慢悠悠地從他坐著的那張胡桃木色寬大椅子裡站了起來,捋了一下自己濃密的小鬍子,同時對那個身兼幾職(打字員、文書,以及一切雜務)的厄爾-紐科姆瞅了一眼。
「厄爾,你都記下來了,是吧?」
「是的,先生。」
「嗯,你最好拿上你的帽子和外套跟我一塊去。我們就得去趕三點十分的火車。你可以在車上填好幾張傳票。依我看,不管怎麼說,你最好帶上十五到二十張空白的——備而不用嘛,然後,要把所有在現場的人姓啥名誰通通記下來。還有,最好給海特太太去個電話,說今兒晚上我不見得能回家吃晚飯了,甚至連末班車怕也趕不上呢。可能我們還得在那兒住一宿。誰知道這類案子備不住會有什麼變化,最好還是要做好各種準備。」
他轉身走到破舊發霉的房間旮旯兒的衣帽櫃,取出一頂軟邊的大草帽,它那往下奇拉的寬邊帽簷,使他臉相顯得越發奇特,他的那雙凸眼睛和濃鬍子,其實很善良,這時卻好似兇惡極了。一切都準備停當,他便對秘書說:「我這會兒就去縣執法官1那兒,厄爾。最好你跟《共和黨人報》和《民主黨人報》通個電話,把這事給他們說一聲,別讓這兩家報社認為我們跟他們不通氣。到時我就在火車站跟你碰頭得了。」說完,他便步履艱難地往外走了——
1據美國州、縣政府職責規定,執法官,亦即縣的行政司法長官,負責維持公共秩序,逮捕罪犯和管理縣監獄。
厄爾-紐科姆是個身材頎長、頭髮蓬亂的年輕人,年齡約莫有十九歲,舉止談吐非常嚴肅,雖說有時也會恍然失措。他馬上一面抓了一疊傳票往口袋裡掖,一面又給海特太太打電話。稍後,他在電話裡向這兩家報社說了一下大比騰湖上兩人溺亡的慘聞,隨後抓起那頂比他的腦瓜大兩號的藍邊草帽,急沖沖下樓了,殊不知在敞著門的地方檢查官辦公室對面碰上了澤拉-桑德斯。她是個老處女,也是當地頗有名氣而又機智的地方檢察官奧維爾-W-梅森的唯一速記員。這時她正去審計長辦公室,見到平素辦事不緊不慢的紐科姆先生心事重重、行色匆匆的樣子很吃驚,便衝他喊道:「喂,厄爾。有什麼急事?你急沖沖往哪兒跑呀?」
「聽說大比騰有兩個人淹死了。說不定情況比這還要糟。海特先生要去,我就跟他一塊去。我們得搭乘三點十分的這班火車。」
「你是聽誰說的?是當地人嗎?」
「還不知道,不過我想恐怕不是吧。那個姑娘口袋裡有一封信,是寄給米米科縣附近比爾茨一位姓奧爾登的太太。等我們回來,一切我都會告訴你的;要不然,我就打電話告訴你。」
「哦,我的天哪,如果說這是一件刑事案子,那梅森先生也許會感到關注的,是吧?」
「當然羅,我會打電話給他的;要不然,海特先生自己也會打來的。要是你看見巴德-帕克,或是卡雷爾-巴德內爾,轉告他們,說我得出鎮去走一趟。還有,請你代我打個電話給我媽,得了吧,澤拉,也關照她一聲。我怕我自己來不及打了。」
「當然可以,厄爾。」
「謝謝。」
本來他的上司日常生活夠單調乏味,現在來了這麼一件新鮮事,對此紐科姆興趣很大。瞧他樂呵呵地,甚至熱呼呼地連跳帶蹦,走下了卡塔拉基縣法院大樓南邊台階。桑德斯小姐知道她自己的上司因為跟即將召開的本縣共和黨代表大會有關的事出去了,他辦公室裡此刻沒有別人聽她的新聞,便往審計長辦公室走去。她不妨根據她剛才聽到的消息,對聚集在那兒的人大講特講這次關係重大的湖上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