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河的河邊上,有一片頗為茂盛的樹林子,這時候樹林子裡有兩人,玉翎雕坐在一塊石頭上,馬榮貞就站在他眼前,滿臉是焦慮神色。
玉翎雕面前地上,有一小片血漬,那是玉翎雕吐的,也就是他為什麼帶馬榮貞進這片樹林子的原因所在。
剛才在船上他也受了傷,不過他硬把那口血嚥了下去,沒讓任何人看出來,這口血不能窩在身子裡過久,如今他不得不把它*出來。
就因為這,嚇壞了馬榮貞,使得她滿臉的焦慮神色。
玉翎雕坐在那兒喘了幾喘。
馬榮貞焦慮地問道:「不礙事了麼?」
玉翎雕點了點頭笑道:「謝謝姑娘,不礙事了。」
馬榮貞神色微鬆,玉手撫著胸口道:「可沒把我嚇死……」
玉翎雕抬頭說道:「我沒想到郭玉珠如今有這麼一身修為,的確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馬榮貞道:「可是他畢竟不是你的對手。」
玉翎雕抬抬頭道:「這是如今,如今我也不過稍勝他半籌,假如稍假時日再碰上,鹿死誰手那就很難說了。」
馬榮貞道:「真的麼?」
玉翎雕道:「姑娘是個練家子,難道看不出來。」
馬榮貞抬頭說道:「要以我看,他永遠強不過你。」
玉翎雕道:「希望如此,要不然……」搖搖頭,住口不言。
馬榮貞話又回到玉翎雕的傷勢上,問道:「要不要抓帖藥吃吃。」
玉翎雕道:「謝謝姑娘,用不著,這只是一點輕傷,不用吃藥也會好的,對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點傷算得了什麼。」
馬榮貞道:「那……咱們別在這兒待了,找個地方歇歇去吧。」
玉翎雕道:「我是要走的,姑娘也該走了。」
馬榮貞道:「我走麼……上哪兒走?」
玉翎雕道:「姑娘不回家去麼?」
馬榮貞抬頭說道:「不,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怎麼,」玉翎雕道:「姑娘還有事兒?」
馬榮貞道:「你帶著傷,得要個人照顧,我怎麼能走。」
玉翎雕笑說道:「姑娘,我感謝,可是這點傷不要緊……」
馬榮貞道:「不行,好說它總是個傷,沒個人照顧怎麼行。」
玉翎雕道:「姑娘,我一個人,出來很久了,像咱們這種人總得學學自己照顧自己的,我要沒碰上姑娘怎麼辦,何況這點傷也用不著人照顧。」
馬榮貞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能放下你一個人……」臉一紅,住口不言。
玉翎雕沒留意,道:「姑娘,你不能陪著我,我也不能讓你陪。」
馬榮貞道:「你是怕不方便?」
玉翎雕道:「這是一個原因,主要的是……請恕我直言一句,姑娘跟著我是個累贅。」
馬榮貞道:「怎麼說,我跟著你是個累贅?」
玉翎雕遲疑了一下道:「不瞞姑娘說,我在躲一個人……」
馬榮貞訝然說道:「躲一個人,誰?」
玉翎雕道:「我義父。」
馬榮貞道:「海老人家,為什麼,怕他老人家抓你回去?」
玉翎雕道:「要只是抓我回去,我就不躲了,怕只怕他老人家要殺我。」
馬榮貞一怔也一驚,道:「他老人家要殺你,那怎會,為什麼?」
玉翎雕苦笑道:「姑娘看見他們把我當上司了,也都見我身懷那塊玉珮了,就為這。」
馬榮貞詫聲說道:「就為這,這……這是什麼意思?」
玉翎雕道:「他老人家一再嚴諭,郭家、官家,都不許我沾,我沾了郭家已經犯了大錯,前此又接了那方玉珮……」
馬榮貞道:「我明白了,老人家不也是……也是……」
玉翎雕道:「他老人家在旗,以前是官家的人,而且紅極一時,炙手可熱,可是那畢竟是過去的事了,這些事傷透了他老人家的心。」
馬榮貞道:「這些事怎麼傷透了他老人家的心?」
玉翎雕抬頭說道:「姑娘別多問,我也不便說,總而言之一句話,姑娘不能跟著我、陪著我。」
馬榮貞抬頭說道:「不,要照你這麼說,我更不能離開你了。」
玉翎雕呆了一呆道:「姑娘這話……」
馬榮貞道:「我覺得我應該跟你共患難。」
玉翎雕抬頭道:「姑娘,這災難不比別的災難,你無法分擔,再說姑娘也沒有必要擔我的任何災難。」
馬榮貞道:「為什麼,你我不是朋友麼?朋友就要患難與共,何況我欠你的情。」
玉翎雕道:「假如姑娘把我當朋友看待,就不該談什麼誰欠誰的情。」
馬榮貞道:「那患難與共想是應該的。」
玉翎雕抬了抬頭,苦笑說道:「姑娘……」
馬榮貞目光一凝,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你討厭我,嫌我麼?」
玉翎雕忙道:「那怎麼會……」
馬榮貞道:「你既然不討厭我,也不嫌我,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你?」
玉翎雕道:「姑娘,我剛才說過……」
馬榮貞道:「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玉翎雕道:「我現在等於在逃亡。」
馬榮貞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要跟著你,陪著你。」
玉翎雕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所以要跟著我,陪著我的目的何在?」
馬榮貞美目微睜道:「到現在你怎麼還問這……」
玉翎雕道:「我希望姑娘說一說。」
馬榮貞道:「你這個人怎麼……難道你還不知道,不明白麼?」
玉翎雕道:「姑娘,說說何妨?」
馬榮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總不會是貪圖你的什麼……」
玉翎雕微笑道:「那當然,東北馬家富可敵國。」
馬榮貞道:「剛說過我要跟你患難與共……」
玉翎雕截口說道:「有一點恐怕姑娘還沒弄清楚。」
馬榮貞道:「哪一點我還沒有弄清楚?」
玉翎雕道:「容我先請教,姑娘願不願意我免災消難?」
「廢話,」馬榮貞道:「當然願意……」歉然一笑接道:「你別在意,這兩個字我說慣了……」
玉翎雕笑笑說道:「姑娘既然願意我能免災消難,就不該跟著我,陪著我……」
馬榮貞轉動了一對大眼睛道:「這話怎麼說,難道我跟著你,陪著你會給你招來災難?」
玉翎雕道:「姑娘雖不至於給我招來災難,怕也差不多。」
馬榮貞雙目一睜道:「你這話……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姑娘,」玉翎雕道:「假如我一個人,一旦災難來臨,我說跑就跑,既容易又快,更沒牽掛,要是姑娘跟著我,陪著我,那情形就不同了……」
馬榮貞道:「我明白了,你是說到時候你得顧我。」
玉翎雕點頭說道:「不錯,姑娘,我正是這意思。」
馬榮貞瞪了他一眼,嗔聲說道:「你早說呀,那還不容易麼,別顧我,到時候你跑你的好了,我來替你擋海老人家……」
玉翎雕抬頭苦笑:「姑娘,話不是這麼說,事情也不能這麼做……」
馬榮貞目光一凝,兩道眉跳動了一下道:「你真不願意我跟著你,陪著你?」
玉翎雕道:「不是不願意,姑娘,是不能……」
馬榮貞道:「不能跟不願意有什麼不同?」
玉翎雕道:「姑娘明知道它們的不同處何在……」
馬榮貞道:「真的是不能,不是不願意?」
玉翎雕強笑說道:「有姑娘這麼一位姑娘陪著,照顧著,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應該是求之不得,幾生修來……」
馬榮貞美目微翻,嬌靨微酡,嗔道:「誰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玉翎雕猛悟話有點那個,立即歉然笑道:「是我大意,姑娘原諒……」
馬榮貞當真地翻了他一眼,道:「我可沒怪你……」螓首隨著話聲低了下去。
玉翎雕神情為之一震,沒說話。
馬榮貞也沒有說話,一時間這樹林子裡好靜,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聲!
半晌,馬榮貞才抬起頭來遲疑著輕輕問道:「你真不是討厭我,嫌我?」
玉翎雕忙道:「那怎麼會……」
馬榮貞道:「我是個在賊窩裡長大的女孩子……」
赧然一笑接道;「其實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像個女孩子,也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女孩子。」
玉翎雕道:「我只知道東北馬家有個女中丈夫,巾幗奇英『玉嬌虎』。」
馬榮貞紅著臉道:「你別損我……」
玉翎雕正色說道:「不,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那就行了,我聽你的……」
玉翎雕微愕說道:「姑娘聽我的什麼?」
馬榮貞道:「聽你的回家去呀,還不好麼?」
玉翎雕呆了一呆,忙道:「好,當然好……」
「瞧你,」馬榮貞白了他一眼,歎道:「一說聽你的,高興得那個樣子,你準是討厭我,嫌我!」
玉翎雕忙道:「姑娘,天地良心……」
「別急,」馬榮貞倏然而笑道:「是說著玩兒的,其實,你這個人我還不知道麼。」
玉翎雕訝然說道,「姑娘知道我什麼?」
馬榮貞道:「知道你很好。」
玉翎雕道:「我很好?」
馬榮貞道:「難道你不好?」
玉翎雕抬頭說道:「我不敢說好,在有些人眼裡我是個賊,是個盜……」
馬榮貞道:「你是指郭家人?」
玉翎雕道:「並不是郭家人。」
馬榮貞道:「我不這麼想,也不這麼看,即便是盜又怎麼樣,盜也有好的呀,總比那打著俠義旗子,壞事做盡做絕的人好……」
頓了頓接道:「其實,這就跟你看我這裡的一樣,世人都知道馬家是胡匪,是馬賊,『玉嬌虎』是個馬賊窩裡長大,既潑又辣更凶狠的女孩子,而你卻認為我還不壞,這就夠了,我不管別人對我怎麼想,怎麼看,你也不必求,不必在意,是不?」
玉翎雕沒說話,從現在開始,他對這位在賊窩裡長大的女孩子又多認識了一層。
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哪怕她再刁蠻,再潑辣,殺人不眨眼,凶狠得怕人,她畢竟還有她溫柔、柔婉的一面。
馬榮貞抬手理了理雲鬢,道:「我這個人向來乾脆,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現在就走……」
玉翎雕忙站了起來,道:「怎麼,姑娘就走?」
馬榮貞眨動了一下美目問道:「怎麼,你還有事麼?」
「不,」玉翎雕道:「我沒有什麼事兒,只請姑娘路上保重……」
馬榮貞道:「只過了『清原』,進了『安東』,就算進了我家的大門了,從這兒到『清原』沒多遠,一路上應該不會再……」
玉翎雕突然說道:「我不能親自送姑娘回去,我願意送姑娘一件東西……」
「什麼?」馬榮貞道:「你要送我什麼?」
玉翎雕抬頭一聲短嘯,半空中響起一聲雕鳴,緊接著白影一點帶著勁風飛射入林,再看時,玉翎雕左手腕上站著他那只神武懾人的玉翎雕兒,他笑道:「就是這,姑娘要不要?」
馬榮貞訝然說道;「你送我這只雕……」
玉翎雕道:「它算得一流好手,一路上有它在空中護衛,十個八個人絕近不了姑娘,姑娘要不要?」
馬榮貞直愣愣地望著那隻玉翎雕,搖頭說道:「我喜煞愛煞,可是我不能要……」
玉翎雕道:「姑娘不能要,為什麼?」
馬榮貞道:「它等於是你的護衛,你的信物,我怎麼能要,要它送我還差不多……」
玉翎雕道:「那也好,就讓它送送姑娘好了。」
「那行,」馬榮貞道:「只是我怎麼還你?」
玉翎雕道:「姑娘到家之後招呼它一聲就行了,它自會飛回來找我的。」
馬榮貞道:「它能找著你麼?」
玉翎雕笑道:「姑娘信不信,就是把它帶出去十萬八千里去,它照樣能飛回來找到我。」
馬榮貞放心地道:「那就行了,我走了。」
玉翎雕揚臂振腕,喝道:「替我照顧馬姑娘,去。」那隻玉翎雕兒高叫一聲,展翼沖天飛走……
玉翎雕道:「姑娘只管放心上路就是,無論水陸都行,只請保重。」
馬榮貞道:「你也保重。」
玉翎雕道:「謝謝姑娘。」
馬榮貞道:「什麼時候到我家玩玩兒去?」
玉翎雕道:「事畢後一定拜訪。」
馬榮貞道:「說什麼拜訪,你要是到了『長白』,馬家定然會認為無上光榮,把你當鳳凰接待,我走了。」她真是說走就走,轉身向林外走去。
玉翎雕沒動,道:「姑娘走好,我不送了。」
馬榮貞回身說道:「有你的雕送我一樣,別忘了你的傷!」
玉翎雕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馬榮貞美目一睜,剛要說話,玉翎雕忙道:「姑娘放心,我自會小心就是。」
馬榮貞滿意了,深深看了一眼,轉身行走。
望著馬榮貞出林走遠不見,玉翎雕緩緩坐了下去,因為他臉上戴著人皮面具,所以看不見他有什麼表情。能看見的,只有那雙目光,那雙眼神。而,那雙目光,那雙眼神卻令人難以意會。
他就坐在那兒,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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