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了「大凌河口」,再過「溝幫子」,這就不是「萬安道」了。
也就是說這條路已出了「萬安道」範圍。雖說已出了「萬安道」範圍,可是到底離「萬安道」也不過十幾里路。
一輛單套馬車在這條路上緩緩地馳動著。
車轅上趕車的,是個瘦老頭兒,這一帶風沙不算小,瘦老頭一個腦袋裹在風帽裡,緊緊的。
車簾也低垂著,看不見車裡是裝的貨,還是坐著人,不管是裝貨也好,坐人也好,在行家眼裡,一看就知道這車裡沒有多少東西,因為車輪壓不出溝來。
「萬安道」上馬車多,那是因為人都是圖個平安,離了「萬安道」,那就車馬稀少,行人無幾了。
像這輛馬車走的這條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眼四望下,黃黃的一片,全是荒郊行。在這條路上行走,無論人馬,都有點提心吊膽。
走著走著趕車的開了口:「姑娘,您坐穩了,我要趕一陣子了,要像這麼走,到天黑也瞧不見一盞燈,那可是麻煩。」
只聽車裡響起了無限輕柔甜美的話聲:「老人家您請吧,我不要緊,只別讓牲口太累了就是。」
趕車老頭兒道:「您別擔心牲口了,真是,像您這麼一位姑娘家,是說什麼也不該一個人出遠門兒的,年頭算不得太平,路上也不算乾淨,您家裡的人也真放心。」
車裡那甜美話聲道:「謝謝老人家,這條路我走過好幾回了,都沒碰上事……」
「姑娘啊,」趕車老頭兒道:「那種事碰不得,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碰上一回也就夠了,我是個男人,又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我倒不怕什麼,再說為了吃口飯,就是心裡怕,人也得在這條路上跑,您就不同了,您是個姑娘家……」
車裡那甜美話聲道:「謝謝老人家,下回我再也不會出來了,您請趕路吧。」
趕車老頭兒應了一聲,揚鞭便要抽下,鞭是抽下了,但卻是無力的一鞭,手臂軟得像綿,整個身子跟著往下滑,往下滑,終於倒在車轅上。
他那灰灰的鬍子下,漸漸地滲出了一股殷紅色的東西,越滲越多,越滲越多。
車裡那甜美話聲又自響起:「老人家,您怎麼不趕啊。」
趕車老頭兒兩眼翻著,嘴張著,可是他沒說話。
車裡那甜美話聲又道:「老人家,我跟您說話呢。」
趕車老頭兒仍沒反應。
霍地,車簾掀開了,車裡探出一顆烏雲螓首,好美的一位大姑娘,她,是姑娘玉霜。
玉霜何等人,一看就明白了,她臉色一變,驚得呆了一呆,可是抬眼看,車前,車左,車右,空蕩,寂靜,沒有一個人影,這是誰下的毒手?
玉霜心知不對,她嬌軀一閃,整個人竄出了車外,人剛落地,她神情猛震,車後,緊貼著車後,跟著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身材頎長的白衣人,他,一塊青紗蒙著臉,只有兩個透射犀利目光的洞,讓人看不見面貌。
玉霜脫口喝問道:「你是……」
白衣人倏然停了步,道:「你可是郭玉霜郭姑娘?」
玉霜一點頭道:「不錯,我是郭玉霜,你是……」
白衣人冷然一笑道:「郭姑娘真是健忘。」抬手扯去了蒙面輕紗。
玉霜抬手掩口,失聲驚叫:「玉珠,是你……」
可不是麼,眼前就是俊美的郭玉珠,可是這時候的郭玉珠望之怕人,真能令人心驚膽戰。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難得姑娘還認得我。」
玉霜道:「玉珠,怎麼會是你?」
郭玉珠冷漠地道:「是我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不能是我?」
玉霜道:「玉珠,你是怎麼了,為什麼對我……」
「郭姑娘,」郭玉珠道:「有一點你要明白,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郭玉珠了。」
玉霜道:「玉珠,你這話……」
郭玉珠截口說道:「讓我先問你一句,猝然見著我,你有什麼感覺?」
玉霜不假思索,道:「高興,自然是高興,即驚又喜……」說著說著,她真流下了眼淚。
郭玉珠視若無睹,冷漠得怕人,道:「你為什麼驚?」
玉霜道:「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
郭玉珠道:「你又為什麼喜?」
玉霜道:「不該麼?你是我的親人……」
郭玉珠冷笑一聲道:「親人?我可不這麼想。」
玉霜道:「玉珠,你是怎麼了?血濃於水,難道咱們不是親人?自你……自你走了之後我急,我難受,天天盼望著你能回來,天天盼望著你能……」
郭玉珠截口說道:「難道你不記恨那夜的事?」
玉霜心裡一陣難受,但她搖搖頭,由衷地道:「不,玉珠,固然那是你一時糊塗,可是畢竟那只是因愛起意,情不自禁,再說咱們畢竟是親人,親人之間有什麼仇恨……」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玉霜道:「玉珠,你該知道我。」
郭玉珠一陣激動,道:「我知道你,當初我不知道你,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我只知道你是個……」
又一陣激動,倏地改口說道:「對那夜……你告訴我,那夜是誰壞了我的事?」
玉霜遲疑了一下,道:「我不願瞞你,是玉翎雕。」
郭玉珠臉色一變,旋即冷笑說道:「我早該想到是他了,你對他有情是不是?」
玉霜傲然點頭,道:「玉珠,我不否認……」
郭玉珠兩眼微睜,冷笑說道:「那就難怪了,是他的人,他怎麼會讓別人碰……」
玉霜道:「玉珠,你不該這麼說。」
郭玉珠冷然說道:「那要我怎麼說?說他願意讓別人碰你?你告訴我,是『玉翎雕』告訴你,那夜是我,對麼?」
玉霜搖頭說道:「不,玉珠,你冤枉他了,他沒有說,我問他他不肯說,怎麼問他他都不肯說,真的,玉珠,我沒騙你……」
郭玉珠道:「可是你在幫他說話。」
「不,玉珠,」玉霜道:「我也不是幫他說話,這是實情。」
郭玉珠冷笑說道:「實情?算了吧,郭姑娘,郭玉珠已經不是從前的郭玉珠,他不再是個小孩子,隨便什麼人都能拿兩句話哄住的小孩子,我明白,也不怪你,你本該幫他說話,你是他的人嘛……」
玉霜還待再說,郭玉珠話鋒忽轉,道:「現在咱們舊話重提,你真天天盼著我回去?」
「真的,玉珠,」玉霜道:「是真的,我要有半句違心之論……」
郭玉珠冷然說道:「你盼我回去幹什麼?」
玉霜道:「幹什麼?家總是你的,親人總是你的啊?」
郭玉珠微一搖頭道:「不,我郭玉珠已沒有家,沒有親人了。」
玉霜道:「玉珠,你怎麼能這麼說,大伯父、大伯母無時無刻不在盼著你,大伯父是個男人家,男人家畢竟堅強些,大伯父心裡難受,可是他不願流露於外,形諸於色,大伯母則終日以淚洗面……」
郭玉珠冷笑說道:「真的麼?」
玉霜道:「玉珠,難道你不相信?」
郭玉珠道:「我相信,我什麼都相信,我相信『玉龍令』已下,到處在搜捕郭玉珠,我相信你盼我回去只是希望我自投羅網,在郭家的家法下命斷屍橫……」
玉霜顫聲說道:「玉珠,你怎麼好這麼想……」
郭玉珠道:「你要我怎麼想,我要佔有你,奪你的貞操,污你的清白,你絕不會不恨我,『玉龍令』已下,郭家誰又能饒得了我?」
玉霜道:「玉珠,你要相信我……」
郭玉珠厲聲說道:「我不信。」
玉霜流淚悲聲說道:「玉珠,你變了……」
郭玉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一點頭,道:「是的,我變了,你知道是什麼使然,誰使然麼?」
玉霜道:「我不知道。」
郭玉珠冷笑說道:「郭姑娘,你裝什麼糊塗,你裝得還不夠麼?」
玉霜道:「玉珠,你是說我……」
「不錯,」郭玉珠冷然點頭,道:「是你,還有那一個可詛咒的情字。」
玉霜道:「玉珠,你要知道,你我是叔伯姐弟,我對你只有姐弟間的愛,手足間的情,自始至終沒有半點兒兒女情愛的成份,是你不該有……」
郭玉珠道:「我不該有什麼,你自問,你我是叔伯姐弟麼?」
玉霜道:「難道你不認為是?」
郭玉珠道:「我只知道六叔不是爺爺親生……」
玉霜道:「可是多少年來,爺爺視他老人家為己出。」
郭玉珠道:「那是一個情字,在血統上並沒有關係。」
玉霜道:「可是在郭家人的心目中……」
郭玉珠道:「那也只是在人的心目中。」
玉霜沉默了,旋即顫聲又道:「玉珠,你知道,情之一事,是絲毫不能勉強的……」
郭玉珠道:「可是我既有這個心,不惜一切也要達到目的。」
玉霜悲聲說道:「玉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兒……」
郭玉珠冷然說道:「那要問你。」
玉霜沉默了,半晌始抬淚眼說道:「玉珠,你這一向可好?」
郭玉珠道:「你看見了,郭玉珠活得好好的,並不一定非靠郭家這兩個字才能活!」
玉霜煞白的嬌靨更白了,道:「玉珠,你真不打算要你的家,要你的親人?」
郭玉珠玉面一陣抽搐,道:「郭玉珠罪孽深重,為郭家的不肖子,自知為家法所難容,不是我不要家,不要親人,而是家跟親人兩難容我。」
「不,玉珠,」玉霜道:「只要你願,我願陪你去見爺爺,我願意代你向爺爺求情,你知道爺爺是最疼你,最愛你的。」
郭玉珠身形倏顫,猛然搖頭,道:「不,我絕不去求任何人,如果有可能的,有那麼一天我要讓任何人跪在地上求我……」
玉霜柔聲喚道:「玉珠……」
郭玉珠話聲冰冷而帶著顫抖,輕喝說道:「郭姑娘,你不要再說下去了,縱然你舌翻蓮花,說得日出西山,我郭玉珠絕不會求任何人的憐憫。」
「郭姑娘?」玉霜道:「玉珠,以往你都叫我霜姐……」
郭玉珠道:「那是以往。」
玉霜道:「那……你也不認我這個霜姐了?」
郭玉珠道:「郭姑娘,我連家跟親人都不要了。」
玉霜悲聲叫道:「玉珠……」
郭玉珠冷然說道:「郭姑娘,我說過,如今的郭玉珠已不是以前的郭玉珠子,他現在長大了,也能自立了……」
玉霜道:「你這叫長大?叫自立麼?」
郭玉珠道:「至少我自己認為是的。」
玉霜道:「可是你的姓跟你的血是永遠也變不了的。」
郭玉珠兩眼暴睜,道:「姓我可以改……」
玉霜叫道:「玉珠,你敢,你不能……」
郭玉珠道:「如今在我郭玉珠眼裡,沒有什麼敢不敢,能不能的了。」
玉霜道:「玉珠,你知道這麼做是什麼?」
郭玉珠道:「充其量四字大逆不道,我已經為大逆不道了,何在乎多加一點,加重一點,那沒有什麼兩樣。」
玉霜黛眉一揚,大聲說道:「可是你的身體髮膚,你的血……」
郭玉珠厲聲說道:「住口,你沒有資格說我。」
玉霜大聲說道:「我是你的堂姐。」
郭玉珠冷笑說道:「郭姑娘,請捫心自問,你是麼?」
玉霜一改厲色,輕柔地悲聲說道:「玉珠,在名義上這變不了,我體內雖然沒有郭家的血,可是我以是郭家人為傲為榮,你又怎麼能……」
郭玉珠道:「郭姑娘,人各有志,你懂麼?」
玉霜道:「我懂,玉珠,可是你這不是志,是一念之誤,大錯特錯,錯得可怕,你要不及時醒悟……」
郭玉珠道:「郭姑娘,來不及了。」
玉霜道:「不,來得及,只要你……」
郭玉珠道:「假如我認為這麼做是千對萬對的呢?」
玉霜道:「玉珠,你明知道你是往錯路上走。」
「不然,郭姑娘,」郭玉珠道:「那是你的看法,縱然是,那也是你推我的。」
玉霜嬌軀一顫,道:「也許,玉珠,正因為如此,所以我要救你……」
「救我?」郭玉珠仰天縱聲大笑,笑得怕人:「郭姑娘有救人之心,可惜我郭玉珠沒有回頭之意,再說,你救我,又有誰來救你?」
玉霜道:「救我?玉珠,你這話……」
郭玉珠笑聲一斂,兩道怕人眼神直逼玉霜,道:「你以為我今天在這兒攔你,是為了什麼?」
玉霜道:「我正要問你。」
郭玉珠道:「冰雪聰明如郭姑娘者,這還用問麼?」
玉霜面泛驚容,搖頭說道:「玉珠,我不以為你會對我怎麼樣。」
郭玉珠道:「為什麼?那麼有把握麼?」
玉霜道:「是的,玉珠,因為你我是親人。」
郭玉珠道:「親人?真的麼?」
玉霜道:「至少咱們在一個家裡長大,相處了這多年……」
郭玉珠冷笑說道:「我要有這點顧忌,那夜我就不會想佔有你了。」
玉霜嬌軀倏顫,道:「玉珠,你真要……」
郭玉珠道:「為什麼不真?這還假得了麼?」
玉霜道:「玉珠,你不能一錯再錯……」
「不,」郭玉珠搖頭說:「縱然是錯,那也只是錯一次而已,因為那天晚上我並沒有如願以償的佔有你。」
玉霜搖頭說道:「玉珠,你不能,你不能……」
郭玉珠道:「我不能?為什麼?為什麼別人能,我不能?」
玉霜美目一睜,道:「玉珠,誰能?你說誰?」
郭玉珠道:「你自己明白,何必問我?」
玉霜道:「你是說『玉翎雕』?你錯了,玉珠,你冤枉了他,也冤枉了我,我不是那種人,他更不是那種人……」
郭玉珠道:「你也錯了,我說的並不是『玉翎雕』,『玉翎雕』跟我一樣,也是一個受人愚弄的可憐人,不過他比我略強一點……」
玉霜美目圓睜,道:「不是『玉翎雕』?那你說誰?」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真要我說麼?」
玉霜道:「你最好說說,玉珠,事關我的名譽跟一輩子,你可不能……」
郭玉珠道:「我不會含血噴人,敗壞你的名節的,李克威,知道麼?」
玉霜一怔道:「李克威?他怎麼了?」
郭玉珠道:「你還裝糊塗,那天晚上在鼓樓上……」
玉霜叫道:「玉珠,這……這你知道……」
郭玉珠冷笑道:「怎麼,吃驚了?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郭姑娘,紙是包不住火的……」
玉霜道:「玉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郭玉珠道:「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我知道了事實。」
玉霜道:「玉珠,你以為你知道什麼?」
郭玉珠道:「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在鼓樓跟他私會,把人給了他,這就夠了。」
玉霜搖頭說道:「玉珠,你錯了,你誤會了我,也冤枉了他,我承認那天晚上確上了鼓樓,也確實見著了他,可是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我跟他只是談了些話……」
郭玉珠冷笑說道:「郭姑娘,別把郭玉珠再當不懂事的孩子了,他既指名要你去會他,他要沒在你身上得些什麼,會輕易把那株千年參王拱手送人?這說給誰聽誰也不會輕信……」
玉霜羞,也有點氣,道:「玉珠,事關我的名節……」
郭玉珠道:「你還有什麼名節?只為一株參王便能把清白給人,這又叫什麼名節?我一直認為你冰清玉潔,尊貴得不得了,誰知道你是個今天把身子給這個,明天把身子給那個的下賤淫娃,我還有什麼可顧忌的,我又為什麼不能也跟別人一樣地佔有你……」
玉霜嬌靨煞白,嬌軀劇顫,道:「玉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你怎麼能……」
郭玉珠冷笑說道:「為什麼不能,難道這不是事實?」
玉霜道:「玉珠,你誤會了,你完全誤會了,你要是不信……」
郭玉珠道:「怎麼樣?」
玉霜美目暴睜,道:「郭玉霜至今猶是清白處子身……」
郭玉珠「哦,」地一聲道:「是麼?」
玉霜道:「我問心無愧……」
郭玉珠道:「那沒有用,我要是你,我也會這麼說。」
玉霜厲聲說道:「那你要我怎麼辦?」
郭玉珠冷冷說道:「很簡單,證明給我看,讓我試試看。」
玉霜嬌軀暴顫,道:「玉珠,你是要……」
郭玉珠一點頭,道:「不錯,你明白就好。」
玉霜顫聲說道:「玉珠,你不能,你不能……」
郭玉珠道:「為什麼別人能,我不能,是我郭玉珠不如人……」
玉霜道:「玉珠,我是為了你,一旦毀了我,你會懊悔……」
郭玉珠道:「我寧願懊悔,何況我根本不會懊悔什麼!」
玉霜道:「玉珠,你不能,你要……你不如殺了我……」
郭玉珠搖頭說道:「不,我不殺你,我捨不得。」
玉霜道:「玉珠,你……」
郭玉珠道:「不要說了,讓我試試。」舉步逼了過來。
玉霜駭然而退,她心抖身顫,失聲的香唇翕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郭玉珠冷笑說道:「郭姑娘,如今的郭玉珠已非以前的郭玉珠,你跑不了的,不信你試試看。」
抬手虛空微抓,玉霜一個嬌軀猛然向前一衝。
玉霜駭然說道:「玉珠,你什麼時候學得……」
郭玉珠道:「就在離開郭家之後,我要是仍在郭家,一輩子也別想學到這身功夫,永遠也到不了這種境界,對麼……」怕人地一笑說道:「如今你該相信跑不掉了吧。」
玉霜沒再退躲,也許是突如其來的事震住了她,她道:「玉珠,你這是跟誰學的?」
郭玉珠道:「那你就不必過問了,反正不會是郭家的人。」
玉霜道:「玉珠,沒想到你,你會懊悔的,我不再躲避了,任你了,玉珠,你會懊悔的,你毀了我,也毀了你自己……」
郭玉珠冷笑說道:「你知道我現在聽不進去這些。」說話間他,逼到玉霜面前,抬手就要去抓。
玉霜美目一睜,威嚴懾人,喝道:「慢一點。」
郭玉珠為之一驚停手,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玉霜道:「答我一問,你怎麼知道鼓樓上那人是李克威?」
郭玉珠道:「在這時候提他,不嫌太煞風景了麼?」
玉霜道:「玉珠,你一定得回答我。」
郭玉珠道:「可惜這時候你得聽我的,不是我得聽你的。」伸手抓住了玉霜香肩。
玉霜美目暴睜,旋即她威態一斂,閉上美目,顫聲說道:「玉珠,由你吧,你就是佔有了我的身子,也永遠得不到我的心的……」
兩顆晶瑩珠淚流出,滑著冰冷而煞白的嬌靨墜落了。
郭玉珠冷笑說道:「你以為我稀罕麼?你錯了,我只要這一次,然後我就會起身掉頭而去,永遠不會再看第二眼。」
玉霜嬌軀暴顫,但她沒有說話。
剎時間郭玉珠目中異采大盛,手一扳,把玉霜嬌軀拉進自己的懷裡,然後嘴湊向玉霜的香頸。
玉霜淚如泉湧,但她一動沒動。
郭玉珠道:「沒想到你這麼老實……」
玉霜突然說出了一句:「你意在毀我,但與趕車老人何干?」
郭玉珠道:「他礙事,我在他喉頭插進了一把小刀,刀柄上有三個字,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字麼?」
玉霜沒問,嬌軀猛地顫抖。
郭玉珠笑道:「看來你是明白了,讓郭家的人去找他吧。」
抱著玉霜一起倒在了草地上,抽出一隻手抓向玉霜酥胸,眼看玉霜就要毀在這一個「孽」字之下。
驀地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聲清越佛號劃空傳至,清朗,鏗鏘,震天懾人。
郭玉珠真如冷水澆頭,霍地騰身而起,平竄丈餘以外,轉身再看,他為之一怔,也為之一震。
玉霜身前,不知何時多了個比尼丘。
她,戴發,長得絕美,望之只卅許近四十,緇衣芒鞋,手持一根玉杖,超拔出塵,儼然神仙。
郭玉珠驚聲道:「你……你是何人?」
中年比丘沒理他望著玉霜溫柔含笑道:「魔劫已暫消,貧尼及時趕到,總算保住了姑娘清白,請站起來吧。」彎腰伸手扶起玉霜。
玉霜美目圓睜,道:「師父是……」
中年比丘微一點頭,道:「姑娘如今別問,容貧尼跟這位小施主說幾句話……」
抬眼望向郭玉珠,道:「小施主問貧尼是誰?」
不知怎地,郭玉珠一觸及那雙聖潔的目光,人竟為之機伶一顫,可是他旋即揚眉點頭:「不錯。」
中年比丘道:「貧尼佛門弟子出家人,夠了麼?」
郭玉珠道:「你知道不夠。」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你呀我呀,簡直目無尊長,難道這就是郭家的家教?」
郭玉珠一驚色變,道:「你……你知道我是……」
中年比丘道:「我知道你,你不知道我,世間事往往如此,其實小施主你又何嘗知道你自己?我不但知道你,而且對郭家事知之甚詳,你是郭大爺的獨生子,郭玉珠,對麼?」
郭玉珠駭然退了一步,道:「我是叫郭玉珠,但卻不是郭家的人……」
中年比丘歎道:「不要家情猶可原,不認父罪無可恕,小施主與禽獸何異,枉費郭大爺一番苦心教養了。」
郭玉珠勃然色變,道:「你這尼姑竟敢……」
中年比丘道:「不只是對你,就對郭大爺,我罵他他也得低頭。」
郭玉珠道:「他是他,我是我。」
中年比丘道:「小施主何忤逆若此……」
郭玉珠倏地揚起右掌。
中年比丘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想幹什麼,殺我?」
郭玉珠道:「你是個明白人。」
中年比丘笑道:「那正好,殺了貧尼便可以滅了口,只是,小施主,怕只怕你殺不了貧尼,甚至於連傷都無法傷得貧尼。」
郭玉珠道:「那要試試看再說。」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小施主不要以為得了名師,經『長眉道人』一夜造就便天下無敵,貧尼站在這兒,小施主若是能逼得貧尼動一步,貧尼立即就走,不再管這件事……」
郭玉珠冷笑道:「我要看看你憑什麼說這大話。」抖手一掌虛空擊了過來。
中年比丘雙眉微一聳動,立即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她話是說完了,看時間,論距離,郭玉珠那一掌所擊出的掌力也早到了,可是,不但沒見中年比丘身形動一動,便連她的衣袂也沒飄一飄。
郭玉珠臉色一變,中年比丘立即說道:「小施主,如何?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懸崖勒馬……」
郭玉珠厲笑一聲:「賊尼姑,你再試試。」
縱身躍起,直上半空,雙臂一張,電一般地撲了過來。
中年比丘臉色微微一變,目光神射,道:「佛門弟子出家人,嗔念已無半分毫,賊尼姑三個字我可以忍,這『追魂天羅』卻太以有傷天和,令人忍無可忍。」
說話間郭玉珠已然撲到,站在中年比丘身邊的姑娘玉霜,只覺一片令人窒息的勁氣逼了過來,她念頭還沒來得及轉,中年比丘已抬手揮出玉杖,只聽聲如裂帛,「嘶」地一響,隨見她玉杖向外一抖,半空中郭玉珠臉色倏變,悶哼一聲噴了一口鮮血,人似斷線風箏一般倒飛了出去,砰然一聲摔落在兩丈以外。
玉霜心膽欲裂,嬌軀一矮跪倒在地,悲聲說道:「師父慈悲,請為遼東郭家留一線香煙。」
中年比丘神情一震,道:「姑娘,虎欲傷你,你要救虎?」
玉霜道:「怎麼說他跟我姐弟相稱十幾年,師父慈悲。」
中年比丘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姑娘好胸襟,好心地,有此一念應積無窮後福,出家人何敢奪……」
一頓,目注郭玉珠輕喝說道:「你欲傷人,人卻救你,你若還有一絲良知便應羞愧懊悔,貧尼看在姑娘份上,手下留情,網開一面,望你……」
郭玉珠翻身躍起,回頭盯了中年比丘一眼,破空飛射而去。
中年比丘一怔,輕歎一聲住口不言。
玉霜忙跪拜在地,道:「玉霜永不忘師父慈悲大恩。」
中年比丘搖頭歎道:「姑娘,貧尼錯了。」
玉霜訝然抬頭道:「師父這話……」
中年比丘道:「姑娘剛才沒看見,他臨去一眼包含了多少仇、多少恨,貧尼以玉杖破他『追魂天羅』,只希望能收到震懾之效,使他有所畏懼,知難回頭,卻不料換得如此一瞥。」
玉霜道:「師父,他天性善良……」
中年比丘截口說道:「人之初,性本善,姑娘,人性都是善良的,所以有邪惡,那是後天之魔使然,這位小施主中魔過深,無暮鼓晨鐘,也難驚醒他,怕只怕到頭來害了別人,毀了自己。」
玉霜驚聲叫道:「師父,他不會。」
中年比丘道:「但願他不會,但……」搖搖頭,改口接道:「貧尼已鑄大錯,不敢當姑娘大禮,請起來吧。」
伸手扶起了玉霜,玉霜站起後問道:「師父認為已鑄大錯麼?」
中年比丘道:「姑娘,真要說起來,這是天意,非貧尼之過,貧尼本出家人一點慈悲,前來化劫消魔,誰知天意既定,非人力所能挽回。」
玉霜嬌靨發白,道:「請師父指點,天意如何?」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姑娘,貧尼不敢輕洩。」
玉霜悲聲說道:「師父,天心如此冷酷麼?」
中年比丘神情一肅,道:「阿彌陀佛,姑娘,天心永遠是仁厚的。」
玉霜道:「那為什麼他要在人間種下悲慘?」
中年比丘道:「姑娘,善有善報,惡有惡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何謂悲慘?自作孽不可活,倘世上無報應,芸芸眾生又轉責天心如何?」
玉霜機伶一顫,悲聲說道:「玉霜知過,但請師父本我佛宏旨,本一點慈悲,大顯佛法,化劫消魔,挽救此一劫數。」
中年比丘歎道:「姑娘,貧尼非不願實不能,劫數本天定,人力豈能挽回,貧尼是人非神,能力太以有限……」
玉霜流淚說道:「師父……」
中年比丘兩眼微睜,神光外射,輕喝說道:「姑娘,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出家人有入地獄之慈心宏願,姑娘也曾以身啖魔,結果如何?」
玉霜一驚,默然無語,旋即兩手捂著臉,痛哭失聲。
中年比丘威態一斂,緩緩說道:「姑娘,人生在世,歡不少,悲也多,須看得開,要看得破,姑娘非世俗中人,奈何做此世俗女兒態?」
玉霜仰起嬌靨,人如帶雨梨花,悲聲說道:「師父,玉霜自感罪孽深重,錯在一身……」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不,姑娘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這一代的都沒有錯,錯只在上一代,甚至於上上一代……」
玉霜一怔說道:「師父,錯在上代?」
中年比丘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玉霜道:「請師父指點。」
中年比丘道:「姑娘自覺置身在一個迷字之中?」
玉霜道:「是的,師父。」
中年比丘歎道:「姑娘,置身一個迷字之中的,又何止一個你,上一代,上上一代,無不置身於這個迷字之中,他們怎會明白,又哪裡想得到?這就是因果,循環不息,何時得了……」
她神色黯淡,搖頭歎息一聲,住口不言。
玉霜道:「師父尚未指點。」
中年比丘道:「姑娘何必要問?」
玉霜道:「師父不該破我之迷,有所指點麼?」
中年比丘道:「該是該,奈何事關天機……」話鋒忽轉,含笑道:「姑娘尚未謝我。」
玉霜忙道:「玉霜謝師父保我清白……」
她就要往下跪,中年比丘伸手拉住了她道:「姑娘,說說也就算,姑娘孤傲高深,為郭家一朵奇葩,在塵世中也應稱個最字,六爺何幸!」
玉霜道:「師父誇獎,玉霜此身乃父母所賜,唯一可歎的該是命薄如紙……」
中年比丘道:「姑娘福緣深厚,怎言命薄?」
玉霜道:「師父得道比丘,神仙中人,法眼可觀前後,應知……」
中年比丘搖頭笑道:「姑娘,些許小劫不足以言命薄,也無礙於深厚的福緣,人生之路並不一定條條平坦康莊,經過些坎坷崎嶇,未嘗不是福,若論命苦,貧尼年輕時的命比姑娘還苦十分。」
玉霜抬頭凝注,道:「玉霜不敢相信。」
中年比丘淡然一笑道:「貧尼請教,眼見親人為心魔所蔽,誤入歧途,一旦大禍降臨,俱要殺身而不能救其返回,最後落個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遁入空門,這算不算命薄而苦……」
玉霜剛要說話,中年比丘接著又道:「女兒家情有所鍾,心有所屬,但鍾情屬心的卻偏是殺自己親人的人,到頭來還不能怪他,黯然而去,這算不算命薄而苦。」
玉霜忽地圓睜美目,惑然說道:「師父,您指的是……」
中年比丘道:「貧尼的當年往事,算算那是在二十歲左右時。」
玉霜道:「廿歲左右時,那不對……」
中年比丘含笑道:「姑娘,什麼不對?」
玉霜道:「我知道一件類似的事,但它至少在四十年前。」
中年比丘道:「姑娘以為貧尼多大年紀?」
玉霜道:「您看來在三十至四十之間。」
中年比丘倏然一笑道:「姑娘,貧尼今年六十多了。」
玉霜一怔凝目,道:「師父,您真……我不敢相信……」
中年比丘道:「姑娘,貧尼我熟知郭家三代事,你信不信?」
玉霜美目猛睜,失聲說道:「那麼您是……」
中年比丘笑道:「姑娘畢竟明白了,可是從令祖玉龍處聽來的?」
玉霜激動地一點頭,道:「正是,玉霜叩見姑婆。」嬌軀一矮,就要往下跪。
中年比丘伸手拉住了她,笑道:「叫我一聲姑婆頗也恰當,姑娘,有這一聲也就夠了……」
玉霜道:「玉霜該拜。」
中年比丘道:「姑娘,你我兩家之間恩恩怨怨,很難明辨,我不敢當……」
玉霜道:「至少您對玉霜有恩,玉霜也是您三代晚輩。」
中年比丘笑道:「那麼咱們交咱們的,這總是緣份,你既然尊我為長輩,稱我為姑婆,那就聽我的,站好。」
玉霜道:「是的,姑婆。」立即垂手肅立,沒再下拜。
中年比丘搖頭笑道:「姑娘,我還是喜歡你的剛才,不亢,但也不卑。」
玉霜道:「玉霜剛才不知道是您,要不然絕不敢……」
中年比丘道:「姑娘,何言一個敢字?別的不說,至少你如今不該再認為自己命薄而苦了,對麼?」
玉霜神色一黯,淒然說道:「姑婆,您不以為玉霜的命薄而苦?」
中年比丘道:「姑娘,我如何?」
玉霜一整臉色,仰臉說道:「玉霜不敢再說自己的命薄而苦,但請您指點……」
中年比丘道:「姑娘,你要我指點什麼?」
玉霜道:「求您指點玉霜的今後。」
中年比丘道:「姑娘,以往你是怎麼做的?」
玉霜凝目說道:「您的意思是說,玉霜今後也跟以往一樣,以往怎麼做,今後也怎麼做?」
中年比丘道:「是的,姑娘,這就是我對你的指點。」
玉霜道:「您以為玉霜以往做的沒錯?」
中年比丘微微一笑道:「姑娘,論小,我是你的姑婆,論大,我是個上秉佛旨的佛門弟子出家人,這話你該懂。」
玉霜微一點頭道:「是的,我懂,您的意思是說,無論怎麼說,您絕不會害我……」
中年比丘微微笑了一笑,道:「姑娘明白這一點,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玉霜遲疑了一下,道:「您看得見,我害了玉珠……」
中年比丘道:「恕我直言,他那是自作孽,並不是任何人害了他,固然,因愛成仇,因妒成仇,他不算錯,可是他的做法錯了。」
玉霜臉上一熱,道:「姑婆,您聽見了?」
中年比丘抬頭說道:「我沒有聽見什麼,我要聽見了什麼,那就表示剛才我在左近,我要是在左近的話,絕不會遲到千鈞一髮時才現身。」
玉霜道:「這麼說您是知道……」
中年比丘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我知道。」
玉霜道:「您真能觀前知後……」
中年比丘淡然一笑道:「姑娘,我所看見的跟所知道的並不多。」
玉霜悚然動容,道:「玉霜敢為姑婆賀。」
中年比丘道:「謝謝姑娘,這全是我佛慈悲。」
玉霜遲疑了一下,道:「對他……您以為玉霜也做得對?」
中年比丘含笑說道:「姑娘是指那隻玉翎雕兒?」
玉霜一驚紅臉,垂下目光點了點頭,低低說道:「是的,姑婆。」
中年比丘微微一笑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玉霜嬌軀微微一顫,道:「您是說能成?」
中年比丘道:「不但能成,而且必成。」
玉霜一顆烏雲螓首垂得更低,由那嬌軀的顫抖,可以看出她那顆芳心裡有多麼激動,多麼喜悅:「謝謝姑婆。」
中年比丘道:「別謝我,姑娘,用不著,我只是順天意說話,你跟他之間這段姻緣能成,主要的還是你有一顆不變不移的心,可是這是一顆先苦後甜的果兒,這話你懂麼?」
玉霜道:「姑婆指點。」
中年比丘道:「姑娘,在成之前這條路是極其坎坷崎嶇的,你要嘗盡心酸,備受痛苦,幾經折磨熬煎……」
玉霜猛然抬頭,美目凝注,道:「為什麼,姑婆,難道天下有情人都得……」
「不,姑娘,」中年比丘道:「有的有情人面前是康莊大道,有的有情人面前則是坎坷不平的艱難路,而你屬於後者,也較別人猶甚。」
玉霜道:「那又為什麼,姑婆,難道這也是天意?」
中年比丘點頭說道:「是的,姑娘,這確是天意。」
玉霜道:「姑婆,我記得您說天心仁厚。」
中年比丘道:「也不錯,姑娘,天心永遠是仁厚的,你之所以要備受痛苦的熬煎與折磨,那是因為你攀折的不是甜果,而是一個先苦後甜的果子。」
玉霜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姑婆,玉霜不懂。」
中年比丘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且試想想,那隻玉翎雕兒,他是何等樣人。」
玉霜詫異道:「您何指?」
中年比丘道:「他對郭家的態度。」
玉霜臉色微變,道:「姑婆,我懂了。」
中年比丘道:「那麼你就該明白,你該受些熬煎與折磨。」
玉霜道:「您的意思是說,玉霜愛了所不該愛,應該受些懲罰。」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不,姑娘,你並非愛所不該愛,我剛才不是說過麼?這是前生注定事,既是前生注定事,那就是三生石上早定,既如此,怎可說愛所不該愛。但是在你跟他兩家之間的這點怨恨還沒有化解之前,你這夾在中間,置身於怨恨漩渦中的人,卻要左右為難,備受熬煎與折磨。」
玉霜沉默了一下,道:「您的意思是說,這點怨恨有化解的一天?」
中年比丘道:「要不然我怎敢說你跟他之間的這段姻緣,到頭來必成?」
玉霜道:「姑婆,您知道郭家跟他家之間的怨恨?」
中年比丘道:「姑娘,我略知一二。」
玉霜道:「您能不能告訴我,那起於何時何人,為什麼?」
中年比丘道:「姑娘,我只能告訴你,這點怨恨起於二十年前,由令尊郭六爺身上而起,別的我不能告訴你。」
玉霜訝然說道:「二十年前,家父……我明白了,難道說他就是凌慕南?」
中年比丘笑道:「不,姑娘,休要把馮京當馬涼,誤將杭州當汴州,他跟凌慕南是兩個人,風馬牛毫不相關,令尊當年所播下的怨恨種子並不只一顆。」
玉霜道:「您也知道凌慕南?」
中年比丘道:「姑娘,我也略知一二。」
玉霜忙道:「你看玉珮跟他的事,能不能……」
中年比丘笑道:「姑娘,你如今還有工夫兼顧他人?」
玉霜道:「姑婆,求您指示。」
中年比丘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也罷,我這麼說吧,他倆的事遠較你倆的事較為容易。」
玉霜吁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我為玉珮賀……」
中年比丘目現異采,道:「姑娘有一顆願自己下地獄的菩薩心腸,難得,有此一念,消弭不少熬煎與折磨,我也為姑娘賀。」
玉霜道:「謝謝姑婆,您也知道凌家跟郭家的這點怨?」
中年比丘道:「我知道,姑娘。」
玉霜道:「姑婆,那是什麼?」
中年比丘道:「姑娘,那皆在一個字,情。」
「情?」玉霜微愕說道:「誰跟誰的情?」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姑娘過於貪多了,那是上一代的事,跟姑娘這一代無關,如今不必問,我也不能說,姑娘將來自有明白的一天。」
玉霜道:「那麼玉霜不敢再問郭、凌兩家事……」
中年比丘笑道:「接下來你卻要窮究切身事,對麼?」
玉霜臉一紅,道:「難瞞您的法眼,請您告訴我,玉翎雕他究竟是誰?」
中年比丘道:「姑娘,他跟你一樣是人,一個平凡的人,也可以說是一個最不平凡的人,這答覆能讓你滿意麼?」
玉霜道:「玉霜斗膽,不能。」
中年比丘道:「那,姑娘,你原諒,別的我不便深說。」
玉霜道:「您折煞玉霜……他來自何處?」
中年比丘淡淡一笑道:「或天涯,或海角,總離不開這人世,也是父母所生!」
玉霜道:「姑婆,可憐玉霜至今不知他是誰,他的來歷……」
中年比丘道:「姑娘何不當面問他?」
玉霜道:「他不肯說!」
中年比丘道:「那麼姑娘,我不能說,其實情之在心,貴真誠,貴不移,姑娘又何必究其他?」
玉霜道:「謝謝您,姑婆,玉霜先不必多究其他,只是他跟郭家的這點怨恨……他為什麼要對郭家……」
中年比丘道:「姑娘,我再向你洩一些,那也起於一個『情』字。」
玉霜微微一愕,圓睜美目,道:「姑婆,那也起於一個『情』字?」
中年比丘道:「姑娘,古往今來,這個情字微妙令人難解,多少人為它哭,多少人為它笑,多少人為它生,多少人為它死,其力之大,無可倫比,郭家上一代所引起的怨恨,在姑娘這一代就有了了結,而且圓滿,你能說天心冷酷?」
玉霜道:「玉霜不敢,但究竟誰是誰非……」
中年比丘道:「事關一個情字,很難論判是非,人都沒有錯,錯只在上天的安排,上天知道過錯,因之上天在姑娘這一代對受了委曲的人有所補償……」
玉霜道:「姑婆,你是指……」
中年比丘道:「令尊郭六爺欠人家的,要姑娘你代他去償還,姑娘明白了麼?」
玉霜一臉茫然色,道:「姑婆,我有點明白,我只明白家父欠了他上一代的,玉霜卻要代家父在這一代做償還,可是別的……」
中年比丘道:「別的,姑娘以後自會明白。」
玉霜道:「那麼玉霜不敢再問,只是玉珠他……」
中年比丘道:「姑娘,他自有去處,而且他日後的聲威與勢力猶凌駕於當世幾處郭家之上,隱隱時威脅天下!」
玉霜驚聲說道:「姑婆,您何指?」
中年比丘搖頭說道:「姑娘,我已洩了不少天機,不能再說了,總之姑娘放心,不管他日後多麼強大,這世上已有克制他之人,這是天意,是定數,再說關於姑娘的切身事,請想想我的當年,你是否覺得比我福緣深厚得多,不必多問,也不必別求,我已耽誤了不少工夫,請跟我走吧!」
玉霜一怔道:「姑婆,您要玉霜跟您走?」
中年比丘道:「不是我,是上天!」
玉霜道:「姑婆,我不懂。」
中年比丘道:「姑娘,你必須得失蹤一個時期,必須得讓人為你著急一陣子,這是定數不能違背。」
玉霜道:「姑婆,你知道,我是回家去請家父……」
中年比丘道:「我知道,事到該成之時,不必求,否則求也沒用,郭凌兩家事成時已定,急不得,無須姑娘回家去,時候一到令尊自會離家到『遼東』來。」
玉霜道:「可是我怎好讓長輩著急!」
中年比丘道:「姑娘,這是應該的,也僅僅是著急而已,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令尊他們又豈止著急而已?」
玉霜一震,默然不語。
中年比丘道:「跟我走吧,姑娘!」
玉霜抬眼說道:「您要帶玉霜上哪兒去?」
中年比丘道:「一塊淨土,那兒遠離塵世,看不見恩怨紛爭,看不見血腥廝殺,朝看白雲,夕賞晚霞,眼中俱是花草林木、飛禽走獸,耳畔但有鐘聲、木魚、梵唄以及天籟!」
玉霜怡然說道:「姑婆,那是仙境!」
中年比丘含笑點頭,道:「是的,姑娘,請抓住玉杖一端!」抬手把玉杖遞了過去。
玉霜訝異地伸出了手。
中年比丘含笑說道:「抓緊些,沒我的話別鬆手。」
玉霜玉手已握上了玉杖一端。
中年比丘微微一笑道:「姑娘,咱們要走了,讓他們去忙一陣子吧!」
話落,當地清風起,如茵小草搖動,中年比丘與玉霜俱已不見,無影無蹤,毫無痕跡……
就在這時候,一條黑影由遠而近,像一縷輕煙在這曠野上隨風飄動,但勢若奔馬,奇快無比。
轉眼間黑影掠過中年比丘與玉霜適才站立處,只聽一聲輕「咦」,旋風倏起,影斂人現,頎長的身材,黑衣,白白的一張平庸臉,他,赫然竟是玉翎雕。
他站在路邊,兩眼之中寒芒外射,直逼數尺外地上一處,那地方,有一片已干的血漬,是適才郭玉珠吐的。
他看見草地上那片血,再看看有一片被壓平了的小草,兩眼之中寒芒更盛,望之怕人。
玉翎雕神情一震,長身破空而起,向著雕鳴傳來處疾射。
轉眼工夫之後,他停在一片樹林前,那樹林前,停著一輛空車,車裡沒有人,車前也沒有套車的牲口,只有車轅上靜靜地躺著一個老人。還有,在車篷上停著一隻火眼金睛,一身羽毛如雪的雕,它,英武帶著懾人的威猛。
玉翎雕機伶一顫,臉色大變,喃喃說道:「我來遲了一步,這是誰……」
閃身撲上了車轅,伸手托起老人的下巴,老人喉嚨上一個色呈褐紫的血洞,卻不見有刀。玉翎雕一收手,冰冷說道:「好狠的手法……」
他神色怕人,突然長身而起,車篷上那只「玉翎雕」也跟著展翅掠起,一人一禽,一低一高,雙雙飛射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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