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深夜,風輕,露冷,月黯淡!
一條矯捷人影破空,射落在那高高的鼓樓之上。
是那瘦高黑衣蒙面人,他腳一沾地便道:「閣下,我如約而至。」
只聽那黝黑的鼓樓裡傳出那賣參人話聲:「閣下,我也如約恭候多時。」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道:「閣下考慮的結果如何?」
賣參人道:「我接受聘禮,但我有一個條件。」
瘦高黑衣人目中倏現異采,道:「從今後你我同夥戰友一家人……」
賣參人道:「不忙,我有個條件。」
瘦高黑衣人道:「就是千百個也無妨,何況只有一個。」
賣參人道:「我找一個叫賈得海的人!」
瘦高黑衣人訝然說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賣參人道:「你把他的下落告訴我!」
瘦高黑衣人道:「閣下突然想起這個人來問我,這……」
賣參人道:「此人昔日縱橫雲貴,是個獨行大盜,如今則托身官家,吃糧拿俸,我聽說他現在『遼東』一帶……」
瘦高黑衣人道:「那也不該問我啊?」
賣參人道:「我認為最恰當不過,你負有秘密使命,從大內來到此處,對『遼東』一帶的各地衙門是瞭若指掌……」
瘦高黑衣人道:「你沒說錯,可是我不知道有這個人!」
賣參人道:「閣下,別忘了,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瘦高黑衣人一笑說道:「好厲害,容我問一句,閣下找他幹什麼?」
賣參人道:「那是我的事,閣下不必過問。」
瘦高黑衣人道:「可是我你已是同夥戰友一家人……」
賣參人道:「那是指公事,私事不在此限,再說在你沒告訴我他的下落之前,你我還算不得同夥一家人。」
瘦高黑衣人沉吟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你,我知道有個叫賈得海的人,可是我不清楚他過去是幹什麼的,是不是你所說的雲貴大盜……」
賣參人道:「有個賈得海就行了,他在何處?」
瘦高黑衣人道:「在奉天!」
賣參人道:「那地方太大了些!」
瘦高黑衣人遲疑了一下,道:「總督衙門裡,總督護衛領班叫賈得海……」
賣參人道:「夠了,雖然這是我的條件,對閣下我仍表示感謝。」
瘦高黑衣人道:「別客氣,閣下,你的條件我已經……」
賣參人道:「從現在起我也算是官家的人了,而且跟你閣下也是同夥一家人了,今後該攜手並肩,同心為官家效力了。」
瘦高黑衣人道:「既然已是同夥一家人,你閣下該有個姓名了。」
賣參人道:「讓我先聽聽你的。」
瘦高黑衣人遲疑了一下,道:「我姓莫,叫莫可尋。」
賣參人道:「我姓吳,叫吳此人。」
瘦高黑衣人道:「閣下,你怎好……」
賣參人道:「別怪我,責人之前須先責己。」
瘦高黑衣人道:「閣下,實不相瞞,我有姓名,但我的姓名絕不能跟我的身份扯在一起,所以我不能說。」
賣參人道:「那是對外,假如對內也是這樣的話,我也一樣。」
瘦高黑衣人目現寒芒道:「假如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的話,從今上面若有指示,我怎麼找你聯絡?」
賣參人道:「我有同感,假如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無法跟你聯絡。」
瘦高黑衣人沉默了一下,道:「閣下確是個高明而難鬥的人物……」
賣參人道:「我要是個平庸的人,閣下也不會找我,對麼?」
瘦高黑衣人一點頭,道:「說得是,這樣吧,你我就以這座鼓樓作為聯絡之處,假如有什麼事,就寫在一張紙條上放在這鼓樓內……」
賣參人道:「最好不過,那就不用問姓名了。」
瘦高黑衣人道:「不,必須有個署名,我取名神秘客三個字……」
賣參人道:「那我就叫鐵翅鷹!」
瘦高黑衣人道:「就這麼決定了……」
「不忙,」賣參人道:「你是官同四品,御前帶刀的大內侍衛,我呢?」
瘦高黑衣人道:「跟我一樣!」
賣參人道:「雖然嫌委屈了些,倒也湊合了,你有身份證明,我呢?」
瘦高黑衣人道:「我知道就行了,你不必有身份證明!」
賣參人道:「那我不幹,同是官同四品,御前帶刀的大內侍衛,為什麼你有身份證明,我沒有?信不過我麼?怕我拿著它去招搖撞騙去?既然這樣,你就不該找我!」
瘦高黑衣人靜靜聽完,倏然一笑道:「你閣下誤會了,你的身份證明必須等我把你報上去後……」
賣參人截口說道:「那也可以,我什麼時候拿到身份證明,什麼時候才替官家做事,這樣兩不吃虧,公平些。」
瘦高黑衣人目閃寒芒,叫道:「閣下,你怎麼……」
賣參人道:「你不必多說,我這個人做事一向如此,我可以不佔人便宜,但也是絕對不吃虧,你若認為行得通,咱們就這麼辦,要不然咱們就算了,你幹你的,我干我的……」
瘦高黑衣人忙道:「閣下,別這樣,我給你腰牌就是。」
賣參人道:「這還差不多,丟進來吧。」
瘦高黑衣人遲疑了一下,抬手振腕,道:「接住了。」
一道烏光脫手打出,直射鼓樓之內。
毫無聲響,想必是賣參人伸手接住了,只聽他道:「這面腰牌怎麼缺了一角?」
瘦高黑衣人道:「那是在下不小心碰斷了,無礙證明你的身份!」
賣參人道:「好吧,我也湊合收下了,我拿的那份俸是多少,吃的那份糧又是多少?現在最好弄清楚。」
瘦高黑衣人道:「跟我一樣,那份糧折了現,共是三百兩的銀票一張。」
賣參人叫道:「三百兩夠幹什麼的,一頓吃喝就沒了。」
瘦高黑衣人道:「那我沒辦法,這是官家訂的,每個侍衛都拿這麼多。」
賣參人道:「好吧!反正我也不靠這三百兩銀票養家,省吃儉用些,花它一個月也勉強夠了,找誰拿?」
瘦高黑衣人道:「我,到了時候我自會給你放在鼓樓裡。」
賣參人道:「那不行,我要先支,要不然我這一個月怎麼過?」
瘦高黑衣人道:「你客氣了,以往你是怎麼過的?」
賣參人道:「以往是靠詐騙,如今我的身份不同了,堂堂官同四品,御前帶刀的大內侍衛,還能再詐騙去?那是丟官家的人。」
瘦高黑衣人道:「閣下會說話,先支就先支吧,接住。」
又一振腕,一道青光射進了鼓樓。
賣參人輕笑說道:「行了,腰牌有了,三百兩的銀票也拿到了手,我要走馬上任,大大地幹上一番了,對了,我的箭衣馬褂……」
瘦高黑衣人道:「現在用不著它。」
賣參人道:「說得是,現在怎麼能穿那個?掩飾還怕來不及呢……」
瘦高黑衣人道:「你現在可算是官家的人了……」
賣參人道:「不錯,怎麼樣?」
瘦高黑衣人道:「現在有件任務交給你……」
賣參人道:「怎麼,剛拿了錢就得幹事?」
瘦高黑衣人道:「那是當然,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受祿必有功……」
賣參人「哈!」地一聲笑道:「官家可真吃不了虧,好,請說吧。」
瘦高黑衣人道:「十天之內,要交郭家人的腦袋一顆。」
賣參人「哎喲!」一聲道:「怎麼,一上來就是這麼難做的任務!」
瘦高黑衣人道:「在你來說,就是取郭燕翎的人頭也易如反掌。」
賣參人道:「那為什麼不要我取郭燕翎的人頭?」
瘦高黑衣人道:「你不必著急,一個一個來,總會輪到他的。」
賣參人「哦!」地一聲道:「是麼?」
瘦高黑衣人道:「郭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這是咱們的任務了,豈能推辭。」
賣參人道:「那麼,我請問,你閣下殺過郭家幾個人?」
瘦高黑衣人道:「還沒有殺一個!」
賣參人道:「那為什麼?」
瘦高黑衣人道:「我負的使命只是偵查郭家的動靜……」
賣參人道:「這麼說,我負的使命是暗殺郭家的人?」
瘦高黑衣人道:「不錯,你說對了。」
賣參人道:「這次使命是誰交付給我的?」
瘦高黑衣人道:「上面,我只是傳令。」
賣參人道:「好一個傳令,看來我只有盡命了,可否多寬限五天?」
瘦高黑衣人道:「十天還不夠麼?」
賣參人道:「要是夠的話,我就不會多要求五天了。」
瘦高黑衣人道:「郭家近在咫心,這『遼陽城』中就有郭家的人,我認為十天已經是很夠很夠了。」
賣參人道:「你要認為夠的話,這殺人的事你干去。」
瘦高黑衣人目中倏現寒芒,而剎那間那寒芒又隱斂了:「好吧,准你的要求,多寬限五天,半個月內你把一顆郭家人的人頭放在這鼓樓之上就行了。」
賣參人輕笑說道:「恐怕這算是考考我,看看我的忠貞如何,也等於拖我下水,一旦我殺了郭家人的,再想不干都不行了。」
瘦高黑衣人道:「你很聰明,我不否認。」
賣參人道:「我夠忠貞的,真要夠忠貞的話,恐怕遍數官家,沒有一個會比我更忠貞的,我要對付的就是郭家,所以我也不怕被任何人拖下水,咱們就這麼決定了,從明早算起,第十五天上你來這兒取郭家人的人頭吧。」
瘦高黑衣人道:「屆時我一定到,希望你仍保持英雄作風,告辭了。」長身破空飛射而去。
鼓樓內,那賣參人輕笑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跟蹤你的,其實又何用我跟蹤你,早在三天之前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隨即,他發出一聲低低異嘯,然後一條人影飛射出樓,破空而去,這鼓樓內外,剎時又寂靜了……
「瀋陽城」舊稱「盛京」,又名「奉天」!
遼金時代築城,金末大亂,城毀。
元太祖時再建,乃改稱「瀋陽城」,至明洪武二十一年,始正式築磚城。
那時候」瀋陽」城高二十五尺,圍圍九里餘,四面設永寧、永昌、保定、安定四門,城內則分永寧、迎恩、鎮遠、靖邊四門。
明隆慶年間再修葺。
清太祖設關都後,一本舊制,妝到太宗嗣位,大事修改,至天聰五年竣工,「瀋陽城」遂一改舊觀。
那時候,「瀋陽城」高三十五尺,厚一丈八尺,壁上築六百五十一個垛口,每面各設二門:
東面為撫迎門、內治門,西面為懷遠門、外懷門。
南面為德盛門、天祐門,北面為福勝門、地載門。
外城,為順治元年遷都北平後所建,改稱盛京為陪都,順治十四年於「瀋陽」設「奉天府」,康熙十九年增設邊城達三十二里。
「瀋陽」是滿清的陪都,有舊行宮,縱橫不大,計四重殿,僅百餘間而已,一曰大清門,二曰掌政殿,三曰鳳凰城,四曰清寧宮。
大清門前有圍牆。牆東為東華門,橫題文德坊。
西稱西華門,額題武功坊。
大清門後左為飛龍閣,右為翔鳳閣。
掌政殿有左右二翼門,殿後左為師古齋、月華樓,右有履綺樓、協中樓,由此進,即達鳳凰樓。
鳳凰樓上三層,為「瀋陽」最高處,樓之東西殿,即宮人所居,行宮所藏古物,皆在翔鳳、飛龍二閣之內。
在瀋陽市郊最古的古跡,應該推實勝寺,又名黃寺。
此寺為紀念清太祖破明兵三十萬於松山所建。
松山城在錦州西南,為有名的明清戰場,此一戰,太宗的勢力乃進逼山海關問鼎中原,故改建此寺。
寺內供奉「邁達皇佛」並藏清太祖、太宗的甲冑弓箭,有乾隆御題「海月藏輝」四字。
此寺是一喇嘛寺,每當廟會之期(正月十四),各地喇嘛均遠道來此參拜,大行「跳韃」之舞。
寺內原有「瑪哈邁拉樓」,系清天聰九年,元裔察哈爾林丹汗之母,神話傳說她以白駝忽緩而不行,因建此樓以紀念之。
雍正題為「遼海慈雲」。
喇嘛教之發源地在西藏,但其長成則全為清廷之宗教政策所促成,清太宗首於寧德年中建實勝寺於盛京,起建瑪哈邁拉樓。
天聰八年中,自察哈爾之墨爾根喇嘛,將護法瑪哈邁喇嘛之金身運回盛京,此佛為元世祖用千金所鑄,供於五台山,元後裔移供察哈爾,清太宗在殿側建銀塔一座,而予祀祭,那御裝實勝寺記,更用滿、漢、蒙、藏四種文字刻在二豐碑上。
其他還有白塔寺、東陵、北陵銀黃山、小河沿諸名勝古跡,好在這都是閒話,不多提了。
這一天,「奉天府」裡進來個人,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灑脫飄逸,更難得帶著幾分風流,他,便是李克威。
「奉天府」是夠繁榮、夠熱鬧的,李克威進城之後走沒多久,就進了一家小茶館找了張桌子坐下去。
茶館、酒肆,無論在哪個年頭,都是最流最雅的地方,也是閒著沒事幹的人的好去處。這茶館有名的好名字,也不知道是誰起的,叫「玉樓春」。
座上六七成,放眼看看,漢人也有,旗人也有,幾幾乎每張桌上都放著一隻鳥籠子。那年頭流行這玩意兒,也喜歡這調調兒,沒事遛鳥兒,茶館裡一坐,聊上了,多愜意。
夥計過來了,一哈腰,陪笑問道:「您這位,來壺什麼茶?」
李克威灑脫而在行地答了兩個字:「香片。」
夥計答應一聲走了,過不一會兒,端著一壺剛沏好的上好香片,外加一個茶盅,過來了。
李克威招手叫住了他道:「夥計,我打聽個事兒……」
夥計忙道:「您請說!」
李克威道:「總督衙門怎麼走法?」
夥計一聽這話就笑了,咧著嘴道:「您這位大半是初來『奉天』!」
李克威點頭說道:「不錯,我這是頭一遭到貴寶地來。」
夥計道:「我說嘛,要不怎會不知道總督衙門怎麼走法……」
一頓接道:「您打聽總督衙門是……」
李克威道:「我訪一個朋友!」
夥計「哦!」地一聲哈下了腰,道:「您有朋友在總督衙門裡?」
李克威點頭「嗯!」了一聲。
夥計道:「衙門裡的諸位爺常到小號來喝茶,我熟得很,您那位朋友是……」
李克威道:「姓賈,賈得海。」
夥計「哦!」地一聲忙道:「原來你是賈爺的朋友,失敬,失敬,唉,您怎麼不說,您,讓我給您換一壺去……」說著,他拿起了茶壺。
李克威瞪了瞪眼,道:「怎麼,夥計,這一壺……」
夥計紅著臉窘笑說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子裡能撐船,您可別在意,要是讓賈爺知道小號慢待了他的朋友,那可不得了,不但小號要關門,就連小的我……您千萬包涵,千萬包涵……」
李克威道:「夥計,到底怎麼回事?」
夥計道:「爺,您知道,做生意,不容易,這一壺茶雖然也是香片,可卻是老茶葉,所以我得給你換一壺……」
李克威笑了,道:「你要不說,我也不會知道,是不?」
夥計道:「不,爺,行家一品就知道了!」
李克威道:「那也不要緊,我好湊合。」
夥計忙道:「不,爺,說什麼我也得給你換一壺去。」匆匆忙忙走了,卻沒有說出總督衙門在何處。
李克威搖了頭,賈得海官勢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本來嘛,那年頭百姓畏官如虎,何況是總督衙門裡的護衛領班,當然是更不得了了。
夥計來了,連茶壺都換了個上好細瓷的,近前便道:「爺,您嘗嘗,不中意我再換。」
小心翼翼地替李克威倒了個八分滿,沒有半片茶葉,也沒有一點沫兒,好手法,本事。李克威淺品了一口,點頭說道:「是不錯……夥計,你還沒有告訴我……」
夥計忙道:「總督衙門在行宮東邊,從這兒往北去,拐個彎就瞧見了,只是您要找賈爺不必上衙門……」
李克威「哦!」地一聲道:「上哪兒去?」
夥計嘿嘿一笑,哈著腰低低說道:「爺,這『奉天府』的人十個裡有九個九都知道……」
李克威道:「什麼啊!夥計?」
夥計道:「賈爺在外邊兒有個家。」
李克威立即明白了,這調調兒在賈得海那種身份的人幾個能免?他沒有表現得意外,只淡淡說道:「是麼,夥計?」
夥計道:「我怎麼敢蒙您呀,再說這種事也不怕人知道……」
李克威道:「在哪兒?」
夥計道:「繡球胡同靠東頭第三家,那個門兒挺氣派的就是!」
李克威道:「夥計,繡球胡同怎麼走法?」
「叭!」地一聲,夥計一巴掌拍上了後腦了,陪笑說道:「瞧我多糊塗,忘了您是初來的了,告訴您您得費工夫找,這樣吧,您要是急,我給您帶路……」
李克威一搖手,道:「不急,在哪兒能找到他麼?」
夥計道:「您不知道,賈爺雖是總督衙門裡的護衛領班,可是平常人不在衙門裡,每天也只是到衙門裡去請個安,要沒有什麼大事,他是不會待在衙門裡的。」
李克威道:「那他這個護衛幹的是什麼事?」
夥計道:「爺,他是護衛領班,他只把手下護衙們的班排好了就行了,哪用得著他親自跟隨呀。」
李克威點頭說道:「說得是,我多年沒見他了,不知他說話改了口音沒有?」
夥計道:「改口音?爺,上了年紀的人,那不容易呀,我不清楚賈爺是哪兒的人,可是我聽得出他說話帶著南方口音。」
李克威一點頭,道:「那他還沒有改,到了這年紀還改不過來,我看他這輩子永遠也改不了了。也真是,在北邊幹了這麼多年了……」
微一搖頭接問道:「伙汁,他那個女人是……」
伙汁搖頭說道:「聽說是個名門閨秀。年紀很輕,長得也挺好,別的我就不清楚了,您知道,賈爺的眼界很高,一般女人他瞧不上眼。不三不四叫的就更別提,再說他的身份也……」
名門閨秀居然會跟上了年紀的賈得海。這裡頭並不單純,應該大有文章,李克威眉鋒一皺道:「名門閨秀,年紀輕輕的,他也真是的,這麼大年紀了……」
夥計忙道:「爺,您可別這麼說,人都是這樣,有錢有勢沒有用,尤其像賈爺,上了年紀了,沒個人照顧也是不行的,再說跟賈爺有什麼不好,別人求還求不到呢?不愁吃,不愁穿,有人侍候著,一個女人家還求什麼?女人家總是要嫁人的,嫁人就該挑個好的,嫁誰能比嫁賈爺好……」
李克威道:「夥計,是明媒正娶麼?」
夥計嘿嘿笑道:「爺,您知道,這還用問麼,其實反正還不就是那回事兒,找個人說說,接過來就行了!」
李克威眉鋒又是一皺,接著問道:「這個女人是本地人麼?」
夥計道:「是本地人,怎麼不是,人家原是城東袁大戶的閨女,說起袁大戶來您可不知道,人家是『奉天府』的首富,想當年家大勢大,何等氣勢。卻不料樹大招風,招惡人紅了眼。有一夜有個飛賊撲了進去,把袁大戶老夫婦倆殺了,後來案子還是賈爺破的呢……」
李克威輕「哦!」了一聲。
夥計接著說道:「飛賊雖然被綁到菜市口正了法,可是袁家姑娘卻只剩下了一個人,幸好還有個乳娘陪著她,從那時候起,袁家是完了,賊死了,贓沒追回來,賈爺照顧了她們一年多,袁家姑娘大半是感恩圖報,所以才跟了賈爺,說來都是那啞巴作孽害人哪……」
李克威聽得一怔,道:「夥計,啞巴?」
夥計道:「可不是麼?」頓了頓接道:「那飛賊是個啞巴。也就因為這,沒有供就給砍了,其實賈爺那夜逮他的時候就該拿劍扎死他。」
李克威詫異地道:「沒問供怎麼知道那啞巴便是那夜殺人劫財的飛賊?」
夥計一怔,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賈爺拿的就錯不了!」
李克威點了點頭道:「破案於先,照顧於後,這份恩情天高地厚,袁家姑娘是該感恩圖報,以身相許,夥計……」抬眼接道:「當初拿飛賊的只有他一人麼?」
夥計眼一睜道:「賈爺何等能耐,聽說不但能飛簷走壁,高來高去,伸一根指頭,還能點穿幾寸厚的鐵板哪,就憑這身能耐,對付個芝麻大點兒飛賊,那還不是跟伸進口袋裡掏東西一樣,不過賈爺那夜是帶著兩個手下弟兄是沒錯……」
李克威道,「那定然是得力的手下。」
夥計道:「可不是麼?這兩位也有一身好本領,聽說當年在江湖上,也都是名頭響噹噹的人物哪。」
李克威道:「這兩位,你可認識?」
夥計得意了,頭一揚道:「怎麼不認識,都是茶館兒裡的常客,熟人兒,這兩個一位姓秦,一位姓姜,聽說當年在江湖上就跟了賈爺了。」
李克威道:「那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夥計道:「可不是麼,咦,您瞧,說著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用手往外一指道:「您瞧見了麼?從對街往這邊兒來的那位就是秦爺。」
李克威忙抬眼望去,只見對街走來了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漢子,身穿長袍,腳登快靴,腰裡頭鼓鼓的。一條辮繞在脖子上,那張馬臉慘白而陰森,深陷的眼眶,高高的鼻樑,一看就知道是個奸詐陰狠的人物。
他忙收回目光說道:「夥計,我打算給得海來個驚喜,別跟他提我……」
夥計自以為聰明,忙點頭答應,適時瘦高中年漢子已進了茶館兒,他忙迎了上去,老遠便陪笑說道:「秦爺,今兒個得空了,您哪兒坐?」
瘦高中年漢子微一搖頭,道;「我今兒個不空,有公事兒,過來打個招呼。」
夥計「哦!」地一聲道:「您有什麼事兒?」
瘦高中年漢子往櫃檯裡掃了一眼,道:「掌櫃的呢?」
夥計道:「家裡有點事兒,回去了,怎麼,您找他?」
瘦高中年漢子道:「你告訴他一聲吧,就說我說的,這兩天恐怕會出點事兒,要是見有外來行蹤可疑的人,馬上往衙門裡報……」
夥計忙道:「是什麼事兒,秦爺?」
瘦高中年漢子搖頭說道:「別多問了,只問你聽清楚了沒有?」
夥計忙道:「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瘦高中年漢子一點頭道:「那就好,我還得向賈大哥稟報一聲去,你忙吧。」轉身行了出去。
夥計跟在身後送了出去,道:「秦爺,您走好,趕明兒得空來喝一壺,上好的香片,我給您留著,您可一定得來啊……」
也沒聽見瘦高中年漢子答話,他說完話之後,轉身就要往回走,忽地一怔,「喲!」地一聲道:「爺,您……您怎麼出來了?」
可不是麼,李克威已經出來了,就站在他眼前。
聽夥計這一問,李克威含笑說道:「姓秦的不是要去見得海麼?恰好我跟著他走,準得能給得海來個驚喜,我明天再來,茶錢放在桌上了,不夠我明天補,有多就算送給你了。」
話落,掉頭就走。
夥計著了急,在背後叫道:「怎麼,您留的錢還外帶賞頭,您這不是打我的臉,砸茶館的招牌麼?這我說什麼也不能收,說什麼……」
李克威聽到了這兒就聽不見了,只因為他腳下飛快,已經走匠了,離茶館兒遠了,可離前頭那瘦高中年漢子卻近了,看看不過一兩丈距離。
又走了一段,眼看前頭瘦高中年漢子就要往一條胡同裡拐,他微微一笑,突然揚聲叫道:「秦爺!」
正在前頭走的瘦高中年漢子停了一步,回身一看,不認識,他不由一怔,就在這一怔神間,李克威已經到了他面前。
他疑惑地打量著氣宇不凡,風神秀絕的李克威,道:「尊駕是……」
李克威含笑說道:「怎麼,秦爺不認識我了,真是貴人多忘事,許久不見了,沒想到在這兒會碰見您,來,我請喝兩杯,咱們慢慢聊!」
說著,那只右手已飛快地搭上了瘦高中年漢子的左肩。
瘦高中年漢子人機警,在沒弄清對方是誰之前,他豈容對方的手搭上他肩頭?擰身要躲,可是他沒能躲開。
忽地,他臉色一變,便要揚掌,而緊接著他皺眉悶哼一聲,一張臉更白了,抬眼望向李克威道:「朋友,你是……」
李克威含笑說道:「跟我找個地方談談,您就明白了!」
瘦高中年漢子道:「朋友,你要知道,『奉天府』不比別處……」
李克威道:「我明白,可是我已經到了『奉天府』!」
瘦高中年漢子道:「城裡到處是眼線,你帶著我走不了多遠的,有什麼話好好說,咱們交個朋友,我不難為你就是!」
李克威倏然一笑道:「別嚇我,我的膽子比天大,要怕,我也不會找你了!」
瘦高中年漢子目光一轉,道:「你要知道,我們領班就在附近……」
李克威道:「我知道,繡球胡同靠東頭第三家,那個門兒挺氣派的就是。」
瘦高中年漢子驚聲說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李克威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不先摸清楚了,我豈會冒冒失失的闖進來,走吧,跟我找個地方……」
瘦高中年漢子趁他說話分神,一提氣,就要喊。
李克威左手如電,一指頭點上他的喉結,他啞了。
李克威笑道:「這世上還挑不出幾個比我快的人,你怎麼行,來吧!」
兩個人像交情深厚的知己朋友一般,搭著肩走了。
瘦高中年漢子像只鬥敗了的公雞,又像綁了腳,馬上要被宰殺的豬,低著頭「陪」著李克威往前走。
這地方近城根兒,走沒多久就到了城根兒僻靜處,兩個人往一棵大樹下一站,李克威把瘦高中年漢子往樹幹上一推,鬆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突然,瘦高中年漢子矮身出拳,猛力搗向李克威的小肚子。
李克威笑道:「秦大爺,我防著呢。」
左手一指劃下,正敲在瘦高中年漢子的腕脈上,疼得他「哎喲!」一聲,張牙咧嘴,身子為之一偏。
李克威道:「這兒還有一下。」
揚掌砍在了他左肩窩上,他砰然一聲摔個結實,半天沒能爬起來,他這才明白碰上了高手,剛才肩窩上那一下,人家手下有分寸,要不然能要了他的命。
李克威道:「別再動歪念頭了,起來吧,咱們好好談。」
瘦高中年漢子掙扎著爬了起來,全力地往樹幹上一靠,望了望李克威,接著說道:「朋友,我認栽了,自知結過不少仇、不少怨,你先說個明白,然後要割要剮,任你就是!」
李克威笑道:「硬漢子,英雄本色,只是你錯了,我跟你一無仇,二無怨,我只知道你姓秦,連名字都不知道。」
瘦高中年漢子一怔,直了直腰,道:「怎麼,你不是……」
李克威微一搖頭,道:「不是,不是你想像中的仇人。」
瘦高中年漢子瞪大了眼,訝然說道:「那你朋友是……」
李克威截口說道:「先告訴我,你的大號是……」
瘦高中年漢子道:「我叫秦明。」
李克威道:「應該不是水滸梁山的那位『霹靂火』,從哪兒來的?」
秦明道:「你朋友這話……」
李克威道:「我是問你沒進宮家門之前在哪兒。」
秦明道:「在貴州道上!」
李克威雙目一睜,道:「這麼說賈得海原也是雲貴道上的?」
秦明點頭說道:「不錯,你朋友問這……」
李克威神態一斂,搖頭說道:「查案要從根兒上起,你是老江湖了,也在官家幹過多年差事,這你應該懂……」
秦明訝然說道:「查案?我不懂?你朋友指的是……」
李克威道:「袁家有人上京裡告了狀,紙狀遞到了軍機大臣劉大人的手裡。」
秦明失聲說道:「袁家,你朋友是……」
李克威道:「你可認識這個?」
翻腕取出了一面腰牌,那腰牌缺了一角。
秦明一怔,脫口說道:「原來你就是……」倏地住口不言。
李克威微愕地望著他道:「我就是,怎麼,你認識我,還是知道我?」
秦明忙點頭說道:「不,不,不,我既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你我素昧平生,我怎麼知道你?更不會認識你。」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你苦頭還沒吃夠麼?」
秦明一懍忙道:「朋友,我說的是實話……」
李克威道:「奈何我不相信!」說著,他抬起了右手。
秦明就像看見了毒蛇,機伶一顫忙道:「朋友,我說就是,我說就是。」
李克威淡然一笑,垂下了右手。
秦明道:「剛剛有個快馬由『遼陽』來送信,說有個人懷大內侍衛腰牌要到『奉天』來找我們賈大哥,要賈大哥趕快避一避……」
李克威雙眉一揚,「哦!」了一聲道:「那『遼陽』來人是個怎麼樣的?」
秦明道:「不知道,我沒見過那人,信交給了門口,馬上就走了。」
李克威道:「你說下去。」
秦明道:「信上還說那人懷著的那塊腰牌缺了一角,表示有名無實,有義務,沒權利只是個外圍,要大夥兒別上當……」
李克威一搖頭笑道:「好東西,我是真心真意,他居然……好吧,這筆帳以後再算,現在我告訴你,我是來查袁家那件案子的……」
秦明道:「袁家什麼案子?」
李克威道:「飛賊夜入袁家殺人劫財的案子。」
秦明道:「那案子早結了……」
李克威道:「我知道,只是那是你們的看法,我不這麼看。」
秦明道:「你不這麼看……」
李克威道:「少廢話,我沒工夫跟你多囉嗦,話說在前頭,只要你老老實實,我讓你活著出『奉天』,要不然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秦明剛要說話,李克威已經接著說:「如今,你答我問話,夜入袁家殺人劫財的是誰?」
秦明道:「是那飛賊,已經處決了!」
李克威冷笑一聲道:「那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那被處決的飛賊被人點了啞穴,沒個說話的機會,也沒問口供,分明是有人找個無賴來替死,這種手法低劣得很!」
秦明大驚,道:「朋友,你,你可別……」
李克威冷然一笑,抬手說道:「不說是麼?」
秦明機伶一顫,忙道:「這,這是真的……」
李克威冷冷一笑道:「看來你不能好說,非吃點苦不可。」探掌便要抓他那左肩。
秦明肩頭一晃,右掌飛快探腰,掣出一柄匕首,翻腕刺向李克威的小肚子,距離近,力道猛,眼看……
李克威冷笑說道:「跟我玩這一套,你還差得多,至少得再學上十年。」
左手一探疾閃,沒看清楚什麼手法。只聽秦明悶哼一聲,那匕首已到了李克威的手裡。緊接著翻腕前遞,秦明大叫一聲,血光崩現,匕首插進了他的右膀,直釘進了樹幹裡去。
李克威道:「別等我往下劃。」
秦明險些疼暈了過上,可也疼得他身形顫抖,額上都見了汗,他哼哼著道:「我說,我說……」喘了一口氣,接道:「那是我的把兄弟姜庸……」
李克威道:「原來是那位姜爺,沒有你的份兒麼?」
秦明忙道:「沒有,沒有我,可是這全是,全是賈大哥的主意。」
李克威道:「殺人劫財的既然是他的手下,發號施令的當然是他,我早料著了,你說,他跟袁家何怨何仇?」
秦明忙道:「不,不,他只是看中了人家的閨女……」
李克威道:「好,只看中了人家閨女,便心狠手辣殺人夫婦,劫人家財,最後讓人家閨女感恩圖報,以身相許,他高明,也罪大惡極,告訴我,那些財物呢?」
秦明道:「分了,賈大哥跟姜庸分了!」
李克威道:「沒有你的份兒麼?」
秦明道:「沒……不,有,可是我分的不多,賈大哥拿了六成。」
李克威道:「敢情他是人財兩得,好得很,我要他的命!」
「朋友,」秦明怯怯地叫了一聲道:「彼此都是吃糧拿俸的,算起來該都是一家人……」
李克威目光一凝,道:「你暗示我來個官官相護,不聞不問?」
秦明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你朋友是奉命而來,好歹總得有句話覆命交差,只是嘴長在人身上,怎麼說還在你朋友,只要你肯幫個忙,賈大哥自會重謝朋友的。」
李克威道:「這是賄賂?」
秦明道:「不,不,只算是謝謝朋友,彼此都來自江湖,這一點賈大哥不會不懂,相信他也不會小氣。」
李克威搖頭說道:「這種血腥的錢,我不敢拿。」
秦明道:「朋友,我剛說過,彼此都來自江湖,哪個手上沒沾血……」
秦明還不死心,他還待再說,李克威微一搖頭,道:「別多說了,多說了那是枉費唇舌,人沒有不自私的,你要是顧朋友,儘管往『繡球胡同』去,要不然你就走你的。」
匕首往外一拔,接道:「你走吧。」
秦明忙穩住身形,道:「朋友,你真……」
李克威一擺手道:「我讓你活著出城,別的就別多說了。」
秦明猶疑了一下,一手捂著肩膀,掉頭狂奔而去。
望著他那狼狽背影,李克威笑了……
轉眼工夫之後,李克威折回了繡球胡同。他站在那東路第三家門口,先打量上了。
是兩扇朱門,門頭比別家高,門板比別家大,一對烏漆鐵門漆得發亮,的確,挺氣派。賈得海是花了錢,天知道他花了誰的錢。
李克威打量了一陣之後,走上去舉手扣了門環。
門環砰然響動,好一會兒才聽裡頭有個女人的話聲,問道:「誰呀,門敲的這樣響,都快把房子震塌了!」
李克威眉鋒微微一皺,抬頭而笑,應道:「我,找賈領班的。」
門開了,當門而立的,是個年僅十八九,穿一身淡青襖褲的大姑娘,一條辮子垂在胸前,合身的襖褲顯出成熟嬌軀的婀娜,一排留海,一對大眼睛,很動人。
入目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灑脫飄逸的李克威,她先是一怔,繼而美目一睜,訝異地輕聲問道:「你是……」 李克威道:「姑娘,我是京裡來的,要找賈領班。」
青衣姑娘道:「你……你是京裡來的?」
李克威可真像宮裡來的貴介王孫公子哥兒!
李克威道:「是的,姑娘。」
青衣姑娘道:「你要找我們大爺有什麼事麼?」
李克威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個下人,當即說道:「姑娘,我這趟到『奉天』來是公事。」
青衣姑娘輕「哦!」一聲道:「是公事,那你到衙門去找他吧……」
李克威道:「姑娘,我剛從衙門裡來,秦明告訴我賈領班在這兒。」
青衣姑娘道:「原是在家沒錯,可是他剛走!」
李克威微微一怔,道:「這倒真是巧事兒……」
青衣姑娘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不騙你,你不信可以進來看看。」
哪能隨便放人進去?想必是李克威太令人起好感了。
李克威神色一動,道:「姑娘,我要進去一趟,但不是不相信姑娘,而是我想先見見賈領班夫人。」
青衣姑娘一怔說道:「怎麼,你要見我們姑娘?」
李克威道:「姑娘?不是賈領班的夫人麼?」
青衣姑娘倏然一笑道:「我原是侍候姑娘的,叫慣了,我們姑娘嫁了賈領班之後我改不過口來,就還是叫姑娘!」
李克威微笑說道:「原來如此,姑娘,賈領班要高昇了,近日內要調往京裡去,我想先給賈夫人道個喜,賀一聲!」
這一句蒙住了青衣姑娘,她一喜急道:「真的?」
李克威道:「我怎會騙姑娘,這一兩天就要動身了!」
青衣姑娘拍手叫了起來,叫道:「哎呀,我也可以跟著到京裡去了,你快進來,快進來!」她讓向一旁。
就這麼,李克威進了門,在青衣姑娘的前導下,他進了院子,抬眼打量,正面是堂屋,左右各帶一間房。另外,院子裡的東西兩邊也各有一間房,說起來,院子不大,可是看上去一切都是新的,很不錯。
青衣姑娘帶著李克威往屋裡走,東邊屋裡出來個老婦人,剛梳頭,淨洗臉,挺乾淨,也挺精神。
她一出門便叫道:「小翠,這位客人是誰呀?」
青衣姑娘停了步,叫了一聲奶奶,跑過去喜孜孜地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聽畢,老婦人打量上了李克威。
李克威含笑向她點了點頭,叫了聲:「老人家。」
老婦人忙道:「我可不敢當,您這位公子爺貴姓呀!」
李克威道:「老人家,我姓李。」
老婦人道:「原來是李爺,您在京是……」
李克威截口笑道:「老人家想必就是袁姑娘的乳娘了?」
老婦人一怔,道:「李爺怎麼知道……」
李克威道:「老人家,我是聽秦明說的!」
老婦人輕「哦!」一聲道:「原來您是聽秦爺說的,李爺,不是老婆子不懂禮,也不是老婆子大膽敢攔您,實在是姑娘她不方便見客……」
李克威道:「那不要緊,我跟老人家談兩句也是一樣……」
老婦人忙道:「您真是個好說話的人,您請屋裡坐吧!」她把李克威讓進了東屋。
青衣姑娘小翠倒了一杯茶之後,喜孜孜地說了聲:「我告訴姑娘去!」一陣風般走了。
老婦人搖了搖頭,道:「這丫頭真是,十八九了,還那麼……您可別見笑啊!」
李克威道:「哪兒的話,老人家,能先跟您談談最好,可巧賈領班也不在這兒,讓我先告訴您,我不是京裡來的。」
老婦人兩眼一直,道:「那麼您是……」
李克威道:「老人家,我是個江湖人。」
老婦人「哦!」了一聲道:「原來您跟大爺、秦爺幾位一樣,是位……」
李克威道:「老人家既然知道賈領班原是個江湖人,可知道他當年是個縱橫雲貴,無惡不作的獨行大盜?」
老婦人一驚道:「這,這我倒不知道,真的麼,李爺?」
李克威道:「我怎麼會騙老人家,恐怕老人家不知道他是袁家的仇人吧!」
老婦人一怔道:「袁家仇人?您,您是說誰?」
李克威道:「老人家,我說的是賈得海。」
老婦人忙道:「您,您弄錯了吧,大爺是袁家的恩人啊!」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我把這件事告訴老人家,請老人家聽過之後,再想想看他是袁家的恩人呢,還是袁家的仇人?」
接著,他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聽畢,老婦人駭然說道:「這,這您是聽誰說的?」
李克威道:「我在一家茶館裡聽人說的,當時我就覺得不對,以賈得海的過去看,他不可能是這麼個好人,結果我抓住秦明一問之下,果然不錯,他全招了。」
老婦人驚駭地搖了頭,道:「不會,不會,絕不會,大爺他怎麼會是……我不信,我不信,你別騙我這個老婆子,天啊……」
她身子一顫,接道:「這可別是真的,千萬別是,要不然這可是作了大孽了,你叫姑娘她怎麼辦,叫她怎麼活啊……」
李克威道:「老人家,我只是先跟您打個招呼,說明一聲,別讓袁姑娘以為我殺了個好人,殺了她袁家的恩人……」
老婦人霍地站起,道:「怎麼,你,你,你要殺他……」
李克威傲然點頭,道:「是的,老人家,這種人絕不能留他!」
老婦人發瘋一般地搖了頭,道:「不行,不行,你不能殺他,絕不能……」
李克威道:「老人家放心,我—定讓他當著老人家跟袁姑娘的面承認罪行之後才殺他……」
老婦人仍搖頭說道:「不行,不……那也不行,你殺了他,姑娘她……她怎麼辦……」
李克威道:「老人家,賈得海是袁家的仇人……」
老婦人道:「可是姑娘已經跟了他,也有了……有了喜了……」
李克威心神猛地一震,眉鋒立即皺起,半天才道:「老人家,袁姑娘已經有了身孕了麼?」
老婦人忙道:「是啊,你要是殺了他,姑娘怎麼辦,沒出世的孩子怎麼辦?你讓他還沒有離娘胎就沒了爹麼?」
李克威長長吁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老婦人又道:「李爺,老婆子求求您……」
李克威道:「老人家,他是袁家的仇人,他害得袁姑娘家破人亡,你這麼說,怎麼對得起袁家二老……」
老婦人忙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姑娘……這事要讓姑娘知道了,她,她還能活麼?李爺,她的性子……」
李克威道:「那麼老人家就打算這樣下去,就打算讓袁姑娘跟他一輩子麼?」
老婦人呆了一呆,突然流了淚,哭著說道:「天啊,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
隨著一陣輕盈的步履聲,屋裡走進了小翠,她走得很快,進門也喜孜孜地,可是一見老婦人在哭,她一怔凝了笑容:「奶奶,您這是……怎麼了?」
老婦人呼天搶地地道:「小翠兒啊,姑娘她好苦的命啊……」
小翠瞪大了眼望著李克威,道:「李爺,這是……」
李克威猛吸了一口氣,突然站了起來,道:「沒什麼,翠姑娘,我要走了……」
「走?」小翠道:「那怎麼行?姑娘叫我來請您進堂屋坐呢!」
老婦人忙搖頭叫道:「不行,不行,不能讓他見姑娘……」
忙轉向李克威道:「李爺,老婆子求求您……」
李克威遲疑了一下道:「翠姑娘,謝謝你,麻煩姑娘告訴袁姑娘一聲,我有要緊的事兒,不能多耽擱,來日京裡見吧。」說完了話,也沒等小翠開口,他邁步行了出去。
他剛出東屋,只聽一個甜美輕柔話聲從堂屋門口傳了過來:「您這位,請堂屋裡坐!」
李克威一怔,只得停了步,轉臉望去,只見堂屋門口站著個年輕女子,她,年可廿多,穿得很樸素,襯托得她清麗脫俗,怪不得賈得海為她起狠心,她的確長得很好。
一頭烏雲梳得沒一根跳絲,特有的留海兒,瓜子臉,彎彎的兩道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那件襖,那件八幅裙,說不出有多麼合身。她,薄施脂粉,看上去也淡雅宜人。
這時候,小翠跟了出來,出門便叫道:「姑娘,李爺他要走。」
緊跟著,東屋裡顫巍巍地跟出了老婦人,「噗通!」一聲跪倒在李克威面前,哭著叩頭說道:「李爺,您大慈大悲,行行好,老婆子給您叩頭,願給您念一輩子佛,燒一輩子香,李爺……」
李克威忙閃向一旁,道:「翠姑娘,快扶老人家起來。」
小翠過去把老婦人硬拉了起來,道:「奶奶,您這是幹什麼啊……」
老婦人道:「小翠啊,你不知道,他是來,來……」
話,她沒說下去,堂屋門口走出來了袁家姑娘,她詫異地望著老婦人道:「乾娘,您怎麼了?怎麼回事?」
老婦人大慟,哭喊著道:「姑娘啊……沒,沒什麼……」
袁姑娘疑惑地轉望李克威,目光一凝,道:「李爺,請您據實相告……」
李克威遲疑了一下,剛叫了聲:「袁姑娘……」
老婦人慌忙轉了過來,叫道:「老婆子給您叩過頭了,您千萬不能害姑娘啊!」
這簡直是不打自招,李克威皺了眉。
袁姑娘臉色一變,轉望小翠道:「小翠兒,扶老人家屋裡歇去!」
小翠答應了聲,可是老婦人掙扎著說道:「不,不,我不進屋裡去,我不進屋裡去……」
袁姑娘道:「乾娘,您有什麼事瞞著我。」
老婦人忙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姑娘,您……」
袁姑娘道:「乾娘,我是吃您的奶長大的,也一直把您當成親生的娘……」
老婦人道:「姑娘啊,就是因為……因為,天啊,叫我怎麼說,叫我怎麼說啊,姑娘,你別問了,請……」
袁姑娘霍然轉望李克威,道:「李爺,我雖是個弱女子,但遇事還能冷靜得,忍得住,請告訴我,是不是賈領班出了事?」
李克威遲疑了一下,毅然揚眉道:「我不瞞姑娘,我是來殺賈得海的!」
老婦人悲叫一聲,往後便倒,小翠驚叫說道:「姑娘,姑娘,奶奶閉了氣,昏過去了!」
袁姑娘淡然說道:「不要緊,你扶老人家進屋裡去,給她捏捏人中,揉揉心口,過一會兒她就會醒過來了。」
小翠答應了一聲,連拖帶攙地把老婦人扶進了東屋。
這裡,袁姑娘望著李克威又開了口:「我請教,為什麼,他跟您何怨何仇?」
李克威道:「姑娘,他作惡多端,跟我談不上怨仇。」
袁姑娘道:「您是指他的過去,還是他的如今?」
李克威道:「姑娘知道他的過去?」
袁姑娘微一點頭,道:「我知道,他在沒進官家之前,是雲貴一帶的大盜。」
李克威驚愕地道:「這……姑娘怎麼知道?」
袁姑娘淡然一笑:道:「李爺,我不是個糊糊塗塗的世俗女子。」
李克威微微一怔,猛然睜了兩眼,道:「那麼我告訴姑娘,我指的是他的過去。」
袁姑娘道:「這麼說,李爺是江湖衛道的俠士?」
李克威道:「我確為衛道,但俠士二字我不敢當。」
袁姑娘道:「李爺忒謙!您既然為衛道,那麼我大膽請您放過他,饒他一命。請您看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份上……」
李克威道:「袁姑娘是為他求情?」
袁姑娘一點頭,道:「是的,李爺!」
李克威道:「袁姑娘,您不該為他求情。」
袁姑娘道:「李爺,我幼承家教,還算明白大義,可是他已經洗面革心,重新做人,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克威搖頭說道:「袁姑娘,事實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據我所知,他不但沒有放下手中屠刀,而且所作的惡比他當年……」
袁姑娘道:「李爺,他已經脫離江湖,成了官家的人……」
李克威道:「那並沒有改變他的心性。」
袁姑娘道:「可否請李爺舉出他作惡的事實來?」
李克威搖頭說道:「袁姑娘,我不願意這麼做,只他知、我知也就夠了。」
袁姑娘道:「您不以為該讓我知道一下?」
李克威搖頭說道:「我以為袁姑娘還是不知道的好……」
袁姑娘道:「李爺,您殺了他,就等於殺了我,您忍心殺一個家破人亡,忍辱偷生,無依無靠的可憐苦命人、弱女子麼?」
李克威道:「袁姑娘,我寧願讓你恨我一輩子。」
袁姑娘美目深注,道:「李爺令人敬佩,也讓人感激……」
李克威呆了一呆。訝然說道:「敬佩?感激?我不明白姑娘何指……」
袁姑娘道:「我指的是李爺那種願代人受過的精神。」
李克威凝目說道:「代人受過?我仍不懂。」
袁姑娘淡然—笑道:「李爺這是何必?李爺不忍讓我太過傷心,太過悲痛,所以不讓我知道真相,而寧願讓我認為李爺是殺了袁家的恩人,我的丈夫,而痛恨李爺一輩子,這不是代人受過麼?」
李克威一震臉色微變,道:「袁姑娘,難道你……」
袁姑娘淡然一笑道:「李爺,我說過,我不是糊糊塗塗的世俗女子。」
李克威心頭猛震,道:「袁姑娘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袁姑娘道:「早在先父母被殺之後,賈得海時常到我家裡來安慰我,對我百般照顧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李克威道:「姑娘是怎麼看出……」
袁姑娘道:「李爺,諒必您也聽說了,當日被處決正法的飛賊是個啞巴。」
李克威一點頭道:「是的,姑娘,我聽說了。」
袁姑娘道:「可是我知道,那殺死先父母的飛賊曾經說過話,並不是啞巴,由這一點,我知道那被處決正法的人,只是個冤枉代人受過替死的可憐人。」
李克威道:「那也有可能賈得海不知情,他錯拿了人。」
袁姑娘道:「是的,李爺,我根據的不只是這一點,您想想,賊是拿著了,贓貨追不回全部,但至少該追回來一部分……」
頓了頓,接道:「還有,這一點也最重要,在他單獨或帶著人到我家來走動的這段時間內,我發現他的得力手下姜庸的聲音、身材,活脫脫就是那個飛賊,並在同時,我也在姜庸的身上發現了我家的一件東西,以此以上幾點,就該夠了。」
李克威道:「那姑娘為什麼還要……」
袁姑娘淒然一笑道:「李爺,我是個走路都難走遠的弱女子,除了捨身跟他之外,我還能找到別的機會麼?」
李克威深深一眼,道:「看來令人敬佩的該是姑娘。」
袁姑娘微一抬頭道:「李爺,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也只有這麼做。」
李克威沉默了一下道:「那麼姑娘的意思是……」
袁姑娘道:「請李爺給我手刃親仇,否則我無以對泉下含恨的雙親。」
李克威遲疑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麼早不下手?」
袁姑娘道:「李爺以為那麼容易麼,賈得海不是個等閒人,我雖然跟了他,犧牲了自己的清白,至今他卻仍時刻防著我。」
李克威道:「這麼說,姑娘還得等機會?」
袁姑娘道:「是的,李爺,但相信不會太久了。」
李克威道:「怎麼說?姑娘?」
袁姑娘道:「因為我已有了身孕。」
李克威心頭一震道:「姑娘是說他對姑娘的戒心已逐漸鬆懈了。」
袁姑娘道:「是的,李爺。」
李克威道:「孩子無辜,姑娘可曾考慮過……」
袁姑娘搖頭說道:「李爺,別人不知道,我自己明白,我幼年生過一場大病,病雖然好了,但今生今世已不會生育了。」
李克威一怔道:「那麼姑娘這已有身孕一語……」
袁姑娘道:「李大爺不是等閒人,應該明白。」
李克威脫口說道:「姑娘高智,令人佩服……」
袁姑娘淒慘一笑道:「弱女子之技,也僅止於此了……」話聲微頓,接問道:「李爺可願成全可憐苦命人……」
李克威道:「姑娘是位奇女,而且是位令人敬佩的孝女,我本當撒手不管,立即離去,可是我別有苦衷,不能久等,也非帶走賈得海的人頭不可……」
袁姑娘道:「這麼說,李爺是不能成全苦命人一點孝心了?」
李克威沉凝了一下,道:「姑娘我有個兩全的辦法,殺害令尊、令堂是姜庸,我負責把他交給姑娘,至於賈得海,則請姑娘……」
袁姑娘截口說道:「李爺,賈得海是罪魁禍首!」
李克威道:「我知道,可是……」
只聽一陣敲門聲傳了過來。
李克威倏地收口,道:「姑娘,這是……」
袁姑娘平靜地道:「不是他便是他手下的人,小翠。」
小翠應聲從東屋裡走了出來。
袁姑娘道:「看看是誰叫門,記住,臉上別帶出來。」
小翠卻有點驚慌,遲疑了一下,才答應一聲開門去了。
李克威道:「姑娘可要我進屋去暫時………」
袁姑娘道:「恐怕只有委曲您了!」
李克威道:「姑娘別客氣。」
邁步便要往東屋走,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冷喝:「朋友,來不及了,請站住吧。」
袁姑娘神色有點驚慌,但很快地就恢復了正常。
躲既來不及了,只有站住了,李克威回身望去,只見院子裡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人,小翠驚慌地跟在後頭。
這兩個,前面一個是衣著講究、氣派的魁偉老者,頭頂有點禿,虎目、獅鼻,頗具懾人之威。尤其,眉宇間那陰鷙、凶殘、暴戾之氣令人皺眉。
後面一個,是個衣著打扮跟秦明相同的中年身材白淨漢子,長眉細目,神色透著奸滑陰險。
袁姑娘迎上了兩步,含笑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魁偉老者冷冷說道:「這是我的家,我不能回來麼?我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怎麼?我回來得不是時候麼?」
袁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了?剛才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隔這麼一會兒回來就這麼大火兒啊!」
魁偉老者冷哼一聲道:「聽說秦明有事兒到家裡來找我了,他人呢?」
袁姑娘一怔道:「秦明到家裡來了?沒事啊,他沒來過。」
魁偉老者臉色一變道:「怎麼說?他沒來過?」
袁姑娘道:「沒有啊!小翠,秦爺來過沒有?」
小翠忙道:「沒……沒有,我沒……見秦爺來過。」她臉色發白,聲音發抖,要壞事了。
果然,魁偉老者陰陰一笑道:「那就怪了,他哪裡去了?莫非被人滅了口?」
袁姑娘道:「你這話……」
魁偉老者陰鷙目光落向李克威,道:「閣下是誰?高姓大名?怎麼稱呼?」
李克威還沒有說話,袁姑娘已搶著說道:「他是……」
魁偉老者冷笑說道:「我問他,你閉上你的嘴。」
袁姑娘還待再說,李克威已伸出了手,掌心上托著那塊大內侍衛腰牌,微揚雙眉淡然說道:「你認識這個麼?」
魁偉老者目光甫凝,他身後那白淨漢子已脫口叫:「大內侍衛……」
李克威道:「你眼力不差。」
魁偉老者變色強笑,欠身抱拳說道:「原來閣下是來自京裡的大內侍衛爺,賈得海失敬,有眼無珠,也請您恕罪。」
李克威淡淡一笑,收起腰牌,道:「好說,賈領班別客氣,只請別再誤會袁姑娘就行了。」
賈得海老臉一紅,忙陪笑道:「不敢,不敢,賤內,你見過了。」
李克威道:「是的,我見過了。」
賈得海道:「那……您請屋裡坐,您請屋裡坐……」
轉望身後喝道:「老三,去到『狀元樓』叫他們送一桌酒席來,快去。」
白淨漢子匆忙答應一聲,就要走,李克威一招手,道:「慢,這位可是姜庸姜三爺?」
賈得海忙道;「您抬舉他,正是姜庸,正是姜庸……」
李克威道:「我還有用他之處,賈領班別客氣,酒席不必叫了,公事在身,我馬上得走,就在這兒跟賈領班談兩句吧。」
賈得海道:「那怎麼好,您大駕蒞臨,我……」
李克威道:「都是吃糧拿俸的,賈領班別把我當外人看待。」
賈得海道:「那……恭敬不如從命,您請吩咐。」
李克威淡然說道:「吩咐不敢當,我是奉命到『奉天』來辦公事的,賈領班,可知道有人一張紙狀遞到京裡告了你?」
賈得海一驚,忙掃了袁姑娘一眼,道:「有人告了我?這……我不知道,您請說明。」
李克威道:「我自當明說,賈領班,你可認識叫凌明遠的讀書人?」
賈得海臉色一變道:「凌明遠?不認識,您知道,賈得海出身江湖,吃的是粗硬飯,過的是刀口舐血的生涯,怎麼會……」
李克威道:「那就怪了,為什麼有個叫凌慕南的讀書人,一張狀紙遞到京裡,說現任『奉天』總督府護衛領班的賈得海,當時是雲貴一帶的獨行大盜,在一次作案時殺了他父親凌明遠。」
賈得海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賈得海當年是在道上混是沒有錯,可是動的都是江湖人,絕沒有毀過一個讀書人。」
李克威皺眉說道:「那這是怎麼回事?」
賈得海道:「您看會不會是同名同姓之誤……」
李克威微一點頭道:「也許,只是賈領班現任『奉天』總督府的……」
賈得海忙道:「那要不就是當年的江湖同道陷害賈得海,您千萬……」
李克威道:「這倒有可能,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賈得海忙道:「您開脫,只要您回京說一句……」
李克威搖頭說道:「賈領班,咱們都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別說你賈領班沒有殺人,就是有,站在這一點上,我也應該幫個忙……」
賈得海忙道:「是,是,是……」
李克威道:「只是這件事恐怕難辦,你可卸道狀紙遞到了誰手裡?」
賈得海道:「還請明示!」
李克威道:「大學士、軍機大臣劉鏞劉大人。」
賈得海臉色為之一變!
李克威接著說道:「賈領班也許知道,這位大人正直不阿,鐵面無私,連皇上也讓他三分,我一個小小的侍衛怎敢擅自做主。」
賈得海道:「那您的意思是……」
李克威道:「恐怕只有勞動賈領班跟我到京裡去一趟了。」
賈得海臉色為之一變,強笑道:「這……您知道,我走不開……」
「賈領班!」李克威道:「這話就不對了,我是奉命而來,難道賈領班要讓我作難不成?」
賈得海忙道:「不敢,不敢,這個賈得海不敢,只是……」
李克威道:「賈領班,這種事你知道,京裡下了令諭,我以為總督絕不會不放人,賈領班你既沒有殺人,又怕什麼?」
賈得海忙道:「您明鑒,倒是不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您無論如何得照顧,我自會謝……」
李克威一搖頭道:「賈領班,別輕言一個謝字,狀紙遞到了劉大人手裡,你怎麼謝我我也不敢伸手,我不能多耽誤,我看你還是……」
賈得海忽一點頭道:「好吧,您既然來了,我不能讓您空跑一趟,不管怎麼說,我跟您到京裡走走,讓您有以覆命就是……」
李克威道:「賈領班,我謝謝。」
賈得海強笑說道:「不敢當,您別客氣,在我來說,這是應該的,您請在家裡坐一會兒,好歹我得稟知總督一聲……」
李克威搖頭說道:「不必了,賈領班,京裡自會有公文送達的!」
賈得海道:「蒙總督垂恩,一再提拔,我還是稟知一聲的好。」
說著,他就要轉身。
李克威伸手一攔,道:「賈領班,彼此都是江湖出身,你可別讓我交不了差。」
賈得海窘迫一笑,道:「您這是……您真要帶我走?」
李克威道:「這是公事,難道賈領班以為我老遠從京裡跑來,是來跟你賈領班開玩笑的麼?」
賈得海嘿嘿一笑道:「不敢,不敢,哪兒都一樣,我乾脆在這兒把命交給你吧!」
話落,手動,一半閃電般的擊向李克威小腹。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賈得海,你看錯人了。」
底下伸手一揮,正敲在賈得海的脈門上,賈得海剛痛呼一聲「哎呀」,李克威一掌劈在他的肩窩上,他沒哼一聲地倒了下去,一時沒能爬起來。
姜庸臉色大變,抬手就要探腰。
李克威輕笑—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也得吃場官司。」
跨步而至,飛起一掌砍下。
姜庸大叫一聲,抱著手腕蹲了下去。
轉眼間收拾了兩個,看傻了袁姑娘,驚住了小翠。
李克威伸腿一踢,姜庸身形衝前,一下子趴在袁姑娘腳下,鼻子破了,嘴也流了血。
李克威道:「姜庸,答我問話,夜入袁家殺袁姑娘雙親的可是你?」
姜庸機伶一顫,還沒有說話。
那賈得海猛然抬起了頭,白著臉獰聲說道:「賤東西,原來是你……」
騰身撲向了袁姑娘。袁姑娘一驚要躲。李克威不知比他快多少,飛起一指虛空飛向賈得海後背,賈得海大叫一聲,狂噴鮮血,砰然一聲摔在袁姑娘面前。
李克威冷冷說道:「賈得海.你死到臨頭還想傷人!」
賈得海爬在地上直喘,沒說話。
再看袁姑娘,被賈得海—口鮮血噴得滿身都是,但她卻視若無睹,毫無驚怕之色。這時候她顫聲說道:「賈得海,今天你終於讓我等著了機會……」
賈得海猛然抬頭,滿嘴是血,道:「賤丫頭,你,你早知道……」
袁姑娘道:「是的,我早知道了,恨只恨我早沒機會殺了你。」
賈得海厲笑說道:「我早就懷疑你……果然,賤丫頭,你能怎麼辦?你爹娘死了,你也跟了我,而且肚子裡也有了我的……」
袁姑娘道:「我犧牲清白,就是為了報仇。至於後者,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能生育,根本就沒有懷孕。」
賈得海—怔大叫:「賤丫頭,你,你……」
拚力抬手,一把匕首脫手飛出,直射袁姑娘咽喉。
李克威一驚抬手,「噹!」的一聲,指風所至,匕首中斷斜飛,擦著袁姑娘耳根射過,好險!
同時,李克威又在貫得海後心點了一指。賈得海又是一口鮮血,悶哼一聲:「今人好恨!」趴了下去,不再動了。
袁姑娘顫聲說道:「他死了?」
李克威道:「是的,姑娘。」
袁姑娘木然道:「那好,總算報了仇了,容我拜謝大恩。」嬌軀一矮,拜了下去。
李克威才待要躲時,她已一拜而起,李克威道:「袁姑娘,你這是……」
袁姑娘木然說道:「容我進去換件衣裳再出來送李爺!」
李克威心頭猛震,道:「袁姑娘……」
袁姑娘道:「李爺不該勸我,再請別攔我!」轉身往堂屋行去。
李克威倏地低了頭,一眼瞥見地上姜庸,他陡揚雙目,冷然說道:「都是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害人!」抬掌拍了下去。
姜庸一顆頭顱應掌而碎,紅白之物橫飛四濺,慘不忍睹。
隨即,李克威彎腰抄起兩具屍體,騰身掠起,半空中他震聲發話:「翠姑娘,快跟老人家收拾收拾走吧!」
他飛射不見,小翠倏然驚醒,駭極驚叫,捂著臉跑進了東屋。
「奉天」城外半里路倒臥著一具死屍,兩顆眼珠子沒了,頭上破了個洞,有人硬說他是被鳥啄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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