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門」外大得很,原野一望無垠。
可是,一里內的民房農家只這麼一處,當然好找。
諸亞男一出城便看見了那座落在幾棵稀疏大樹後的幾間瓦房,院子裡沒人,只臥著一黃一黑兩條的大狗。
諸亞男很小心,也顯得她經驗夠,她在確定了身後沒人盯哨之後,才繞道向那幾間瓦房走了過去。
剛到打麥場,那兩條狗就站了起來,人長得美,到哪兒都佔便宜,那兩條狗不但沒咬沒叫,也沒盯諸亞男虎視眈眈的。
諸亞男懂禮,沒往近處走,站在打麥場邊兒上叫道:「請問裡頭有人麼?」
何長順從院子門裡探出來了,他道:「這位姑娘找準呀?」
諸亞男道:「請問這兒住的是姓何的麼?」
何長順道:「是的,姑娘找誰?」
諸亞男道:「我從城裡來的,受一個朋友之托,來找位沈姑娘的。」
何長順心裡一跳,一時沒敢答話。
這時候,何長順的爹也走了出來,何長順低低說道:「爹,她是從城裡來的,受個朋友之托,來找沈姑娘的。」
何老爹道:「我聽見了……」
沖諸亞男揚聲說道:「姑娘找錯了地兒了吧?我們這兒沒有姓沈的姑娘。」
諸亞男含笑說道:「老人家請放心,是傅天豪叫我來的,要不我怎麼知道您姓何,怎會知道沈姑娘在這兒?」
何老爹遲疑了一下,道:「姑娘先請進來坐坐吧……」一頓道:「長順兒,看著狗。」
他邁步迎了過去。
何長順當即把兩條狗趕往了屋後。
諸亞男快步走了過去,迎著何老爹道:「老人家,有位鳳姑娘不也在這兒麼?」
何老爹沒敢答話,道:「姑娘貴姓……」
諸亞男道:「我姓諸,老人家不必多疑,傅天豪現在城裡一個朋友處養傷,他很好,也很安全,他怕沈姑娘跟鳳姑娘著急,也怕她二位聽了信兒進城找他去,所以讓我趕來送個信兒。」
何老爹一聽這話,情知不假,他心裡正著急呢!當下忙道:「不瞞您姑娘說,鳳姑娘已進城找傅大哥去了。」
諸亞男一怔,急道:「老人家,她什麼時候進城去的?」
何老爹道:「剛走沒多久,我們誰也攔不住她。」
諸亞男一跺腳道:「糊塗,她怎麼能進城去,這不是往網裡投麼……」一頓接道:「老人家,我不見沈姑娘了,請告訴沈姑娘.傅天豪平安,我這就趕回去找鳳妞兒去。」
她沒容何老爹說話,轉身跑了。
何老爹怔了一怔,抬手要叫,可是諸亞男身法快,已然跑出了老遠,他沒敢大聲嚷嚷,只有垂下手。
何長順走了過來,在他身後道:「爹,這位姑娘是誰?」
何老爹道:「我怎麼知道,聽她說是你傅大哥的朋友。」
何長順道:「傅大哥的朋友怎麼都是些姑娘家,偏還一個比一個標緻。」
何老爹白了他一眼道:「傻子,這還不懂麼?」
何長順怔了一怔,旋即咧了嘴。
何老爹道:「進去吧!快告訴沈姑娘一聲去,傅大哥在城裡朋友家養傷,既平安也就讓人放心了。」他轉身往回行去。
口 口 口
諸亞男回到城裡,她怕傅天豪跟秦婉貞又擔心她,所以她先到秦婉貞那兒去了一趟。
她沒進去,小玲給她開門,她告訴小玲說信兒已經送到了,可是去遲了一步,鳳妞兒已經進城來,她得趕快找鳳妞兒去,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扭頭走了。
小玲怔了一怔,忙關上門兒進去報信兒了。
諸亞男是個聰明人,她怕鳳妞兒已落進了趙六指兒的人眼裡,所以一離開秦婉貞那兒,她便趕回了家。
回到家,進了門,偌大一座院落裡沒幾個人,她心裡不覺有點嘀咕,在這時候,迎面走來了諸霸天的徒弟「黑手」季老三,「黑手」季老三,四十多歲的瘦漢子,一臉的陰沉相,諸霸天幾個徒弟裡,數他富心機,也數他最狠,所以贏得這麼一個「黑手」的外號。
「黑手」季老三一見她便間:「亞男,你上哪兒去了,大夥兒都在找你呢!」
諸亞男熟知這個三哥,跟他說話不能不提高警覺,道:「找我幹什麼?」
「黑手」季老三道:「找你幹什麼?問得好,小駒讓人做了,你還往外跑,一出去了就沒影兒,老爺子擔心你出事兒……」
諸亞男道:「我又不是頭一回出門兒,什麼時候又知道關心起我來了,我送秦姑娘回去,走的時候老爺子又不是不知道,幹什麼這麼大驚小怪的?」
季老三道:「好,好,好,算我沒說,行了吧!好在你現在回來了,老爺子正在前廳生氣呢!拍了好半天桌子了,沒人敢近,我看還是你去勸勸吧!」
諸亞男道:「拍桌子,發脾氣,為我出去?」
「不。」季老三道:「老爺子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了?因為小駒讓人做了,自己的地盤兒,自已的人讓人給做了,你說老爺子怎麼能不生氣?」
諸亞男道:「誰幹的,查出來了麼?」
季老三搖搖頭道:「還沒有,弟兄們都派出去了,可不是為查這件事,還是為了找傅天豪,『九門提督』衙門的人說找傅大豪是公事,小駒讓人做了是私事,先擱下以後再辦,老爺子生氣,有一部份也是為了這。」
諸亞男一聽這話就揚了眉,冷笑說道:「這倒好啊!要是人家死了爹娘,也得先給他們賣了命去,要知道,這是他們求咱們的事兒,擱下以後再辦,遲一天兇手就能跑出幾百里去,到時候上哪兒找去?」
季老三聳聳肩道:「說得是嘛!都是老爺子要聽人家的,非幫官家這忙不可,這下可好,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憑良心說,人家『大漠龍』既沒招咱們,也沒惹咱們,咱們何必樹這個仇,老爺子就是這麼過於熱心,等那一天『大漠龍』找到咱們頭上來,看看有幾個朋友能擄胳膊為咱們助拳。」
諸亞男道:「我去找老爺子,要他馬上把咱們的人撤回來。」
她寒著臉要走,季老三伸手擋住了她,搖搖頭道:「你就是這副急性子,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要這麼做,我剛才就進言了。」
諸亞男道:「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季老三道:「你怎麼不想想,把人往回撤,不是既得罪官家,又得罪朋友麼?這種事咱們能幹麼?」
諸亞男道:「難道小駒的事兒就真擱下?」
季老三陰陰一笑道:「擱下是假的,咱們又不是只那麼幾個人,我已經讓老五他們出去查了,咱公私兼顧,『北京城』地兒不小,可全在咱們手掌心兒裡,我不信那手上帶血的能跑了。」
一名年輕漢子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季老三喝道:「什麼事兒這麼急,過來。」
那年輕漢子本來是往後跑的,一聽這話忙折了過來,一哈腰道:「三哥,姑娘,我找趙老爺子報信兒去,他們不是找那個鳳妞兒麼?我剛才在東城看見一個很像……」
諸亞男朝報信的漢子一巴掌抽了過去,冷笑叱道:「真行,咱們家裡可出了幾個熱心人,有話不對自己人說,都趕著給別人報信兒去,人家給了你什麼好處了?我不管什麼龍妞兒,鳳妞兒,誰要找讓他們自己找去,我不許咱們的人管,誰要管,我就先砍誰兩條腿。」
那年輕漢子挨了一巴掌,打得半邊臉通紅,捂著臉退了幾步道:「姑娘,您這是……老爺子這麼吩咐的……」
諸亞男道:「老爺子是那麼吩咐的,我是這麼吩咐的,話我已經說了,聽不聽在你。」
那年輕漢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好,捂著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沒敢吭氣兒。
季老三擺擺手道:「聽姑娘的,有事兒我擔了,告訴弟兄們一聲去,誰要找鳳妞兒讓他們自己去找,他們能找著那算他們本事大,咱們不管,無淪在哪兒碰見鳳妞兒,裝看不見,回來不許提半個字,聽見了麼?」
那年輕漢子捂著臉點著頭,嘴裡答應著退走了。
他可真夠倒楣,偏在這時候碰見了諸亞男。
從現在起,除非鳳妞兒是碰見了趙六指兒的人,要不然她可以算是平平安安,無災無難了。
諸亞男放心了,季老三號稱「黑手」,他跟別人「黑」,斷不會跟她這個自己人黑。
季老三話既然說出了,也不會背著她這個自己人要花槍、玩花樣。
她道:「三哥,我去見老爺子去了。」
季老三道:「好吧!別提撤人的事兒,勸勸老爺子算了。」
諸亞男答應了一聲走了。
她焉有不願意的道理,她巴不得諸家的人沒辦法分身查小駒的事兒,反正也不怕他們找到「大漠龍」。
口 口 口
剛才那年輕漢子看見鳳妞兒的時候,鳳妞兒在東城,現在鳳妞兒卻已到了西城。
憑一時衝動進了城,現在她卻覺得自己是太魯莽了,「北京城」那麼大個地兒,上哪兒找傅天豪去?
傅天豪既是藏起來了,哪有那麼容易找的?
有一度她想到酒樓茶館人多的地方,用耳朵聽一聽去,可是轉念一想,傅天豪的藏處能讓人淡論,那就輪不到她聽了,而且人多的地方也容易暴露行藏,萬一讓趙、諸兩家的人碰見,她就別想再找傅天豪了。
怎麼辦?她站在西城根兒這人煙稀少處直發愣。
就在這時候,她身左百來丈一間破舊的茅草房裡先後走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原是往北去的,可是一眼瞥見鳳妞兒卻停了下來,兩個人互望一眼,閃身撲向城牆下那人高的野草叢裡不見了。
轉眼工夫不到,他倆突然出現在鳳妞兒身後那片野草叢裡,兩個人又對望了一眼,笑了笑,一齊的邁步走了過來。
鳳妞兒心裡雖然在想事兒,可是她並投有忘了警覺,她馬上聽出身後來了人,她略一定神,霍地轉過身去。
她為一怔,脫口說道:「是你們。」
那兩個人已走近她身前五丈,左邊那個微微一笑道:「不錯,鳳姑娘還認識我們哥兒倆麼?郝玉春,羅廣信。」
鳳妞兒看了看兩個人臉上的神色,定了定神道:「怎麼不認識,你們二位不是譚老爺子眼前的郝大哥跟羅二哥麼?」
兩句話工夫,郝玉春跟羅廣信已到了近前,郝玉春一笑說道:「難得鳳姑娘還記得我們哥兒倆,你什麼時候到京裡來的,趙老爺子安好?」
鳳妞兒心裡轉了轉,道:「老爺子安好,謝謝二位,我們來了好些日子了。」
富心機的老二羅廣信突然說道:「那恐怕趕上這檔子事了,恭喜啊!鳳姑娘。」
鳳妞兒訝然說道:「恭喜什麼呀?羅二哥。」
羅廣信道:「趙老爺子的朋友,『北京城』裡的一霸諸霸天為官家出力,會同官家的人用火器傷了『大漠龍』,『大漠龍』沒跑多遠就讓諸霸天的人弄了回去,這不該恭喜麼?」
羅廣信的確是夠陰的,他想騙鳳妞兒自投羅網。
鳳妞兒聽得也著實一驚,可是鳳妞兒也是個聰明絕頂的姑娘,她心裡只一轉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她料定當日把傅天豪抬出趙家大院的時候,譚北斗這班人必守在附近看見了,他們或許以為傅天豪真毀了,可是現在他們既然已來了京裡,知道傅天豪並沒毀,憑譚北斗的心智,還能悟不出是怎麼回事?
既然譚北斗能悟出足怎麼回事,當然他們也會知道趙六指兒必不會輕饒她鳳妞兒,既然鳳妞兒如今一個人在這兒,眼前這兩個也一定知道她早就逃離了趙六指兒,那麼如今告訴她傅天豪已落進了諸霸天手裡,不是分明騙她去自投羅網麼?
她鳳妞兒不上這個當,她淡然一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原來羅二哥是指這回事兒啊!不錯,傅天豪是已落進了我們老爺子手裡,當日在『宛平』算他命大,可是他逃了那一遭兒卻沒能逃過這一遭兒,傅天豪已被我們老爺子押送官家了,這一回他就是長了翅膀也逃不了了。」
郝玉春看了羅廣信一眼。
羅廣信卻跟沒看見一樣,含笑說道:「所以說該恭喜趙老爺子,我們老爺緝拿『大漠龍』多年未獲,趙老爺子卻是出馬奏功,手到擒來,這是天大的一樁功勞,怕不馬上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鳳妞兒笑笑說道:「我們老爺子不求這個,幹什麼的就是幹什麼的,我們老爺子也沒福消受,能為武林除去這個禍害也就夠了。」
羅廣信微一點頭道:「說得也是,江湖兒女江湖志,咱們沒人能離開江湖,也沒幾個願意離開了江湖的,鳳妞兒在這兒是……我們的住處就在那邊兒,難得碰面兒,請過去坐坐吧!」
鳳妞兒含笑搖頭道:「謝謝,不了,我還有事兒,改天再來拜望吧!失賠了。」
說完了話,她要走。
羅廣信一遞眼色,郝玉春一步跨出,攔住了鳳妞兒,道:「鳳姑娘,你等會兒。」
鳳妞兒停步詫然說道:「怎麼?二位還有什麼事兒麼?」
羅廣信笑道:「我自以為夠詐的,沒想到鳳姑娘比我還詐,今天要走了鳳姑娘,我們哥兒幾個財路就斷了,再說運氣來了推不掉,老天爺賞錢花,不要那是罪過,還是委屈鳳姑娘到我們那兒坐坐去吧!」
鳳妞兒訝異地看看郝玉春,又看看羅廣信道:「羅二哥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羅廣信笑道:「不要緊,我可以告訴鳳姑娘,現在鳳姑娘值錢得很,把鳳姑娘往趙老爺子手裡一送,趙老爺子一定會賞我們哥兒幾個錢花花,至於鳳姑娘你為什麼值錢,咱們彼此心朋不宣了。」
鳳妞兒笑了,美目一轉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真人面前就用不著再說假話,沒想到趙六指兒還真交了幾個熱心的朋友,可是我要問一問,憑你們兩個就想制我麼?」
羅廣信笑笑說道:「我認為憑我們兩個已經很夠了,萬一不夠也不要緊,鳳姑娘看見麼?
那座茅草房子,我們老爺子,我們三師弟,還有跟隨老爺子多年的『四殘』都在裡頭,只要我們招呼一聲,他們馬上就會趕過來,八對一,鳳姑娘你有幾分脫身的把握,以我看鳳姑娘你還是吃敬酒……」
鳳妞兒看見那座茅草房子,她明白,要是譚北斗幾個真在那兒,她沒有一分脫身的把握,而等譚北斗幾個聞聲趕過來,她脫身的希望就算沒了。
羅廣信話剛說到這兒,她來了個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皓腕一揚,三把淬毒的梅花針成品字形打向了郝玉春,人跟著撲了過去。
郝玉春是譚北斗的大徒弟,在直隸總督衙門跟著譚北斗辦案多年,心智不足經驗夠,一看暗器顏色就知道淬了毒,一驚之下,匆忙間他只有閃身躲避。
他身軀剛閃,鳳妞兒已擦著他身邊掠了過去。
可是羅廣信卻比鳳妞兒還快,早在鳳妞兒揚手的同時,他已然採取了行動,提一口真氣直往前撲,掠出一丈,霍然轉身,恰好截住了鳳妞兒。
他可沒敢容鳳妞兒再出手,轉身便自出掌,鋼鉤般五指徑襲鳳妞兒酥胸。
鳳妞兒臉上變了色,冷叱一聲道:「沒想到譚北斗的徒弟也是下流胚!」
一側嬌軀,揚起玉手截向羅廣信腕脈。
羅廣信倏然一笑道:「下流?什麼人你都施捨過,讓我們碰一下有什麼關係,怎麼?難不成現在你漲行市了?」一沉腕,五指上揚,拙式不變,仍襲鳳妞兒酥胸。
這時候郝玉春也過來了,他一笑說道:「老二,咱們哥兒倆一前一後,賠鳳姑娘好好玩玩兒,恐怕鳳姑娘還沒這麼玩兒過呢!」
名師出高徒,「大鷹爪」譚北斗名震大河南北,他的徒弟還能錯得了?尤其郝玉春等跟譚北斗辦案多年,對敵經驗也都夠,鳳妞兒對付一個已夠吃力,那堪背腹受敵,更聽不下那穢言穢語,沒出十招便已落了下風。
這一落下風糟了,郝玉春跟羅廣信四隻手在她身上佔盡了便宜,鳳妞兒既急又氣,可是越急越氣就越糟,眼看她要受制。
就在這時候,一個脆生生的甜美話聲傳了過來:「喲!好男不跟女鬥,現在不但斗還兩個打一個,算什麼呀?」
隨著這話聲,兩邊烏光飛了過來,直襲郝玉春跟羅廣信。
這兩道烏光來勢既猛又快,郝玉春跟羅廣信一時不知這是什麼暗器,沒敢硬接,為了救自己,只有捨了鳳妞兒縱掠躲閃。
兩邊烏光同時掠空打過,一邊射往遠處落進了草叢裡,一道打在附近一棵大樹上。
「篤!」地一聲,射進了樹幹,是一段樹枝。
郝玉春跟羅廣信看得同時心頭—震,抬眼看,幾丈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身穿大紅勁裝,外罩黑風氅的美艷女子。
這位姑娘美是美極,胴體也透著一種醉人的成熟風韻成熟美,可是柳眉凝威,美目含煞,望之嚇人,她沖鳳妞兒招了招手,柔聲道:「過來吧!姑娘,留神讓這兩條瘋狗咬了你。」
這位姑娘說話可真和氣。
鳳妞兒的模樣兒很狼狽,烏雲蓬鬆臉煞白,衣裳被扯得都亂了,她恨透了郝玉春跟羅廣信,她知道現在是她唯一脫身的機會,她不敢逞強意氣,甚至連遲疑都沒敢遲疑,立即涼到了美姑娘身邊,掠了掠零亂的雲鬢道:「謝謝姑娘。」
美姑娘含笑說道:「別客氣,這兩條瘋狗是誰家養的?怎麼這麼下流?」
鳳妞兒道:「他兩個是前直隸總捕『大鷹爪』譚北斗的好徒弟。」
美姑娘微微一愕,道:「噢!原來是譚北斗的高足,譚北斗這個人雖然老奸巨滑,勉強還夠稱得上一個正字,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徒弟?」
當即轉望郝玉春跟羅廣信道:「我跟譚北斗很熟,他人呢?在這兒麼?我要當面問問,他是怎麼教出了你們兩個這種好徒弟的。」
郝玉春冷冷打量了美姑娘一眼,道:「姓郝的眼拙,你是……」
美姑娘倏然一笑道:「你們兩個不認識我,嗯!對了,你們兩個沒有跟譚北斗搭駱三爺那趟車,難怪不認識我,我姓凌,單名一個紅寧。」
郝玉春臉色一變,脫口叫道:「紅姑娘!」
凌紅笑了笑,道:「知道了,是不是譚北斗跟你們提過?」
鳳妞兒也為之一怔,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幾乎跟「大漠龍」齊名的女煞星「紅娘子」,驚喜說道:「原來姑娘是……」
凌紅轉過臉來,含笑說道:「姑娘也知道我,那咱們就不算陌生,咱們待會兒再聊。」
只聽羅廣信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紅娘子』,『鷹王爺』未來的福晉,失敬,簡直是太失敬了。」
凌紅兩道霜刃般目光直逼過去,道:「別客氣了,告訴我,譚北斗呢?」
羅廣信笑笑說道:「你用不著再問我們老爺子,我們老爺子現在已經不吃官糧,不拿官俸,不再受人管不受人氣了。」
凌紅「哦!」地一聲道:「譚北斗不幹他那挺神氣的直隸總捕了,這倒是稀罕事兒,為什麼?」
羅廣信道:「很簡單,我們老爺子要跟他一個對頭周旋到底,非鬥垮他這對頭不可,不任公職方便點兒,所以我們老爺子早在關外便遞了辭呈了。」
凌紅道:「原來如此,他要跟誰周旋到底,聽你這句不任公職方便點兒,他要非鬥垮不可的,恐怕就是我而不是『大漠龍』。」
羅廣信一點頭,撫掌笑道:「一語中的,你不愧是個高明人物。」
凌紅點頭說道:「那最好不過,他帶著你們到京裡來恐怕也是為我,正好,我現在這兒,譚北斗呢?叫他來吧!不管誰得罪了誰,咱們就在這兒做個了斷。」
郝玉春突然說道:「你來得不巧,我們老爺子現在不在這兒。」
羅廣信看了他一眼道:「大師兒,你可真行啊!怎麼盡洩自己人的底?」
郝玉春一怔,連忙閉上了嘴。
凌紅突然一笑道:「你們放心,譚北斗不在這兒,我也不會欺負你們,譚北斗不是知道我現住哪兒麼?盡可以讓他去找我……」
羅廣信道:「那最好,既然我們已經來了,總是會去找你的,你等著吧!大師兄,咱們走。」他一偏頭,跟郝玉春雙雙要走。
凌紅道:「慢著。」
羅廣信已然轉了身,聞言又轉了回來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凌紅道:「我跟譚北斗之間的過節,我可以等著他找我,可是你們兩個跟這位姑娘間的過節,卻應該現在了一了,你們兩個太無恥,太下流了,我生嚴最恨的就是這個,我要代譚北斗管教管教你兩個,我不屑跟你們兩個動手,你們兩個給我各留下一隻手吧!」
她說得輕鬆,也很平淡。
郝玉春跟羅廣信兩個臉上,可變了色,羅廣信淡然一笑,指著鳳妞兒道:「要我們哥兒倆留下了兩隻手不難,可是她不值得,你知道她是誰?『北六省』黑道瓢把子,『宛平』趙六指兒的乾女兒,說好聽叫乾女兒,不好聽該叫姘頭,她為了趙六指兒那個瓢把子寶座不知道施捨過多少人了……」
鳳妞兒氣得顫聲說道:「羅廣信,你住口,不錯,我鳳妞兒承認以前是那個青樓妓都不如的女人,可是我已經脫離了趙六指兒,我還有良知,還知廉恥,你們呢?明的鬥不過『大漠龍』,不敢跟人家面對面拼,卻暗地裡勾結趙六指兒用卑鄙陰毒的手法害『大漠龍』,你郝玉春更狠毒地在『大漠龍』臉上劃了一刀,要不是我這個趙六指兒的姘頭,『大漠龍』早就死在你們那下九流的手法下了……」
凌紅「哦!」地一聲道:「是麼?你們兩個告訴我,有這回事兒麼?」
羅廣信還沒答話,郝玉春作賊心虛,轉身就跑。
凌紅眉宇間煞氣一盛,淡然笑道:「看來是真的了,我要你一隻手把你的命留給『大漠龍』!」她揚起了手, 一片紅光從她手裡飛了出來。
羅廣信臉色大變,急急叫道:「大師兄留神,紅燕子!」
郝玉春機伶一顫,跑得更快。
他跑得不算慢,奈何他還是沒凌紅那震懾武林的獨門暗器「紅燕子」快。
那片紅光很快地便追上了郝玉春,在近郝玉春身後尺餘處,忽然上揚高飛,越過郝玉春頭頂時,又忽折而下,不偏不斜地一下子正落在郝玉春右肩上。
郝玉春大叫一聲掉在了地上,連翻了幾個跟頭才停住,把「紅燕子」拔了下來扔出了老遠,可是他那條右胳膊卻再也抬不起來了。
羅廣信心膽欲裂,急忙掠過去扶起了郝玉春,一看之下不由魂飛魄散,他知道郝玉春這條右胳膊從此便算完了。
郝玉春的右肩骨碎了,而且一條筋也被硬生生截斷了。
「紅燕子」一落之勢竟這麼厲害,這就是凌紅這獨門暗器所以能震懾江湖,所以能讓人喪膽處。
羅廣信扭過頭來厲聲說道:「紅娘子,你好狠!」
凌紅道:「我凌紅在江湖上是以狠出了名的,我留他一條命已經是夠便宜的了,別忘了,還有你一隻手呢!」
說著,她又揚起了玉手。
羅廣信聽說過「紅燕子」的厲害,剛才也親眼看見過,他知道紅娘子這「紅燕子」發無不中,也沒有失過手,只等她「紅燕子」出了手,自己這條右胳膊便算完了。
他一見紅娘子揚起了手,嚇得膽破魂亡,扶著郝玉春急急縱掠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也恨譚北斗沒教他升天遁地之法。
凌紅只揚起了玉手,卻沒見「紅燕子」飛出。
羅廣信扶著郝玉春跑了,她垂下了手,轉過臉來笑著說道:「姑娘,我饒了一個,能不能消你的氣?」
鳳妞兒道:「您別這麼說,我只有感激。」
凌紅道:「你叫鳳妞兒,是不是?看樣子我大你幾歲,我叫你一聲鳳妹妹……」
鳳妞兒忙道:「您千萬別,我不敢當,也不配。」
凌紅伸手握住了鳳妞兒的手,誠懇地道:「別這麼說,妹妹,咱們不是世俗兒女,我知道你的過去,可是那已經成了過去,有道是:『聲色晚景從良,—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皓首失節,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後半截,我別的都不沖,只衝你救過『大漠龍』,我就要交你這個朋友,認你這個妹妹,對你,我只有敬佩,相信我,妹妹。」
鳳妞兒道:「我對紅姐仰名已久,卻沒想到我有這麼好的福氣,善有善報,的確不錯,要不是我悔悟做了這麼一件好事兒,紅姐現在一定不會把我當成朋友了……」
凌紅道:「對了,妹妹,真要那樣的話,咱倆恐怕還得鬥上一鬥。」
鳳妞兒道:「我怎麼是紅姐的對手。」
凌紅笑了,鳳妞兒自知自己姿色不惡,而且算得上一個「美」字,可是紅娘子如今這一笑,使她有自慚形穢之感,只聽凌紅道:「不瞞妹妹說,我也是出來找這條龍的,妹妹可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鳳妞兒搖搖頭道:「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我還得回去給沈姑娘送信兒呢?紅姐該知道,他受傷了……」
忽然,目光一凝,望著凌紅,道:「紅姐是鷹王爺的……」
凌紅含笑說道:「我認為他是個英雄,他也並沒有因為我是個江湖上的女亡命徒而瞧不起我,把終身托付給了他,不過還沒成親。」
鳳妞兒道:「那麼紅姐怎麼會任他們對付『大漠龍』,到如今還在搜捕他?」
凌紅道:「妹妹這是怪我……」
「我不敢。」鳳妞兒道:「但我認為紅姐有力量阻攔。」
凌紅搖搖頭道:「別怪我,妹妹,聽我解說你就明白了。」
她從車隊邂逅「大漠龍」說起,說心許「大漠龍」但相見恨晚,打算劫奪沈書玉所帶的「珍珠衫」,但為了「大漠龍」,知道沈姑娘是忠義後人,是個孝女之後,她放棄了,並且為了救沈書玉她冒充沈書玉戲弄譚北斗,跟譚北斗結了仇。
說被接來京之後日日盼望「大漠龍」及「大漠龍」怎麼避而不見,說鷹王勝奎怎麼仰慕「大漠龍」但卻公私分明堅持立場一直說到她跟鷹王鬧氣,自己出來找「大漠龍」!
靜靜聽畢,鳳妞兒歉然地看了她一眼道:「紅姐,我不該……」
「別這麼說,妹妹。」凌紅抬頭說道:「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應該有足夠的能力護他,可是我卻沒辦法盡朋友之義,我對不起他……」
倏然一笑,卻笑得勉強,道:「這趟出來雖然沒能打聽著他的消息,可是我認識了你,得了這麼一個妹妹,總算沒白跑,我剛才已經把我的情形告訴了妹妹,妹妹也把妹妹的過去告訴了我,咱們彼此之間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為此我不能不埋怨妹妹幾句,妹妹實在不該冒這個險到城裡來,不但趙六指兒不得妹妹不甘心,現在更多了一夥譚北斗這班人,妹妹你等於成了眾矢之的,聽我的,妹妹,馬上回去跟沈姑娘做伴兒去,我現在不能去看沈姑娘,我現在也幫不了她什麼忙,可是從現在起我要盡全力護衛『大漠龍』,盡盡我這份朋友之義,妹妹在城外護著沈姑娘,城裡有我,我不惜跟勝奎鬧翻,妹妹要信得過我,要把我當成姐姐就聽我的,我話就說到這兒,城裡不是善地,譚北斗那夥人也可能找到這兒來,譚北斗老奸巨滑,他所以辭掉公職就是為了便於對付我,要是他們幾個一起來,我還真不容易應付,妹妹快走吧,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鳳妞兒微一點頭道:「好,我聽紅姐的,我會盡全力護著沈姑娘,城裡的事就偏勞姐姐了。」
凌紅點點頭道:「妹妹放心,快走吧,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好,譚北斗老奸巨滑,不能不防,讓他跟著妹妹出了城到了何家那就糟了,妹妹先走,我在後頭看看有沒有人盯梢。」
鳳妞兒還真不敢耽誤,點點頭答應一聲轉身往城門方向行去。
凌紅遠遠地跟在她身後,一直看著她平安出了城,確認沒人在後頭跟她之後才折了回去這一趟雖然碰見了鳳妞兒,卻沒能打聽著傅天豪的消息,凌紅心裡總覺得怏怏的,也覺得像少點什麼!
走沒多遠,鐵蹄震天響,迎面來了兩騎快馬,是阿善跟阿琦。
老遠地便翻身下了馬,雙雙拉著坐騎迎過來,近前,兩個人一躬身,阿善道:「姑娘,可讓我們找著您了。」
凌紅道:「找我幹什麼?有事兒嗎?」
阿善道:「王爺心急,讓我們出來找找您。」
凌紅道:「他還知道派人出來找我嗎?我是出來找『大漠龍』的,在沒找著『大漠龍』之前,我決不回去……」
阿善忙道:「姑娘,您就別生氣了……」
「生氣!」凌紅道:「我跟誰生氣,是跟你們還是跟勝奎,跟你們我不會,跟勝奎我不敢……」
阿善賠笑說道:「姑娘,您這是何苦。」
凌紅道:「我說的是實話。」
阿善道:「姑娘,看我們這兩張薄面,您消消氣回駕吧!」
凌紅道:「回去可以.你們幫我找『大漠龍』。」
憑良心說,阿善跟阿琦願意,他們倆都是英雄,英雄惜英雄,他們倆對「大漠龍」都有一份仰慕跟敬重,可是他們怎麼敢點頭。
阿善苦笑著,沒說話。
凌紅話鋒忽轉,她自然不會跟這兩個過不去,道:「他什麼時候回去的?」
阿善忙道:「回去一會兒,一進府就問您,聽說您出來了,急得跟什麼似的。」
凌紅哼了—聲道:「回去也別想我給他好臉色看,走吧!」
阿善忙把韁繩遞了過來。
凌紅二話沒說,接過來跨上馬疾馳而去。
阿善跟阿琦兩個人合乘一騎,急忙趕了過去。
口 口 口
凌紅繃著臉兒往後走,後頭迎出了鷹王勝奎。
凌紅看都沒看他一眼,側轉身要走。
勝奎橫身攔住了她道:「紅姐,你這是何苦?」
凌紅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怎麼著,還要我給你請個安不成?」
勝奎道:「紅姐,我怎麼敢?」
凌紅道:「諒你也不敢,攔著我幹什麼?說吧!」
勝奎道:「紅姐辛苦了大半天,有沒有收穫……」
凌紅目光一凝,道:「勝奎,你這是幸災樂禍?」
勝奎一抬手,忙道:「紅姐,天地良心我是那種人嗎?咱們現在是在家裡關起門兒來談私事。」
凌紅冷冷說道:「記得你說不便管這件事的時候,也是在家裡。」
勝奎一怔,苦笑著說道:「紅姐!你怎麼不能體諒我。」
他一句一個紅姐,叫得凌紅心軟,眼前本是托付終身的人,凌紅還能真跟他彆扭到什麼時候。
她翻了他一眼道:「要不能體諒你,我就不會在你這兒再待下去了。」
勝奎一喜,忙伸手抓住了凌紅一隻柔荑,道:「紅姐,你真好!」
鷹王叱吒風雲,縱橫疆場,曾使百萬敵軍喪肌,在朝裡只一瞪眼,王公大臣無不畏懼三分。
可是現在卻跟個小孩兒似的,他能讓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紅娘子」許心托身,道理也許就在這兒!
凌紅一甩手掙脫了勝奎的掌握,道:「別拉拉扯扯的,也不怕臊得慌,我能體涼你,你也要能體諒我,這件事兒你幹你的,我干我的,咱們誰也別管准。」
勝奎道:「紅姐!我不是不管,我是不便管。」
凌紅道:「那跟不管有什麼兩樣,你不解釋我還不生氣呢!」
勝奎忙道:「是,是,是,我不說,我不說,成不成?」
凌紅道:「別把我攔在這兒,我累了大半天了,要進去歇會見了。」
勝奎道:「是,是,紅姐請!紅姐請!」
他側身讓路,灑脫一擺手。
凌紅哼一聲道:「稀罕!」
擰身往後行去。
勝奎緊邁一步跟了上去。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後院裡有座小樓,精緻已極。
凌紅上了樓,手解開風氅往床上一扔,轉身坐了下去。
勝奎慇勤地忙倒上一杯茶雙手奉過,然後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對面,當世之中能讓鷹王倒茶,而且雙手奉過的人還真不多,曲指算算恐怕只有凌紅一個。
他看了凌紅一眼,道:「紅姐!我告訴你一件事兒,今兒個在『西直門』外有人衝我打了一樣暗器……」
凌紅—怔忙道:「誰?誰這麼大膽?」
勝奎搖搖頭道:「不知道,當時人挺多的,我沒聲張,皇上遊興正濃,要是一聲張,皇上還出不出宮了,恐怕百姓們又要倒楣了!」
凌紅道:「是什麼樣的暗器?」
勝奎道:「一個紙團兒。」
凌紅一怔,揚手一巴掌打在勝奎的胳膊上,道:「討厭!」
勝奎也笑了,本來辟!打是疼,罵是愛,勝奎焉能不笑。
凌紅目光一凝,道:「真是個紙團兒?」
勝奎點了點頭道:「上頭還寫得有字兒。」
凌紅道:「寫得是什麼字兒?」
勝奎道:「是這麼寫的,閣下那位准福晉是江湖女盜『紅娘子』,唯恐閣下不察,特字奉知,沒有署名,沒下款兒!」
凌紅「哦!」地一聲,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道:「紙條兒呢?我看看!」
勝奎道:「扯了,又不是名家手筆,要不然我就把它留下裱框了。」
凌紅看了他一眼,道:「別不當回事兒,這件事你怎麼看?」
「當回事兒?」勝奎失笑說道:「這麼芝麻大一點事兒,讓我當回事兒那我能忙死累死,我會怎麼看,不值一笑。」
凌紅道:「你真是這麼想嗎?」
勝奎瞪大了眼道:「我不這麼想怎麼想?本來就不值一笑。」
凌紅神色微微凝重,道:「勝奎,這不是件小事,你可別瞧不起它,它可能讓你丟了爵位,也有可能讓你失去我!」
勝奎不禁失笑,道:「你是怎麼了?紅姐!別把芝麻大點兒事兒看得這麼嚴重好不?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凌紅道:「你不在意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內情,你要是知道內情,你就不會不在意了。」
勝奎笑了笑道:「我不知道內清?什麼內情?哪一回事兒?」
凌紅當即把她在駱三爺的車隊裡戲弄「大鷹爪」譚北斗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勝奎大笑了,道:「你是說那件事是因,這件事是果?」
凌紅微一點頭,道:「我不敢確定,但我認為極有可能。」
勝奎道:「你認為這件事是譚北斗干的?」
凌紅道:「我也不敢確定,只是事實上除了他那一夥之外,我想不出別人來。」
勝奎道:「你認為一個小小的直隸總捕,敢跟你我過不去?」
凌紅搖搖頭道:「譚北斗因為辭去公職了,就是為了便於對付我……」
她把西城根兒所遇告訴了勝奎,單隱下了鳳妞兒跟沈書玉的所在,其實她不知道鳳妞兒跟沈書玉是在城外不在城裡而已。
聽完了凌紅這一番話,勝奎笑著說道:「就算你料對了,譚北斗他又能把你我怎麼樣?」
凌紅搖搖頭道:「勝奎,你不能不承認這件事很嚴重,你或許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在乎……」
勝奎道:「紅姐,你在乎什麼?」
凌紅道:「他現在向你密告,江湖女盜『紅娘子』在你府裡,你怎麼辦?」
「我怎麼辦?」勝奎道:「瞧你問的,我理都不理他。」
凌紅道:「那你的錯處就讓他抓住了,你窩藏江湖女盜,不知道猶可說,有人向你密告都置之不理,那就是包庇江湖女盜,以你堂堂鷹王之尊竟包庇江湖女盜,他日你何以對下?
他要是再往別處告你—狀,你又怎麼辦?」
勝奎道:「他敢?」
凌紅道:「勝奎,別動意氣,咱們這是就事論事,他敢用個紙團兒衝你鷹王丟過來,又有什麼不敢沖別人再丟個紙團兒?」
勝奎道:「就算他敢,眼下這『北京城』裡,誰又敢把我怎麼樣?」
凌紅道:「別以為你鷹王權大勢大了不起,別以為平常連皇上都要讓你三分,要知道,你犯的是愛新覺羅的家法,這小是別的事,也非同小可,皇上不能不管,到時候他要一道長諭下到了『宗人府』,你怎麼辦?你又怎麼辦?」
勝奎眨眨眼道:「有這麼嚴重嗎?紅姐!」
凌紅道:「我不敢說一定,卻不能說沒可能,也不能不往壞處想,在心裡早作準備。」
勝奎道:「那麼以紅姐你看,我應該怎麼辦?」
凌紅道:「你只有三條路可走,一是讓我馬上離開,這樣你的罪會小一點兒,也會人事化小,小事化無,一是馬上拿我交給『九門提督』衙門,這樣你可以將功折罪,說不定皇上還會嘉許你一番,最後一條路你最好別走,甚至連嘗試都別嘗試……」
勝奎道:「怎麼一條路,說說看?」
凌紅道:「置之不理,冒削爵獲罪之險!」
勝奎笑了,搖頭說道:「好玩兒,真好玩兒!沒想到你這位叱吒風雲,睥睨江湖,一向愧煞鬚眉女英傑,把芝麻大一丁點事兒看得這麼嚴重?」
凌紅正色說道:「勝奎,你不是個冥頑不化的人,難道我分析得還不夠清楚?」
勝奎忽然一整臉色站了起來,道:「紅姐!我這人你是知道的,一身硬骨頭,從來不沖人低頭,尤其不沖罪惡低頭,只有罪惡見我勝奎遠避,沒有我勝奎見罪惡繞道這一說,長這麼大我還沒讓誰難倒過,當召我策馬疆場,面對敵兵百萬我都能面不改色,也從沒皺過一下眉頭,今天叫我屈服這一個小小的直隸總捕的陰謀之下,那辦不到,我選第三條路。」
凌紅站了起來,道:「勝奎……」
勝奎截口說道:「紅姐!辛苦了大半天,你也夠累的了,你歇著吧!我有公事要辦一辦,要有事兒找我,我在書房。」
他沒容凌紅再說話,扭頭走了出去。
凌紅沒動,也沒說話,緩緩坐了下去,美艷的嬌靨上浮現起一片陰霾!
勝奎真的去了書房,他沒有叫任何人,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意思對譚北斗採取對策。
憑他的權勢,找到譚北斗那一夥把他們除了,來個先下手為強,那是易如反掌吹灰之力。
可是他不屑那麼做,而且那麼做等於是怕了譚北斗,他更不願意向譚北斗示弱。
凌紅心裡明白,車隊早冒充沈書玉戲弄了譚北斗,譚北斗栽了跟頭,自認是受了莫大的羞辱,絕不會放過她,從他辭去公職一事,就可看出他的決心。
而現在她又以獨門暗器「紅燕子」傷了他的大徒弟,當然更是火上澆油,無論如何,譚北斗是絕不會與她干休了。
勝奎不清楚譚北斗,除了個「大漠龍」頗令他心折之外,他誰也不服了。
可是她對譚北斗知之甚深。
「大鷹爪」十足的老江湖,可說是一隻狡猾無恥的老狐狸,從他丟給勝奎這麼一個紙團兒這件事看,就可知道這個老鷹犬是多麼陰、多麼損、多麼「足智多謀」!
尤其他任直隸總捕多年,大清朝的皇律,官場裡的一切,他瞭若指掌,熟得不能再熟,是個不容有一絲兒輕視的人物,偏偏勝奎不當回事兒,凌紅她怎麼能不憂?怎麼能不愁?
她離開勝奎尚不足惜,可是不能讓勝奎為她丟爵位,不能讓勝奎成為她跟譚北斗這段私怨下的犧牲者。
而唯一能保護勝奎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除去譚北斗這一夥人。
口 口 口
諸亞男又去了秦婉貞家。
她去告訴傅天豪,信兒已然送到,只是去遲了一步,鳳妞兒已進城,可是她已下令諸家的人不許管這件事,當然,主要的她還是為來看看傅天豪。
傅天豪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在幾天來的靜養,在秦婉貞悉心的照料下,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在秦婉貞沒告訴他諸亞男的心意以前,還好一點兒,現在他見著諸亞男卻有了點兒不自在。
同樣的諸亞男把自己的心意告訴過秦婉貞,她不知道秦婉貞「幫過她的忙」沒有,一見著了傅天豪,她也總是別彆扭扭的。
三個人坐在屋裡,傅天豪跟諸亞男總是說的時候少,聽的時候多,倒是秦婉貞成了個多話的人。
她能怎麼辦?不吭氣兒?三個人都不說話,那更彆扭,為人做嫁衣裳,心裡本就夠苦的,卻還強顏為歡,盡量不使三個人之間「冷場」!
聊了一會見之後,秦婉貞忽然說道:「亞男,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準備請你,傅爺傷好得差不多了,要走!我留不住,打算做幾個菜一方面慶賀傅爺傷癒,一方面也為傅爺餞個行,你代我陪傅爺坐坐,我到廚房看看去。」
她走了。
誰都知道這是借口。
諸亞男感激,可是一旦只兩個人相對時,她卻心裡怦怦跳,老半天抬不起頭來。
口 口 口
傅天豪畢竟是個男人家,他不能讓屋裡的氣氛這樣,何況他也受不了,到頭來還是他先開了口。
「在秦姑娘這兒打擾這麼些日子,秦姑娘跟小玲不但擔風險而且還受累,很讓我不安!」
諸亞男也不好不說話了,沒敢看傅天豪:「婉貞姐是個世間奇女子,她的身世很悲慘,很可憐!她淪落風塵是不得已,她跟諸家交往也是不得已,她既然住在『北京城』裡,就不得不托庇於諸家……」
傅天豪道:「這個我看得出。」
諸亞男忽然抬起了頭,道:「她救你,照顧你,並不求你怎麼報答她……」
傅天豪頓感心頭一震,道:「我知道,我會水銘心內!」
諸亞男香唇啟動,遲疑了一下道:「這些話我本不該說,可是你馬上要走了,我不能不說出,婉貞姐對你的心意我明白,她告訴過我……」
傅天豪心神連連震動了幾下!
諸亞男接著說道:「她曾經這麼表示,她心裡有你,可是不打算跟你,她說對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嫁給他,以我看,世間的有情人沒有不希望相伴終生,長相廝守的,她所以說不打算跟你,是因為她是個風塵女子,她自認不配!」
話說到這兒,她住口不言,很明顯地,她是在等傅天豪說話。
當然,傅天豪心裡也明白。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想了想之後,只有這麼說:「我始終沒把秦姑娘當風塵女子看待,風塵女子並不見得個個低賤,古來風塵中出過不少俠女!」
諸亞男道:「那就好!她不打算跟你,可是我不忍見她痛苦一輩子,也不忍看她老為別人做嫁衣,你馬上要走了,現在,我擅做主張替她跟你要句話,你怎麼說?」
傅天豪勉強一笑道:「諸姑娘,我還有很多事,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北京』……」
諸亞男道:「我知道你目前的處境跟你要做的那些事,你的事也就是我們的事,都願意從旁協助你,我只問你一句,要是你能活著離開『北京』呢?」
傅天豪道:「諸姑娘!我已跟沈姑娘有約在先,要是我能活著回到『大漠』去,將來她會到『大漠』找我的……」
諸亞男道:「你的意思我懂,無論什麼事,都有個本末先後,婉貞姐不會計較這個,也不該計較的,只要你點個頭,將來我送婉貞姐到『大漠』去!」
傅天豪暗暗一歎,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著再諱言什麼!諸姑娘跟秦姑娘都這麼看得起我,除了感激之外不該再說什麼別的,只要我還能活著回『大漠』去,我在『大漠』恭候二位就是!」
諸亞男並沒有提及自許終身,可是沒想到傅天豪一句話把她也帶上了,心裡猛一喜,她臉上猛一紅,一顆烏雲螓首馬上垂了下去,低著頭道:「我到廚房幫個忙去。」
她帶著一陣香風跑了出去。
傅天豪站了起來,臉上神色難以言喻,他不明白人世間的福為什麼會讓他佔光了,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口 口 口
小屋子裡擺上個圓桌面兒,菜不多,但都很精美。
三個人坐著,諸亞男始終帶點兒羞意,秦婉貞卻是落落大方,平靜得出奇,舉杯邀客,談笑自若的,三個人間事,她絕口不提。
一直到吃完了這頓飯,諸亞男才漸漸地好了點兒。
傅天豪乘夜要走。
諸亞男攔住了他,道:「別忙,我還忘了告訴你件事兒,你受傷後善銘原把人撒了回去,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過不一天他又把人派了出來,而且增加了二十名『侍衛營』好手,聽說除了對付你之外,還要對付『燕雲卜三俠』,你可要小心I」
傅天豪聽得不由一怔,道:「怎麼說,他們還要對付『燕雲十三俠』?」
諸亞男「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傅天豪皺眉說道:「這就不對了!『燕雲十三俠』原跟他們有勾結,他們怎麼會掉轉地去對付『燕雲十三俠』來了。」
諸亞男冷笑一聲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許『燕雲十三俠』對他們已經沒利用的價值了!」
傅天豪搖頭說道:「不,這裡頭大有蹊蹺,記得那天晚上我突圍的時候,他們之中有一個把兵刃丟給了我,要不然我還真不容易突圍脫身,照這麼看他們要是跟官家有勾結的話,也只是其中的一兩個人……」
目光一凝,望著諸亞男道:「姑娘可知道『燕雲十三俠』現在什麼地方?」
諸亞男道:「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
傅天豪道:「我不能讓他們把『燕雲十三俠』一網打盡……」
諸亞男道:「他們害了你,你還要……」
傅天豪道:「要是他們之中有—兩個人跟官家有勾結,害我的也只是那一兩個人,其他的仍是正直俠義,我不能見死不救。」
秦婉貞道:「亞男!傅爺說的對,要不然傅爺又怎麼能成為人人敬重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大豪傑。」
諸亞男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啊!」
傅天豪道:「不要緊,我出去找,要是他們之中真有人跟官家有勾結,不會遠離的,事不宜遲,我這就走!」
他站了起來。
諸亞男忙道:「你現在能跟人動手嗎?」
傅天豪道:「這種事不一定非動手不可,即使是要動手,我的傷也已經好了十之八九不礙事。」
諸亞男道:「我跟你去。」
男女間只一有了情,關係就是不同,諸亞男現在就把自己當成傅天豪的人。
傅天豪忙道:「姑娘!你不能去,不能讓人看見你跟我在一起!」
諸亞男道:「我不怕,我豁出去了!」
秦婉貞道:「別孩子氣了,亞男!傅爺還有很多要緊事兒,萬一你有點兒什麼?是讓他顧你還讓他顧別的事兒?別耽誤了,還是讓傅爺趕快去吧!這種事一步也遲不得。」
諸亞男香唇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天豪道:「我走了,我從屋上走,兩位不必出來了。」
他閃身掠了出去。
諸亞男要往外跟,秦婉貞一把抱住了她,道:「亞男,你這不是幫他的忙。」
諸亞男道:「我實在不放心!」
秦婉貞道:「亞男!我放心嗎?別人不知道我清楚,他的傷已經不礙事兒了!」
諸亞男沒說話,望著門外的夜色,神色是焦慮的!
她再也不會去關心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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