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血花 正文 第十一章
    十丈飛紅回來了。

    可不是麼,遠近一陣陣淒厲難聽的狼嚎之外,還夾帶著一種由遠而近,像是步履聲的異響。

    只不過兩天,小青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這時候燈下看她,那成熟的美醉人。  她難掩興奮,難忍喜悅,一下子撲了出去,門口掛著那塊布簾兒被撞得起老高。

    她急不可待地開了兩扇門。

    今夜微有月色,清冷的月光下並沒有看見一個人,只有幾頭磷火也似的綠光,拖著幾個灰灰的身軀向這邊飛撲而來,那是狼。

    小青一驚,連忙關上了門,轉個身軀靠在門上,摸摸心口,心跳得好厲害,長這麼大頭一回看見狼,嚇死了。

    這麼說不是十丈飛紅回來了,是狼群在附近徘徊。

    她有點失望,心頭也飛快地浮現一絲恐懼之感,她好像脫了力似的又走回屋裡去,一隻手無力地掀開了布簾兒,突然,她一怔,一雙目光落在床上。

    她那雙大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最後,她開口了:「你,你床沿兒上,坐著個人,赫然竟是竹樓玉姬白娘子。

    她,脂粉未施,蒼白的臉色中泛點青,好難看。

    她坐在那兒一直望著小青,沒動也沒說話,小青這麼問她,她開了口,帶著笑開了口:「怎麼,我不能來麼,哎喲,是了,我不該打擾你小兩口的燕爾新婚是不,嗯,不錯,新婚燕爾,正是其甜如蜜的時候,這時候要來個不速之客插上一腿,那實在是夠惱人,只是,你放心,我不會奪了你的去,你那個十丈飛紅也未必對我感興趣,怎麼樣,初為人婦的滋味如何?」

    她說了這麼多,小青像沒聽見,直楞楞地望著她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白娘子笑指後窗,道:「那扇窗戶你沒關好,風一吹就開了。」

    小青往後窗瞥了一眼,的確,後窗虛掩著,不過她記得剛才關得好好的,她目光往下一垂,道:「月夜故人來,難得,你坐坐,我給你倒碗茶去。」

    她轉身要走,可是一陣香風她那左腕上已落上了一隻手,一隻柔若無骨,但卻是冰冰涼涼的手。

    白娘子站在她身邊笑道:「既是故人幹嘛這麼客氣,你這一走可把我害慘了,連倒杯茶都要自己動手,你在的時候不覺得,你不在就全顯出來了,小青,一日不見如三秋,咱們可有九秋不見了,來,咱倆坐下聊聊。」

    那隻手沒帶什麼勁兒,可是當世之中沒有一個比小青更清楚白娘子一身輕功跟那付狠毒心腸的,小青沒敢掙扎,只有乖乖地任她-到床邊坐下。

    兩個人坐下之後,白娘子鬆了手,笑吟吟地四下看了看,說道:「你這兒真不賴,小是小了點兒,可是挺溫暖的,其實剛成親的小兩口兒要那麼大的地方幹什麼,我以為應該是地方越小越好,最好小的跟被窩兒一樣,小兩口兒臉對臉,肉兒貼肉兒,那才夠甜蜜,那才夠消魂是不?」

    小青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跟他還沒成親。」

    白娘子一怔,道:「你跟他還沒成親,那是為什麼,讓我看看……」

    她伸手托住小青的下巴,把小青的臉揚了起來,小青沒奈何,明知一身所學差她太多,只有由她了。

    看了一陣之後,白娘子道:「嗯,可不還是處子身?我剛才沒留意,小青啊,既然你打算跟他了,就趕快跟他成親,還等什麼?」

    小青道:「不等什麼,他上城裡買東西去了,晌午去的,大概快回來了,洞房裡總不能沒點兒喜氣,是不?」

    「對,」白娘子一點頭,笑道:「是該添點兒新東西,至少繡花枕頭跟龍風蠟燭得買一對,我來得可真是時候,正好趕上喝你們一杯酒!」

    小青忽然一笑道:「說不定我還要分你一杯羹,一對繡花枕上枕三個頭呢。」

    白娘子一怔,旋即伸手在小青粉頰上擰了一下,吃吃笑道:「小青,你可真好,不瞞你說,我心裡正惦記著呢,一張床上睡三個,風流情趣夠消魂,只是太便宜他了……」

    小青笑了笑,道:「別說了,我不比你,究竟我的臉皮兒還嫩些,他快要回來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氣,他要是見你在我們屋裡,他會不高興的,咱們還是外頭坐吧。」

    她要站起。

    白娘子伸手搭在了她香肩上,一張白裡泛青的臉靠得她近近地,吃吃笑道:「真是啊,才不過三四天,你就把他的脾氣摸得那麼清楚了,小青啊,你可真行啊,簡直青出於藍,讓我自歎不如了。」

    小青道:「心有靈犀一點通,剛見到他對我就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了,他嫉惡如仇,對惡人,手下向不留活口!」

    「哎喲,小青,」白娘子嬌態畢露地一隻手捂上心口:「幹嘛說這個呀,怪嚇人的,今天是你們倆的好日子,洞房花燭,春宵一刻無價,說這些多不吉利啊。」

    小青道:「見多了,也習慣了,身在武林也隨時有殺身之禍,還怕什麼不吉利。」

    白娘子道:「話可不是這麼說啊,小青,畢竟他還在外頭沒有回來,你可是不能不為他著想啊。」

    小青笑笑說道:「不要緊的,他這個人什麼沒見過?再說他也快回來了。」  白娘子目光一凝,笑吟吟地道:「小青,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武林中人不是常說麼,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走多了黑路,總會遇見鬼的。」

    小青表面上很平靜,可是心頭卻不由地跳了幾下,她笑笑說道:「不談這些了,怪嚇人的,正如你剛才所說,今天是我跟他的好日子,說這些不吉利。」

    「哎喲,」白娘子嬌笑說道:「剛才還不怕,怎麼現在又怕起來了?」

    小青道:「還不都是讓你嚇的……」

    話鋒忽轉,道:「你從那兒來呀,從竹樓麼?」

    「不。」白娘子兩眼之中泛現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彩,搖搖頭,道:「我已經搬了,你走之後我一個人住在竹樓裡彆扭死了,你知道我一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身邊不能片刻沒人侍候。」

    小青輕「哦」一聲道:「竹樓讓它空著豈不可惜,你搬到那兒去了?」

    白娘子歎了口氣,道:「我啊,別看世界這麼大,想找個地兒住還真不容易,我懶得多跑,也不願意拋頭露面到處去,好在我跟西門厲還有一段交情,我搬他那兒住去了,他那兒地方大得很,也不多我一個,他那個如花似玉的嬌妻也不嫌我,正在求人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地方住,我已經很知足、很知足了。」

    小青的一顆心又跳動了幾下,道:「這麼說,你是從西門厲那兒來的?」

    白娘子道:「是啊,我在西門厲那兒……對了,你不提我還忘了呢,你看我的記性有多壞,你剛才說十丈飛紅上那兒去了?」

    小青的一顆心往下一沉,道:「他上城去買東西去了,怎麼了?」

    「怎麼了?問得好。」白娘子吃吃笑道:「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說謊騙人,你說他上城裡買東西去了,怎麼我在西門厲那兒碰見了他?」

    小青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他上西門厲那兒去了?不會吧,他明明告訴我是上城裡買東西去了,事實上我們這間屋的確需要買點兒東西。」

    白娘子道:「那是我冤枉了你,許是他臨時拐了彎兒。」

    小青微一點頭道:「也許,只是,他拐到西門厲那兒去幹什麼去了?」

    白娘子搖了搖頭,道:「那誰知道,他兩個在外頭,我在裡頭,他們兩個都說了些什麼,我一句也沒聽見,反正他兩個說沒兩句話就打了起來,十丈飛紅名不虛傳,不愧是個厲害人物,他那『十丈飛紅』好生了得,可惜……」

    她突然住口不言。

    小青表面上仍很平靜,可是一顆心已提到了腔口:「怎麼了,你怎麼不說了?」  白娘子搖搖頭,道:「我怕你心疼難受受不了。」

    小青淡然一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我還沒嫁給他,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站起來走我的,你剛才說過,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江湖人那一個不是隨時有殺身之險?就算他這次沒死在西門厲刀下,將來還不知道會死在誰手裡呢,所以不要緊,你說吧!」

    「對,天下的男人多得是。」白娘子突然笑了,笑得好怪:「這一點你倒是跟我一樣,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這樣,那我就說了,可惜他仍然不是西門厲那把『魔刀』的對手,他敗了。」

    小青的心抖了一下,道:「西門厲的刀法素稱毒辣,十丈飛紅一定敗得很慘。」

    白娘子道:「可不是麼?真讓你說著了,他身上中了多少刀我沒能數清,不過我清清楚楚地看見西門厲在他臉上劃了三刀。」

    無論是身上,或者是臉上,西門厲的刀不是砍在了十丈飛紅,而是砍在了小青的心上。

    小青道:「他的臉毀了!」

    白娘子道:「當然了,臉上挨了三刀還能不毀?只是毀不毀對 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小青道:「他死了?」

    白娘子道:「還能不死,一個人能挨多少刀啊,西門厲的刀法素稱毒辣,你是知道的,每一刀都有相當的份量,每一刀指的都是致命的要害。」

    小青笑了,道:「還好我沒嫁給他,要不然才成親不就守了寡了麼,我這麼年輕,以後的日子叫我怎麼過?」

    白娘子道:「說得就是啊,這不怪,那也不怪,要怪只能怪十丈飛紅他薄福,消受不起你這個小新娘。」

    小青道:「他死了,我也用不著再在這兒待下去了,這間屋,我白收拾了,你坐坐吧,我要走了!」

    她要往起站,她相信白娘子說的話是真的,因為白娘子知道十丈飛紅去找西門厲了,十丈飛紅要是沒死,白娘子絕不敢到這兒來,更不敢大模大樣地登堂人室。

    她也知道,十丈飛紅既然死了,白娘子既然來了,這位貌比鮮花,毒賽蛇蠍的竹樓玉姬的來意不想可知,儘管她明知道不是白娘子的對手,可也不願任憑白娘子的擺佈,因為那比死還讓她難受。暫時,她只有讓眼淚往裡流。

    可是,白娘子的一隻手又搭上了她的香肩,這時候她覺得白娘子的手更涼了。

    小青是個聰明的姑娘,她永遠是機靈的,她知道,要想這麼走她永遠無法走出這間屋,冒個險,孤注一擲也許可以。

    她曲起左肘,猛力一肘往白娘子胸腹之間撞去。

    她料想,距離這麼近,白娘子又不一定有提防,這一撞一定能使白娘子捂著肚子躺老半天。 縱撞不著白娘子,也許能讓白娘子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挪下來。

    理確如此,她想得也很好。

    無如,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世間違人願之事也十有八九。

    小青一肘撞出手,卻正撞在白娘子的另一隻手裡,同時,白娘子那搭在她肩上的一隻手也五指張開,扣住了她的「肩井」要穴。

    立時,小青的左半邊身子就跟放在了烙鐵上一樣,疼痛難當,小青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白娘子笑了,笑得猙獰:「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也不想想你這一套是從那兒學來的,現在你還能跑到那兒去。」

    小青道:「我的命是夠苦的……」

    白娘子吃吃笑道:「可不麼,做了不少日子的丫頭,自命清高,好不容易攀個人跑了出來,那知這個人是個沒福氣的短命鬼,你卻又落進了我手裡,小蹄子,看看現在還有誰給你撐腰?」

    笑著,說著話,她一雙手十個指頭漸漸收緊了。

    小青又呻吟了一聲,倒在了床上。

    白娘子笑得更猙獰了,望著小青道:「小蹄子,你害苦了我,不但壞了我的大事,還在一旁冷言冷語地奚落我,我非好好整你不可。」

    她鬆了抓在小青「肩井穴」上的那隻手,抓住了小青的秀髮,揪起了小青的頭,猛力往床板上撞去,一連撞了好幾下。

    床板夠硬的,可是畢竟鋪著褥子,小青的頭不怎麼疼,可是暈得厲害。

    小青不是不想掙扎,奈何一隻左肘控制在白娘子手裡,兩處穴道受制,她根本無力掙扎。

    白娘子道:「小蹄子,你不浪麼,我讓你嫁不了人,你不是冷言冷語地奚落我麼,我讓你一輩子說不出話來,你不是仗著這張臉攀男人麼,我讓你變得跟厲魂一樣不敢見人,只要是你身上有的,我都把它毀了,然後我把你從窗戶丟出去,那些個餓狼,可是最喜歡吃細皮嫩肉了,現在咱們由上而下慢慢來。」

    她一張五指箕下,抓住了小青的臉,那長長的指甲眼看就要扣進了小青的肉裡。

    可憐小青左半身被制,人又被撞得差不多暈過去了,一點掙扎的力量也沒有。

    就在這時候,白娘子聽見後窗傳了一陣異響,其聲咻咻,像是有人在喘大氣。

    她一驚回頭,只見後窗上露著一個狼頭,兩眼發綠,舌頭老長,一雙前爪搭上窗戶框上。

    白娘子雙眉一揚道:「原來是你這畜生,嚇了我一跳。」

    那隻手離了小青的臉,在頭上拔下一根簪兒,揚手便要打出。

    忽然那隻狼慘嚎一聲,一顆狼頭爬在窗戶框上不動了。

    白娘子一怔凝目,這時候她看見狼頭上多了一樣東西,不,應該說嵌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閃閃發亮的銅環,上頭還繫著一塊紅綢十丈飛紅?白娘子霍地站了起來,可是她扣在小青左肘上那隻手並沒有鬆開。

    旋即,後窗外傳來一聲輕哼。

    白娘子陡然一驚,鬆了小青,一陣風般衝出了屋,隨即廳堂屋兩扇門響了一聲。

    十丈飛紅回來了。

    白娘子絕不相信十丈飛紅會回來。

    可是,「十丈飛紅」明明白白地嵌在那顆狼頭上,後窗外也曾傳來一聲輕哼。

    十丈飛紅是怎麼回來的,白娘子沒有多想,她不敢多待一會兒,因為她怕透了十丈飛紅。

    白娘子走了。

    小青躺在床上沒有動。

    也沒見十丈飛紅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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