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血花 正文 第 六 章
    她心中泛起了恨意,從未有過的強烈恨意。

    她恨西門厲羞辱了她。

    她恨上天對她這麼刻薄,這麼殘酷。

    她恨命運之神居然給她安排了這麼一個悲慘淒楚的命運。

    她恨她恨她心顫抖,人顫抖,那豐滿溫潤的香唇,幾乎讓她咬出了血,她掩著臉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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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寒貞帶著重重的心事,悲痛地,哀怨地回到了劍莊。

    「劍莊」跟外面一樣地有未溶的積雪。

    可是她卻覺得「劍莊」比外面暖和得多。

    要是能不出去,她寧願從今後一步不出「劍莊」。

    回到了「劍莊」,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回到了暖巢,回到了母親的護翼下,她想放聲痛哭,可是她哭不出聲,也沒有眼淚。

    而事實上她是不敢出聲,只有讓眼淚往肚子流。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了!」

    口  口  口

    她輕輕地推開了精舍的兩扇門,一陣暖氣跟一陣濃濃的藥味迎面撲來,暖氣固然讓人舒服,連這中人欲惡刺鼻的藥味,她聞起來也是清香而溫馨的。

    這間精舍小巧而雅致,座落在「劍莊」後院那一片森森的林木之中,左臨水榭,右有假山,相當的清靜幽雅。

    精舍裡的擺設很考究,一桌一幾都是名貴的紫檀木製成的,只是那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的不是精美的茶具,而是散發著藥味的藥鍋,還有用來喝藥的一個碗。

    西牆根香起全室,北牆下牙床玉鉤,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華服客,年紀在卅上下。

    雖然他蓋厚厚的錦被,只露著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疊得高高的枕頭上,可是看得出他有一付頎長的身材。

    長得很俊逸,有幾分像卓慕秋,只可惜他的臉色太蒼白了,幾幾乎沒有一點血色,人也顯得很虛弱,遠不如「神劍」卓慕秋健壯。卓慕秋雖然也帶著幾分病態,可要比他好得多。

    嚴寒貞推門的時候,他睜開了一雙眼,目光是那麼的渙散無神,沒有一點光彩,他開口問了一聲,話聲也是那麼的有氣無力:「誰呀」

    嚴寒貞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愧羞,不安低低地應了一聲:「是我,慕嵐!」

    卓慕嵐突然有了無限的力氣,兩眼猛地一睜道:「寒貞!」

    仰身便要坐起。

    嚴寒貞急步走到床前去,伸手按住了他,是那麼的輕柔:「別動,慕嵐,好好躺著」看了茶几一眼,道:「藥吃過了麼?」

    「吃過了。」卓慕嵐道:「我不喜歡他們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心煩,可是偏偏你又不在。」

    嚴寒貞道:「我出去了一下,是我吩咐他們伺候你吃藥的。」

    卓慕嵐道:「你上那兒去了,一去這麼久,差點沒把我急死,盼死。」

    嚴寒貞不敢正視那雙無神的目光,儘管它無神,在嚴寒貞看來卻比刀還銳利幾分,她低著頭道:「我出去隨便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兩枝早開的梅花,也好折幾枝插在花瓶裡,給咱們這間屋裡點綴點綴。」

    「真的!」卓慕嵐有了點精神,兩眼睜大了些,唇邊有了絲笑意,臉上也有一絲兒紅意。

    「咱們這間屋實在該添點生氣了,死氣沉沉的,還一天到晚瀰漫著藥味兒,長住在這間屋裡的人,沒病也會悶出病來。找到了麼?」

    嚴寒貞嫣然一笑,帶點羞愧,也帶點淒楚道:「你沒見我兩手空空的麼?」

    卓慕嵐啞然失笑,旋即說道:「說真的,你也應出去走走,一天到晚老在這間屋裡伴著我,真能把人悶壞了,要真把你這個沒病的人悶出病來,我會心疼死。」

    嚴寒貞更羞更愧了,微微低下了頭,道:「別這麼說,慕嵐,我不該陪你麼,我不陪你誰陪你。你的身子一天不見好,我就該一天衣不解帶的伺候你。」

    卓慕嵐道:「我的病一好你就不管我了麼?真要那樣的話,我寧可病一輩子,一輩子躺在床上。」嚴寒貞忙道:「別說傻話,我是你的妻子,這輩子是你的人,我會陪你一輩子,伺候你一輩子」

    卓慕嵐笑了,道:「我說著玩兒的。你是我的愛妻,又不是丫頭下人,我怎麼能讓你伺候我一輩子」

    伸手抓住了嚴寒貞的柔荑,深情地道:「來,寒貞!坐下來,坐在這床沿上,讓咱們夫婦聊聊。」

    他把身子往裡挪了挪。

    嚴寒貞溫順地坐了下去,將身子緊緊地靠著卓慕嵐的身子。

    卓慕嵐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一凝,道:「寒貞!你的手怎麼這麼涼,跟冰似的?」

    嚴寒貞像是躲什麼,輕「哦」一聲道:「外頭冷」

    卓慕嵐眉鋒微微一皺,道:「你也真是,明知道外頭冷,為什麼不多穿件衣裳?下回再出去可千萬記住多加件衣裳,別凍壞了,別讓我心疼。」

    嚴寒貞頭垂得很低,輕輕點了點,道:「謝謝你,慕嵐,我知道你對我好」

    「瞧你說的?」

    卓慕嵐又道:「你是我的愛妻,我不對你好對誰好,我不對你好誰又對你好?」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也充滿了深情,但嚴寒貞卻覺得它像針,扎得她心疼。

    卓慕嵐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寒貞!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很矛盾,我認為該讓你常出去走走,但卻又怕你離開我,不願意你出這間屋一步,這也許是我自卑心理的作祟,我怕你會突然離我而去。就拿今天來說吧,你從沒有出去這麼久過,我真擔心你會不回來了」

    眼圈一紅,居然淚光閃動,要掉淚。

    嚴寒貞的心一陣揪動,忙道:「慕嵐!你怎麼有這種想法?說這種話?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是你的人,我怎會離你而去」

    卓慕嵐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寒貞,有時候,我覺得你還年輕,我這麼久病不愈,一個活死人般,長久這麼羈絆著你不是辦法,一天到晚在你眼前的是病人、藥鍋,連鼻子裡聞到的都是藥味,生活苦悶死板,一點樂趣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幸福了。

    我不能耽誤你的青春,你這一輩子,你原該是屬於慕秋的,我恨不得馬上尋求解脫,成全你跟慕秋」

    嚴寒貞心頭顫抖,忍不住叫出了聲:「慕嵐,別說了,我不許你再說了。你怎麼能有這種念頭,說這種話」

    卓慕嵐搖搖頭,道:「寒貞,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深情,我知道你不會嫌我,可是我要說的這些話非說完不可,這些話在我心裡積壓得太久了」

    嚴寒貞顫聲叫道:「慕嵐」

    卓慕嵐搖搖頭,道:「聽我說,寒貞,你一定要讓我把它說完」

    頓了頓道:「我剛才告訴你,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我有時候會有剛才那種想法,可是有時候我卻覺得你應該屬於我,因為世上沒有一個會比我更愛你,比我更需要你,我要你只屬於我一個人,永遠伴著我關在這間充滿了藥味的小屋子裡,我活著你也活著,我死了你也得死,甚至你跟個下人說話,我都會嫉妒,要是你有一天離我而去,我,我,我」

    他身子突然起了顫抖,兩片乾枯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卻沒說出話來,淚水奪了眶,泉湧一般出來。

    嚴寒貞心痛如裂,再也忍不住了,悲叫一聲:「慕嵐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轉身撲在卓慕嵐身上,失聲痛哭。

    卓慕嵐俯身抱住了她,兩個人哭作了一團。

    嚴寒貞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否則她當初不會作那麼大的犧牲;而在作了最大犧牲之後又難以忘情於卓慕秋,她如何受得了這個。

    她感動,她也羞愧。

    她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深愛她的丈夫。

    她也譴責自己那種心靈上的不貞。

    半晌過後,先住聲收淚的是卓慕嵐,他滿面淚漬地托起嚴寒貞那滿是淚漬的嬌靨,道:「別哭了,寒貞,都是我惹你難受。」

    嚴寒貞哭著搖頭道:「不,慕嵐,我不是難受,我是高興,我是慚愧。你對我一番深情,這是世上每一個女兒家所企求的,而我這個做妻子的卻每疏於照顧你」

    卓慕嵐道:「別再說了,寒貞!你還要怎麼照顧我?過著苦悶枯寂的日子,沒有樂趣,更談不上幸福,端湯送藥,噓寒問暖,衣不解帶,世上還有比你更周到,更體貼的妻子麼?」

    嚴寒貞還要再說卓慕嵐一隻手已按在她那兩片香唇之上,道:「不許再說了,寒貞,讓我給你擦擦眼淚,咱們談點別的。」

    他溫柔而體貼地擦乾了嚴寒貞臉上的淚漬,忽然說道:「對了,慕秋有消息麼?找著他了沒有?」

    嚴寒貞搖搖頭,道:「閔總管已經四下派人去找了,到現在還沒有回話」

    卓慕嵐搖了搖頭,勉強笑笑說道:「我看不用找了,像慕秋這麼個人,像他那種身手,要是不願意回『劍莊』來恐怕誰也找不到他,就算能找到他也是白費。

    他那個倔強脾氣你我還不知道麼?唉!總而言之一句話,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他。」

    卓慕嵐語出無心。

    但嚴寒貞卻覺得這句話像把刀,毫不留情地一下刺在了她心上,她道:「應該怪我導致你們兄弟不和,是我害了慕秋。當初我要是不到『劍莊』來,什麼事都沒有。」

    卓慕嵐急了,兩眼一睜,道:「寒貞!你怎麼能這麼說?」

    嚴寒貞道:「我說的全是實情實話,要不然你們兄弟倆聯劍執掌『劍莊』門戶,誰還敢正眼看『劍莊』一下?」

    她這句話是有所指的。

    可是卓慕嵐沒聽懂,他長年臥身病榻,休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這座小屋也難得跨出一步,自然是不會知道外面的情形。

    他搖搖頭,悲苦笑道:「我那裡配跟慕秋聯劍執掌『劍莊』,像我這麼一個比死人多口氣的人,又能幹什麼?慕秋一手劍術深得老人家真傳,放眼當今恐怕也挑不出幾個對手,只要他肯回來,有他一人足夠了,我麼,把這老人家遺留下來的基業交給他,咱們再搬出『劍莊』,找個遠離塵世的地方終老斯鄉去。那種清靜恬淡,寄情山水的日子一直是我所嚮往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實現,有沒有機會實現了。」

    嚴寒貞道:「只要你願意,怎麼不能?」

    卓慕嵐道:「真的能麼?」

    嚴寒貞道:「當然能,你我找一片山林,蓋兩間茅屋,築一圈竹籬,前面種花,後頭種菜,養些雞鴨,放放牛羊,洗衣裳,做飯,粗的活兒我都會……」

    卓慕嵐一點頭道:「我知道,你人聰明,又天生一雙巧手,論女紅,沒人比得上你,只是那粗活兒該是我這個男人家的。」

    嚴寒貞道:「不行!你得養病,養身子。」

    卓慕嵐道:「我能老這麼病著,老躺在床上,靠妻子養活,讓妻子伺候麼?」

    嚴寒貞一點頭道:「對,說不定那種地方,那種日子有益你的身子,等你的病好了,身子復原了,你幹你的,我做我的,雖然布衣蔬菜,倒也清甜可口,閒來時我陪你游遊山,玩玩水,吟吟詩,填填辭,喝喝酒,下下棋……」

    卓慕嵐笑了,笑得相當爽朗,道:「這幾樣裡面,恐怕只有一樣酒我可以跟你比個高下…」

    嚴寒貞凝了他一眼,風韻天生,嬌態畢露,嗔道:「行了,誰不知道你卓大少滿腹經綸好才華……」

    卓慕嵐咧嘴一笑,道:「說真的,我這塊材料,也只有舞舞文,弄弄墨罷了,別的我還能幹什麼……」

    目光忽然一凝,嘴角含著一絲神秘笑意,道:「什麼都齊了,只欠一樣。」

    嚴寒貞道:「什麼?」

    卓慕嵐湊近她耳邊低低說了兩句。

    嚴寒貞嬌靨上突然泛起兩片醉人羞紅,叱道:「跟你說正經的,你偏沒正經。」

    卓慕嵐道:「誰說的,此乃人之大倫,世上還有比這更正經的事麼?」

    一陣激動,他突然擁住了她。

    嚴寒貞一驚大羞道:「不行,你的身……」

    余話還沒出口,她的嘴就像被什麼堵住了。

    突然,她掙扎著又說了一聲:「門還沒閂……」

    卓慕嵐喘著道:「天都大黑了,這時候誰會到這兒來?」

    可不,天早就大黑了,屋裡沒點燈,不是兩個人坐的近,恐怕誰也難看見誰了。

    沒聽見嚴寒貞再說話。

    只聽見卓慕嵐囈一般地在說些什麼……

    天黑,風大,在這夜靜的時候刮得呼嘯作響,鬼哭一般。

    這種天不會有月,可是地上還有少部份積雪,有雪的夜晚便不會太黑,更不會黑得看不見東西!」

    「東山」西麓那座巨塚前,插了幾枝香,放了一束鮮花,風太大,蠟燭沒辦法點,只有放在那兒意思意思了。

    塚前站著個白影,是個人,這個人穿著一身白衣,他站在那座黑忽忽的巨塚前,相當明顯,老遠就可以看見他,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低著頭,似乎在默悼。祭墳掃墓的事不少見,在這時候祭墳掃墳卻不多見。

    他站在這兒似乎有一段不短的時候,那幾枝線香都快點燃一半了。

    在這當兒,除了他被風吹得狂飄,還有拍拍作響的衣袂外,一切都是靜的,甚至於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幾條黑影也是靜的。

    他沒動一動,那幾條黑影也沒動一動。

    過了一會兒,白衣人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在那巨塚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緩緩移動投射在山下不遠處那座黑忽忽一片的大莊院上。

    他的目光在那座大莊院上停留了很久。

    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大莊院上的時候,他那略嫌蒼白的面頰上,不帶一點表情,可是他那雙眸子卻像突然間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由明亮、清朗而轉為黯淡。

    當他的目光從山下那座莊院上移轉到那座巨塚上,投下最後一瞥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別在這兒,跟我到東麓去。」他邁了步,緩緩地往東行去。

    他身後那幾條黑影電一般的閃動,由聚而散,一個起落之後 又落回了泥地上,原是在他背後的,現在變成兩個在他身前,兩個在他身後。

    他腳下只頓了一頓,但沒停,一頓之後他仍往東行去。

    前面的兩個黑影忽然動了一動,兩個人手裡各多了一樣東西,一樣似乎會見風長,原沒見有什麼東西,一霎眼間多了長長一桿,足有雞蛋般粗細,竟然是一桿槍。

    白衣客像沒看見似的,仍在往前走。

    忽然,他身後那兩個動了,電一般的一閃,直向他後背射到,兩人手裡黑忽忽的兩樣東西,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白衣客腳下仍沒停,但當那兩個人撲近他身後的時候,他背後像長了眼,他抬起了手,從腰間往後一揮,一道光華暴長,「撲」,「撲」兩聲,身後那兩條人影暴退。

    落地再看,他兩個胸前衣裳破裂,迎風狂飄。

    白衣客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亮亮的,短短的,跟一泓秋水似的,是把劍,是把短劍。

    前面突響起了一聲沉喝:「『神劍』果然名不虛傳。」

    那手握大槍的一個,把槍往地上一頓,然後單臂前遞,那原本一個的槍尖變成了無數個,電一般地飛向白衣客前胸,沒有一處大穴不在籠罩之下。

    白衣客抬手出劍,那鋒利的劍尖靈蛇一般往那無數個槍尖之中點去。

    只聽「唷」地一聲,槍尖由無數個變成了一個,一下縮了回去,持槍的那個黑影也為之退了一步。

    白衣客冷哼一聲道:「金如風,這就是你的『楊家槍』?」

    話聲充滿了輕蔑。

    持槍的那個陡然一聲厲喝,雙手持槍,跨前一步,忽,忽,忽一連遞出三槍,槍槍靈蛇般,一槍槍勾魂鎖喉,上、中、下三路無不在威力籠罩之中。

    白衣客沉腕出劍,一連三劍,頭兩劍輕鬆地封住了對方的攻勢,第:劍逼偏對方的大槍,人欺進,短劍貼著槍桿前滑,連人帶劍直撲了過去。

    劍已比槍短了不少,短劍比大槍更短,兵器一寸短便一寸險,可是白衣客雖然使的是短劍,卻未見吃虧。

    吃虧的卻是持槍那人,槍在一定的距離對敵時甚見威力,最忌諱的就是讓人逼近,一旦讓人逼近,一桿大槍不但成了沒用之物反而成了個累贅。

    事實上的確如此,如今持槍那人一桿大槍便無法一下掉轉槍頭收回來。

    持槍那人大吃一驚,抽身要退,可是白衣客動作太快,一連{劍,兩劍封架,一劍進擊,快捷如電,幾乎是一氣呵成,根本不容稍退,第三劍逼開大槍貼著槍桿前滑,只不過一閃,那一柄短劍便已遞進了他的咽喉要害。

    眼看他的咽喉就要被那鋒利的短劍割斷。

    就在這時候,短劍劍尖一頓,撤然一瀉而下,白衣客跟著一閃退了回去。

    持槍那人怔在了那兒,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也不知道是嚇呆了還是已經沒命了。上身一件衣裳由領子到下擺跟解了扣子似的,全敞開了。整個胸膛露了出來。好好的,連一點皮都沒有破。

    劍術造詣的深淺就在這兒,難在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多一分,開膛破肚,血濺屍橫,少一分連個扣子都割不掉。

    剎時間,四個人沒一個敢再動。

    白衣客緩緩垂下了劍,冷冷說道;「我要是加一分力,你四個中就要有三個躺在這『東山』東麓的雪地上,我看你四個該知足了……」

    頓了頓道:「卓慕秋已不是以前的卓慕秋了,我不願意多造殺孽,我殺單擎天是迫不得已。記住,以後別再找我了,要不然你們『十三魔』就會一個連一個地從武林中除名。修為不易,能在武林中活幾十年更不容易,從現在起,為你們每個人的今後多想想!走吧。」

    四個人沒一個人說話,默默地轉身要走。

    「慢著。」卓慕秋突然又開口說道;「讓我問問你們,你們怎麼知道我會到這『東山』東麓來?」

    沉默了片刻,那使鞭的一個開了口:「自然是有人告訴我們。」

    卓慕秋道:「是誰告訴你們的?」

    使鞭的那人道:「『魔刀』西門厲。」

    卓慕秋一怔,旋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他,你們在什麼地方碰見他的?」

    使鞭的那人道:「從這兒往東走,三里外有一片疏林,有一圍竹籬,一間茅屋,就在那兒,那兒就是『魔刀』西門厲的住處。」

    卓慕秋道:「謝謝你了,你四個是有意讓我找他去。」

    使鞭的那人道:「我四個殺不了你,但『神劍』對『魔刀』,你『神劍』可不一定能佔得便宜,討得好去。」

    卓慕秋微微點了點頭道,「也許。」

    提著那柄短劍,緩緩往東行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東麓夜色中。

    使鞭的那人道:「他去了,沒想到他真會去。」

    對面兩個之中,那左邊一個道:「沒聽西門厲說麼,他跟他是冤家對頭,只要一個知道另一個在那兒,一定會找上門去。」

    使鞭的那個道:「他去了,咱們怎麼辦?跟去給他收屍去?」

    對面兩個中那左邊一個道:「西門厲說得好,他們兩個中總要倒下一個的,那沒倒的一個,自會替倒下的一個收屍,用不著咱們插手。」

    「不錯,自有我替他收屍,用不著你們插手。」

    一個陰森冰冷話聲起自巨塚之後。

    隨著這陰森冷冰的話聲,那座巨塚之後鬼魅一般地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魔刀」西門厲。

    四個人一怔,使鞭的那個忙道:「卓慕秋找你去了。」

    西門厲陪笑道:「我知道,我有十成把握,只要你們告訴他那地方,他一定會去。」

    使槍的那人道:「那麼你怎麼到這兒來……」

    西門厲搖頭說道:「今夜我不想跟他碰頭。」

    使鞭的那人道:「這麼說,你是有意讓他撲個空。」

    西門搖頭說道:「不!他不會撲空。」

    使鞭的那人訝然說道:「他不會撲空?」

    西門厲道:「是的,他不會撲空,我擔保他絕不會撲空。」

    四個人面面相覷,可是誰都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又何只他四個摸不清楚!口  口  口燈點起來了,不過燈焰壓得很低,很小。

    雖然是一燈如豆,但在這麼深的夜,這麼小的一間屋子裡,已經是夠亮的了。

    是該把燈點起來,這時候燈下看人,益顯醉人,那風光是旖旎的,是最動人的。

    錦被裡,繡花枕上,人兒兩個。

    卓慕嵐滿臉是汗,臉色更蒼白了,臉向上躺著,眼閉著,不住的喘著。

    嚴寒貞靜靜地躺在他的臂彎裡,烏雲蓬鬆眼兒瞇,嬌靨上一抹酡紅,鮮艷欲滴,是那麼嬌懶無力。

    小屋春暖,燈焰亂跳,除了燈焰在跳動之外,一切都是靜的,像暴風雨過後那一陣沉寂般的靜。

    一堵牆隔開了兩個世界,外頭是那麼冷,裡頭是那麼暖和。

    良久,良久,卓慕嵐已經平靜了些,他先開了口:「寒貞!你伸個手,把抽屜裡中的那個藥瓶遞給我。」

    嚴寒貞沒說話,一雙美目仍閉著,從錦被裡伸出一隻粉臂,像凝脂,又像白玉,緩緩地伸出去,摸索著拉開了床頭那張小桌子的抽屜,摸出了一個小白玉瓶,又緩緩地縮了回去,把小白玉瓶遞給了卓慕嵐。

    他顯得很虛弱,直似連那一個小白玉瓶都拿不動一般。

    拔開了瓶塞,卓慕嵐倒出兩顆赤紅的藥丸投進了嘴裡,慢慢地嚼了嚼嚥了下去,然後把那小白玉瓶塞在了枕頭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慕嵐!」嚴寒貞夢囈般地開了口,話聲好低好低,低得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在你的病沒曾好,身子沒曾復原之前,我不許你再……」

    「不!不行!」卓慕嵐搖了頭,嘴角含著一絲笑意,話也說得有氣無力:「什麼我都能夠聽你的,唯獨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

    嚴寒貞睜開雙眼,兩排長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很快地她又把眼閉上了:「咱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你不能不顧你的身子……」

    卓慕嵐道:「不要緊,你不見我吃了藥麼?」

    嚴寒貞道:「這不是辦法,你這是飲鴆止渴。」

    卓慕嵐道:「我知道根本的辦法是趕快把病治好,把身子趕快養好。可是你知道,當一個人真渴的時候,那怕是碗穿腸毒藥,他也會迫不及待的一口氣喝下去……」

    嚴寒貞虛弱地搖搖頭,道:「不行,我不能讓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唯一的親了,我還要你呢。我剛說過,咱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人應不是為床第間的片刻纏綿活著,一時的小不忍說不定會落個遺恨終生。你愛我,你該為我保重。」

    卓慕嵐道:「我知道,寒貞!可是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人總是人,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你是個健健康康的人,而我卻為病魔纏身,長臥病榻。你的日子已經夠苦的人,我怕你有一天會忍受不了這種苦日子……」

    嚴寒貞猛然睜開一雙美目,道:「慕嵐!你這話什麼意思……」

    卓慕嵐道:「別生氣,寒貞!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可以苦自己,為了我你可以犧牲一生的幸福,甚至於犧牲一切。可是我……這也許就是我的自卑作祟,我太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怕失去你……」

    嚴寒貞臉上那抹酡紅消失了,一剎間她的臉也跟卓慕嵐的臉一樣的蒼白:「慕嵐,你的意思我懂,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樣的人?當初我所以嫁給你是為情為愛,並不是為別的。要是的話我不會選擇了你。夫妻關係是靠深厚的情愛維持的,並不是靠床第間的片刻纏綿來維持的……」

    卓慕嵐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我知道你,可是我怕……

    寒貞,你不能瞭解一個自卑的人……有時候我恨不能自己尋求解脫,可是有時候的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害怕,我要是有一天會失去你,不如我現在就把你殺了,這樣你就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嚴寒貞顫聲說道:「慕嵐!你怎麼會變得這個樣子,你什麼時候……」

    卓慕嵐歎了口氣道:「寒貞!你不知道,早在當年你選擇我做你的終身伴侶時,我就有了這種想法。不過我一直把它深藏心底,沒讓你知道……」

    嚴寒貞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顫抖著叫了一聲:「慕嵐……」

    突然把頭埋在枕頭裡,沒聽見她的哭聲,只見她香肩聳動,一個嬌軀顫動得厲害。

    有情有愛的日子不怕苦。  可是做丈夫的有這麼一個不正常的心理,做妻子的遲早會受不了的。至少在這種折磨,這種煎熬下,她的心理也會慢慢的變成不正常。

    要說不正常的話,他們這種結合早就不正常。

    只消仔細一想那後果,任何人都會覺得可怕。

    口  口  口

    踏著泥濘,頂著風,卓慕秋慢慢地往前走著。

    手裡提著他那柄短劍,握得緊緊的。

    他要不惜一切拼了「魔刀」西門厲。

    不只是為他自己,「魔刀」西門厲只要存在一天,「劍莊」便永無寧日,他那兄嫂也永無法過一天安靜生活。

    他知道,要是那一天西門厲找上了「劍莊」,他那虛弱的兄長一定會傷在西門厲的刀下。

    夜色雖然黑,可是地上有雪,他不愁看不清楚。

    默計路程,他走了差不多已經三里了,眼前就是一片疏林,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抖索、掙扎,不知道再挨多少個苦難的日子才能挺直地站立著,不知道再挨多少個苦難的日子才能不再遭風雪的襲擊。

    不管多少個日子,它得支撐,得堅強地支撐,要是在這時候倒了下去,就永遠沒辦法再見著早春的陽光。

    這片疏林依著一片山坡,林後的那座山沒多遠,可是挺陡,挺險峻。

    稀疏疏的一片樹林,從樹林的這一邊,一眼可以看到樹林的那一邊。

    山坡上,有一座屋頂還有一兩片積雪的小茅屋,圍著一圈竹籬。

    雖然小了些,但是它座落在一個避風的所在,儘管孤獨,可是它很寧靜。

    那紙糊的窗欞上透著燈光,讓人看在眼裡,心裡會產生一種暖和感,也產生一種嚮往。

    儘管它小,儘管他孤獨,對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來說,它卻是無限溫馨的一個所在。  看看這座茅屋,想想片刻之後將要在這兒展開一場艱苦慘烈的搏鬥,將要使一人濺血,一人橫屍,卓慕秋不禁有點不忍。

    卓慕秋已然穿過了那片疏林,再走兩三丈便抵達茅屋之前。

    茅屋裡仍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再大的風。憑「魔刀」西門厲的一身修為,斷不會聽不見有人走近了這座茅屋。

    那麼為什麼茅屋裡一點動靜沒有,燈仍亮著?卓慕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十三魔」中金如風等四人讓自己到這兒來找西門厲,無可諱言地是想藉著西門厲那把「魔刀」除去自己。

    西門厲既然選擇在這個地方跟金如風四人碰面,那是有意讓他們知道他的住處。

    西門厲為什麼這樣做?那無非是想借金如風四人之口,把自己引到這兒來,也就是說西門厲料準的自己必來。

    西門厲既然料準自己必來,那當然是一定有所準備,有所戒備。

    那麼茅屋裡這寂靜,這燈光卓慕秋停了步,如今的距離還在茅屋兩丈以外。

    他摒住呼吸,凝神在聽。

    呼吸聲雖然小,可是對西門厲這一個功力高強的高手來說,不足以掩住他的行動。

    卓慕秋緩緩地在呼氣,五十丈內沒有一點動靜。

    茅屋近在三丈以內,自然也沒有動靜。

    卓慕秋甚至沒聽見任何動物的呼吸聲,包含了人的呼吸在勺。他有點詫異,帶著詫異他邁了步,直向茅屋逼了過去。

    茅屋的兩扇門,竹籬的兩扇柴扉,都關著。不知道茅屋那兩扇門是不是已經上了閂,竹籬這兩扇柴扉是虛掩的。

    卓慕秋經驗歷練兩稱豐富,為防西門厲在竹籬兩扇柴扉上施手腳,他沒有用手去推,提起掌中短劍,用劍尖點向了兩扇柴扉。

    「吱呀」一聲,兩扇柴扉開了。

    這一聲「吱呀」,在這麼深的雪夜裡,在這避風的所在,聽起來聲音特別大,特別刺耳。

    卓慕秋眉鋒一皺,他不願意讓這聲門響為自己招來突如其來的猝襲,以短劍護住週身要穴,提一口氣,—點腳便到了茅屋門前,短劍向前一遞,劍氣所至,砰然一聲茅屋兩扇門豁然大開,他連人帶劍撲了進去。

    也只不過是砰然一響,接著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茅屋一明一暗,外頭這一間算廳堂,除了一張桌子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桌上點著一盞燈,燈蕊老長,由於沒有人修剪,直冒黑煙。

    裡頭那間是臥房,一張桌子一張床。

    床是張木板床,被子弄成個被窩筒,可是裡頭並沒有睡人。

    桌子緊挨著床頭,上頭也放著一盞燈,也是燈蕊老長,直冒黑煙。

    卓慕秋只一眼便已作了這種判斷。

    西門厲上那兒去了?他不在這座茅屋裡麼?不!在!在那兒!卓慕秋突然右臂上舉,向著屋頂刺出一劍。

    一聲金鐵交鳴,一聲輕笑,茅屋裡多了一個人。

    西門厲從屋樑上落了下來,落在茅屋門口,正堵住門,他那把刀橫在胸前。俊逸,慘白,冷肅的一張臉上流露著一種詫異的笑意?「果然不愧『神劍』,換個人誰也無法一劍把我逼下來。酒醒了麼?」

    卓慕秋站在桌子邊,掌中短劍前指,劍尖指的是西門厲的眉心,他緩緩說道:「西門厲!你要想知『劍莊』的劍術跟你『魔刀』的刀法孰強孰弱,如今是一個合適而公平的機會。」

    西門厲突然一聲輕歎,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休說是人非了,就連那物也不屬於你了,你何必一再強替別人出頭?」

    卓慕秋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道:「我雖已經不是『劍莊』的人了,可是我姓卓還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西門厲沉默了一下道:「平心而論,我本不想跟你為敵,甚至我還替你抱不平,你那哥哥霸佔了『劍莊』產業,奪去了你的愛侶」

    「住口!」卓慕秋陡然一聲冷喝,一劍刺出。

    西門厲沒有出手,飄身退出了茅屋。

    卓慕秋一步跟了出去,又是一劍遞出。

    西門厲一閃退又躲了開去,道:「卓慕秋!幹嘛這麼大火氣,我還有話說。」

    卓慕秋收劍不攻,冰冷說道:「翻弄口舌,這豈是丈夫行徑?」

    西門厲道:「我知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你那哥哥如今正擁美人高臥,你卻徘徊在寒風雪夜裡,無家可歸」

    卓慕秋道:「那是我卓家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西門厲道:「我只是為你不平,替你難受」

    卓慕秋舉起掌中短劍。

    西門厲連忙改口說道:「好!好!好!從現在起,我不再提你的傷心事就是,咱們談點別的吧」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西門厲!你把我引到這裡來,意欲何為?」

    西門厲倏然一笑,道:「你到這兒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卓慕秋動了動掌中短劍,道:「為了『劍莊』的將來,特來跟你作殊死一搏。」

    西門厲道:「這不就是了麼。我把你引到這兒來,當然也就是為了殺你!」

    卓慕秋道:「那麼你為什麼避不交手,一再翻弄口舌」

    西門厲道:「你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訴你,第一,我在這兒等你,遠不如你上門找我煞氣來得重,我要避一避你的銳鋒,等你煞氣略消,氣躁心浮時再出手」

    卓慕秋道:「我不是個沒經驗的生手,恐怕你這番心思要白費了。」

    「等等再看吧!」西門厲笑笑說道:「第二,我要勸你幾句,希望你能夠冷靜的想一想,殊死搏鬥不是鬧著玩兒的,兩個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倒在地上才能罷手,你要是沒把握殺了我,最好別逞強代人出頭,在沒動手之前離開這兒還來得及」

    卓慕秋看了他一眼道:「你處心積慮要殺我。如今我來了,你難道會讓我走麼?」

    西門厲道:「我當然會放你走,不過我是有條件的。」

    卓慕秋道:「你有什麼條件?」

    西門厲道:「你人可以走,把你的短劍留下來。」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我把短劍留給你,就等於我已在你『魔刀』之下低了頭,你可以拿著我這把劍,向天下武林證明我敗在了你手下,可是?」

    西門厲道;「不錯!你說得對,我正是這個意思,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卓慕秋笑容一斂,道:「你告訴我放下這把劍之後,你還找不找『劍莊』的麻煩?」

    西門厲「哼」地一聲,道:「我要是答應你從此不犯『劍莊』,你可以在我面前低頭,是不是?」

    卓慕秋毅然點頭,道:「不錯!」

    西門厲眉鋒一皺,道:「我懂了,你那兄長霸佔了『劍莊』基業還奪了你的愛侶,對你是既不仁,又不義,你為什麼一再為他」

    卓慕秋道:「畢竟他是我的一母所生同胞親兄弟,再說是我當年不辭而別,離家出走,如今不願回『劍莊』去,並不是他不仁不義。我哥哥雖然會武,可是他長年為病魔纏身,身子虛弱,生就一付棉軟心腸,連隻雞都不敢殺,他算不得武林中人,他要過的只是與世無爭,清靜平淡的日子,所以我不願有人打擾他們,更不願意讓他們投入武林是非漩渦。要是竟然有那避不掉的麻煩,我願以一身當之。」

    西門厲縱聲大笑說道:「卓慕秋!你的犧牲是夠大的,可以當那兩字『情聖』而無愧。  你那哥哥霸佔了你該有一半的產業,奪了本該完全屬於你的美人,到頭來你反而願意捨命,去衛護他們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甜美日子,度量之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在令人敬佩得很,要是讓你那哥哥知道當年跟如今的這幾件事,他應該羞煞愧死。讓我告訴你吧!  你那當年的愛侶,自搖身一變而成為你的嫂子之後,對她的丈夫是情深愛厚,如膠似漆,白天依偎暖室,夜晚枕上成雙,享盡魚水之歡,嘗遍閨房之樂,早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卓慕秋冰冷說道:「既為夫婦,本應如是。你說完了麼?」

    西門厲道:「說完了。我想問你,難道你能無動於衷,難道你能忍能受?」

    卓慕秋道:「你只告訴我一句話,你能不能不犯『劍莊』?」

    西門厲道:「不忙,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卓慕秋道:「什麼事?」

    西門厲道:「別看你那嫂子如今跟你那哥哥像兩塊揉在一起的蜜糖似的,分都分不開。你哥哥畢竟虛弱病軀,精力有限,有一天你那嫂子會為她自己的人去打算,一旦她有苦悶日子過的時候,她會難耐寂寞,背棄你哥哥,來個紅杏出牆」

    卓慕秋舉起了掌中短劍,道:「西門厲!沒想到你是個毫無丈夫氣概的碎嘴子,你是跟我放手一搏,還是爽爽快快的答我問話?」

    西門厲目中厲芒一閃,道:「我可以放過你哥哥你那嫂子,不過得讓他們讓出『劍莊』!」

    卓慕秋搖頭說道,「那辦不到。『劍莊』是卓家祖上留下來的基業,誰也不能出讓它!」

    西門厲道:「你不是要你的兄嫂過那與世無爭,清靜平淡的日子麼?我願意把這一片山坡地跟這座小茅屋讓給他倆,這裡有山有水,可以栽花,也可以種菜」

    卓慕秋道:「祖上留下來的基業,就是敵國之財富,也是不易不換的。」

    西門厲道:「有件事恐怕你還不知道。」

    卓慕秋道:「什麼事?」

    西門厲道:「『劍莊』的主人原來姓西門,並不姓卓。『劍莊』並不是你卓家祖上遺留下來的,而是你父親從姓西門的人手裡奪過去的。」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照這麼說,『劍莊』原該是你西門厲的?」

    「不錯廣西門厲道:「我就是西門家的後人。」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普天之下,舉世之中,誰不知道『劍莊』卓家」

    西門厲道:「只有你那父親知道『劍莊』本不是卓家的」

    卓慕秋道:「我父親已經過世了。」

    西門厲道:「所以說死無對證,害得我西門家有冤沒處訴。也 幸虧他死得早,要不然這報應將不會只落在你兄弟頭上了。」

    卓慕秋搖搖頭,道:「你不必再說什麼了,動手吧!只要你今 夜能讓我倒在這片山坡上,『劍莊』就是你了。」

    西門厲微一點頭,道:「說得也是。不過我想兵不刃血就把你放倒在這片山坡上。」

    卓慕秋道:「那恐怕辦不到。在沒有分出勝負之前,你我的機會是各佔一半。」

    西門厲搖頭笑道:「不!跟你說了半天話後的如今,我可以說我已經有了十成把握,掌握了十分取勝的機會,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可以略略運氣試試。」

    卓慕秋疑惑地暗暗運了運氣,不運氣還好,一運氣之後,頓覺真氣受阻,血脈不暢,身上有點酸軟無力之感。

    他心頭猛地一震,臉色也為之一變。

    西門厲笑了:「怎麼樣?是不是你連那一半機會也沒有了?」

    卓慕秋剎時恢復平靜,他知道這時候再想閉穴已經是來不及了,心裡急躁徒然使情形更糟,他極力保持著平靜,緩緩說道:「西門厲!你在什麼時候做的手腳?」

    西門厲陰陰一笑,道:「我只不過在那兩盞燈的燈油裡放了些東西」

    卓慕秋突然想起茅屋裡那兩盞燈,乏人修剪,燈蕊老長,直冒黑煙,他心裡不由又震動了一下,道:「西門厲!你在油燈裡放了什麼?」

    西門厲搖頭說道:「告訴你未必知道,那是一種失傳已久的東西,不,應該說那是一個從來沒有人到過,在虛無縹緲的地方的一種特產,你聽說過『海角紅樓』?」

    卓慕秋心裡猛又是一震,道:「這麼說你用的是『龍涎香』?」

    西門厲一怔,旋即笑道:「你的胸蘊不差,居然一聽『海角紅樓』,就馬上能聯想到『龍涎香』」

    卓慕秋道:「你既然能有『龍涎香』,就該是『海角紅樓』中人。」

    「這個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是與不是,如今對你來說,那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了。要緊的是我現在揮刀進擊,你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世人知道『海角紅樓』的不少,但知道它在什麼地方的卻沒有一個,此時此地我卓慕秋能遇上個來自『海角紅樓』的人,可謂福緣深厚,榮幸之至。現在我也知道『海角紅樓』為什麼不讓世人知道它在什麼地方,為什麼近百年來它的人只有一個你出現在武林中了,因為他們慣用鬼魅技倆,根本就見不得人。」

    西門厲笑了,笑得好陰:「罵得好。罵得好。罵是既不痛又不癢,我不在乎,你儘管罵就是了。等你罵痛快,罵夠之後我再把刀插進你的心窩裡去。」

    卓慕秋沒再罵,冷哼一聲,突然抖手揮出一劍。

    西門厲仍不敢硬碰,一驚之後連忙閃身飄退。

    卓慕秋抓住這個機會,強提一口氣,直往山坡上撲去。

    西門厲一怔,旋即怪笑說道:「我說你怎麼還能出手,原來是如此啊!卓慕秋!你是走不了的。」

    刀往前一遞,騰身掠起,連人帶刀化為匹練一條寒芒,直往卓慕秋後背射去。卓慕秋真氣受陽。血脈不暢。大大地影響下他的輕功身法,他還沒掠出兩丈便覺真氣不繼,渾身酸軟地一下落了地。

    腳剛沾地,還沒站穩,背後金刃破風之聲襲到,沒奈何,暗一咬牙,極力又提一口真氣,霍然旋身,一劍揮出。

    「噹」地一聲,西門厲連人帶刀硬被他這一劍之威震了回去,而卓慕秋自己卻再也站立不穩了,兩個踉蹌之後一下坐在了泥地上。

    只見西門厲目閃厲芒,滿臉殺氣,獰笑一聲道:「卓慕秋!中了『海角紅樓」龍涎香』之後還能出手的,你算是頭一個。可惜你妄動真氣只能加速『龍涎香』在你血脈中的運行,並救不了你的命。」

    抬手出刀,舉步逼了過來。

    卓慕秋暗一咬牙,要支撐著站起來,奈何他渾身酸軟,腦中昏昏,再也用不上力了。

    西門厲逼近了,臉色猙獰可怖,道:「卓慕秋!別怨我,你那死去的父親作的孽,西門家的這筆血仇,我只有從你身上討回來。」

    舉刀就要揮下。

    就在這時候,一個清脆嬌美的話聲起自十餘丈外:「在這兒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西門厲臉色陡然一變,翻腕收刀,鬼魅—般地騰掠而去。

    卓慕秋強支撐著往語聲傳來處望去,只見十幾丈外一條嬌小紅影像隨風飄動一般地冉冉飄了過來。

    他只看出那是穿一身紅的女子,那女子飄行之間足未沾地,接著他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覺眼皮重逾千斤,兩眼一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口  口  口

    「魔刀」西門厲靜靜地站立在黑夜寒風中。

    他面前是密林一片,密得幾乎透不進一點風去。

    他面對著樹林,兩手直直地垂著,那把「魔刀」已歸了鞘。

    這麼深的夜,這麼冷的天,他站在這片樹林前幹什麼?刀兒一般的寒風吹動著他的衣角,他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跟尊石像似的。

    突然,他兩眼之中閃漾起一種異樣光彩,那似乎是一種驚懼神色,好像密林之中,有什麼毒蛇猛獸要出來似的。

    其實,「魔刀」西門厲又何懼什麼毒蛇猛獸。應該是比毒蛇猛獸還厲害,還兇惡的東西。至少它兇惡厲害的程度能讓「魔刀」西門厲畏懼。

    就在這時,密林裡傳出一個冰冷話聲,那話聲不像出自人口,而像發自冰窟,聽進耳朵裡,能讓人機伶伶打個寒顫:「你要見我?」果然,西門厲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頭一低,恭謹說道:「是的,屬下有要事稟報少教主。」

    林中人道:「什麼事?說吧。」

    西門厲道:「稟少教主,『海角紅樓』的人出現了。」

    密林中「嘩」地一聲枝葉響,林中人驚聲說道:「怎麼說?『海角紅樓』的人出現了?」

    西門厲道:「回少教主,是的。」

    林中人道:「在什麼地方?」

    西門厲道:「就在小山坡上那座茅屋前。」

    林中人道:「這麼說你沒能殺死卓慕秋?」

    西門厲道:「卓慕秋中了『龍涎香』之後,經屬下一陣拖延,他已不支倒地,屬下正要把少教主的寶刀插進他的心窩要害,『海角紅樓』的人適時出現,屬下只有捨了卓慕秋,趕快回來報與少教主知道。」

    林中人冷然說道:「白費了我一番心血」

    西門厲機伶一顫,頭垂得更低:「屬下該死。」

    林中人道:「你本就該死。你可知道卓慕秋是我唯一的勁敵,是我唯一的障礙?」

    西門厲道:「屬下知道。無如屬下怕『海角紅樓』的人一旦發現『龍涎香』之後,會很快地找到卓不凡」

    林中人道:「卓不凡已經死了,而且已經人了土。」

    西門厲道:「屬下知道,只是『劍莊』永遠是存在的。」

    林中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海角紅樓』的人找上『劍莊』,壞了我的大事?」

    西門厲道:「是的,屬下正是這個意思。」

    林中人冷冷一聲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在把我的刀插進卓慕秋的心窩之後再回刀自殺,這樣卓慕秋死了,我的障礙除了,『魔刀』西門厲死了,那使用『龍涎香』的人也死了,一點線索沒有,『海角紅樓』的人何處再找『劍莊』去?」

    西門厲道:「這個,屬下沒有想到」

    林中人冷冷一聲道:「你一時疏忽,卻很可能導致我多年的心血完全付諸東流,卓家的人我不過只逼死了一個卓不凡,其他的人還在,東西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你說叫我拿什麼回去見老教主?」

    西門厲顫聲說道:「屬下知罪,屬下該死。」

    林中人話鋒忽轉,道:「你怎麼知道那人是『海角紅樓』的人?」

    西門厲道:「屬下看見一個女子,那女子穿著一身紅,直向茅屋奔來,她足不沾地,隨風飄行,口中並呼『龍涎香』」

    林中人詫聲說道:「『海角紅樓』一直在虛無縹緲之間,沒人知道它的所在,近百年來也只有卓不凡一人去過。卓不凡逃回來之後,也一直沒見『海角紅樓』的人追來找他,怎麼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海角紅樓』的人」

    西門厲道:「照這麼說來,那紅衣女子確是『海角紅樓』的人了。」

    林中人道:「照你的描述,那女子的穿著跟輕功身法,以及她口中頻呼『龍涎香』,確像是卓不凡所說『海角紅樓』的人。」

    西門厲道:「那麼少教主打算怎麼應付?」

    林中人道:「那女子一定會看見卓慕秋,她不會見死不救,救了卓慕秋之後,一定會從卓慕秋口中獲知那使用『龍涎香』的人;為防她把握這條線索追查『龍涎香』的來處,我只有咬牙斬斷這條線索,我的意思你明白麼?」

    西門厲機伶暴顫,道:「回少教主,屬下明白。只是少教主斬斷這條線索之後,那『魔刀』西門厲」

    林中人道:「『魔刀』西門厲從此便算死了,不久之後另一個比西門厲還要厲害的人會出現在武林之中。」

    西門厲一躬身,道:「是!」

    密林之中射出一道光華,一閃沒人了西門厲的胸膛,西門厲身軀一震,往後退了一步。

    林中人道;「你還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去吧!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西門厲頭沒抬,顫聲說道:「謝少教主慈悲。」

    轉身飛掠而去。

    密林之中,這時響起了一陣冰冷陰森、懾人心神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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