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血花 正文 第 四 章
    賣酒漢子站在那兒沒動,他怔住了。

    卓慕秋轉過臉去拉了拉手:「閔總管請起,我不敢當。這麼冷的天,尤其是大除夕,讓閔總管跪這一跪,我很不安。」

    紫膛臉老者應聲站起,垂著手,恭謹說道:「三少爺言重了,老奴這是應該的。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卓慕秋道:「下午剛到……」

    紫膛臉老者道:「您怎麼不回莊去……」

    卓慕秋像沒聽見,含笑說道:「八九年不見,閔總管還是老樣子,一點也不見老啊!」

    紫膛臉老者忙道:「您誇獎,全是托大少爺跟您的洪福。」

    卓慕秋搖了搖手道:「別客氣,雖然我已經離開了『劍莊』,咱們之間的情份還在。坐,咱們坐下聊!」

    紫膛臉老者欠了身道:「三少爺面前,那有老奴的座位。」

    卓慕秋道:「你要這樣我就不好說話了。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打小就隨便慣了。再說咱們之間如今是朋友,而不是主僕,也無須這麼客氣,你坐。」

    紫膛臉老者恭謹謝了—聲,這才落了座,卻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卓慕秋道:「大少爺可好?大夥兒也都好?」

    紫膛臉老者道:「大少爺安好,大夥兒也好,謝謝您!這多年來,大少爺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您……」

    卓慕秋含笑說道:「大少爺顧念手足之情,我也很想念他。」

    紫膛臉老者遲了一下,道:「三少爺,您知道不?老主人已經……」

    卓慕秋斂去了笑容,微一點頭道:「我知道了,剛聽說。這八九年來,我一直不在中原,老人家去世的時候我一點不知道,要不然說什麼也會趕回來的……」

    紫膛臉老者道:「老奴原料三少爺絕不知道噩耗,否則……」

    卓慕秋微一搖頭道:「我也聽說有很多人罵我不孝,我受了。

    父死不能隨侍在側,我的確不孝!」

    紫膛臉老者道:「三少爺,老奴知道當初您為什麼不告離莊,也知道您不是不回來奔喪,一定是你不知道……」

    慕卓秋道:「謝謝你,閔總管,你該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我的人,因為你在『劍莊』待了五十多年,是看著我長大,跟我的長輩沒什麼兩樣。」

    紫膛臉老者一陣激動,道:「三少爺,就因為這,老奴知道您是個怎麼樣的人,八九年來也一直惦念著您。老奴身為下屬,不敢怪老主人,只能說您生來命苦……」

    卓慕秋道:「誰也不能怪,我知道自己有過錯……」

    紫膛臉老者還待再說。

    卓慕秋已經移轉話鋒開了口:「閔總管,今個兒是卅日兒,現在『劍莊』全由你一個人支撐著,你一定很忙,我不願耽擱你太久,我所以找你出來,就是要問問老人家葬在什麼地方……」

    紫膛臉老者道:「你是要……」卓慕秋道:「怎麼說老人家是我的生身之父,對我有廿多年 養育之恩,去世的時候我不能隨侍在側,也不能趕回來奔喪,那 是我不知道;現在我既然知道了,我應該去看看,也算盡最後一份人子之孝。」

    紫膛臉老者道:「老奴原知道您會去的,老主人的安息處是 在『東山』山麓……」  卓慕秋站了起來,紫膛臉老者忙跟著站起,道:「三少爺,您 ……」

    卓慕秋道:「閔總管,我有我的路,我也有我的事。大少爺體 弱多病,為人也過於懦弱,今後『劍莊』全仗閔總管了,還望閔總管像輔佐老人家一樣地輔佐大少爺,我會感同身受……」

    紫膛臉老者忙道:「你放心!老奴蒙老主人知遇,受老主人厚 恩,此生此身已交給『劍莊』了,但有三寸氣在,一定竭智殫忠。只是三少爺,不管好歹,『劍莊』總是您的家,您生在『劍莊』,長在『劍莊……」

    卓慕秋道:「閔總管,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要回來早在幾年前就回來了,現在……」  唇邊掠過一絲愁苦笑意,住口不言。

    紫膛臉老者道:「您縱不長住,也得回去過個年……」

    卓慕秋指了指桌上,倏然一笑,笑得讓人好心酸,道:「閔總管,謝謝你對我好意,我已經吃過年夜飯了。」

    紫膛臉老者兩行老淚突然奪眶,道:「三少爺……」

    卓慕秋道:「閔總管,大年卅日兒地,別讓你我淚眼相對。」

    紫膛臉老者道:「三少爺,大少爺……跟姑娘隨後就到……」

    卓慕秋眉鋒一皺,神情也震動了一下道:「我不願讓『劍莊』的第二個人知道我回來,我也告訴你別說出去,怎麼你……」

    紫膛臉老者老淚縱橫道:「三少爺,別的事老奴可以不說,您回來了,老奴怎麼能不報與大少爺知道,讓大少爺也高興高興。」

    卓慕秋道:「大少爺跟嚴姑娘已經知道我回來了,我更不能多留了。」

    隨手丟下一塊碎銀,邁步就要走。

    紫膛臉老者一把抓住了他,道:「三少爺,您要原諒老奴……」

    卓慕秋轉回身來道:「閔總管,別勉強我。」

    紫膛臉老者道:「老奴跪求,好歹您跟他二位見上一面!」

    說著,他就要往下跪。

    卓慕秋道:「歲月悠悠,以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何必非在這個時候見面,閔總管,快放開我!」

    沒見他動,紫膛臉老者抓住他的那隻手,像是被什麼震了一下似的,突然跳了起來,跳起老高,人也跟著退了一步。

    卓慕秋道:「閔總管,保重。」

    電一般地射出了胡同口,一閃就不見了。

    紫膛臉老者站在那兒沒動,他知道,再有十個他也追趕不上攔不住。

    步履聲飛快,一頂軟轎來到草棚前,轎停下,轎簾馬上掀開,先探出一顆烏雲玉首,她,就是帶著小冰到「無人渡」去過的那位。

    一見紫膛臉老者獨個兒站在草棚前,她臉色慘變,呆了一下,緩緩地下了轎,她沒有遠離軟轎,停身在軟轎前,一隻手扶著轎桿兒,似乎她要是不扶著轎桿兒,一定會站立不穩。

    「三少爺走了?」紫膛臉老者轉身哈下腰去:「老奴無能,少夫人原諒。」她微一搖頭道:「這不怪你,他要走,誰也攔不了。就跟當年一樣,他的脾氣你我都知道,不是麼?」

    紫膛臉老者熱淚一湧,忙低下頭去:「三少爺是在這小攤兒上過的年。」

    她身軀一陣顫動,道:「我看見了,桌上還有剩酒殘菜。在家裡過年的人,心情不見得會比他好。把眼淚擦擦,別讓我看了難受,今兒個是卅日兒晚上,也不該掉淚。」

    紫膛臉老者恭應一聲,抬袖擦去了老淚。

    她問道:「三少爺都說了些什麼?」

    紫膛臉老者道:「三少爺問大少爺跟少夫人好。」

    她道:「也問我了麼?」

    紫膛臉老者遲疑了一下,道:「問了。」

    她那失色香唇邊泛起一絲淒涼笑意,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他不會問我,他會記恨我……」

    紫膛臉老者道:「您知道三少爺的為人,他不會的。他說過他知道自己的過錯。」

    她一雙美目中閃漾起一種光亮的異彩,道:「他真這樣說了麼?」

    紫膛臉老者道:「真的,老奴不敢欺瞞少夫人。」

    她目中異彩斂去,搖搖頭,道:「他沒有過錯,他怎麼會有過錯,錯只在……」

    她似乎不願指明過錯在誰,話鋒至此一頓,她改口說道:「別的他還說了些什麼?」

    紫膛臉老者道:「三少爺說大少爺體弱多病,為人懦弱,他要老奴像輔佐老主人一樣輔佐大少爺。」

    她道:「他就是這麼個人,很會為別人想……」

    這句話不知是不是含有雙關意味。

    她道:「他知道不知道老主人已經過世了?」

    紫膛臉老眷道:「老主人過世的時候,三少爺不知道,因為三少爺自當年離開『劍莊』後一直不在中原,他為他不能隨侍在側,也不能回來奔喪,至感悲痛……」

    她道:「這麼看來,他並沒有記恨老主人!」

    紫膛臉老者道:「那怎麼會?老奴知道,三少爺絕不是那種人。」

    她微微點了點頭,道:「我也該知道,自當年離家後,他一直不在中原,他到那兒去了?」

    紫膛臉老者道:「三少爺沒說,老奴也忘了問了。」

    她道:「既然離開了,他是該離得遠一點兒,他沒問老主人葬在什麼地方麼?」紫膛臉老者道:「問了,三少爺召老奴出來,為的就是這個。」 她道:「你告訴他了麼?」  紫膛臉老者道:「老奴說了,老奴認為應該告訴三少爺。」

    她點了點頭道:「是應該告訴三少爺。」

    她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是應該告訴他,也該讓他盡一份人子之孝。他……他好麼?是不是還是老樣子?」

    紫膛臉老者道:「三少爺比當年在家的時候瘦多了,人也顯得老氣,而且昨兒晚上喝了不少酒。」

    她嬌軀泛起了顫抖,美目中晶瑩亮光一閃,她很快地轉過身去,道:「歲月不饒人,焉得不老?咱們回去吧!莊裡還等著咱們吃飯呢。」

    紫膛臉老者恭應一聲道:「少夫人,大少爺怎麼……」

    她道:「大少爺聽說三少爺回來了,人一激動就暈了過去,醒是已經醒了,他要來,可是我沒讓他來。」

    掀開轎簾進了軟轎。

    紫膛臉老者一欠身道:「容老奴開道。」

    出草棚往胡同那一頭行去。

    軟轎跟在紫膛臉老者身後,很快地消失在胡同那一頭的夜色裡。

    對街另有條胡同,那條胡同口沒人設攤兒,沒燈,所以要比這條胡同黑暗得多。

    那條胡同口響起了一陣似乎忍了很久的劇烈咳嗽,從那黑暗的胡同口兒走出了個人,是卓慕秋。

    賣酒漢子怔了一怔,望望胡同的那一頭,再看看從對街胡同裡走出來的卓慕秋,揚手要叫。

    可是卓慕秋似乎沒看見他揚手,出了胡同之後就順著大街走了。

    今晚上他酒是喝得太多了。

    剛才人在棚子裡不覺得。

    如今被寒風一刮,只覺得酒在往上湧,頭也昏昏然的。

    他只想趕快找個地方躺會兒,要不然他非倒在這寒夜無人的大街上不可。

    在這時候,他覺得那原本就苦的酒更苦。

    苦得讓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咳嗽本來差不多好了,可是經酒這麼一刺激,卻又犯了,似乎比原來還重些。

    刀兒般的寒風,迎面一陣陣的吹。

    吹在臉上生疼,酒也越湧越厲害。

    頭昏,眼迷糊,迷迷糊糊中,他覺得前面不遠處站著個人。

    他看不清楚,只看見那是個黑影。

    凝目用力看了看,仍是看不清楚。

    儘管看不清楚,可是他知道那是個人,那個人渾身充滿煞氣,而且煞氣外透,卓慕秋老遠就感覺到了。

    他停了步,他知道他腦中昏昏,渾身乏力,連眼都睜不開了,這種情形不宜再往前走,不宜再接近那人。

    他站在離那人約莫兩丈處,他迎著風,那人背著風。夜色太濃,他看不見那人的臉,要不是地上有雪,那人是一身黑衣,恐怕連那人的身影都看不見。

    他竭力讓自己站穩,任憑風吹,任憑酒湧,他不動一動。他不能讓人看出他現在的處境無力打鬥,甚至不堪一擊。

    可是那個人動了,他的腿跟腳動了,往這邊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很緩慢,每一步都很沉重。

    近了些,卓慕秋看清晰了些,那是個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黑衣人,一身黑衣很寬大,似乎不是他的,根本就不合身。

    很少人穿不合身的衣裳,尤其是這種人。

    卓慕秋知道,那人是故意掩飾自己的身材。

    他為什麼掩飾自己的身材,那是因為怕自己從身材上去辨認他,或者是以後再見著。

    可是卓慕秋仍看不見他的臉,只覺他的臉比那濃濃的夜色還要黑,似乎是用什麼黑的東西蒙著。

    更近了,那人已逼近了有一丈遠,突然開了口,聲音沙啞,語氣冰冷:「卓慕秋,你好命大啊!」

    卓慕秋道:「你是……」

    那人冰冷三個字:「西門厲。」

    卓慕秋心裡一跳,道:「魔刀。」

    「不錯。」那人道:「『白龍堆』那座前古迷城,一如鬼門關,枉死城,沒想到你進去了竟能又活著出來,你的命的確是夠大的,也許這是上蒼的意旨,非讓『魔刀』跟『神劍』碰個頭不可,上蒼的意旨是不能違背的,所以我挑在今夜跟你見見面,讓世人看看,是『魔刀』行還是『神劍』行……」

    沒見他動,一柄森寒雪亮的刀已持在手中,那森寒之氣比那一陣陣的北風還要逼人。

    很怪,刀身很窄,顯得很長,刀刃特薄,看上去相當鋒利。

    他把刀平揮至胸,刀尖外指,然後又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同時他又開了口:「我不管你用不用兵刃,我從不計較這些,只要是我要殺的人,他無論在什麼情形下,我都要殺他。」

    卓慕秋道:「你似乎一直在暗中跟著我。」

    「不錯。」西門厲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我對你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可是在我跟著你的時候,你絕不會發覺我在什麼地方。」

    卓慕秋道:「你神秘詭異。」

    西門厲道:「可以這麼說。」

    卓慕秋道:「你我何怨何仇?」

    西門厲道:「無須仇怨。有你以劍術著稱的『劍莊』卓家存在,我西門厲的光芒就要黯淡不少,要使『魔刀』光芒萬丈,就得先摧毀『劍莊』,要摧毀『劍莊』,就必得先殺了你兄弟,什麼事都得分個先後,你哥哥居長,尤其他要接掌『劍莊』,將是『劍莊』的首腦人物,所以我必須先殺了他……」

    卓慕秋道:「照你這麼說,似乎應該先從我父親下手。」

    西門厲道:「一個剛愎自用,事事自以為是的老人,年紀那麼大,又是風燭殘年,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我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可慮的是卓家的年輕一代。事實上你父親現在已經死了,所以我要先從你哥哥下手,誰知道你竟逞能,代他出頭……」

    卓慕秋道:「應該的,我們是一母同胞,手足兄弟;再說他體弱多病,也不宜遠行,更不宜動力拚鬥。」

    西門厲道:「這就是為什麼今夜我挑上你,捨棄了他的道理所在……」

    卓慕秋道:「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以前?」

    西門厲道:「你以前怎麼樣?」

    卓慕秋道:「年輕的時候,我血氣方剛,很好鬥,不能忍受別人給我一點氣,動輒拔劍,鋒芒畢露。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我懶得跟人爭強鬥勝了,甚至缺乏跟人鬥狠的勇氣。如果你單是為我壓了你的鋒芒要殺我,那大可不必,我承認你『魔刀』比我強就是,甚至我可以逢人便說我怕你。」

    西門厲道:「真的麼?」

    卓慕秋道:「卓慕秋向來說一句,算一句,你可以盡觀些時日,不出一個月,我可以擔保武林中都爭說卓慕秋怕『魔刀』,是個膽小的懦夫。」

    西門厲道:「想不到!真想不到,曾幾何時卓慕秋竟然變得盡斂鋒芒,一點脾氣也沒有了。那為什麼我下帖給你哥哥的時候,你有勇氣代他出頭?」

    卓慕秋道:「那不同,為別人的事我有勇氣,一旦事臨到自己頭上,我就膽怯了。」

    西門厲道:「那麼我現在捨了你,到『劍莊』找你哥哥去,你是不是還會代他出頭?」

    卓慕秋道:「我不希望你去找他,他體弱多病,動輒就會昏倒。再說他現在也是個有家的人了,不適宜鬥狠拚命。你如果去找他,不如現在你就找我……」

    西門厲笑了:「果然,我一找你哥哥你就有勇氣了,你是為保護你哥哥呢?還是為保護那位嚴姑娘?」

    卓慕秋長眉跳動了一下道:「都一樣,一個是我的胞兄,一個是我的嫂子。」

    「嫂子!」西門厲冷笑的說道:「哼!哼!做嫂子的每每不中意自己的丈夫,反而中意小叔子,一個潘金蓮,一個潘巧雲……」

    「住口!」卓慕秋臉色變了,冰冷說道:「你可以以任何一切加諸於我,別拿她跟那兩個女人比,別侮辱她……」

    西門厲笑道:「她跟潘金蓮、潘巧雲這兩個淫蕩的女人有什麼不同,先對你有情,等到賺得你的心之後又冷落了你,跟你的哥哥熱了起來。現在她嫁了你哥哥,心裡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你這個小叔子,我不是你哥哥,要不然我絕不能忍受這個。看吧,我敢說她遲早會給你哥哥戴上一頂綠頭巾的。」

    卓慕秋那蒼白的臉色剎時紅了起來,兩眼也有了光亮,那光亮森寒逼人。

    西門厲話鋒忽轉,道:「你不跟我鬥行,要我暫時不找你哥哥也可以,你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頭,或者是學韓信,從我這胯下爬過去。」

    卓慕秋冷冷說道:「這話你說遲了。」

    「怎麼?你打算跟我鬥了?」卓慕秋道:「不錯,我可以忍受你一切加諸於我,我不能忍受你以這種淫邪、污穢的字眼侮辱她,現在我要跟你分個高下,見個死活。」

    他右手抬了起來,可是他感覺得出他四肢酸軟無力,力道一點也用不出,剛抬起了一點,他不得不又把手垂了下去。

    西門厲似乎看得很清楚,笑了,笑得很得意:「卓三郎,你行麼?借酒澆愁愁更愁,你以前酒量很好,怎麼現在連酒量也不行了唉!情之一事能生人也能死人,的確一點也不錯啊!今夜我若是殺了你,你哥哥一定很感激我,因為他不再會有綠色的恐怖了,別怪我,是一個情字,一個酒字害了你。」

    他把刀又舉高了一點,然後電一般地刺了過來,指的是卓慕秋的咽喉要害。

    卓慕秋雖無力拚鬥,無力還手,可是他還能躲,西門厲刀光一閃,他便一個滑步躲了開去;躲是躲開了,奈何頭重腳輕,腳下不穩,地上雪泥滑,砰然一聲跌倒了,雪白的一襲狐裘,馬上髒得不成了樣兒,好狼狽。

    西門厲一聲狂笑道:「哈,這就是『神劍』卓三郎!說給誰聽了誰也不會信!」

    的確,眼前的卓慕秋那裡還像叱吒風雲,縱橫一時,武林中一流高手中的高手『神劍』卓三郎,唉,可悲,可憐!西門厲如影附形,一步跟到,舉刀紮了下去。

    這一刀飛快,取的是卓慕秋的胸口要害,卓慕秋再也無法躲了,他只有閉上了眼。

    西門厲一刀落下,只聽「叮」地一聲,不知道從那裡伸來一根黑忽忽的枴杖,正好架住了西門厲那鋒利的刀尖。

    一根圓而滑的枴杖,架住那鋒利的刀尖,倒是一件容易事,難的是不能讓那鋒利的刀尖滑下來。

    怪的是西門厲那鋒利的刀尖根本就滑不下來,直似被那把枴杖吸住了,一刀一拐竟然粘在了一起。

    卓慕秋詫異地睜開了眼,他先看見的是一雙腳。

    這雙腳穿著一雙塗著桐油老厚的棉鞋,一雙雪白的布襪子,一條肥大顯得臃腫的棉褲,紮著褲腳。

    這雙腳絕不是西門厲的。

    慕秋順著這雙腳往上看,上身是件更肥大的棉襖,新的,腰裡紮著條寬布帶,領口扣得緊緊的,直似怕一陣風鑽進去。

    那張臉,看不大清楚,可是隱隱約約看得見些,一雙白眉,眼皮都垂下來了,兩腮上也是垂著一塊老皮,唇上,下巴上,有鬍子,雪白,可都不大長,跟亂草似的。

    最上頭,頭上,扣著一頂碗也似的氈帽,壓得低低的,連耳朵都護住了。

    是這麼個老頭兒,鄉巴佬。

    這是誰?是當今武林中的那一位?卓慕秋心念轉動,剛要從記憶裡去搜尋。

    突然,他聽見一種異響,沙,沙,沙地,像是有什麼在顫動。

    他轉眼一看,只見西門厲那持刀的右手在抖,帶得身子都起了顫動。

    再看那根枴杖,卻穩如泰山,一動也不動。

    就在這時候,一聲蒼老的咳聲傳入耳中,那老頭兒說了話,話說得有氣無力,又像是自言自語:「人要懂得適可而止,見好就收,要知道高低,知道進退,要不然是會連自己的命都糊塗送去的!」

    西門厲像沒聽見,手臂跟身子抖得益見厲害。

    那鄉巴老頭兒冷哼一聲又道:「難不成你是等我往你臉上招呼?」

    這句話似乎很有效很具威力,比用兩根枴杖抽了西門厲一下還厲害,西門厲身軀一震,收刀飄退,一閃便沒了蹤影。

    卓慕秋為之一怔。

    只聽那鄉巴老頭兒吁了一口氣:「嗯,累死我了,想不到這小子勁兒那麼大,年輕人!起來吧!還賴在地上千什麼?難不成還要等我扶你起來?我可沒那力氣了。你身上穿的這件皮袍子可值不少錢哪,夠我們鄉下人吃喝半輩子的,快起來吧!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卓慕秋臉上一熱,忙支持著站了起來,沒站穩,身軀一晃。

    枴杖伸了過來,正好架住了他:「年輕人,站穩了,好大的酒味兒!年輕人,你喝酒了,看來喝得還不少,不會喝就少喝點兒,年輕輕的幹什麼這麼糟蹋自己?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看你這樣兒像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連這起碼的孝道都不懂,不會喝酒,偏要逞能強灌,喝多了可真要命,大卅日兒的你們這是幹什麼?不想過年了?」

    好一頓教訓。

    卓慕秋受了,而且還窘,還愧,道,「老人家!大恩不敢言謝,我請教……」「請教什麼?」

    鄉巴老頭兒道:「年輕人!你可別強把馮京當馬涼,我可不是你們武林人,我是個鄉下苦哈哈的種莊稼的,兒女們都大了,娶媳婦兒的娶媳婦兒,嫁人的嫁人,一人住一個地兒,過年了,我這個孝順的女兒接我進城來過年,可是我在她家待不慣,喝口水都讓人侍候,彆扭死了,吃過年夜飯抹了抹嘴我就走了,誰知道竟架住了他那把刀,救了你的命,算你祖上有德,也是老天爺幫我的忙,這一下害得我要遲半個時辰才能到家了。年輕人!你也快回去換件衣裳,擦洗擦洗吧!」

    一騾車話總算說完了,他拄著枴杖就要走,顫巍巍的。

    許是腳滑了,身子忽然一晃。

    卓慕秋很自然地連忙伸手扶住了他。鄉巴老頭兒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道:「謝謝你!年輕人!歲月不饒人,不能不服老。老了畢竟是老了,我年輕的時候,能在打麥場裡推著輾子轉,年輕人,別顧我了,顧你自己吧!至少我人是清醒的。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不養兒女不知道做爹娘的養兒養女有多麼苦,幹什麼糟蹋自己?幹什麼動不動就玩兒命?」

    他搖搖頭,拄著枴杖根兒走了。

    卓慕秋聽在耳朵裡,難受在心裡,道:「老人家!我不會忘記您這援手之恩的。」  鄉巴老頭兒已經走出好幾步了,一聽這話「咦」地一聲轉過了頭,道:「年輕人!你怎麼還不快回去?喝這麼多酒,弄這麼一身狼狽像,怕回家挨罵是麼?那好辦,這樣吧,天這麼黑,路上都是泥,不好走,我正愁沒伴兒,你跟我做個伴兒到我那兒去待一宿,擦洗擦洗乾淨,明天一早再回去給老一輩的磕頭拜年吧,好在我那兒也只我一個人,怪冷清的,咱們老少倆聊聊,去麼?」

    卓慕秋心裡一動,道:「老人家!我樂於奉陪,也樂於從命。」

    走過去扶住了他。鄉巴老頭兒道:「別扶我,多顧點兒你自己吧。留神腳下,要是路上再摔倒了,我可沒力氣扶你,夜這麼深,又是卅兒,找個人都找不到……」

    話雖這麼說,可是他還是任卓慕秋扶住了他。

    口  口  口

    鄉巴老頭兒的住處也真不近,卓慕秋扶著他,也等於是他讓卓慕秋靠著,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

    卓慕秋在剛才躲西門厲那一刀跌倒的時候,酒已經醒了三分,如今又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酒已經全醒了。

    一座小茅屋落在一座秀麗小山的山腳下,四下裡沒有人煙,只有這一座小茅屋,倒是挺清幽的。

    門前一片花圃,屋左一片菜園,如今都已經積了雪了。

    鄉巴老頭兒摸索著開了門,摸索著點上了燈,一盞油燈是挺亮的。

    茅屋一明兩暗,擺設很簡單,完全像個苦哈哈的莊稼人。

    面前這一間只擺著一張方桌,四條長板凳,牆上掛著一件蓑衣,牆角立著一根釣竿,還放著一個魚簍。

    老頭兒雖孤單了些,閒來沒事栽栽花種種菜,釣釣魚,看樣子日子過得挺愜意,也完全像個隱士。

    左右各一間,都垂著厚布簾,想必是臥房。

    老頭兒讓卓慕秋坐下,把枴杖往桌邊一靠,顫巍巍地給卓慕秋倒了杯茶,茶是燙的,屋裡那火盆還未熄。

    老頭兒道:「年輕人!來,喝杯熱茶解解酒,暖和暖和。」

    卓慕秋欠身接過,謝了一聲。

    老頭兒道:「你坐坐,我給你燒點水,把身子擦擦乾淨。你這身皮袍子,弄得這樣,我是越看越心疼。」

    他要走,卓慕秋攔住了他,道:「老人家,不必了。走了這麼一段路,濕的地方全干了,沒有多少泥,掃掃也就干了。」

    老頭兒道:「那怎麼行?這件皮袍子值不少錢,髒了事小,壞了事大,要讓你家裡的大人看見……」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沒有家,沒有大人,近卅了,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這件皮袍子是髒是壞,由它,我不在意,您也未必真在意,是不?」

    老頭兒突然笑了,道:「年輕人!你行,挺灑脫的,什麼事都不在乎,就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好吧!由你了!」

    他坐了下來,就坐在卓慕秋就面,摘下了頭上那頂碗一般的氈帽,滿頭的白髮。

    現在卓慕秋看清了他那張臉,滿臉的皺紋,跟雞皮似的,可是氣色挺好,臉色很紅潤。

    這些卓慕秋都沒在意,他只在意老頭兒那雙眼神,頭一眼看得他一怔,他只覺得老頭兒的眼神好熟悉,好熟悉,而且讓他覺得有一種親切感,可是就是想不起老頭兒這雙眼神像誰的。

    「怎麼?年輕人!我臉上有花麼?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能丌出朵什麼來?」

    卓慕秋倏覺失態,赧然一笑道:「我覺得老人家的眼神好熟,好像我那位朋友或者是親人,可是我就是一時想不起……」

    老頭兒笑了:「年輕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就算是你的鄰居吧!要不然就是咱們有緣。」

    老頭兒挺會說話,談吐也不俗。

    卓慕秋道:「容我請教,老人家是當今的那一位?」

    老頭兒白眉微微一皺道:「怎麼,又把我當成了武林人?」

    卓慕秋道:「或許現在不是,但我敢斷言老人家當年必是,而且是位高人。」

    老頭兒又笑了,沒承認,也沒否認,道:「我這個姓很怪,只知道漢代有那麼一個大臣跟我同姓,別的我再也沒聽說過了……』卓慕秋道:「老人家複姓第五?」

    老頭兒一點頭,笑道:「對了,我複姓第五,單名一個公字,年輕人!你聽說過麼?」

    卓慕秋道:「這三個字如果是老人家的真名實姓的話,我確實沒聽說過。」

    老頭兒不高興了,怫然說道:「年輕人!姓名賜自父母,豈能亂改。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為什麼要改名換姓?年輕人!人與人相處,首先要講求一個誠字,然後才能談到其他……」

    卓慕秋不敢再聽下去了,忙道:「老人家別在意,是我失言。」

    這位第五公也有點倚老賣老,「嗯」地一聲道:「這還差不多。

    年輕人,對人以誠,這是做人的起碼條件。當然,那也要分對誰,這年頭兒人心險惡,有時候也確實需要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盡掬一片心,不過你我就不同了,我沒你好惦記的,你也沒我好惦記的,萍水相逢,只在一個緣字,我有什麼好瞞你的,又為什麼要瞞你?」  卓慕秋道:「老人家說得是,我知道……」

    第五公一點頭道:「難得,這年頭兒勇於認過的人也不多,有些人明知道自己是錯了,但卻死不承認,任它錯了下去,錯只可有一,不可有再,更不可有三,要是明知道錯而任它一錯再錯下去,這個人就完了……」

    第五公這些話都很淺顯,而且也都是常聽說的,可是出自他嘴裡,聽進卓慕秋耳朵裡,感受卻不相同。

    身周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內,犯過錯的人很多,但任它錯下去的人也不少。自己犯過錯,這錯雖然已經改了,可是因錯所鑄成的錯卻已是無法補救,無法挽回了。

    只聽第五公道:「有人因錯鑄錯,等到他幡然醒悟時,錯已鑄成,無法改變,無法挽救,因而引恨終生,永淪痛苦深淵,他頹廢,沮喪,不振作,其實那有什麼用……」

    卓慕秋心裡震動,兩眼猛睜,道:「老人家……」

    第五公像沒看見他那異樣表情,也沒聽見他說話,道:「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斷不可經不起打擊,一僕不起,一蹶不振。

    更不可辜負父母養育之恩,辜負一身絕學,終日以酒澆愁,對花悲歎,那算不得男子漢,大丈夫,昂藏七尺,鬢眉男兒。生於當世為的不是某一件事,某一個人,他為的是濁世,為的是蒼生……」

    卓慕秋何止驚駭,簡直顫抖,道:「老人家,您……」

    第五公道:「卓三少,我說的是你。」

    卓慕秋道:「多謝老人家明教,只是老人家怎麼知道……」

    第五公道:「卓三少,我知道的事不止一樁,我知道你當年為什麼離家,我知道你當年為什麼遠赴大漠,我也知道今天你為什麼來到『劍莊』五十里內,只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還忘不了一個已經嫁了人的女子。」

    卓慕秋兩頰又泛起了酡紅,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第五公道:「我知道,你給與那位姑娘的情愛太深……」

    卓慕秋道:「老人家既然不是世俗中人,我也不必再隱瞞什麼,我一生之中只愛過這麼一個女子,而且是我頭一次愛的一個女子」第五公歎了口氣,道:「一生中只有一次情愛,是最珍貴的,最深刻的,要是有二次三次,也就不那麼珍貴,那麼深刻了。三少是個重情感的人,奈何那位嚴姑娘已嫁作他人婦,三少這麼折磨自己有什麼用?」

    卓慕秋道:「老人家,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免不了的。過一個時期也許就會淡忘了,至少我希望我能逐漸淡忘」

    第五公搖頭說道:「那不容易,除非三少能有第二次,甚至於第三次情愛。只是三少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情愛麼?」

    卓慕秋唇邊掠過一絲淒涼笑意,搖搖頭,道:「恐怕不可能,在情這一方面,我的心已死,意已冷。」

    第五公道:「那麼三少就不可能把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情愛逐漸淡忘,它會隨時隨地嚙咬三少的心。」

    卓慕秋道:「我也明知道,老人家!可是我沒有辦法。」

    第五公道:「嚴姑娘的轉變對三少影響太大了。她要是知道她的轉變對三少會有這麼大的影響,也許她會比三少更痛苦!」

    卓慕秋道:「也許。我並不希望她知道,她有家有丈夫,我不能為她增添煩惱,她需要全心全意去照顧她的丈夫。」

    第五公道:「可是三少今天這到兒來,已經在她七八年平靜的生活中,放下了一顆石子。」

    卓慕秋道:「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進入『劍莊』五十里內,就該知道我是不得已,只此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第五公道:「三少今後還會來的。」

    卓慕秋道:「不會了,絕不會。」

    第五公笑笑說道:「我認為三少今後還會再來,幾次我不敢說,但至少會有一次。三少可願跟我打個賭?」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老人家究竟知道什麼?」

    第五公道:「我知道三少在『劍莊』還有未了之事。」

    「聽老人家的口氣,『魔刀』西門厲似乎是某個人的化名。」

    第五公道:「不但是某個人的化名,而且是某個人的化身,這個人在武林中很有一點名氣,而且是個眾所周知的正派人物,我要是現在揭穿他,不但三少不會相信,放眼天下武林,也不會有一個人相信,說不定還會指我用心叵測,含血噴人。」

    卓慕秋道:「這麼說,我知道這個人。」

    第五公道:「三少當然知道,否則他不會那麼怕我當著三少扯掉他那塊覆面之物。」

    卓慕秋道:「單憑嘴說,老人家怕我不相信,那麼既有這讓我親眼可見的機會」

    第五公道:「我當時所以沒扯下他那覆面之物有三個原因,第一,三少當時醉眼模糊,看不真切;第二,目前尚非其時;第三,我並沒有把握扯下他那覆面之物。原因雖有三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最後一個。」卓慕秋呆了一呆,道:「老人家沒有把握扯落他那覆面之物?」

    第五公搖搖頭,笑道:「我不但沒有把握扯落他那覆面之物,甚至於一旦拚鬥起來我也沒有把握必勝,除非我能在五十招之內唬住他,要不然只一過五十招,落敗的十有八九是我。  這是因為年紀的關係,一個上了年紀,筋骨漸硬,血氣衰退的人,是永遠無法跟正在壯年,精力充沛,血氣旺盛的人比的,這道理三少應該明白。一般人總以為於習武一途,年紀越大,功力越深厚,那是不正確的,人畢竟是血肉之軀,功力受本身體質的影響,精力不夠,血氣衰退,一旦拚鬥起來,力不從心,絕對難以持久!」

    卓慕秋點了點頭,由衷地道:「老人家高見。」

    這位神秘老人,不知道他的一身所學是否確如他所說:五十招之後便不是「魔刀」西門厲之敵,不過由他這精鑒的見解來看,可知道他確實是個不凡人物,至少在當年曾經叱吒風雲縱橫一時過。

    第五公道:「要以年紀論,三少可以跟他一拼,不過三少失於心地頹廢沮喪,他卻佔了殺氣四溢,鋒芒畢露的便宜。三少自此要是不先振作起來,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卓慕秋道:「老人家,我不承認我沮喪頹廢。」

    第五公道:「至少三少心裡難忘那一個情字,情之一字讓三少分了心。『魔刀』西門厲就不同了,他還沒碰見讓他分心的事,他只處心積慮,一心一意地要殺三少,要謀求能一舉取了三少性命的方法。三少那大漠迷城之行,就是他要殺三少的一個方法」

    卓慕秋道:「老人家,那張柬帖是下給我哥哥的。」

    第五公搖搖頭道:「不,三少,那張柬帖是在下給你的,柬帖上的名字雖然寫的是令兄卓大少,那張柬帖乃是下給你的」

    卓慕秋訝然說道:「老人家這話」

    第五公道:「他邀約的要是三少自己,三少未必會去,可是他邀約的是令兄卓大少,三少就一定會去。他摸清了三少的性情跟為人,也瞭解三少對兄長的友愛,迷城之計本是他十拿十穩的一著,也是他最厲害的一著,可惜他自己沒能去,要不然只怕九年後的今天你絕回不來。」

    卓慕秋道:「老人家知道他沒有去?」

    第五公道:「我當然知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他是誰。要是三少也知道他是誰的話,事先也就可料定他絕不會到『白龍堆』去,因為只要他一到『白龍堆』去,就等於自己伸手扯去了覆面之物。」

    這話卓慕秋懂。那就是「魔刀」西門厲雖是某個人的化身,可是他卻不能分身,只要一到大漠去,中原武林的正派人士也勢必會少一個,只要稍加留意中原武林之中除了他「神劍」卓慕秋之外還有誰也到大漠去了,那就不難知道「魔刀」西門厲是誰了。

    照這麼看,「魔刀」西門厲似乎已呼之欲出只聽第五公笑道:「三少不要費心思去想了,三少絕想不到的。」

    絕想不到那也就是絕不可能會想到的人。

    會是誰?只聽第五公又道:「三少,時候不早了。你雖然酒已醒了,但心身卻是夠疲乏的,請早點歇息吧。我這座茅屋不算小,多住一個人絕不會嫌擠,明天一早三少不是還要到老太爺墳上看看去麼?很可能,『魔刀』西門厲就會在那兒等著你。早點睡可以養養神,體力不夠是無法拚鬥抗敵的。」

    卓慕秋一怔,道:「怎麼?老人家!他知道我要到先父的墳上去,他也知道先父安葬在什麼地方?」第五公道:「三少,老太爺的埋葬處並不是一個秘密,為什麼他不知道,連我都知道。三少既然回來了,焉有不到老太爺墳上去的道理,不是明天便是後天,絕不可能過幾天再去,更不可能等以後有空再來,這是任何人都可以推測的。」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道:「剛才老人家曾經認定『魔刀』西門厲那張帖子是下給我的,並不是下給我哥哥的,照這麼看,他要殺的只是我」

    第五公道:「不錯,事實如此。令兄卓大少不會妨礙他的事,也不會招致他的殺心,那是因為令兄卓大少是一個體弱多病,柔軟懦弱的人,也不足為患。」

    卓慕秋聽了這話皺了眉,他在想「究竟他妨礙了西門厲什麼?他那一點招致了西門厲的殺心?為什麼西門厲處心積慮,非殺他不可?」

    這位自稱第五公的神秘老人,究竟是什麼人?自己切身的事,他為什麼知道那麼多,那麼詳細?第五公站了起來,道:「三少!請安歇吧。我這住處有兩個臥房,咱們一人睡一間。我這個人一向隨和,可是偏有這麼一個怪癖,不喜歡跟別人睡在一間屋裡,那怕是我那老伴在世的時候也不例外,我怕聞別人的臭腳,怕別人打鼾,哎呀,其實」

    笑笑又說道:「我也怕別人忍受不了我的臭腳,忍受不了我咬牙打鼾。」

    卓慕秋忍不住笑了。在這一剎那間,他什麼都沒想,可是他腦海裡仍浮現一個人影,一個倩影。

    第五公轉身進了左邊那間屋,棉布簾一陣動盪之後靜止了,看不見第五公了,也聽不見那間屋裡有什麼聲息了。

    卓慕秋現在開始想了第五公不願跟別人睡一間屋,怕聞人腳臭,怕聽人咬牙打鼾,也怕別人聞臭腳,怕別人聽咬牙打鼾聲。

    當然,那是訛詞,是假的。

    第五公有不願意讓人知道的秘密。

    這才是真的。

    這位神秘老人究竟有什麼不願人知的秘密?卓慕秋沒去窺探,連想都沒去想。

    既然是秘密,那就不願意讓他自己之外的第二個人知道;既然不願意讓人知道,又何必去窺探,去想?自己不也有不讓人知道的秘密麼?當然,已經讓人知道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外面一定很冷。

    寒夜,北風,遍地積雪,怎麼不冷?屋裡有火盆,要比外面暖和得多,至少不會比外面更冷。

    卓慕秋人永遠不會覺得冷,冷的只是他的心。

    不知道是因為屋裡有火盆,還是因為第五公剛才那一番話,卓慕秋的心似乎沒那麼冷了。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永遠不可能完全暖和起來,除非那是不可能的。

    燈焰在跳動,屋裡很靜,第五公不知道睡著了沒有,沒聽見他咬牙,也沒聽見他打鼾。

    外頭更靜,連一點聲息都聽不見。

    風好像已經暫時停了。

    雪不知道是不是還在下?今天是除夕;頂多再過一個時辰就是大年初一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他思誰?大年初一,逢人便拱手賀喜。他又跟誰拱手賀喜?卓慕秋的心又冷了。

    他又想起了第五公那雙讓他感到熟悉,覺得親切的眼神。

    那雙眼神究竟應該是屬於誰的,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過?他應該是屬於一個自己極熟悉,又曾長時間跟自己在一起的人的。

    自己最熟悉的是誰,曾跟自己長時間在一起的人又是誰?佟福?對!佟鬍子佟福。佟福就有這麼一雙眼神,永遠那麼親切,永遠充滿了關懷。

    想到佟福,卓慕秋的心又開始疼了,他想咳嗽,可是又怕吵了第五公,他忍住了。

    佟福如今在積雪下,在冰冷的泥土中,陪著他的只是那棵柳樹的老根。

    他為自己而死,死得那麼悲慘。

    佟福也會武,而且允稱高手,在當今武林中很有點名氣。

    可是佟福的一身所學絕不會那麼高,高到能架住「魔刀」西門厲的銳利刀鋒。

    第五公怎麼有著一雙跟佟福一模一樣的眼神?

    口  口  口

    一大早,卓慕秋就醒了。他根本沒進屋裡睡,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桌上睡著的。桌上的燈還亮著,燈油快燃盡了。從左邊那間屋裡傳出來的鼾聲震耳。

    第五公說的話似乎不是訛詞,不是假話,任何人跟他睡在一起都難免受不了,除非有人打算睜著眼聽上一夜。卓慕秋吹熄了燈,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外頭已經很亮了,這時候他才發現第五公的住處有多偏僻。

    映人眼簾的,有山,有樹林,有曠野,可就沒有人煙,連那人走的路都看不見。  第五公確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要是普通人,單這吃就是一大難題。

    屋前是花圃,屋左是菜園,菜能吃,但卻不能當飯吃,尤其這時候天寒地凍,菜園裡連片菜葉都看不見,只有一層厚厚的積雪,他吃什麼?第五公說的對,他今天應該到墳上去看看。

    第五公甜睡正酣,不便叫醒他。

    聽聽那鼾聲,似乎第五公一時半刻還不會醒。

    不必等他醒,像第五公這樣的人也不會計較這個。

    他在火盆裡揀起了一根沒燃盡的樹枝,在桌面上寫了幾句話,然後帶上門走了出去。

    口  口  口

    卓慕秋走了,鼾聲也停了,第五公從左邊那間屋走了出來,一點也不見龍鍾老態。他看了看桌上的字跡,隨手把它抹了去,然後他轉向被卓慕秋帶上但沒閂的屋門,揚聲道:「難為了你在外頭守了一夜,屋裡暖和,進來坐坐吧!」

    只聽屋外響起個鋼冷話聲:「第五老兒,你好厲害,人言薑是老的辣,一點不錯,看來那卓慕秋比你差多了。」

    砰然一聲,兩扇屋門似乎被一陣強勁的風撞開了。

    「魔刀」西門厲就站在屋前兩三丈處,仍蒙著面。

    「好和氣啊!」第五公一屁股坐在當門的一條板凳上,道:「孤苦伶仃,我只有這麼一座茅屋,要是壞了它,你可賠不起啊!」

    西門厲冷笑道:「休說是一間茅屋,就是連雲的高樓我也能賠上個七八十來座。」

    第五公道:「我知道你有錢,而且富可敵國。可是在我眼裡那連雲的大樓,宏偉的廣廈,遠不如我這座茅屋,山野孤寒可以抗節敏思,料事竭理,廣宅高樓,席豐履厚,反而會讓油膩了心竅,做出喪心病狂的敗德之事。」

    西門厲身軀震動了一下道:「罵得好!第五老兒,你知道我是誰,是不是?」

    第五公道:「當然,要不然我也不罵你了。」  。

    西門厲冷笑一聲道:「你可以裝神扮鬼騙騙卓慕秋,可是你騙不了我,說!你究竟是誰?」

    第五公搖搖頭,道:「說出來會嚇壞了你,不說也罷。」

    西門厲道:「西門厲有一顆鐵膽」

    「鐵膽?」第五公笑道:「算了吧!你在外頭守了一夜,卓慕秋在這兒,你不敢靠近我這座茅屋一步」

    西門厲哈哈大笑道:「我怕卓慕秋?」

    第五道:「你不怕卓慕秋,可是你怕酒醒之後的『神劍』卓三郎跟我聯手,對吧?」

    西門厲不笑了,冰冷說道:「第五老兒,畢竟他有走的時候。」

    第五公道:「是啊!現在我落單了!」西門厲道:「你曾對卓慕秋說過,五十招之後你便絕不是我的對手」

    第五公冷冷說道:「我那句話是對你說的,不是對他說的,要不然今天早上我怎麼能夠見到你。」

    西門厲道:「這麼說你是有意誘我留下來?」

    第五公道:「以你看呢?」

    西門厲道:「你誘我留下來幹什麼?」

    第五公道:「要背著卓三少勸你幾句,你可願聽?」

    西門厲道:「你說說看。」

    第五公道:「打消你那嫉妒、貪婪之心,否則你會死無葬身之地,什麼也得不到。」

    西門厲仰天大笑,茅屋晃動,積雪蝶的落了一地……

    「我會死無葬身之地?誰能殺得了我?」

    第五公冷冷說道:「『神劍』卓慕秋。」

    西門厲道:「卓慕秋?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對手,他難以忘情,我心中毫無雜念。」

    第五公道:「你別忘了,他有一本『血花錄』。」

    西門厲道:「『血花錄』?他得不到『血花錄』的。」

    第五公道:「是因為你殺了他那忠僕佟福,使得他無從去找尋那冊『血花錄』?」

    西門厲突然向後退了一步,道:「第五老兒,你怎麼知道—一」

    第五公笑笑說道:「世上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尤其對你,我可是瞭若指掌。」

    西門厲道:「老匹夫,你究竟是什麼人?」

    第五公道:「我剛才不是說了麼,說出來會嚇壞你,所以不說也罷!」

    西門厲沉默了一下道:「老匹夫,你讓我莫測高深,也惶惶不安。」

    第五公道:「我知道的太多了,是麼?」

    西門厲道:「不錯!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五公道:「打算殺我滅口?」

    西門厲道:「我正有這個打算!」

    第五公道:「那麼,來吧!我如今落了單,正是你下手滅口的絕佳時機,你還等什麼?」

    西門厲道:「不忙,且讓你多活片刻,我還有幾件事須要弄清楚。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第五公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佟福佟鬍子告訴我的,我到『無人渡』打算買杯酒喝的時候他還沒死,尚有一口氣」西門厲笑道:「第五老兒,你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我蒙著面佟福那老奴才絕認不出是我,也絕不會想到是我。」

    第五公道:「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人到了快要斷氣的時候,他的一切都是超人的,無論是感覺、視覺、聽覺都是神而奇的」

    西門厲冷笑說道:「我一向不信怪力亂神」

    第五公道:「話是我說的,你信不信在你,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確是佟福在臨死之前認出了你。」

    西門厲道:「讓你姑妄言之,就算是佟福臨死之前認出了我是誰,為什麼你卻不肯告訴卓慕秋?」

    第五公道:「理由我昨兒晚上已告訴卓慕秋了,你也該聽見了。現在我告訴他,他絕不會相信,一個不好說不定你還會反咬我一口,何如讓他自己去發現,去證實?」

    西門厲道:「你若不告訴他,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

    第五公搖頭說道:「你錯了!紙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遲早會知道你是誰的。你太陰,也太狠了,老天爺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希望你聽我的勸告,懸崖勒馬,及早回頭,要不然」

    西門厲道:「我會死無葬身之地,什麼也得不到?」

    第五公道:「你知道,古來有幾個嫉妒、貪婪、陰狠的人得過好下場的?」

    西門厲道:「我不信這個,錯也不在我。」

    第五公道:「錯不在你?你捫心自問,卓慕秋是怎麼對你的—」

    西門厲道:「他怎麼對我都枉然,除非」

    倏地住口不言。

    第五公道:「除非什麼?」

    西門厲道:「除非他死,那樣可以永絕後患,免得夜長夢多。

    否則我受不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第五公冷笑說道:「你受不了?你怎不想想,卓慕秋是怎麼受的,他受的難道不比你更甚更多?」

    西門厲道:「你錯了!卓慕秋雖然身受的比我多,可是他比我幸福,我寧可跟他換換。」  第五公冷笑道:「真要換成他是你,你是他,你絕對受不了他所忍受的。這是一個人的天性使然,是絲毫無法勉強的。」

    西門厲道:「你究竟跟卓慕秋什麼關係,這麼幫他說話?」

    第五公道:「我受佟福臨死前重托,要代他找你索仇。」

    西門厲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出來殺我?」

    第五公搖頭說道:「我不殺你。我曾經立過誓,要是我能再次現身於世,我絕不殺生,兩年之內不沾一點血腥。記得卅年前我被困被一處山腹中,一如幽冥地府,暗無天日,我勉強支持卅年,眼看活不了,誰知一次地火噴射,衝破山石,竟把我震了出來,上蒼賜我不死,我二次現身於世,自然要遵守我的誓言」

    西門厲道:「你既然立下這麼一個誓言,又怎麼能替佟福報仇?」

    第五公道:「我不殺你,卓慕秋可以殺你。我只處處護著他,時時給他機會去發現你,他終會知道『魔刀』西門厲是誰,他終會殺了你。可是你若接受我的勸告,懸崖勒馬,及早回頭,那又另當別論」

    西門厲冷笑道:「那佟福之仇不是報不成了麼?」

    第五公道:「佟福是忠僕,也算得一代仁人,他臨死之前說過這麼一句話:假如你能消除你的嫉妒與貪婪,懸崖勒馬,及早悔悟,他可以白死!」

    西門厲道:「佟福會是這麼個人?」

    第五公道:「你想不到吧?比你強多了!」

    西門厲冷笑一聲道:「要我消除嫉妒與貪婪不難,除非卓慕秋他自絕在我面前。」

    第五公雙眉一聳,目中倏現厲芒,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暮鼓晨鐘難警執迷之人,佟福可以一條命換取你的嫉妒貪婪,你卻無動於衷,不知慚愧悔悟,狼子野心,毫無人性。

    你終會被你那陰狠、冷酷的天性毀滅的!」

    西門厲冷笑說道:「且看有朝一日誰毀了誰吧!第五老兒,你不要跟我廢話了,你曾經立過不殺生的誓言,可是?」

    第五公道:「不錯。不過你別打如意算盤。我雖然不能殺你,可是我是有自衛防身之能,你也傷不了我。要沒有這把握的話,我也不會受佟福之托,代他出頭了。」

    西門厲笑道:「那就試試吧!」

    提著他那柄帶鞘的怪刀邁步逼了過來,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顯然他已凝足了雷奔電掣。

    第五公坐在那條長板凳上一動沒動,道:「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不能殺你,可是我能傷你,甚至可以廢去你一身藉以為惡的功力。」

    西門厲聽若無聞,毫不理會,仍然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

    第五公身軀挪動了一下,右手向後探,去抓他那根枴杖。

    高手對峙,絲毫分神不得。這就是分神,這也就是破綻。

    沒見西門厲動,他已然欺到門口,寒光電閃,他那柄怪刀也已出了鞘,那銳利的刀尖也已遞到了第五公的咽喉。

    他不愧有「魔刀」之稱,快,而且狠。

    以使刀論,恐怕當世之中挑不出第二個比他更快的人了。

    他所以被稱「魔刀」,就是因為他快,他狠,而且他走的是冷肅路子,刀一出鞘,肅殺之氣逼人,先使人膽寒三分。

    當世之中擅刀的人不少,可都遠不及他「魔刀」西門厲。

    第五公似乎已經準備好了,西門厲刀到,他左手抽起了身下的長板凳,往上一迎。

    西門厲那把刀鋒利無比,一條長板凳應刀而斷,整整齊齊地被砍為兩截。

    在西門厲的鋒利怪刀下,那條長板凳雖然跟豆腐般,可是這一迎之勢,也阻礙西門厲的刀勢頓了一頓。

    這一頓,為時極其微少,可是對一個高手來說,已經夠了。

    第五公右手抓住了他那根枴杖,翻腕掄了過來,直迫刀鋒。

    「噹」地一聲,西門厲退出了茅屋,第五公也往後微退一步, 人靠在了身後的桌子上,很快地站穩了。西門厲沒再撲出第二刀。

    因為第五公已把他那根枴杖橫在了胸前。

    西門厲沒動,第五公也一動不動。

    兩個人靜靜的對峙著。

    西門厲在找第五公的破綻,那怕是一絲絲。

    第五公卻把一根枴杖橫在身前,凝立不動,防守得滴水難進,天衣無縫。

    半晌過去,西門厲那覆面物之後滴下了幾滴晶瑩的東西,那是汗珠,天寒地凍的時候,他居然會流汗。

    第五公一動未動,眼也都沒眨一下,跟尊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

    突然,西門厲開了口:「老匹夫,你這是什麼武功?」

    第五公淡淡說道:「說出來你會膽戰心驚,這乃是『血花錄』上的武功。」

    西門厲一怔:「『血花錄』?」

    黑影一閃,第五公一根枴杖已經遞到了他胸前,離他心口要害還不到一寸:「不錯!你給我退後。」

    一失神間已被人所制,西門厲心膽欲裂。他明白,即使他再快,抬刀封架也絕來不及,只他一動,那根枴杖拐頭便會點上他心窩。以現在的情勢論,他絕快不過第五公的。

    他只有一條路可走,馬上後退。

    他想退,可是旋即他笑了,道:「我差點忘了,你是不殺生的。」

    第五公淡然說道:「我不殺生,我可以力出三分,震傷你的內腑,讓你十天半月不能妄動真氣。」

    西門厲身軀一震,突然飄退,立落一丈之外,厲聲道:「老匹夫,出來!」

    第五公道:「佟福臨時之前把『血花錄』交給了我,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我代他報仇,要我代他照顧卓慕秋。」

    西門厲笑著說道:「我說你怎麼會救卓慕秋,怎麼會替佟福報仇,原來是有代價的。」

    第五公笑笑說道:「人嘛!活在世上不為名便為利,總是有所貪圖的。要是沒有貪圖我幹什麼這麼賣力?這麼冷的天,吃飽了飯蒙頭縮在被窩裡睡大覺不挺好麼?就拿你來說吧,你這麼做不是也是有所貪圖麼?」

    西門厲道:「我有什麼貪圖?」

    第五公哼哼兩聲道:「以我看你的野心可大得很哪!你要霸佔別人的愛侶,別人的產業,進而想卷席天下武林,稱霸宇內。」

    西門厲身軀一抖,道:「老匹夫」

    第五公截口說道:「我這話是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字字都擊中了你的要害是不是?不必再多說什麼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勸你還是趕快回去吧,要不然萬一讓人發現」

    西門厲接口說道:「讓誰發現?我放心得很,除了那賤女人之外別人無從接近我,也無法發現什麼。」

    第五公道:「你以為我指的誰?」

    西門厲道:「我當然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那賤女人已經到東山墓地去等卓慕秋去了。」

    第五公「哦」地一聲道:「你怎麼知道她到東山去等卓三少去了?」

    西門厲冷笑一聲,道:「這太簡單了,我對她也瞭解得太深刻了。只要卓慕秋活在這世上一天,她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見他面的機會的。她既然知道卓慕秋要到東山去掃墓,焉有不三腳並成兩步,趕快跑到那兒去等他的道理?」

    第五公道:「你是個聰明人,照這麼說,恐怕你也是抓住這機會出來的。」

    西門厲道:「老匹夫,你說著了。」 第五公微微一笑,搖著頭道:「這我就不懂了,你是個嫉妒心非常強烈的人,你既然明白知道她是去私會卓三少去了,為什麼你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這兒?」

    西門厲目閃厲芒,陰陰一笑道:「這就是你不瞭解我的心性為人了,我就是這麼個人。她跟卓慕秋去私會,我當然嫉妒,我恨不得把他兩個人綁在一處亂刀砍成肉醬。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想讓她去跟他私會,我躲在一邊看,那樣我會覺得全身熱血沸騰,像燃燒一樣,使我感到有一種生平從未有過的快感。」

    這是什麼心理?第五公聽得呆了一呆,道:「你這叫什麼」

    西門厲陰陰一笑道:「你是你,你不是我,是永遠無法體會我這種感受的。」

    第五公沒說話,默默地逼視著西門厲,兩眼之中射出一種令人難以言諭,也令人難以意會的異彩。

    這種異彩能讓人不安,也能讓人心悸。

    西門厲一雙目光中掠過一絲疑惑光彩,道:「老匹夫,你這麼瞪著我看什麼意思?」

    第五公沒說話。

    西門厲話聲提高了一些:「老匹夫,你聾了麼?」

    第五公仍沒說話,兩眼中那種讓人不安,讓人心悸的異彩卻越來越盛,越來越盛。

    西門厲身不由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道:「老匹夫,你,你想幹什麼?」

    第五公突然長歎出聲,兩眼之中那種異彩也隨之斂去,道:「我只有一句話,你若不懸崖勒馬,及時醒悟,總有一天會親手毀了你自己。」

    西門厲仰天縱聲長笑,裂石穿雲,直逼長空:「老匹夫,悶了半天,你只有這麼一句話?」

    第五公緩緩道:「你有病,趕快求良醫診治,要不然你會死在這種病上。」

    西門厲怔了一怔,旋即陰笑道;「我有病?誰都知道我有病,我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這有什麼稀罕?」

    第五公搖頭說道:「我說這種病你自己無從發現,而且也不是普通的病,一經發作,你不但會害別人,也會害你自己。」

    西門厲哼哼冷笑說道:「我不信。即使是我有病,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第五公突然嗔目喝道:「你害你自己我可以不問,你害別人,我卻不能不管!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要是你還沒有求醫診治……」

    威態忽然一斂,神色有點黯然道:「那時候,我為了更多的人,說不得我只好下煞手了。」

    西門厲目中厲芒暴射,大笑說道:「老匹夫,你想殺我?」

    第五公道:「你以為我殺不了你麼?」

    一步逼出門外,右手曲起中指,「拍」地—聲彈了出去,勁力之強,絕無僅有。

    西門厲大吃一驚,鬼魅一般身形橫飄,—下閃出了七八尺遠近,驚喝道:「老匹夫,你—你」

    第五公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殺你不過是舉手之勢。要不想死在我手下也可以。從現在起,找個人跡難到的地方住下,不許再踏入武林一步,要不然下回再讓我碰上,就是你的死期臨頭,滾!」

    西門厲目光中厲芒連閃,厲笑說道:「老匹夫,你這是癡人說夢。我要是一旦雌伏不就什麼都完了?你打得好算盤啊,休想!下次咱們再碰頭,且看看是誰死誰活?」

    騰身側射,破空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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