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奎巨目中突閃異采,砰然一聲拍了桌子,脫口喝道:「好,這才是……」猛覺這話不該輕易出口,神威一斂,窘迫地乾咳兩下,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總而言之我為你扼腕,為你惋惜。」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多謝前輩。」
他沒有多說,使得羅大奎無法接口,羅大奎沉默了一下,有點沒話找話地轉了話鋒,道:「我知道你的來意,是想在『三英鏢局』躲一躲,對麼?」
李慕凡微笑道:「前輩,假如我有這打算,那就不能稱之為躲了。」
不錯,那該叫自投羅網。
羅大奎又乾咳兩聲,道:「你跟月華的事,我也知道,那麼,你是來找他的,對麼,月華不在家,你白跑了一趟!」
李慕凡道:「前輩,這個我知道,沈姑娘為了我離家出走,遍尋江湖地去找我,嘗風霜,歷艱險,為此,我很感不安。」
羅大奎一怔,訝然說道:「怎麼,你知道了?難不成你碰見過李慕凡搖頭說道:「前輩,我是碰見了一位貴局的人,但不是沈姑娘!」
羅大奎濃眉剛皺,忽地蓬然說道:「難道說你碰見了……」
李慕凡截口說道:「前輩,是少鏢頭。」
羅大奎失聲一句:「你,你碰上了曉陽,他,他現在在那兒?」
李慕凡道:「住在『高碑店』,後來他跟著我到『蘆溝橋』,而後他又往山東去了……」
羅大奎一怔說道:「怎麼,他又去了『山東』?這該子,怎麼……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說來我聽聽!」
李慕凡答應一聲,遂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羅大奎既驚又喜連連點頭,道:「好了,好了,這就好了,一個平安,一個無恙……」
濃眉忽地一皺,巨目跟著一凝,道:「他沒有對你……」
李慕凡淡然說道:「知子莫若父,前輩該知道,少鏢頭不是那種人。」
羅大奎道:「他反而幫你的忙。」
李慕凡點頭說道:「少鏢頭令我感佩也讓我羞愧。」
羅大奎爽然動容,點頭說道:「好小子他先讓月華出去找你,而後又跟在後面暗中保護,如今他又幫了你的忙,他這是什麼意思,簡直比我這做爹的還英雄嘛,好,好,好,總算我這做爹的沒白教養他一場……」
李慕凡羞愧地道。「前輩,對您,對少鏢頭,我都感歉疚……」
羅大奎一擺手,豪邁地道:「別這麼說,這種事豈是能勉強的,曉陽做的對,不愧我羅家之後,反過來說,他要是敢對你疾恨,進而有所報復,我第一個不依,劈了他……」
李慕凡好不難受,道:「前輩。……」
羅大奎笑容微斂,候又搖頭說道:「不過,月華的確是個好姑娘,我看著他長大,跟曉陽也一直很要好,曉陽把他當成未婚妻子,我也把她當成未來的媳婦,親上加親,本來是樁美事,誰知她只是把曉陽當成了自己的親哥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誰都不怪,要怪只能怪曉陽福薄,他跟月華沒緣……」
李慕凡又叫一了聲:「前輩……」
羅大奎微一搖頭,道:「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說話假話地從不會說假話,更不會繞著圈子說話,每一句都是真話」
李慕凡沉默了一下,道:「假如可能,我請前輩勸勸沈姑娘……」
羅大奎道:「你想可能麼?我知道月華,更瞭解自己的兒子。」
李慕凡道:「可是,前輩,您知道我,無論那一方面,我都不及少鏢頭對沈姑娘合適……」
羅大奎搖頭道:「這不是合適不合適的事,這是情,也是緣,五百年前三生石上早訂,人是沒辦法更改的!再說,姑娘的心;你我這些男人像是摸不透的,有時候就連他的生身父母也像丈二金剛,別人認為合適沒有用,要她自己認為合適才有用,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針針見血,絲絲入扣,任何人由他這幾句話裡便可看見女兒家那顆難以捉摸,深如大海的心!
羅大奎人魁偉,濃眉大眼,看上去似乎很粗莽,而由他這番話,便可知道以貌取人那是大謬不然的。
李慕凡倏然強笑,沒有說話,他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
羅大奎目光一凝,轉了話鋒,道:「你這趟冒大險來京,該不會是專為曉陽帶那兩字平安來的吧。」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前輩,我是順便替少鏢頭帶話!」
羅大奎道:「大事是什麼?報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前輩,我報仇的心,並不那麼強烈。」
羅大奎「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打算放過……」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前輩,我不能眼見摯友之女再沉淪下去,使摯友夫婦永遠悲痛泉下,我要想辦法使她醒悟……」
「醒悟,」羅大奎冷笑說道:「藥神醫生了個好女兒!你以為她這錯能原諒?」
李慕凡搖頭說道:「前輩,無心鑄過,雖過不罰,我不以為她這麼做是有意害她生身父母的。」
羅大奎道:「那麼你以為她是害……」
李慕凡道:「前輩,她恨的是我這個父摯。」
羅大奎道:「這也能原諒?」
李慕凡搖頭說道:「前輩,我不會跟她計較的!」
羅大奎道:「或許任何人都不會跟她計較,可是她自己能願諒自己麼?」
李慕凡身形倏額,道:「前輩,那要看她了!」
羅大奎道:「晏二那好徒弟,又能放她麼?」
李慕凡目中陡現逼人威稜,淡然說道:「那要看楊春他願不願意賞還這筆債了!」
羅大奎一震凝目,良久才輕輕一歎,道:「你的胸襟與氣度,天下少見……」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謝謝前輩誇獎,李慕凡生平殺人無算,但非萬不得已,我絕不輕易傷人,得放手時且放手,能饒人處便饒人,只要楊春他能侮悟,我可以把這筆責勾銷。」
羅大奎使然動容,旋即他搖頭說道:「有些人是永遠不知悔悟的。」
李慕凡道:「那是他自已殺自己,不是任何人握的刀。」
「是的,」羅大奎一點頭道:「天作孽猶可救自作孽不可活……」目光一凝,道:「李老弟,你還有什麼事麼?」
李慕凡一怔,道:「前輩,這稱呼……」
羅大奎道:「我跟曉陽一樣,都是既硬又臭的脾氣。自己有自己的看法與想法,不是任何人能左右得了的,答我問話。」
李慕凡暗暗一陣激動,道:「謝前輩,沒有。」
羅大奎道:「曉陽沒說別的?」
李慕凡點頭說道:「有,少鏢頭請前輩想辦法助我進內城,但現在已經不必了,我已經進過內城了。」
羅大奎「哦」地一聲道:「你已經找著楊春……」
李慕凡搖頭說道:「前輩,我進內城跟這件事無關!」
羅大奎何等老江湖,他沒有多問,當即說道。「那麼,李老弟,這『三英鏢局』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不多留你了。」
李慕凡含笑站了起來,道:「前輩,我瞭解,臨走之前我請前輩幫我一個忙。」
羅大奎站起來截口說道:「你說吧,只要我能做是到……」
李慕凡笑道:「輕而易舉,只要前輩喊幾聲就行了。」
「喊幾聲?」羅大奎愕然說道:「你這樣悄悄地走,不是最好麼?」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前輩,我自有道理,後院有位鏢師在酣睡中,麻煩前輩喚他一下,前輩保重,告辭了。」』一躬身,閃身穿門口去!
羅大奎遲疑了一下,陡揚霹靂大喝:「什麼人夜進「三英鏢局,站住。」
一掌滅了桌上的燈、閃身跟了出去!
出了屋,抬頭看,李慕凡已然身騰半空,橫掠疾射,耳邊適時也傳來李慕凡低低話聲:「多謝前輩贊助。」
羅大奎又一聲大喝,騰身追上屋面。
當然,這一來立即驚動遠近,黑影條條由「三英鏢局」各處暗隅裡竄起,向著已然出了「三英縹局」的李慕凡追撲過去。
適時,一條高高人影行空天馬般射落羅大奎身側,那是老英雄「鐵掌金刀」沈桐春,他忙喝問道:「二弟,看清楚了麼?是那一路的?」
羅大奎道:「是李慕凡!」
「是李慕凡,是他!」沈桐春脫口一聲驚呼怔住了,而剎時間他已定過神過神來,突然揚聲喝道:「別追了,回來,統統回來。」
他這一呼喝,追出去的人,立即折了回來。
羅大訝然說道:「大哥,你怎麼不讓追?」
沈桐春遲疑了一下,乾咳一聲道:「嗯,他們那會是李慕凡的對手,再說,家裡各處遍佈官家好手,咱們何必插上一手,走吧,下去吧。」
他轉身先掠了下去。
羅大奎望著他那背影,滿臉的不解神色,旋即巨目異采一閃,他笑了,吶哺說道:「『天下父母心,這就是天下父母心……」
二弟,下來呀廣院子裡響起了沈桐春的呼喚。
「嗅,來了。」羅大奎答應一聲,縱身躍了下去……
「三英鏢局」的吆喝嚷叫,必然驚動各處的官家好手,這原在李慕凡意料中,他眼見條條黑影疾若鷹隼劃破夜色向他撲了過來,耳邊同時也傳來了叱喝:「在那兒,在那兒……」
「屋上,屋上,快,快、……」
「啊,是李慕凡,快放信號稟報……李慕凡,看你這回往那兒跑……」
一溜火光沖天而起,緊接四下溜溜火光衝起,像煞了過年時放的旗花,煙火,煞是好看。
好看歸好看,追撲的人越來越多,叱喝嚷叫聲也越來越近,雖然他很容易地引動四下的埋伏,追查各處的官家好手,可是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一步之差就會全盤俱墨。
李慕凡不敢怠慢,身形一轉,半空裡撲向了東城,自然,那追撲的人也就立即轉了方向往東城飛追。
眼看著快到「東城」,身下是一條一條的黝黑胡同,他身形柱下一栽,沒人了黝黑的胡同裡。
只聽遠處有人叫道:「下去了,下去了,他下去了。」
同樣地,黝黑的胡同裡有人冷然接了口:「是下來了,李慕凡,算你倒霉。」
暗隅裡勁風吹起,一柄腰刀當頭砍下,既快又狠更猛。
李慕凡著實地嚇了一跳,匆忙中身子一旋一仰,飛手一腿髒了出去,這一著恰好,上面躲過了那一刀,下面瑞在那人小肚子上,那人「哎喲」一聲倒了下去,手抱著肚子滿地亂滾,眼看活不成了。
李慕凡靈機一動,上前抓起那那一條腿,猛力一掄把那人掄上半空,然後他閃電般向西撲去。
只聽夜空中有人驚呼:「快,快,上來了,上……咦又下去了!」
那人是下來了,砰然一聲摔在了胡同裡沒再動。
那個倒霉鬼引住了官家好手,李慕凡神不知,鬼不覺地到「西城」!
這地方,是離城牆不遠的一怎野樹林,野樹林前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由放年久失修,香火斷絕,已然殘落的不像樣兒了,瞧,黑黝黝的,連個廟門都沒有。
李慕凡打量了四週一眼,地處荒郊曠野,又在這半夜三更裡,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別說人了。
正好,不管怎麼說,總可以在這兒歇息一宿。
想到了這兒,他邁步走了過去,而,剛近十丈,一條人影由土地廟裡掠起,捷若鷹隼一般向北射去。
李慕凡又著實地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殘破的「土地廟」裡有人,先前他以為是埋伏在這兒的官家好手,再一看,那人是匆慌奔逃,而不是撲向他,心想這大概是躲災躲難的江湖朋友,自己反倒驚跑了他,想到這兒,不禁啞然失笑,但,他笑容剛掠起,突然又凝住了,「咦?」地一聲道:「好高的身法,這不是……」然一聲輕喝:「朋友,站住請留一步。」
他不叫還好,一聲輕喝出去,那人跑得更快了,轉眼間又掠出什大丈去,李慕凡雙眉一揚,喝道:「朋友,你會『閃電飄風』身法,難道還怕李慕凡麼?」
「李慕凡」三字出口,正在奔馳那人硬生生地剎住身形,霍然轉了過來,隨著二十多丈揚聲說道:「你說你是誰?」
李慕凡道:「朋友,我是李慕凡。」
那人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騰身掠了過來,南近十丈,李慕凡神情猛震,幾疑眼花,失聲一句:「子衛,是,是,是你……」
那人大叫一聲,如飛而至,可不是麼?正是「活報應追魂手」
文子衛,只是他衣衫破爛,神倩狼狽已極,他直著眼顫聲一句:「李爺,果然是您!」
翻身撲了下去。
李慕凡沒有阻攔,他楞在了那兒,完全楞在了那兒,假如這時候來了官家好手,他准跑不掉。
本難怪,文子衛明明死了,明明跟樂長春夫婦一起慘死在「樂家老鋪」,怎麼如今……
夢耶,真耶,人乎?鬼乎?
半晌,文子衛先站了起來臉上淚痕縱橫,叫道:「李爺,您醒醒,李爺,您……」
李慕凡魂魄歸竅,倏然驚醒,目光一凝,顫聲說道:「子衛,你沒死……」
文子衛苦笑說道:「李爺,子衛如今就站在您眼前。」
李慕凡身形倏顫,兩眼一閉,熱淚撲箴籟灑落兩行,英雄有淚不輕彈,李慕凡他如今是既高興又傷心,他忍不住,他本來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他又怎忍得住?
他哺哺說道:「子衛,但願這不是夢,你我不是在夢中……」
文子衛忙道:「李爺,這不是夢,子衛猶活著,他沒死……」
李慕幾雙目暴睜,道:「子衛,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文子衛道:「李爺,子衛沒能護住大哥大嫂,本就該死,可是大哥大嫂這仇我要報,所以我只有來了個詐死,恰好我混身是血,跟大哥大嫂躺一塊兒,他們沒發覺,被我瞞過了……」
李慕凡吁子一口氣,陡揚雙眉,道:「那麼大哥大嫂是真……」
文子衛老淚突然奪眶,點了點頭,道;「李爺,子衛該死。」
李慕凡眼一閉,又灑落悲痛傷心淚兩行,搖頭說道:「不,子衛,力不能及,這不怪你,怪我……」
文子衛悲痛地道:『不,李爺……」
李慕凡微一搖頭,緩緩睜開兩眼道:「子衛,別說了,別談了,事到如今,說又有什麼用,你可知道哥嫂的埋骨處……」
文子衛搖頭說道:「李爺,我不知道,我找好久,一直沒能找到,李爺,我當時沒辦法搶帶哥嫂遺體……」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子衛,我知道,在那時候一個人走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子衛,你可有晏、賈二位的消息。」
文子衛點頭說道;「我知道,李爺,他兩位被囚禁在『侍衛營』裡,我一個人有心無力,現在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李慕凡疑了一下,道:「倩兒呢?」
文子衛臉色一變,目中飛閃怒芒,道:「不知道,李爺,大概在內城享福吧。」
李慕凡歎了口氣,道:「子衛,別怪倩兒,她小,不懂事……」
文子衛道:「李爺,您跟衛都是看著她長大的,您看看,她還是以前天真可愛,動輒偎在哥嫂懷裡撒嬌的倩兒麼?……」冷笑一聲接道:「便是她如今再想撒嬌,再想往哥嫂懷裡偎,那也已經不可能了,永遠不可能了……」
李慕凡悲痛地低下了頭:「子衛,」他心痛如割,但他極力忍住,不讓它在臉上流露一絲,道:「倩兒的善良本性該還在……」
文子衛道:「李爺,一個有善良本情的人,會害她的生身父母麼?李爺您說說,這叫什麼,我又能說她什麼?」
李慕凡搖頭說道:「子衛,她絕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我相信她的心裡一定很悲痛,那程度;井不下放你我,子衛,你該知道,她恨的只是我,原意也是為報復我……」
文子衛道:「李爺。可是她害死了她的爹娘,您說,李爺,她這罪孽是這人世所能容忍,所能原諒的麼?」
李慕凡道:「子衛。最主要的是她能不能原諒自己。」
文子衛一怔,旋即驚然說道:「我明白了,李爺。」
李慕幾道:「你明白就好,她姓樂,我姓李,她怎麼對我,那都無可厚非,可以原諒,可是她卻害了父母,這無心之過,你我不一定非管不可,該讓她自己去想,是不是能原諒自己。」
文子衛點頭說道:「是的,李爺我懂了!」
李慕凡點頭說道:「那就好,子衛,我告訴你件事,晏二的那位年輕妻子媚娘已經悔悟了,假如以後你碰上了她……」
文子衛忙道:「李爺,是怎麼回事?」
李慕凡把遇見媚娘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認為她是真悔悟了。」
文子衛驚歎說道:「這麼個女人竟會悔悟,而且變得那麼快,那麼……」
李慕凡截口說道:「子衛,這就是人的善良本性,一旦良知戰勝了邪惡,人人都會有這個時候的。」
文子衛搖頭說道:「李爺以我看要不是楊春遺棄了她……」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子衛,她不會悔悟那麼快,可是我相信她遲早會有悔悟的一天的!」
文子衛悲痛地搖頭歎道:「李爺,看來倩兒她還不如……」
「不,子衛,」李慕凡搖頭說道:「倩兒也有悔悟的一天,但是遲是早我不敢說,你知道,子衛像倩兒,縱然她悔悟了,她也很難再回頭的,那是因為她感放自己一身罪孽滔天,會有一種自暴自己棄的想法。」
文子衛悲歎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倩兒她……」又一聲悲歎,改口說道:「李爺,我可以放過她,但假如晏中還活著,他是不是能放過她,那就很難說了!」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子衛,可是那是他晏家的事。」
文子衛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李爺,您這次回來……」
李慕凡把自己回來的原因及經過告訴了文子衛,靜聽之徐,文子衛臉色連變,李慕凡剛把話說完,他立即叫道:「李爺,這叫什麼?您替他官家東奔西跑,受苦受累冒風險,到頭來他們卻這樣狠毒的對你!」
李慕凡淡笑搖頭道:「子衛,那幾個奸妄,並不能代表官家。」
文子衛道:「可是他們這樣對您,官家是聾了還是瞎了,不聞不問,一點表示也沒有?」
李慕凡搖頭說道:「於衛,別人不知道我,難道你也不知道我麼。當初我跟張大人說好了的,我替官家做這件事是一回事,我是個懸賞緝拿的大盜,卻又是一口事,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我不希望官家因為我替他們做了這件事而撤銷賞格,停止緝拿……」
文子衛道:「那是您的意思,他們怎麼能認了真。」
李慕凡含笑說道:「子衛,真不比虛假來的好麼?我寧願躲那好躲的明槍,卻不願防那難防的暗箭啊。」
文子衛一怔說道:「李爺,你的意思是說……」
李慕凡道:「子衛,官家絕不會任我這麼一個江湖人逍遙的!」
文子衛道:「那您還替他們……」
李慕凡道:「子衛,朋友的面子我不能不賣,朋友的人情責,我也不能不還。」
文子衛默然不語,旋一招手,又道:「李爺,您請廟裡坐會兒吧。」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子衛,你是什麼時候住進……」
文子衛道:「李爺,那不叫住,叫躲。」
李慕凡笑道:「有什麼兩樣?」
文子衛倏然失笑,笑得勉強,道:「李爺,有一段日子,我所以躲在這裡而不離開『北京』,一方面固然在找尋仇蹤,另一方面也為等您。」
「等我?」李慕凡道:「子衛,等我幹什麼?」
文子衛道:「李爺,哥嫂去世了,凡事都得您做個主!」
李慕凡搖頭說道:「子衛,你我是朋友……」
「不,李爺,」文子衛道:「這是禮,也是理,世上什麼都會變,都可以變,這兩個字是不能變,也永遠變不了的了。」
李慕凡默然了,旋即他拍上文號衛肩頭,道:「走,子衛咱們倆進去談。」
放是兩個人往那沒有廟門的殘破土地廟行去。
行走間李慕凡道:「子衛,這些日子以來,你就一直住在這破廟裡?」
文子衛道:「是的,李爺,不過我偶間還得到處走走,打聽一點兒消息,也不算寂寞,這兒另外還有……」
李慕凡突然停了步,抬眼凝注那黝黑的廟裡,道:「子衛,廟裡還有別人?」
文子衛點頭說道:「李爺,是的,我是有位朋友在這兒作伴兒,他也是江湖上的人,如今人殘廢了,病了一條腿,斷了一隻胳膊,兩眼全瞎了,臉上刀疤縱橫,都不成人樣了……」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他是……」
文子衛搖頭說道:「我問過,他說他沒名沒姓,叫我管他叫老殘。」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想必是個別有隱哀的傷心人,多大年紀了?」
文子衛道:「看上去也有三十多了。」
李慕凡搖頭說道:「所輕輕的,這就是江湖人的下場,有幾個能全身而退,有幾個能活到老死,又有幾個能有塊埋骨地兒的……」轉眼望著文子衛,接道:「他知道你。」
文子衛搖頭說道:「他也沒問過我,都是叫我一聲老大哥。」
李慕凡歎道:「看來他的確是個別有隱哀的傷心人,走,子衛,進去瞧瞧你這位朋友去!」
話落,他當先行了進去。
剛進廟門,只聽黑黝黝的破廟裡響起個沙啞話聲:「是老大哥麼?」
文子衛憶道:「是我,老殘,還有我的二主……」
李慕凡飛快地說道:「朋友!」
文子衛忙喚道:「李爺……」
李慕凡道:「子衛,你我本來就是朋友,我現在明白了,你剛才所以離廟,是為了他,想把我這個來人引開,對麼?」
文子衛點了點頭道:「是的,李爺。」
李慕凡道:「還有放眼當今,只有你擅這閃電飄風身法,要不然豈不讓我失之交臂,仍以為你跟哥嫂……」
煥然住不言,他的目樂凝注著望著。
如今,他跟文子衛的立身處,是在這破土地廟的小天井裡,他的目光凝住處,是那光線暗淡,但仍隱約可見事物的小小神殿裡。
神殿裡有片枯草,草上盤從著一個人,一個獨臂人。
文子衛沒說錯,那獨臂人的兩眼瞎子,而且只剩了兩個黑窟窿,臉上刀疤縱橫,五官都變了樣,看上去怕人,此時此地,尤其嚇人。
身上是一襲黑衣,跟文子衛的衣衫一樣地殘破不堪.可是他的坐勢很正,腰桿兒也挺得筆直,顯見得此人往日必是位超拔不俗的硬漢子,奇英豪。
文子衛忙道:「李爺,他就是……」一眼望見李慕凡那發楞的異樣神色,他一怔忙道:「李爺,你怎麼了?」
李慕凡加大夢初醒,忙低低說道:「子衛,這人的身形看上去有點眼熟,只是想不起在那兒見過,也想不起他是誰?」
文子衛「哦」一聲,還沒有說話。
只聽獨臂人又用他那沙啞話聲說道:「老大哥,你還帶著位朋友來。」
文子衛忙道:「是的,是的,老殘,讓我給你介紹……」一頓倏地壓低了話聲:「李爺,這話聲……」
李慕凡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很陌生!」
文子衛道:「待會兒您問問他,看他說不說……」
當先行進了神殿。
獨臂人聽見了步履聲,要往起站。
李慕凡緊跨一步來到,伸手按在獨臂人肩頭上,道:「閣下,我跟這位老大哥是過命的交情,多年的好朋友了,跟閣下也該算不外,聽說你腳下不便,別客氣了。」
獨臂人聞聲抬頭,臉對著李慕凡,連道:「那怎麼好,那怎麼好。」
李慕凡道:「閣下,我自許頗高,我看你閣下也非常人,似乎不必拘此俗禮!」
獨臂人笑道:「你閣下過獎了,殘廢人稱什麼非常人?不,我確是非常人,是跟常人不同,老大哥,你說對不對?」
哈哈哈一陣豪笑,好像他根本沒把殘廢兩字放在心上。
李慕凡暗暗點頭,一遞眼色,文子衛忙道:「老殘,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李慕凡李大俠……」
獨臂人驚呼一聲道:「怎麼,是李慕凡李大俠!」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在下,正是李慕凡!」
獨臂人刀疤縱橫的臉上泛起一片驚喜神色,又要往起站。
李慕凡伸手一按,道:「閣下,話我剛說過,別讓我不安。」
獨臂人一站沒能站起,忙道:「李大俠『七狼八虎九條龍,鐵騎縱橫十三雄』,對您,普天之下沒有不知道的,我這是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緣淺,始終無緣得識……」
李慕凡道:「閣下,別客氣。」
獨臂人一點頭,道:「李大俠是真的,您瞧我這雙眼,眼珠人子被人挖了去,可是我始終沒抱怨過,也沒把它當回事,而如今不同了,我不但抱怨而且恨,因為他在我遇見您之前挖了我的眼,使我見面看不見您,這一輩子也永遠不知道您長得什麼樣兒……」
李慕凡道:「閣下,你讓我感激,也讓我羞愧……」
「李大俠,」獨臂人搖頭說道:「您可千萬別這麼說,大家都知道你是官家懸賞緝拿的飛賊大盜,可是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心裡也有數兒,李大俠,老大哥,二位站著,都請坐下談。」
李慕凡道:「我遵命,閣下。」
跟文子衛一起坐在了那片枯草上。
剛坐好,獨臂人開口道:「老大哥,那人被你引開了吧?」
文子衛道:「老殘,那人就是李大俠!」
獨臂人「哦」地一聲,倏然失笑,道:「原來是李大俠……老大哥,認識這麼多日子了,我可沒想到你會有李大俠這麼一位朋友,真令人羨慕死了。」
文子衛道:「老殘,我有同感,李大俠頂天立地,蓋世豪俠,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鐵梯掙的大丈夫,男子漢,能認識他,的確該引以為傲,能笑慰平生,只是,真要說起來,李大俠不是我的朋友,而該是我的……」
李慕凡皺說道:「老大哥,你這是幹什麼?有完麼?也不怕這位朋友見笑,真是……嗅,對了,我還沒有請教這位……」
獨臂人含笑說道:「李大俠,您該聽見老大哥叫我了。」
李慕凡道:「我以為那不會是閣下的姓名。」
獨臂人道:「當然不是,那有姓老叫殘的?只是,李大俠何妨就把我當成姓老名殘,也叫我一聲老殘!」
李慕凡道:「難道我不能知道閣下的真姓名?」
「忘了,李大俠,」獨臂人道:「也許您不信,我認為老殘這兩個字就是我的真名實姓。」 http://210.29.4.4/book/club李慕凡道:「閣下,連姓名都吝放賜告,豈不是枉你我想識這一場。」
獨臂人笑子笑,道:「話是不錯,李大俠,只是你交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那早已被自己遺忘了的姓名,對麼?」
李慕凡道:「不錯,閣下,但交朋友有這樣交的麼?」
獨臂人呆了一呆,旋即笑道:「怎麼沒有?我眼老大哥不就是這樣交的朋友麼?」
李慕凡一怔歎道;「閣下好機智,好詞鋒,我越發地認為閣下是非常人了。」
獨臂人笑了笑,搖頭說道:「李大俠,請恕我放肆大膽,有一顆機靈心,有一根能言舌,那井不一定就是非常人,反之……」
「閣下,夠了。」李慕凡道:「就算閣下是個平庸的常人……」
獨臂人笑道:「不,李大俠,我現在跟常人不大同。」
李慕凡皺眉說道:「閣下似乎有意賣弄了。」
獨臂人笑道:「不敢,李大俠,我不敢再賣弄了。」
李慕凡倏然笑笑,道。「閣下,交朋友貴在相掬心……」
「李大俠,」獨臂人道:「我的心還在,可以掬出來雙手奉贈,姓名卻早被遺忘,無法奉告,李大俠千萬……」
李慕凡道:「閣下顯然又在賣弄。」
獨臂人笑道:「李大俠,我還能開口麼?」
李慕凡再度失笑。
獨臂人接著說道:「李大俠,非我一再賣弄,只是面對李大俠這等奇才高人,不得不步步為營而已吧了。」
李慕凡笑著搖了頭,道:「閣下誠然會說話……」
他望向文子衛,文子衛皺眉搖了頭,他沒有在意,也絕不灰心,收回目光望著獨臂人道:「閣下這身殘傷是……」
獨臂人答得好,道:「李大俠,江湖人有幾個,不落這種命運的,真要說起來像我這樣能保住一條命,能苟喘殘延暗渡殘生,已經是很幸運的了,我這個人很知足。」
李慕凡道:「知足人常樂,怪不得閣下仍能談笑風聲生,也沒有把這身殘傷放在心上。」
獨臂人笑首點了頭,道:「是這樣的,李大俠,我沒有什麼值得悲哀,頹廢的。」
李慕凡道:「閣下,是因為知足麼?」
獨臂人笑容一凝,愕然說道:「李大俠這話……」』李慕幾道:「不是因為昔日鋼鐵般堅強,上干九霄的豪情?」
獨臂人搖頭說道:「不是,不是,李大俠,我不夠鐵錚,也沒有上干九霄的豪情。」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有件事恐怕閣下還不知道。」
獨臂人道:「什麼事?」
李慕凡道:「閣下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似曾相識。」
獨臂人身形忽地一震,旋即淡笑道:「你今再看看,只怕……」
「不,』李慕凡微一搖頭說道:「你錯了,閣下,多看你兩眼,再跟你一席交談後,這種感覺更為清晰,更為強烈。」
獨臂人「哦」地一聲,笑道:「那是我料錯了,不過,假如我以前見過李大俠,如今我就不會恨那挖了我的眼的人了。」
話雖這麼說,他的神色中又有了一絲不安。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仔細想想,不難發現閣下這說法,只在增加彼此的陌生成份,怕我認出閣下是我見過的人裡的那一位。對麼?」
獨臂人笑著搖了頭,道:「李大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李慕凡道:「很簡單,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獨臂人道:「李大俠,這話我更無從說起。」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是與否,你我心裡明白。」
「不錯,」獨臂人點頭笑道:「只要李大俠的想法跟我的想法恰好相反。」
李慕凡笑了笑道:「就算是吧,閣下既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一也不便再詢問,就些打住,咱們改談點別的吧。」
說著,向文子衛遞過一個眼色。
文子衛會意,立即接了口,在談那些不關痛癢的話時,李慕凡趁機凝目,由頭到腳,仔細打量上了這位高深莫測的獨臂人看著,看著,他雙目之中忽地問起異采,道:「老大哥,你跟這位老殘閣下,是怎麼認識的?」
文子衛道:「李爺,就在這破廟裡見的,只不過老殘比我來的早。」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是麼?」
文子衛點了點頭,道。「是的,李爺。我碰見他的時候,他躺在這兒奄奄一息,混身上下都是血,傷勢很重……」
獨臂人突然說道:「多虧老大哥義伸援手,總算保住了我這條已經沒了的命。」
文子衛搖頭說道;『那算不得什麼,換換是你,你也不會見歹不救。」
「說得是,」李慕凡點頭說道:「老大哥,這多日子來,你二位吃什麼?」
文子衛臉一紅,道:「李爺,我總不會去買……」
李慕凡笑笑說道:「說得是,連個買衣裳的錢都沒有,還談什麼別的。」
文子衛窘笑說道;「不瞞您說,這多日子來,老殘跟我都是這身雖能蔽體,但卻沒辦法換洗的舊衣裳……」
李慕凡目中異采再現,道:「老大哥,你出來這身前裳,你碰見他時,他也是這身衣裳?」
文子衛詫異地望著李慕幾道:「是的,李爺。」
李慕凡道:「這麼說來,他這身傷是在這北京城裡……」
「不,」獨臂人突然說道:「李大俠,不是在北京城裡,我是由別處來的……」
李慕凡道:「別處,什麼地方?」
獨臂人遲疑了一下,道:「天津衛。」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閣下是在那兒受的傷?」
獨臂人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
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天津衛離北京城兩百四十里地,你閣下帶著這麼重的傷,跑的路可不近呀!」
獨臂人神情一震,沒有說話。
李慕凡笑道:「怎麼樣,閣下那犀利的詞鋒好口才那裡去了?」
獨臂人突然說道:「敢情李大俠是探人隱衷來的,既然這樣.我不敢高攀,就此告辭。」
話落,他就要站起。
李慕凡伸手按上他肩頭,道:「慢著,閣下,請聽我說段往事後再走不遲。」
獨臂人沒能站起,那剩下的手臂一抬,翻腕攫向李慕凡接在他肩頭那隻手的腕脈,其快如電。
文子衛臉色一變,就要出手。
李慕凡抬手一攔文子衛,帶笑喝道:「好身手,如今猶如此,當日之高絕可想而知。」
右腕一沉讓過獨臂人那鋼鉤般五指,又一翻,閃電而上,正好反抓在獨臂人的脫脈上。
獨臂人身形一震,怒聲說道:「李大俠,你這是什麼意思,欺負四肢不全的殘廢人。」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閣下別誤會,我不敢,也不會,只請閣下聽我說段往事而已。」
獨臂人道:「為什麼我非聽你的往事不可。」
李慕凡淡笑說道:「因為很有可能他跟閣下有點關係。」
獨臂人冷笑說道:「不會吧。」
李慕凡道:「閣下何妨聽聽看。」
獨臂人道:「我不想聽。」
李慕凡道:「閣下非聽不可。」
獨臂人怒聲說道:「以武逼人,你這不是仗著高絕身手欺負我這四肢不全的人是什麼?」
李慕凡笑了笑道:「閣下,激我那沒有用,你就是破口大罵,我也不會讓你走的。就算我欺負你好了。」
獨臂人身形一挺,道:「李慕凡,你……」
李慕凡笑道:「閣下,你知道,怎麼樣都是沒有用的。」
獨臂人突然之間像只洩了氣的皮球,頹然說道:「李大俠,你請說吧,我洗耳恭聽就是。」
李慕凡微笑頷首,道:「閣下,我先道個歉……」
「那不必,」獨臂人道:「你放開我就行了。」
李慕凡道:「閣下沒有再走之意了。」
獨臂人道:「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就算我有再走的意思,那也只是我的意思而已,永遠難成事實,我是個四肢不全瞎的服的人,在李大俠你高絕的身手下,我恐怕難以跑出半步去。」
這話,隱隱含有譏諷,文子衛想接口,卻被李慕凡用眼色止住。李慕凡毫不在意.笑了笑道:「隨閣下怎麼說吧,反正我是老臉皮不在乎……」手一鬆接道:「如今閣下聽聽我這一段往事,前不久,我來到『北京』,由於某種原因,我上西山一座等院中見一位當朝皇族親貴郡王和善,在那兒,我結識了一位委曲宦門,職守護衛的江湖奇英豪,美丈夫,此人關外豪雄,人稱『八臂哪吒』姓燕名玉翎,這位『八臂哪吒』,閣下知道麼?」
獨臂人平靜搖頭,淡淡說道:「聽說過,但沒見過。」
李慕凡笑道:「那閣下就真算得福薄緣淺,大大不如我李慕凡了,我見過他結識了他,而且一見投緣,惺惺相惜……」
獨臂人道:「真要說起來,該說這位八臂哪吒福氣比我大。」
李慕凡沒理會,笑了笑接著說道:「後來,我由於某種原因,被人陷害成傷送進了和善的那府郡王府,在那兒,八臂哪吒跟他兩位過命交救了我,在我帶傷逃走的時候,他三位反身搏敵供死掩護,在他三位這種大義之下,我毫無驚險地逃離了『郡王府』,平安地離開了『北京』,今日李慕凡有這條命在,皆他三位所賜,而他三位卻生死難卜,下落不明,令我好生惦念……」
獨臂人一直平靜在聽著,但聽到了這,卻久久未聽李慕凡再有下文,他才開口說道:「怎麼,李大俠,為什麼不說下去了。」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我說完了,閣下。」
獨臂人道:「這就是李大俠的往事?」
李慕凡道:「是的,閣下以為怎麼樣?」
獨臂人點點頭說道:「李大,那三位高義,令人欽敬。」
李慕凡道:「是的,閣下,他三位是令人欽敬,而多在欽敬之外,對這活命大恩更是感激……」
獨臂人道:「那是理所當然,人情之常,只是,李大快把這段往事告訴我,是什麼……」
李慕凡道:「我由閣下這身衣裳,連想到和善那『郡王府』護衛的裝束打扮,所以我想向閣下打聽一下他三位的消息。」
獨臂人倏然笑道。「我明白了,李大俠是把我當成了什麼『郡王府』的護衛啦。」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閣下,事實如此。」
獨臂人大搖其頭地笑道:「李大俠錯了,也想左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瞞李大俠,這身衣裳是我在『順義』附近一個帶著刀傷的死人身上扒了下來的……」
李慕凡道:「閣下扒死人的身裳,倒成了下五門的人物了。』」
「不差,」獨臂人道:「我本來就算不得上流人物,我原在『順義』一帶討生活,有個外號,叫『喪門神』,誰知道喪門喪到了自己頭上,就因為一時貪婪扒了人的衣裳,後來來了個也穿這種衣裳的人,把我砍成了這樣,最後挖了我的兩眼,他說得好,永遠讓我瞧不見東西,唉,怪誰啊!這該是我的報應……」
李慕凡靜靜聽畢淡然一笑,道:「這是閣下的往事。」
獨臂人點頭說道:「就算是吧。」
李慕凡笑了笑,道:「比我那段往事動聽多了,閣下,我說那段往事給你聽的用意。是在向你打聽他三位的消息,而你閣下說這段往事給我聽的用意又是什麼?」
獨臂人道:「只在告訴李大俠,我不是你李大快想像中的什麼『郡王府』護衛,所以也沒辦法告訴你那三位的消息。」
李慕凡道:「閣下,你漏說了一點。」
獨臂人愕然說道:「我漏說了一點什麼?」
李慕凡道:「這漏的一點用意,就是想讓我殺了你閣下。」
獨臂人有點啼笑皆非,道:「我想讓你殺我,哈,這是什麼話,好死不如賴活,有這種事麼?有這種人麼?」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閣下的用意很明顯,你口中的那人,很有可能是我那三位恩人中的一位,你閣下不放過一個死人,扒去了我那死去了恩人的衣裳,不是想讓我信以為真,怒而出手是什麼?」
「信以為真,」獨臂人道:「這麼說我說的那段往事,你李大俠不信。」
李慕凡道:「我佩服閣下編瞎話的高才。」
獨臂人失笑說道:「編瞎話,我為什麼要編瞎話,這才是天大的笑話……」
李慕凡道:「笑話倒不是,恩人當面,失之交臂,那才是天大的笑話,你的用意我明白,你因為救我而落個殘廢,怕我見著了之後心中愧疚,時刻想報恩,也怕我見著你後,一定會照顧你屈而你又成了我的累贅,所以靈機一動,想出了讓我殺你這種陷我於大義,害我一輩子的餿主意,玉翎兄,你這是何苦……」
獨臂人突然說道:「怎麼,李大俠認為我是『八臂哪吒』燕玉翎』?」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玉翎兄,你的容已毀,聲已變,但你的身形,你的氣度瞞不了我。」
「我是『八臂哪吒』燕玉翎,我是……」
獨臂人前哺自語一句,忽然仰頭大笑。
李慕凡沒有阻攔,任他笑。
文子衛如今明白了,滿臉激動地望著獨臂人。
而,笑著,笑著,獨臂人突然飛起一指,閃電般點向了自己的心窩。
文子衛大驚,剛要出手。
李慕凡那裡已然說道:「玉翎兄,我早知道你會有這要人命的一著」
他左掌疾揮,抓住了獨臂的人的腕脈,右掌閃電而出,出兩指在獨臂人的兩邊耳後捏了一下。
獨臂人獨臂被制,下巴脫落,一張臉色成紫紅,身形暴顫,掙扎欲起。
李慕凡又伸手按上他肩頭,悲聲說道「玉翎兄,你把李慕凡當成了什麼人,當初你救我,就是為要他愧疚悲痛一生,陷於萬劫不復麼?」
「玉翎兄,你落得這等模樣,我心中的悲痛,愧疚已以很夠了,難道你還想讓它增多一點。」
「玉翎兄,假如我不知道你是誰,那還好,如今我已經認出了你,你再這麼做,不是已嫌太遲了麼?」
獨臂人臉色由紫紅煞白,身形顫抖得更厲害。
李慕凡雙眉一揚,沉聲說道:「玉翎兄,你施恩在前,毀人於後,難道這就是你『八臂哪吒』的英雄所在,難道你就是憑這同江湖的麼?」
獨臂人那殘缺的兩道眉陡然揚起,但隨即,他身子往下一矮,漸漸地趨於平靜。
有頃,李慕凡略吁一口氣,道:「玉翎,當初救李慕凡的是你,如今李慕凡是死是活,全在你了,命是你給的,當然你可以再拿去。」
抬手托上了獨臂人的下巴。
獨臂人口齒略一啟動,倏地垂下頭去。
李慕凡吸了一口氣,兩眼的光芒怕人,道:「玉翎兄,他兩位呢?」
獨臂人燕玉翎緩緩抬起了頭,道:「死了,他兩個沒我幸運,被亂刀劈爛了……」
身形一陣顫抖,住口不言。
李慕凡雙目然一睜,道:「玉翎兄,下手的是誰?」
燕玉翎道:「自然是和善的那位喇嘛總管跟那些護衛。」
李慕凡咬牙說道:「好和善,我……」
「李大俠,」燕玉翎道:「假如你要替我三個報仇,別人任你殺,但請別動和善。」
李慕凡道:「為什麼?」
燕玉翎道:「李大俠,和善他對我有恩。」
李慕凡道:「玉翎兄,那早已扯平了。」
燕玉翎搖頭說道;「是我三個叛離,那不能怪他。」
李慕凡道:「玉翎兄,和善的為人怎麼樣,你是知道的。」
燕玉翎點了點頭,道:「是的,李大俠,我可以不再跟他,可是我不能傷害他。」
李慕凡點頭歎道。「玉翎兄,你是對的,可是我個人的仇……」
燕玉翎搖頭說道:「那我不敢管,也不敢阻攔,我只希望李大俠別因為我三個的或死或傷會殺死和善。」
李慕凡道:「這一點我做得到,玉翎兄請只管放心。」
燕玉翎道:「我謝謝李大俠的成全。」
李慕幾道:「玉翎兄,別這麼說,我身受三位重生再造之恩……」
燕玉翎道:「李大俠,我怕的就是你常把這個恩字掛在嘴邊。」
李慕凡倏然失笑,道:「那麼,玉翎兄,以後我不說了。」
燕王翎也笑了……
李慕凡就這麼在這殘破的土地廟裡,安靜地渡過了一宿,安靜是安靜,可談不上歇息,因為三個人坐在枯草上閒聊,根本沒合眼,一夜沒睡,歡談終宵,足夠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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