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幾句話工夫,李慕凡跟著和尚已穿過月形門進人了「五郎廟」後院,這後院不大,但滿院蒼松翠柏,外帶幾竿鐵骨穿雲的修竹,顯得十分荒涼,十分幽靜。
在那茂密的松柏林中,座落著一間小茅屋,茅屋的兩扇門關著,看不清裡面的情景,也聽不見有什麼聲息。
李慕凡道:「大和尚,他兩位就在……」
和尚點了點頭,道:「是的,施主,這間茅屋只供他兩位打坐苦修……」
到了茅屋門前,和尚抬手推開了門。
如今,李慕凡看見了——
茅屋裡潔淨異常,點塵不染,空蕩蕩的,什麼擺設都沒有,只有地上擺著兩隻蒲團。
蒲團上,盤膝坐著兩個人,左邊是位布衣芒鞋,手捧念珠,長眉細目,看上去約有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僧。
右邊,是位清麗若仙,冰肌玉骨的中年比丘尼。
他兩位,都閉著眼,臉上的神色很安樣,像是不知道有人已來到眼前。
不用說,那老和尚就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為情拋棄帝位,削髮為僧,剃渡出家的順治。
那中年比丘當然也就是以才貌聞名天下的鄂妃董小宛了。
一時間,李慕凡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只聽和尚含笑說道:「二位請睜睜眼來,有人看二位來了。」
老和尚首先睜開了一雙細目,細目之中,神光湛湛,望向了李慕凡,道;「這位是……」
李慕凡搶先一步,道:「江湖草民李慕凡見過……」
老和尚「哦」地一聲,目光凝注道:「你就是朝廷懸賞緝拿多年的李慕凡?」
李慕幾點頭說道:「是的。」
老和尚道:「你來見我幹什麼?」
李慕幾道:草民受張大人之托,特來找尋……」
老和尚道:「是張英?」
李慕凡道:「是的。」
老和尚道:「他找我幹什麼?」
李慕凡遂把找尋他的原因說了一遍。
聽完了李慕凡的敘述,老和尚搖了頭,道:「玄燁無能,張英等庸才,像這樣事也來煩我這年邁老僧,真是愛新覺羅的恥辱,施主,出家人四大皆空,塵緣已斷,我在這茅屋裡苦修,不問世事已久,煩勞施主回去告訴張英一聲,再讓他轉告玄燁,就說是我說的,自己想辦法解決,要不然就讓位賢能,閉門思過去。」
說完了話,他閉上了眼。
李慕凡作了難,站在他的立場,他不能勸老和尚為朝廷著想,更不須說別的,只有皺著眉向李廣武投過一瞥。
和尚他淡然而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這,李慕凡一時沒弄懂,他剛想問。
中年比丘突然睜開了眼,道:「你不念別的,總該念人家李施主不辭艱險,跑這麼遠的路來找你。」
老和尚睜開了眼,望了中年比丘一眼,道:「我聽你的就是…… 」轉望李廣武,道:「請拿紙筆來。」
和尚他一笑轉身走進了左邊那一小間,轉眼間捧著筆紙出來給老和尚,老和尚接過紙筆,握腕就寫,寫的是:「太祖太宗,創立基業,所關至重,六良儲嗣,不可久虛,朕於言曄,歧較穎慧,克承宗桃,朕離朝之當日曾有手語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過,多隆,瑪尼哈特,鰲拜等為輔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革,保翊用君,佐理政務,今鰲拜霸權犯上,逆志辱君,有負朕之重托,即去斂命,即行正去,欽此。」
寫畢,探懷摸出一顆小金印蓋了上去,然後藏好金印,把手詔送向李慕凡,又要閉眼。
和尚他突然說道:「慢點睡,我還有事。」
老和尚抬眼說道:「你還有什麼事?」
和尚笑了笑,說:「內廷供奉的異教喇嘛,已經把這座『岳神廟』團團圍住,水洩難通了。」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他們這是幹什麼?」
和尚道:「當然是要拿李施主。」
「大膽。」老和尚突然發了嗔念,剛叱喝一聲,倏又故態說道;「你告訴我這幹什麼?」
和尚道:「李施主為你而來,你總該想想辦法。」
老和尚道:「為什麼你不幫李施主的忙。」
和尚笑了笑道:「你願意我傷他們。」
老和尚默然了,旋即抬眼說道:「你要我怎麼辦?」
和尚道:「佛門弟子出家人,留著一塊項佩有什麼用。」
老和尚搖頭說道:「你簡直在搜刮我的所有,好吧。」
抬手從脖子上取出一塊項佩遞向李慕凡。
李慕凡忙伸手接過,剛要謝,和尚已然說道:「走吧,他兩位已經睡了。」
可不是麼,就在這剎那間老和尚已經又閉了眼,入了定。
李慕凡沒多說,跟著和尚行出茅屋。
出了松柏林,和尚笑道:「施主如今該明白這退兵之計何指了吧?」
李慕凡由衷的佩服,道:「謝謝大和尚,只是在如今,這有用麼?」
和尚笑道:「論起來他是先帝。」
李慕凡沒再多說,到了前院,和尚道:「施主,我不再留你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別客氣,我再謝謝大和尚的鼎助。」
和尚搖頭笑道:「施主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該放在心上的是出『岳神廟』,離『五台』容易,可是這一路之上恐怕還有數不盡的艱險,施主你要多小心。」
李慕幾道:「多謝大和尚,這在意料中,我省得。」
「那最好。」和尚道:「對付那些人。這塊先帝的項佩恐怕就沒有用了。」
李慕凡微愕道:「大和尚,怎麼說?」
和尚笑子笑,道:「施主以為他們是誰派出來的。」
李慕凡一震揚眉,道:「大和尚是說……?」
和尚道:「起先他們是三番兩次對付施主,其目的意不在拿施主歸案,而是為殺施主,阻攔施主找尋他。從現在起,他們的目的該在施主的命及那紙手詔了。」
李慕凡目問寒芒,道:「大和尚,謝謝你。」
「還有。」和尚笑了笑,道:「關放施主那未了的私事,我在這先提醒施主一句,那只有八個字:『女子可憐,女子可怕』施主請牢記了。」
李慕凡道:「大和尚,這八個字何指?」
和尚笑了笑,道:「女子可憐,女子可怕。」
李慕凡道:「大和尚……」
和尚截口說道:「我已微洩天機,施主該知足了,凡事何必多問,總該用自己超人的智慧去想。」
李慕凡霍然說道:「多謝大和尚,我不敢再問。」
和尚道:「但請多想,還有,多小心。」
李慕凡道:「大和尚,我省得,他日事了,我會再來拜望,告辭了。」
抱拳一揖,大步行了出去。
身後,聽起和尚帶笑話聲:「施主走好,恕我不遠送了。」
李慕凡謙應了一聲,人已到了廟門邊,他伸手拉開了兩扇廟門,廟外的情景,饒是他江湖稱最,也看得暗暗心驚。
廟外一片黑黃,那廟前的廣場上站滿了,高低胖瘦不等,但都在中年以上,俱穿黃衣的密宗喇嘛。
的確,已經把座「五郎廟」團團圍住,水洩難通,就是插翅也飛不出去了,人多得沒辦法算,因為單廟門前就有好幾十個,廟兩旁跟廟後就不知道還有多少了。
他碰見的那高大虯髯喇嘛,像是個頭兒,垂手站在最前面,巨目炯炯,神態十分威猛。
李慕凡一出現在廟門口,眾喇嘛立起騷動,高大喇嘛一抬手,立即又趨放寂靜,全場鴉雀無聲。
李慕凡裝了湖塗,訝然說道:「大喇嘛,這是……」
那高大喇嘛冷然說道:「你可是姓李?」
李慕凡道:「是啊,怎麼?」
那高大喇嘛道:「你可是江湖上稱第一高手的李慕凡?」
李慕凡道:「也不錯,我正是李慕凡。」
高在喇嘛冷笑說道:「那就不會錯了,佛爺們等子你多日,不想剛才竟被你蒙過……」
李慕凡道:「大喇嘛諸位等我幹什麼?」
高大喇嘛道:「京裡『侍衛營』早有公文到來,你本是個被懸賞緝拿的飛賊,這次竟又敢闖內城擄去和泰小貝勒,膽大包天,死有餘辜,他們拿你沒辦法,你看看佛爺們拿你有沒有辦法。」
李慕凡道:「原來如此,大喇嘛,恐怕諸位也拿我沒辦法高大喇嘛臉色一變,道:「你試試。」
話落,他便要抬手!
李慕凡忙道:「大喇嘛,你知道我上『五台』是來幹什麼的?」
高大喇嘛道:「佛爺不知道,也懶得過問那麼多……」
李慕凡道:「這麼說來,『侍衛營』的公文只是讓諸位等在這兒拿我了。」
「不錯。」高大喇嘛道;「侍衛營」的消息很靈通,也很正確,先前佛爺以為你沒那個膽敢到『五台』來,沒想到你真有這個膽,不管怎麼說,反正你是被佛爺們等著了,如今你自己說,是乖乖束手就縛跟佛爺們走,還是要……」
李慕凡搖頭說:「大喇嘛,我這個人生平沒有束手就縛這一說……」
高大喇嘛怒笑說道:「那你是打算不自量力,拚上一拚了,也好,讓佛爺們看看你這江湖稱最的好手,身手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李慕凡又搖了頭,道:「大喇嘛誤會了,我也不打算拼。」
高大喇嘛呆了一呆,道:「那你是打算怎麼樣?」
李慕凡道:「我打算請諸位閃開一條路,讓我走……」
高大喇嘛冷笑說道:「你在做夢!」
「不,大喇嘛。」李慕凡道:「我很清醒,大喇嘛請看看這個。」
翻腕從抽中取出了那塊項佩。
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高大喇嘛當即問道:「那是什麼?」
李慕凡道:「大喇嘛何妨派一位拿過去看看。」
高大喇嘛冷笑說道:「你休要施詐,丟過來好了。」
「丟過去。」李慕凡笑道:「大喇嘛,要是掉在地上摔碎了,恐怕你賠不起。」
高大喇嘛道:「了不起一塊玉,佛爺有的是上好和……」
李慕凡搖頭說道:「這塊玉跟別的玉不同,任何一塊玉的價值也比不上這一塊,這上面鐫刻著八個字……」
高大喇嘛道:「什麼字?」
李慕凡道:「大喇嘛,你要聽真了,那八字是:『順治御佩如朕親臨』!」
高大喇嘛臉色猛然地一變,道:「你是說你手裡的那塊玉珮,是先皇帝的御佩。」
李慕凡道:「大喇嘛說著了。」
高大喇嘛冷笑道:「佛爺不信,你一個江湖草民,何來……」
李慕凡道:「那容易,請派一位過來……」
高大喇嘛道:「佛爺自己來。」
大步行了過來,步履雄健,踏地有聲,好不嚇人!
近前,隔五尺停步,好毛茸茸的手一位,道:「拿來讓佛爺看看。」
嘴裡說著話,一雙巨目卻緊緊凝注著李慕凡,一眨不眨。
李慕凡看的清楚,這高大喇嘛全身凝足了功力,而且真氣遍全身,護住幾處要穴,當即他淡然一笑,道:「大喇嘛何必那麼緊張,李慕凡不是要陰施詐之輩。」
抬手把那塊項佩遞了過去。
高大喇嘛接項佩在手,只一眼,神情猛震,勃然色變霍然地抬眼,驚駭說道:「你怎麼有……」
李慕凡一搖頭,道:「大喇嘛別多問,只請答我這是不是」
高大喇嘛一點頭,道:「是。」
「是就好。」李慕凡雙手往後一背,道:「順治御佩,如朕親……」
「臨」宇還沒出口,高大喇嘛突然大叫了一聲,身軀一矮,推金山,倒玉柱,砰然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眾喇嘛忙跟著跪下,剎那間廟前爬伏了一地,尤其是那高大喇嘛,更是雙手高舉玉珮過頂。
李慕凡沒有說話,伸手取過玉珮,放步行了出去。
眾喇嘛沒見一個抬頭。
李慕凡走了,就這麼逢凶化吉,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地離開了「台懷鎮」,臨走,他不免向著那座落在沉靜中,莊嚴,肅靜的「五郎廟」投過最後深深的一瞥。
他沒敢在「五台」山再多停留,倒不是怕,而是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路沒阻攔,總比處處阻攔好。
另一方面,他也為趕快給人個交待。
同時,他更急著了自己的私事。
如今,由「五台」上京,可以說是很近了。
他走「大茂山」,過「倒馬關」,避開官道,盡挑小路走。
這一路,是沒碰見什麼。
很快,當他到達「高碑店」時,麻煩來了!
大色不早了,這一路夠人受的,李慕凡身上髒了,眼看著暮色覆已垂,燈也上了,目的地又近在颶尺,所以他打算找家客棧歇歇腳,洗個澡,養養精神,明天一早乾乾淨淨的再上路。
他在街上走著,往街兩旁看,預備找家像樣的客棧。
怪了,每家客棧門口高掛著客滿牌。
「高碑店」一下了那來那麼多的客商住店的。
李慕凡正在納悶發愁,突然他看見了……
身形一閃,他比狸貓還輕還快地閃進了街左一條胡同裡,沒多久,四名穿長袍,腰裡鼓鼓的中年漢子由街上走了過去,看樣子像在查巡街道。
那四個走過去了,李慕凡站在胡同裡直皺眉,心想要是再有一張人皮面具就好了,戴上面具的那張臉,人家認識,不戴面具的那張臉,人家更認識,要是再有一張人應面具,包管留誰也認不出來。
心裡想歸想,可是事實上如今匆忙向上那兒再弄一張人皮面具去。
那不容易,需要材料,還得經過多日的浸泡製作。
想了半天,還是沒辦法,他抬眼向街兩頭望了望,然後才從胡同裡走出來又上了大街。
可是,在這時候,黝黑黑的胡同裡,由牆上邊上閃出了另一條人影,只見他手撫胸口,只聽他哺哺說道:「乖乖,嚇了我一大跳,這不是他麼,還好,天老爺保佑,他沒瞧見我,要不然我這條命…」
影子機伶一顫,隨聽他嘿嘿一笑:「娘的,真是運氣來了趕都趕不走,我說今兒個早上喜鵲怎麼拉我一腦袋屎,敢情是……嘿嘿,這下我跟小心肝有好日子過了,也省的他娘的一天到晚東躲西藏提心吊膽。」
話說完了,影子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胡同口,他鬼鬼崇崇,提著膽,揪著心地探出了腦袋,好長像,獐頭鼠口,噁心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不走正路的下九流人。
李慕凡已在十幾丈外,他竄出胡同跟了過去,那人身材;又瘦又小,穿的是一件破皮襖。
走著,走著,他眼看著李慕凡拐進了一家叫「高昇」的客棧,然後他一縮腦袋轉身走了。
他不是走的原路,而是拐進了附近另一條胡同,一路笑,嘴裡還一直說個不停:「娘的,李慕凡,他就是李慕凡,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李慕凡,那就是剝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我也不敢惹他。」
「可是,已經惹了,怎麼辦,那就惹到底吧。」
「李慕凡呀李慕凡,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讓我躲你,更不該讓我碰上,這回你他奶奶的,哎喲,誰?」
話沒說完,他驚呼出聲,差點把靈魂兒嚇出竅。
沒別的,他的肩上搭上了一隻手。
他明白那隻手不是他的,可是他不明白那是誰的手,又是從那兒伸來的。
「我。」他背後響起了一個話聲,同時他被那隻手扳轉了過來,眼前,站著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一張臉白滲滲的,八字眉,弔客眼,這長像就嚇人。
下九流的眼睛都雪亮,他「哦」地一聲陪上一臉心驚膽顫的笑:「原來是當官的差爺……」
那白瞼漢子冷冷說道:「少廢話,你在那兒碰見了李慕凡,嗯?」
獐頭鼠國漢子嘿嘿笑道:「這個,這個,爺,我說著玩兒的……」
那白臉漢子陰陰一笑,道:「狗娘養的,你找死……」
他五指剛要用力,獐頭鼠目漢子似乎知道硬不過,裝不成,忙道:「爺,您留情,我不敢隱瞞,那跟李慕凡同罪,要腦袋的把戲,誰敢說呀!我剛才是瞅見了他,而且我也知道他上那兒去了,只是……只是……」
嘿嘿一笑住口不言。 GO
http://210.29.4.4/book/club白臉漢子「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處,咱們倆二一添作五,怎麼樣?爺夠意思吧。」
獐頭鼠目漢子卑下跟羞澀地笑了笑,道:「爺,您是個明白人,像您高高在上,想來總不會吃我這下九流的,爺,對麼?
白臉漢子道;「你放心,大爺我不是那種人,你要不信,我可以先給你幾個。」
獐頭鼠目漢子忙道:「那全倒不用,我怎敢信不過您,爺,他住進了『高昇』……」
「高昇」兩個字剛出口,獐頭鼠國漢子,當真地高昇了,升到西天極樂,便宜,按說他該下十八層阿鼻地獄的。
白臉漢子猛一抬腿,膝蓋頂進他的褲襠裡,他連哼也沒能哼一聲,兩眼一翻,身子立即,往下滑……往下滑。
白臉漢子陰險一笑,道:「朋友,別抱怨我,你怎麼想想,這種好事兒,大爺會分人一杯麼?陰間要告狀,你告李慕凡去。」
手一鬆,獐頭鼠目漢子砰然摔在了地上,白臉漢子更抬腳一撥,那瘦小身軀滾向了胡同邊兒上暗隅裡、要是不仔細瞧,還真難發現那兒死了個人。
白臉漢子拍了拍手,轉身走出了胡同!
「高昇」客棧裡,李慕凡躺在一小間客房的土炕上,別看房子小,卻是「高昇」客棧僅剩的一間。
由放它太狹小,所以沒人住。
也由於李慕凡不能暴露行跡,正好在這一小間湊合了。
他和衣躺在硬梆梆的土炕上,在想:「沒料到京裡那些人消息這般靈通,看情形,顯然他們知道他的事已辦妥,在往回走了。」
很顯然地,他們的意圖是在截他,截住那紙順治手詔,不讓使它被送到軍機大臣張英的手裡。
更明顯的,遠在「北京」外的「高碑店」就已布上了官家兩個營的高手,那「北京城」當然更是警衛森嚴,飛鳥難進了。
可以想像,外城,內城,各處城門有人把守,有人檢查進去,甚至連城牆上都會站著人。
按說,李慕凡他可以闖,可是有幾分把握他不敢說。
憑他,當然不慮被拿住,可是要在那麼多高手的阻攔下闖進去,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究竟那是難事。
這情形跟江湖廝殺拚鬥不同,在江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這情形怎麼能一走了之,手詔得往裡送,交到張英手裡,走了怎麼個交法。
再說,一經拚鬥,勢必打草驚蛇,想進去更難,況且那也會讓京裡的鰲拜那一夥有別的準備。
總而言之一句話,不容易,難。
豪地裡,李慕凡有所驚覺,他目問寒芒,翻身坐起,他沒有吹燈,他根本就沒有點燈。
爬在窗戶縫裡外看,各房的燈光外透映照下,他可以看得很清楚,院子裡闖進來二十個打扮俐落的漢子。
李慕凡心頭一震,暗暗詫異,心想:「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投進了這家客棧,還是他們每家客棧都查,並不知道自己在這家客棧裡。」
假如是前者,那不用看,屋上,牆外,絕對布的還有人,那恐怕難免拚鬥一番了……
恩忖未了,只聽院子裡響起一個粗暴話聲。
「住店的,統統站出來,爺們要查店了!」
接著他又喊了兩遍。
其實有一遍也就夠了,住店的客人像耗子遇見了貓,慌慌張張地都出來了,誰敢慢一步。
一時,院子裡鬧嚷嚷的。
「都閉上嘴,吵個鳥。」
又一聲暴喝,院子裡立即鴉雀無聲,掉根針也都能聽見。」
李慕凡看得清楚,六名大漢揮了手,只聽他道:「兩個一組,挨門查去。」
這話一出口,那二十幾個中,分出了十幾個,兩個一組地走向了各處客房,這不像是知道他在這裡,而像是例行查店的,這樣就好走了。
李慕凡心中略寬,轉身從炕上抓起行囊,撲向了後窗戶,由縫裡向外看了一看,只一眼,他心頭震動,不由怔了一怔。
後牆上有人,後牆外民家的瓦面上也有人,仔細數數,不下十幾個,這就不像例行查店的了。
他們是怎麼知道……
現在,李慕凡沒時間想這個問題,現在該想的,是他該怎麼辦,怎麼辦?除了闖闖,除了拚鬥,沒有別的路好走。
只好如此了,李慕凡雙眉微揚,抬手摸了摸腰間軟劍,就打算從後窗闖出去,給那十幾人來個迅雷不及掩耳。
就在這時候,院子裡又響起了粗暴話聲:「喂!狗娘養的,你為什麼不站過來。」
不知道他在喝呼誰?
奇事倏生,另一個話聲從他房門外響了起來。
「我剛由茅房出來,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來兒?」
那二十幾個中,另一話聲叱道:「怎麼回事兒,娘的,查店,拿賊,明白了麼?叫你站過來,快點兒。」
房門外那人道:「不錯,我是個吃鏢局飯的。」
那精暴話聲道:「怎麼,你是保鏢的?」
粗暴話聲問道:「那個局裡的?」
房門外那人道:「京裡『三英鏢局』的。」
李慕凡心裡一跳,「三英鏢局」這不是沈月華姑娘的?
只聽那粗暴話聲「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京裡『三英鏢局」沈局主手下的弟兄,難得在這兒碰面兒,大家都是熟人,都是熟人,你老兄是……
房門外那人道:「在下姓武,往河南保了一趟鏢剛回來。」
粗暴話聲道:「原來是武老兄,那間沒點燈的房……」
指的是李慕凡這間。
房門外那人截口說道:「各處上房都滿了,在下只好在這一間湊合了,好在我只住一宿,明兒一早就回京了。」
粗暴話聲道:「即是你老兄住的,那就算了,免查了,免查了……」
怪了,房門外那人怎說這間房是他住的,這豈不是玄事兒,這人究竟是怎麼來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慕凡站在後窗口直詫異,直納悶。
只聽院子裡幾個話聲響起:「稟領班,沒有可疑的人。」
「稟領班……」
「稟領班……」
在幾人恭謹之中,有一人說道:「領班,那一間……」
「你懂什麼!」粗暴話聲道:「吃鏢局飯的跟那傢伙是冤家對頭,仇人見了面,只有份外跟紅,怎麼會窩藏那傢伙,走了,別家去,別家去。」
隨即,他揚聲說道:「武老兄,再見了,回京後有空營裡坐坐去。」
房門外那人道:「一定拜望,一定拜望,諸位走好。」
步履之聲雜亂,轉眼歸故寂靜,不,院子裡的住店客人議論又起,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當然,也有人回了房。
突然一聲大叫:「哎喲,我的銀子怎麼不見了,剛才明明放在枕頭下……」
只聽另一人說道:「算了,別嚷了,你還不聽白麼?銀子總不會長了翅膀飛了,老兄,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那人沒再嚷嚷了,但卻仍在低聲嘟嚷。
誰都明白,那些銀子,被人順手牽羊了。
這就是吃糧拿俸的官差,跟賊,跟強盜有什麼兩樣。
李慕凡心裡冒火,他卻只有搖搖頭。
忽地,門上起了輕微的剝落聲。李慕凡神情一緊,霍地抬眼凝注。
適時,剛才站在門外的那人話聲響起,很低:「屋裡的朋友.請開門,屋裡的朋友……」
李慕凡毅然截口問道:「朋友找誰?」
門外那人道:「找姓武的,朋友剛才沒聽見麼?」
李慕凡大步走過去,伸手拉開了門栓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白滲滲的一張馬臉,八字眉,弔客眼,長像令人皺眉。
李慕凡不會嫌他,本來嘛,豈貌可以取人,有那夜叉外貌,菩薩心腸的,也有那善良面孔,狠毒心腸的。
白臉漢子不安地笑了笑,道:「朋友,能不能讓我進去……」
李慕凡側身擺手,道:「武朋友請。」
姓武的白臉漢子謝了兩聲,閃身進了房,順手關上了門.門裡站定,他抬眼望向李慕凡,不安地強笑說道:「恕我!恕我……
您可是李慕凡李大俠?」
李慕凡心頭微震,未言反問道:「武朋友是……」
姓武的白臉漢子搓著手陪笑說道:「不瞞您說,我姓武是沒錯是京裡『三英鏢局』的也沒錯,可是卻不是什麼正牌兒鏢師。
而是跟著鏢師走的副手,這趟我是由京裡往河南探親,正巧聽說這兩天李慕凡李大俠要進京,我見住店的都出去了,唯有您躲在房間沒出去,所以我打定主意試試,您要是李大俠最好,總算被我碰上了,也算我效了些微勞,不是也沒關係……」
李慕凡道:「武朋友是吃鏢局飯的?」
姓武的白臉漢子道;「是啊。」
李慕凡道:「武朋友剛聽見那位官差臨走時說的話了,李慕凡是吃嫖局飯的冤家對頭,仇人見面,只有份外眼紅,武朋友怎麼說替他效些微勞」
姓武的白臉漢子搖頭說道:「您不知道,關於李慕凡的事跡,我在鏢局裡聽多了,誰要不是傻子,誰要不是天生的沒良心,誰就能分出李慕凡是快是盜,是正是邪,人家對付的全是貪官污吏,還有那些為富不仁的狗東西,再不就是江湖黑道上的敗類。
對於安份良民,江湖上的白道人兒,可沒動過一根汗毛,所以我不能昧著良心說話,更不能昧著良心做事。」
當真是人不可貌想?
李慕凡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的,武朋友你碰對了,我就是李慕凡。」
姓武的白臉漢子立即瞪大了他那雙弔客眼,低聲叫道;「怎麼,您果然是……哎呀,我武成是幾生修來的,李大俠,武成這輩子沒白活,死也瞑了。」
激動著,翻身便要拜倒。
李慕凡手快,一把架住了他,道;「武朋友,我不敢當,李慕凡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再說剛才武朋友的那份情,我還沒有謝過。」
「謝我?」武成抬眼說道。「李大俠,您這是打武成的臉,其實您還不如給我兩巴掌,我剛才說過,能見著您,替您效些微勞,這是我武成幾生修來的福氣,天大的造化,不管怎麼說,這個頭我是一定要叩。」
說著,他又要往下跪,但是他難跪下分毫,他抬眼說道:「李大俠,您這是……」
李慕凡道:「武朋友,別折煞李慕凡,請坐下,咱們談談!」
拉著武成到了椅子邊,硬把他按了下去。
武成沒了輒,搖頭說道:「李大俠,怎麼說你都該讓我……」
李慕凡在炕邊坐下,凝目說道:「武朋友剛由京裡來。」
武成點了點頭,道:「是的,李大俠,我向局主請了三個月的假往河南探親……」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不是不識拾舉,不通人情世故,你不該這知做!」
「怎麼?」武成瞪大了眼,道:「我怕什麼,大不了丟顆腦袋掉條命,我武成三十出頭了,上無父母,下無兒女,更沒有兄弟姐妹,家室之累,怕什麼?我武成今年三十多,在源局窩了這多年,雖然說不愁吃穿,但算不得光宗耀祖,如今我做了光采事兒,不但能光宗耀祖,而且有那麼成家的一天,將來還可以向子孫誇耀一番,不瞞李大俠說,剛才我往你房門口一站的時候、我就豁出去了。」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武朋友太以錯愛了,李慕凡不過江湖草莽…」
武成一搖頭,鄭重說道:「李大俠,您可別這麼說,江湖上敬重的是誰,就是真英雄,真豪傑,人們為什麼敬關老爺跟岳王,不就因為他二位是忠義千秋的英雄豪傑,我武成雖然出身不怎麼樣,可還有一顆赤紅的人心,也有點血性,要懂是非黑白,為該做的,我武成能捨這條命……」
李慕凡道:「武朋友令人敬佩,客氣話我不多說了,武朋友這份情我領受了,永遠不會忘的……」頓了頓,突然問道:「鏢局裡最近生意怎麼樣?」
武成忙笑道:「還不是老樣子,您知道這口飯不好吃,這一行也不好幹,怎麼說都是冒風險,賭性命的事兒。」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說得是,世風日下,人心險惡,尤其在江湖上,無論幹什麼,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那不容易……」
抬眼凝目,道:「武朋友,沈局主近來可好?」
武成一怔,河然說道:「怎麼,李大俠認識我的局主。」
李慕凡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彼此久仰而已,今生只怕無緣認識了。」
武成倏然一笑,道:「我還當您認識呢,說得是,我就不明白,像我們局主,那麼大年紀了,成名多年,經歷老到,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過,怎麼說是分不清是非黑白……」
李慕凡截口說道:「這也不能怪沈局主,只能怪我多年來的所作所為……」
武成一搖手,道,「李大俠,話可不能這麼說……」
「武朋友!」李慕凡含笑說道:「怎麼不對,他幹的是保鏢這一行,不論我有沒有劫過『三英鏢局』的鏢,他總會有點同仇敵愾的心的。」
武成搖了搖頭,道;「也許您是說對了,要是換了我……不說了,我一輩子也幹不了局主,當不了家,說它幹什麼……」話鋒一頓,凝目說道:「李大俠,您真要往京裡去。」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的,武朋友。」
武成道:「不能不去麼?」
李慕凡搖頭說道:「恐怕不行,武朋友,我有必須進京的理由」
武成道:「我明白了,前些日子您在京裡的事我聽說過了,您是要找那伙沒良心的免崽子報仇。」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我兩手血腥,滿身是仇,這仇報不報兩可,我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情。」
武成「哦」地一聲道:「什麼事比報他還重要?」
李慕凡笑了笑,道:「武朋友事關重大,恕我不便奉告。」
武成道:「您既然不便說,我也不敢再問,這麼說,您是非進京不可了?」
李慕凡點點頭說道:「是的,武朋友。」
武成眉鋒深皺,搖頭說道:「那就麻煩了,李大俠,我剛由京裡來,我清楚,京畿百里之內,有椿有卡,有崗有哨,佈滿了攔截您的官家高手。」
李慕凡點頭說道:「這個我可以想像得到。」
武成道:「京城外的都還好,拿京城來說,京城一圈都是江湖上的一等一知名高手,聽說是七狼,八虎,九龍,內城一圈兒則是大內調出來的宮廷高手,就是隻鳥雀也難飛進去,您這不是冒大險麼?」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武朋友,江湖我輩,輕死重一諾,縱然是面對整個江湖,加上官家兵馬,我也只有闖闖。」
武成忙道:「李大俠,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李慕凡笑道:「武朋友,有誰會拿自己的命鬧著玩兒?」
武成滿臉愁苦地道:「那……李大俠,說不得我只有陪您往回走一趟了……。」
李慕凡微愕說道:「怎麼?武朋友要陪我往回走上趟?」
「是的,李大俠。」武成猛一點頭,道:「如果運氣好,我也可以再對您效點微勞,讓您在不須拚鬥不需的情形下進人京城。」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武朋友有什麼好辦法。」
武成道:「不瞞您說,這幾年在局裡閒著沒事的時候,總是往外面跑,跑多了人頭熟了,朋友也多了,這裡面有一位守城的步軍官兒跟我交情不惡……」
李慕凡道:「武朋友的意思是……」
武成道:「也許他能想想辦法。」
李慕凡道:「武朋友,他有什麼辦法。」
武成道:「譬如說,假如是他帶兵守那個城門……」
李慕凡道:「武朋友剛才不是說,外城一圈兒全是江湖好手麼?」
武成點頭說道:「是的,李大俠,但白天守城門的是步軍,晚上才由江湖高手接管,固然,在白天那些江湖高手總嫌官家的步軍應付江湖事不行,總會派一兩個在城門口臨視,但那只不過一兩個,怎麼都好應付。」
李慕凡道:「武朋友的意思是托他放我進去。」
武成道:「是的,李大俠,也只有這樣了。」
李慕幾道:「主意好,武朋友好意也可感,只是怕只怕……」
武成一拍胸脯道;「這個李大俠請放心,我武成要沒把握,不敢出這主意,他跟我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絕出不了差錯。」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那麼,武朋友剛才說如果運氣好……」
武成道:「他原來守外城幾門的,只是這幾天是不是輪得到他,有沒有被調換,好就不知道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要去河南探親……」
武成道:「探親的事兒沒您的事重要,去不去沒多大關係,再說這回去不成也還有下回,您卻不能久等。」
李慕凡微一搖頭道:「萬一事機敗露,不但偷渡不成,拚鬥難免,而且到那時還要連累武朋友你跟著……」
武成著了急,忙道:「李大俠,您這是什麼話,我不說過了麼,早在剛才往您房門口一站的時候,我就豁出去了……」
李慕凡搖了搖頭,道:「武朋友,我可不能讓你這麼豁出去。」
武成更急了,道:「李大使,您難道不給我這份光采這個臉……」
李慕凡道:「武朋友要這麼說,我更不敢……」
武成忙道:「這樣麼,就算我是您的朋友,幫您個小忙……」
李慕凡搖頭說道:「武朋友,這個忙幫得太大了。」
武成霍地站了起來,道:「李大俠,除了這法子可以一試外,您還有什麼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京城裡去。」
李慕凡呆了一呆,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不錯,武成說的不錯,除了這個法子可以一試外,他確實沒有第二個法子,能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進「北京城」。
可是,他能拖累這麼一個熱心的好人麼?
當然,那一半也因為他有個不該有的想法,他對這位少有的熱心好人,還存著幾分懷疑,幾分戒心了。
難,難,李慕凡頭一回感到扎手。
半晌,他突然點點頭,道:「好吧,武朋友,盛情好意,卻之不恭,也顯得李慕凡太不識抬舉,我願意試試了……」
武成猛然一喜,忙道:「多謝李大俠,多謝李大俠……」
李慕凡道:「武朋友怎麼反倒謝起我來了。」
武成眉飛色舞地道:「您賞給我一份光宗耀祖的事,我怎麼不感激不謝……」
李慕凡搖頭說道:「武朋友你這話讓我……」
武成忙道:「好,好,好,李大俠,我不說,我不說,要是再說,我就自己掌嘴,行麼?」
李慕凡笑了,笑了笑之後,他道:「武朋友,我試是願意試,不過我有個條件,務必請武朋友你在如今點個頭。」
武成忙道:「您請只管說,您訪只管說,只要您答應讓我效這點微勞,我還有什麼不能點頭的,您請說,您請說。」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武朋友,這件事冒險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凡事不能不先作最壞的打算,到時候萬一事機敗露,偷渡不成,武朋友你不許有任何猶豫,走你的,把剩下的事交給我一個人動手應付……」
武成一怔,道:「李大俠,這……」
李慕凡搖頭說道:「武朋友,一句話,你要不點頭,我就不……」
武成忙道:「李大俠,行,行,咱們到時候再商量,到時候再李慕凡道:「不能等到時候,再商量就來不及了,請武朋友你現在就點個頭……」
武成沒奈何,只有點頭說道:「好吧,李大俠,我點頭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莫怪輕死重一諾。」
武成道:「您請放心,只要武成我點了頭,到時候我准走就是。」
李慕凡笑了,沒再說話。武成道:「李大俠,咱們走吧。」
李慕凡道:「怎麼,再在就走。」
武成道:「咱們現在動身,等快到宛平的時候,天就要亮了,咱們趕到京城,恰好碰上城門換班,那不正是好時候麼?」
李慕凡想了想,一點頭,道:「不錯,那的確正是偷渡的好時候,好,咱們走。」抓起炕上行囊,隨手把一塊碎銀丟在炕上,道:「武朋友有行囊麼?」
武成笑了笑道:「別耽誤了,幾件破衣裳,不要,到時候再買。」
說著,他爬在窗戶縫上面向外望,然後才輕輕開了房門,當先行了出去。
李慕凡緊跟在他身後出了房。
他兩個一前一後出了後院。
這時候,從李慕凡的鄰房走出了一個身材頎長,頭戴寬沿大帽的漢子,他望著後院門只說了一句:「真巧,竟被我碰上了。」
隨後跟了出去,步履十分穩健。
「高碑店」各處街道華燈正盛,在官家高手到處搜查巡邏的情形下,不能大模大樣地在大街上幌著走。
所以,武成帶著李慕凡專找黑胡同往北走。
一條胡同,又一條胡同,很順利,點塵未驚,神鬼不知。
可是,眼看著出口已在眼前剛時人那靠出口最近的一條胡同沒多遠的時候,身後胡同口突然一聲沉喝:「什麼人鬼鬼崇崇走黑路,站住。」
李慕凡倒沒怎麼樣,武成卻著實嚇了一跳,他沒敢回頭看,急急地叫了一聲:「糟,李大俠,被他們發現了,快走。」
李慕凡輕聲答應,騰身竄起,由胡同叉路往裡撲過來的一條黑影一刀落空,沒砍著他,卻正碰上起步略慢的武成,刀光只一閃,武成「哎喲」了一聲,可是他到底騰起了身,緊跟在李慕凡身後奔去。
背後,響起了聲聲叱喝。
可是,他兩上並肩衝出了「高碑店」,沒人了「高碑店」外荒列曠野,黝黑一片的夜色中。
背後的叱喝聲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見了。
李慕凡緩下身形,停了下來,鬆開抓在武成臂上,助他奔跑的那隻手一看,手上卻是血,武成的左胳膊近肩處,被刀砍了一條大口子,血還在流,李慕凡沒待慢,抬手閉了武成傷處的血脈,道:「還好,沒傷著筋骨。」
武成搖了搖頭,道:「老天爺,總算我跑得快,要是再慢一步,我這條胳膊就留在『高碑店』了。」
李慕凡道:「武朋友,這是你幫我的忙,所招來的第一宗好處。」
武成笑道:「李大俠,這算什麼,我又不是怕疼怕血的大姑娘,這點皮肉傷還算傷?這多年跟著縹師東走西闖,像這一種小口子,混身下下就不知道有多少?走江湖誰能不受傷?流點血,破點皮肉又算得了什麼?有一回我大腿中了人的『滾堂刀』,都見了骨頭,我連哼都沒哼一聲,如今還不是照樣能走路,不跟不瘸,小意思,小意思!」
說著,「嘶」地一聲扯下一角衣衫,李慕凡忙接過來替他包紮好了,一切妥當後,武成道:「走吧,李大俠,別錯過了這時候。」
於是,兩個人又走了。
至聆,李慕凡那本不該有而有的幾分懷疑,幾分戒心,已然隨著這一刀雲消霧散。
代之而起的,是歉,是愧。
本來是,他明白,這一刀不輕,再重一點就真像武成所說,這條胳膊非留在高碑店不可,既然這樣,還會有假。
這一路,兩個人談笑著;頗不寂寞。
這一路,武成沒哼一聲,像是忘了臂上有傷。
這一路,兩個人有說有笑,很是融洽。
剛屆五更,個上人到了「蘆溝橋」。
「蘆溝橋」地方不小,距「北京城」更近,當然,這地方被臨視得更為嚴密,崗哨之多,椿卡之眾,那在意料中。
瞧,那橫跨「永定河」上,行人必經,必過的「蘆溝橋」上,人影幢幢,由這頭到那頭,竟不下十個。
李慕凡的眼力自然好,武成的眼力卻也不差,他倆藉著東方做透的曙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刀兒一般的寒風裡,「蘆溝橋」上站著的,都是打扮俐落,手提長劍的健壯漢子,不用說,這是兩個營之中「侍衛營」的。
「侍衛營」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李慕凡也是為官家事東奔西跑,流血流汗,冒險犯難,到頭來卻讓官家人重重阻擋,處處攔截,傾全力,想盡辦法拿他,要他的命,想想豈不太以窩囊。
可是誰叫他當初衝著田孟嘗的面子,點頭答應把這件事接了下來,田孟嘗落個家破人亡,生死未卜,他如今卻在險惡的處境下,一步二步地向「北京城」挨近。
李慕凡他不會想那麼多,他也沒工夫想那麼多,一方面留意「蘆溝橋」上「侍衛營」的高手,一方面還得留神四周,提防自己的形跡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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