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骨頌 正文 第十五章 荒原單騎
    這一帶是大高原。

    那硬硬的黃土地上,偶而可見一片片的小沙漠,大風過處,黃沙蔽天,那表示,大漠近了!

    由這兒往四外望,不但地黃,便連天也是黃的,關外胡地,大漠風沙,一望無際,豪壯,但帶點淒涼。

    在這片一望難見草木的大荒原上,很難看見一個人影,只能偶而地聽見那隨風吹過來的胡笳及駝鈴之聲。

    聽,現在就有,那是隱隱約約的一陣駝鈴聲,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那駝鈴聲傳來處的一個小黑點,隨著駝鈴聲的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最後終於全看清楚了,那是一人一騎!那一騎是匹駱駝!

    那一人,是個有著無限美好身材的黑衣人兒,由於一塊黑紗蒙住了口鼻,所以難窺那廬山全貌真面目。

    但由那雙包含了太多的東西,卻又像眼前天地一樣迷茫的美目來看,這位黑衣人兒必然很美!

    這一人一騎,就這麼孤寂地往前走著,走過了那大片大片的堅硬黃土地,也走過了那小片小片的沙漠。

    頓飯工夫過後,一片綠影橫在眼上,駱駝上人兒精神一震,立刻催動駱駝,趕了過去。

    近了,近了,看清楚了,那是一片綠洲!是不錯,在這兒就能聞到那水味跟草香。

    緊接著,也看見了人,那有走路的,也有拉著駱駝的,也有騎著駱駝的,不過,不管是怎麼著的,那全是穿著一襲長長的袍子,用一塊布蒙著頭臉。

    只是,間而也可看見幾個長褲短襖的漢子,或者是一身皮毛,高鼻子碧眼的蒙旗人。

    這片綠洲是個小村落,有房子,有樹木,有草地,而那些房子,樹木,草地上卻布著一層黃塵。

    這黑衣人兒臨近,那些人都禁不住投過一瞥,起了一陣不太大也不太小的騷動。

    黑衣人兒卻視若無睹,一騎駱駝直馳那濃濃的樹蔭下。

    在那樹蔭下,他下了駱駝,也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眼望著那濃蔭外,烈日下的來路,由她那雙目光裡,簡直看不出她有什麼感受,因為那目光裡的包含太多。

    歇了一會兒之後,她站了起來,拉起了駱駝,走出樹蔭,繞過房屋,繼續往北行去。

    繞過了這片房屋,眼前頓顯荒涼,跟身後的熱鬧,成了強烈的對比,而她似乎分辨不出來那麼多,剛打算跨上駱駝。

    驀地裡,由那身左一處屋角後閃出兩個絡腮鬍,高鼻樑,碧眼珠,滿身腥臭味的大漢攔住去路。

    那黑衣人兒冷冷地望了那兩個一眼,道:「你們打算幹什麼?」  居左那名蒙旗人突然側顧咧嘴—笑,那口牙白的怕人:「我說是個漢家姑娘吧,你偏不信……」一口漢語竟頗為流利。那居右一名蒙旗人跟著笑道:「小姑娘,你上那兒去呀?」

    那黑衣人兒道:「我要上那兒去,你管得著麼?」

    那居右一名蒙旗人搖頭笑道:「好厲害,漢家姑娘跟咱們蒙旗姑娘差不多嘛!」那居左—名道:「可比咱們蒙族姑娘皮白肉嫩。」

    那居右一名目不轉睛地望著黑衣人兒,道:「小姑娘,由這兒前行,天黑之前難見人煙,到了夜晚狼群出沒,你—個單身姑娘怎麼走法,不如到我帳篷裡過一夜,明天我陪你走吧!」說著,竟伸出那毛茸茸的大手,便要抓!那黑衣人兒一閃,避了開去,冷冷說道:「你不怕我喊叫麼?」

    那居右一名滿臉不懷好意地笑笑,拍了拍插在腰間的那把刀,道:「這地方殺人沒人敢管,再說,在你沒叫之前我已捂上你的嘴了!」手又伸了過來。

    那黑衣人兒雙眉一剔,道:「你大概看我這孤身女子可欺。」

    那居右—名蒙旗人笑道:「姑娘,我是一番好意呀,要珠寶,要牛羊,我都有……」說著,他那隻手已遞到黑衣人兒胸前。

    黑衣人兒美目中閃過兩道寒芒,道:「看來對付你們這些化外胡人,不能用好言好語!」語畢,她方要抬手。

    驀地,一個冰冷話聲由適才屋角響起:「姑娘尊貴,休污了手。」

    黑衣人見聞聲投注,那兩名蒙旗人也霍然轉身。

    那屋角處,站著個面目陰鷙,吊著右手臂的青衣漢子。

    那青衣漢子除面目陰鷙外,無甚奇特之處,而那兩個蒙旗人卻似遇見了毒蛇,嚇得臉上變了色,機伶一顫,轉身便跑。可是,剛轉身,他兩個又站住了。

    四周,不知何時已圍上了十幾個身穿襖褲,長得猙獰兇惡的粗壯大漢,一個個虎視眈眈,目中凶光外露,不言不動。

    那兩個蒙旗人探手按上了腰間刀柄,驚駭四顧。

    那青衣漢子陰陰一笑,道:「好大的膽子,我要看看你兩個有幾條命。」

    一揮那無肉的左手,那周圍十餘大漢同時邁步逼了上去。

    那兩名蒙旗人大駭,身不由主往後直退。

    這一退,恰好退到了青衣漢子身前,青衣漢子突然一聲冷哼,嚇得那兩個蒙旗人大叫一聲,翻身跪下,直求饒命。

    那青衣漢子冷冷一笑,道:「你兩個是那一旗的?」

    那兩個蒙旗人不敢說,只是叩頭大叫饒命。

    那青衣漢子一聲冷喝道:「聽見了麼?答我問話!」

    那兩個蒙旗人仍然不說。

    那青衣漢子雙眉一挑,腳抬處,那居左一名蒙旗人大叫一聲往後便栽,渾身抖索,捂著嘴,鮮血由指縫裡流了出來。但,他轉過了身又叩了頭。

    那青衣漢子陰陰一笑,道:「不說是麼?好,剁了他!」

    立時錚然連聲,那十餘大漢刀劍一起出鞘。

    黑衣人兒及時喝道:「且慢!」

    那些刀劍懸在了半空,她目注青衣漢子,道:「諸位是……」

    那青衣漢子恭謹哈了腰:「稟姑娘,鐵騎會總巡察萬侯玉護衛不周!」

    敢情是鐵騎會的人,是那位百臂殃神。

    黑衣人兒眉鋒一皺,道:「原來諸位是鐵騎會的,請問,我說的話可算數?」

    萬侯玉道:「同一總督,那能不算數?」

    黑衣人兒道:「那麼,放這兩個逃生去吧!」

    萬侯玉一哈腰,道:「是,姑娘有諭,不敢不遵。」站直了腰,一擺手,道:「你們閃開,讓他兩個走!」

    那十餘大漢聞言撤刀收劍,閃了開去。

    萬侯玉目光冷冷一掃那兩個蒙旗人,喝道:「滾!」

    那兩個蒙旗人如逢大赦,爬起來便跑,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萬侯玉唇邊掠過一絲冷酷笑意,向十餘大漢中的兩名擺了手,道:「你兩個去招呼弟兄們,咱們走了。」那兩名大漢應了一聲,放步奔去。

    萬侯玉又向著黑衣人兒一哈腰,道:「請姑娘上駱駝吧!」

    那黑衣人兒自然便是紀飛霜,她未動,卻開口說道:「你們要幹什麼?」

    萬侯玉道:「聽說姑娘出了嘉卜寺,屬下等唯恐姑娘在這關外胡地遇上什麼意外,當即便偵騎四出找尋姑娘下落,至今已有三天了,如今屬下好不容易找到姑娘,自然是要隨護姑娘安全!」

    紀飛霜淡淡說道:「謝謝你們,用不著,我自己會走。」

    萬侯玉微微笑了笑,道:「姑娘,總督交待下來,全力護衛姑娘安全,像適才事姑娘要是再碰上一次人多的,出了什麼差錯,這責任屬下可擔負不起,請姑娘別跟屬下等為難。」

    紀飛霜道:「那麼,你們準備帶我上那兒去?」

    萬侯玉道:「總督交待過,請姑娘在各地分會暫時安身,所以屬下想請姑娘到前面十里左右本會一處……」

    紀飛霜搖頭說道:「不行,我要見總督。」

    萬侯玉淡淡笑道:「姑娘原諒,屬下不敢從命。」

    紀飛霜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有急要大事要告訴總督,你要是阻攔我見總督,因此誤了事,你負責。」

    萬侯玉道;「姑娘可否把那急要大事告訴屬下?屬下自當派專人……」

    紀飛霜搖頭說道:「不行,我一定要見著總督,當面告訴他。」

    萬侯玉笑了笑,道:「姑娘……」

    紀飛霜臉色一寒,道:「我告訴你,南龍北虎已分頭採取了秘密行動,倘若防備不及,出了差錯,這責任你擔得起麼……」

    萬侯玉道:「回姑娘,屬下擔不起這個責任。」

    紀飛霜接著說道:「怎麼說我跟他是手足兄妹,你要是敢在我面前放肆,我敢斷言將來吃虧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信不信。」

    萬侯玉道:「回姑娘,屬下深信不疑。」

    紀飛霜道:「那麼,帶我見總督去。」

    萬侯玉微微躬身說道:「是,姑娘,屬下遵命,姑娘請上駱駝!」

    原來這百臂殃神也經不起嚇!紀飛霜未再多說,轉身上了駱駝。

    那駱駝剛站起,突然兩聲慘叫劃空傳來。

    紀飛霜臉色一變,目注萬侯玉道:「這是什麼?」

    萬侯玉皺眉說道:「稟姑娘,想必是適才那兩個惡性不改,被人殺了。」

    紀飛霜冷笑說道:「你當我不知道麼?你剛才派的那兩個人,就是追殺……」

    萬侯玉一哈腰,道:「姑娘,屬下冤枉。」

    只見那適才受命的兩名鐵騎會大漢飛步奔了回來,近前施禮,道:「稟總座,那邊弟兄們都已經走了。」 萬侯玉點了點頭,冷然說道:「姑娘說你兩個把適才那兩個殺了,有這回事麼?」

    那兩名大漢忙道:「姑娘下令放他逃生,總座也未交待,屬下怎敢?」

    萬侯玉轉望紀飛霜哈了腰:「姑娘想必已經聽見了。」

    紀飛霜沒多說,頭一偏,催動駱駝向前馳去。

    萬侯玉臉上浮現一絲詭異笑意,一揮手,那十餘大漢個個轉身跨上駱駝,然後在萬侯玉的領導下,跟在紀飛霜身後呼嘯而去。

    紀飛霜在萬侯玉率人的護衛下,自然是十分地安全,白天趕路,晚上在那各地分會所備的帳篷裡過夜。

    休說是蒙旗人不敢再來打擾,便是那縱橫荒原上的狼群,見著這些凶神惡鬼們,也都避得遠遠的。

    幾天之後,這十幾個人十幾匹駱駝,抵達了霍祖山下。

    霍祖山矗立在善達克沙漠邊緣,但它卻是鬱鬱蒼蒼,青翠滿目的一座山,它不高,但挺長。

    在那霍祖山下,也有一大片草原,在那草原盡頭,緊靠霍祖山腳下,有一座屋瓦連綿的牧場。遠遠望去,這一座牧場,廣大而雄偉,那草原上,有著成群的牛羊在低頭啃食著青草。這十幾匹駱駝一臨近,由那牧場裡呼嘯著馳出兩匹快馬,風馳電掣一般,轉眼間已至近前。那是兩名身穿緊身衣,破皮褲,頭上還戴著風帽的大漢,他二人鞍上抱拳欠身一禮,道:「總座回來了?」萬侯玉冷冷地點了點頭,道:「瓢把子在麼?」

    敢情這是那強盜土匪窩,鐵騎會總會所在!

    那左邊馬上大漢恭謹應道:「在,正在陪客人喝酒呢!」

    「客人?」萬侯玉愕然說道:「那兒來的客人?」

    那左邊馬上大漢道:「回總座,是脫哈酋長的貼身二衛,耶律哥,阿骨多!」萬侯玉「哦」地一聲說道:「他兩個來幹什麼?」

    那左邊馬上大漢道:「他兩個奉命來選幾隻牛回去……」

    萬侯玉一擺手,道:「通報一聲,就說姑娘到了。」

    那左邊馬上大漢應了一聲,飛快向紀飛霜飛過一瞥,與那另一名大漢拉帶轉坐騎,急馳而回。

    萬侯玉轉向紀飛霜,駝背上欠身,道:「姑娘請!」

    紀飛霜未答理,催動駱駝,當先馳去。

    剛進那牧場大柵門,那一大片房屋處,前三後二,五人五騎飛馳而出,一陣風般迎了上來。

    近了,看清楚了,那後面的兩騎,正是適才那兩名大漢,那前面的三騎,中間,是個身材魁偉,巨目海口絡腮鬍,長像兇惡,滿臉橫肉,四十多歲的錦袍大漢。

    這錦袍大漢前額上,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地長著九個拇指般大小的肉瘤,其色發紫,像一堆紫葡萄。兩旁那兩個,一望而知是兩個瓦刺的胡兒。

    平平的一張臉,碧眼珠,高鼻子,滿臉的黃鬍子,連胳臂上、手上都是黃黃的茸毛。

    各穿著一身皮襖,馬褲,腰裡紮著一條寬皮條,皮條上還掛著一把短刀,個頭兒壯得嚇人!

    一到近前,那兩雙灼灼的碧眼便盯上了紀飛霜,紀飛霜卻目光冷漠,未看他倆一眼。

    那居中錦袍大漢,鞍上抱拳欠身一禮,道:「鐵騎會戚大東見過姑娘!」

    敢情這位就是那鐵騎會的總瓢把子,強盜土匪頭兒,九頭獅子戚大東,也就是昔日的九頭狻猊戚長青。

    紀飛霜微微欠了欠身,道:「不敢當,戚首領少禮。」

    戚大東左手一擺,道:「這位是瓦刺脫哈酋長左護衛耶律哥……」右手一擺,道:「這位是脫哈酋長右護衛阿骨多。」

    那兩個瓦刺的胡兒,也學著戚大東的模樣,抱拳欠身,那模樣兒滑稽得很,陪上了一臉邪笑,道:「見過姑娘。」一口漢語竟也頗為流利。

    紀飛霜微微頷首示意,未說話。

    戚大東接著說道:「姑娘長途跋涉,飽經風沙,想必十分勞累,請到裡面歇息。」

    紀飛霜搖了搖頭,道:「不了,我急著要見總督。」

    戚大東道:「不忙,請姑娘略事歇息之後,戚大東再陪姑娘去見總督。」

    紀飛霜沉默了一下,道:「既如此,我只好打擾了。」

    戚大東道:「不敢當,姑娘請。」一帶坐騎讓開了路。

    紀飛霜未再客氣,實在說,對這些人她也不願意客氣,當即催動駱駝向牧場內馳去。

    這座牧場裡的房子,除了屋上覆蓋著一層瓦之外,其餘全是木造的,雖然是木造的,但畫棟雕樑,依然是美輪美奐,氣派偉麗異常。

    戚大東讓客直上牧場大廳,總巡察百臂殃神萬侯玉及那兩名胡兒也隨同作陪,坐定,戚大東欠身客套:「不知姑娘蒞臨,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好說。」紀飛霜淡淡說道:「是我來得鹵莽,還要請戚首領海涵。」

    戚大東道:「姑娘怎跟戚大東這般客氣,委實太令戚大東不安……」

    紀飛霜道:「我不是總督,來貴會是客人,應該的。」

    戚大東自然聽得出她口氣不對,陪上一笑,忙改了話題:「姑娘由何處來?」

    紀飛霜道:「我由嘉卜寺來。」

    戚大東道:「戚大東已接獲黑龍會的通知,聽說嘉卜寺已被……」

    紀飛霜點頭說道:「是的,戚首領也請速作準備,那南龍聖手書生蕭涵秋,跟北虎鐵膽神力霸王索飛,已經分頭並進往這兒來了。」  戚大東臉色一變,道:「多謝姑娘,戚大東自會小心。」

    紀飛霜道:「那就好,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忽聽那耶律哥笑道:「姑娘放心,那兩個中原武林小子,不來便罷,只要一近霍祖山一里之內,本族的鐵騎能踏碎他們的骨頭。」

    紀飛霜淡淡冷笑道:「但願如此,貴族若能收拾了這兩個,那倒省卻這些自知難敵的人一番手腳,免去一場殺身災難了。」

    那耶律哥吃吃大笑,狂態暴露,道:「那當然,諸位在本族鐵騎雄兵保護之下,自然十分的安全,且不說本族酋長神勇蓋世,武藝無敵,便是那些大將也人人以一當百,想當年土木堡……」

    紀飛霜雙眉一挑,戚大東忙轉望萬侯玉道:「賢弟,手上的傷好些了麼?」

    萬侯玉獰笑說道:「不礙事,這總是要討回來的。」

    「對。」那阿骨多砰然一聲拍了茶几,道:「總巡察放心,這筆賬包在本族身上。」

    萬侯玉忙陪笑臉,道:「多謝大護衛。」

    阿骨多狂笑又道:「總巡察,一家人何須客氣?本族鐵騎所向無敵,便是整個大明朝江山也手到拿來,何況區區幾個武林人。」

    萬侯玉臉上堆著笑,一個勁兒地說是。

    紀飛霜眉鋒微皺,厭惡之情形於色,道:「戚首領,我要告辭了,請派個人……」

    戚大東道:「不忙,姑娘多坐一會兒,戚大東已經命人上山…… 」

    忽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及門外而止,緊接著大廳門外響起了一個粗壯話聲:「稟瓢把子,屬下告進。」

    戚大東喝道:「進來!」

    廳外那人應了一聲,快步走了進來,即是適才那兩名大漢中之一名,他近前躬下身,道:「稟瓢把子,屬下特來覆命回話。」

    戚大東道:「說!」

    那大漢應聲說道:「稟瓢把子,總督現在山上候駕,請姑娘即刻上山。」

    陳大東擺了擺手,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大漢一躬身,轉身退去。

    戚大東跟著站了起來,道:「既然總督有令,戚大東未敢多留姑娘,願陪姑娘……」

    紀飛霜截口說道:「不必了,戚首領還有貴客在座,我自己去吧。」

    戚大東忙道:「恐怕姑娘不知那條路怎麼走法,這樣吧,我請本會總巡察萬侯玉賢弟為姑娘帶路好了。」

    紀飛霜未再拒絕,道聲:「有勞。」當即起身向外行去。

    萬侯玉忙站了起來,緊跟紀飛霜身後行出大廳。適時,那兩名胡兒竟也站起雙雙告辭。

    戚大東一送送到了大門外,這邊萬侯玉陪著紀飛霜登上了後山,順著登山路往山上行去。

    行了片刻,紀飛霜忍不住問道:「總巡察,總督就住在這山上麼?」

    萬侯玉道:「回姑娘,總督就住在這山上。」

    紀飛霜道:「貴會在山上還有房子?」  萬侯玉道:「本來沒有,那是在總督到了之後新蓋的。」

    紀飛霜道:「貴會牧場裡的房子很多,他為什麼不在牧場裡住?」

    萬侯玉笑了笑,道:「屬下不知道,總督住在山上,那要比住在山下清靜得多。」

    紀飛霜惑然說道:「這話怎麼說?」

    萬侯玉道:「山前有本會,山後有脫哈酋長的主力……」

    紀飛霜截口說道:「那該說安全得多。」

    萬侯玉笑了笑,未說話。

    說話之間,已登至山腰,紀飛霜回顧山下,只見那草原上牛羊成群,草原盡頭,荒原一望無際,好不遼闊,令人心胸為之開朗,收回目光問道:「還要走多久?」

    萬侯玉抬手向上一指,道:「快了,穿過那片樹林就到。」

    話聲方落,八條人影自那片鬱鬱蒼蒼的樹海中掠出,破空飛射,有似星殞石瀉,一閃便到眼前。

    紀飛霜看得清楚,那是東廠大領班龐天化及黑衣七煞。

    剛看清楚,龐天比與黑衣七煞已射落面前,龐天化為首,帶著黑衣七煞恭謹躬下身軀:「見過二姑娘,總爺命屬下等前來恭迎。」

    一見龐天化及黑衣七煞,紀飛霜心中疑念全消,當即擺手說道:「八位少禮,總督在上面麼?」

    龐天化道:「回姑娘,總爺正在門外等候。」

    紀飛霜微一點頭,道:「好,帶路。」

    龐天化應了一聲,帶著黑衣七煞轉了身。

    適時萬侯玉說道:「稟姑娘,既有八位護衛來迎,屬下回去了。」

    紀飛霜道:「好,總巡察請回吧,有勞了。」

    萬侯玉說道:「不敢當。」轉身馳下山去。

    紀飛霜也轉身向山上行去,問龐天化道:「甄姑娘也住在這兒麼?」

    龐天化應道:「是的,甄姑娘住在後院。」

    紀飛霜道:「這多日來甄姑娘還好麼?」

    龐天化道:「回姑娘,甄姑娘一直安好,就是……」

    紀飛霜急聲道:「就是什麼?」

    龐天化道:「就是有些水土不服。」

    紀飛霜心中微鬆,「哦」了一聲,未再說話。

    穿過了那片樹林,一圈木柵圍牆立時呈現眼前,那圈木柵圍牆,修築在近峰頂處的一片平地上,背靠著峰頂,兩旁是濃密的樹林,既清幽,又隱密。

    在那木柵圍牆的門口,兩扇柵門前,負手站立一人,青衫飄飄,俊美英挺,正是那小溫侯紀奉先!

    龐天化忙道:「姑娘請看,總爺就在……」

    紀飛霜淡淡說道:「我看見了。」

    龐天化碰了個軟釘子,未敢再說話。

    走完了一道略微蜿蜒的石階,便登上了那片平地,那圍牆,那柵門,還有那紀奉先已就在眼前。  紀飛霜停了步,紀奉先卻含笑迎了上來:「妹妹,—路辛苦了。」

    紀飛霜冷冷說道:「多謝關懷.嘉卜寺那麼多月的禁囚未能把我憋死,這一路上的小風險又算得了甚麼。」

    紀奉先眉鋒一皺,道:「妹妹,關外胡地,相逢難得,咱們兄妹何必一見面便嘔氣。」

    紀飛霜道:「在那兒見面不一樣,這腳下土地馬上就是你的了。」

    紀奉先眉鋒又皺深了—分,道:「妹妹長途跋涉,不辭勞苦,不避風沙跑來找我,當不會是找我來嘔氣的,對麼?妹妹?」

    紀飛霜冷冷說道:「這是你的地盤,前有鐵騎會,後有瓦刺族,我那兒敢?」嬌靨一偏,往柵門內行去。

    紀奉先忙跟上一步,道:「妹妹,你是怎麼出嘉卜寺的?」

    紀飛霜道:「我托天之福,命大造化大。」

    紀奉先道:「妹妹,你這是何必,怎麼說咱們是一母同胞…… 」

    紀飛霜道:「要不是為此我還不會來呢,你怎麼好意思跟自己妹妹玩心智?那戚大東都知道了,難道你不知道?」

    紀奉先臉一紅,道:「我是問蕭涵秋……」

    紀飛霜道:「自當有所稟報,只是讓我坐下歇歇再說不行麼?」

    紀奉先忙陪笑臉,道:「行,行,說真的,妹妹,玉霜可想念你…… 」

    紀飛霜道:「我來你這兒,有一大半是為了看看她。」

    紀奉先道:「難道不是來看哥哥我的?」

    紀飛霜道:「我是你的妹妹,有義務給你通風報信。」

    話說得明白,並不想念他,其實,紀奉先這為兄長的,又那裡知道做妹妹的一顆心?

    紀奉先苦笑一聲,沒再說話。

    這兒的房子,也是木造的,雖比不上山下牧場的氣派,豪華,但卻比山下的牧場雅致。

    紀奉先把這位妹妹讓進了那小小的客廳。坐定,兄妹間有著片刻的沉默。

    片刻過後,紀飛霜突然說道:「嫂子呢?」

    一面說話,一面取下了那塊蒙面黑紗,嬌靨的神色,仍是那麼冷漠,但望上去更憔悴,更消瘦了!

    紀奉先臉色一變,道:「她沒來,仍在北京!」

    紀飛霜雙目微揚道:「仍在北京?」

    紀奉先不安地避開了那雙令他心寒的目光,道:「是的,仍在北京!」

    紀飛霜道:「你為什麼不把嫂子也帶出來?」

    紀奉先道:「妹妹,不是我不帶她出來,而是她不肯走,她的脾氣你該知道,時間那麼勿促,我只好……」

    紀飛霜道:「夫妻本是同林鳥,結髮夫妻情義深,你為了自己避難逃命,竟捨棄自己的結髮妻子於不顧,你有什麼情?有什麼義?對誰又能有情有義?」  紀奉先低下了頭,但他猛又抬頭挑起雙眉:「妹妹,你要知道,是她不肯走,不是我不肯帶她走,我一個男人家,我有我的壯志,有我的雄心,有我的抱負,我怎能為一個女人而誤了一切……」

    紀飛霜變色說道:「這話虧你說得出口!你那叫什麼壯志,什麼雄心,什麼抱負?於大,你勾結瓦刺謀叛,為臣不忠,於小,你霸佔他人情侶,毒害武林,為人不仁不義……」 「住口!」紀奉先大喝一聲,拍了桌子。

    可是紀飛霜卻未被他那威態嚇住,不但未住口,反而冷笑接道:「你怕聽了麼?既然怕聽為什麼要做……」

    紀奉先大叫說道:「這能怪我,我一切都是為了妹妹,為了愛妻,到頭來一個叛我,一個不肯跟我走,瞧不起我,冷落我……」

    「你也閉嘴!」紀飛霜冷冷叱道:「我來了沒有?我長途跋涉,飽經風沙,歷盡艱苦,冒險犯難,要不是為你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我為了什麼?大家都是為你好,你知道麼?你明白麼,你領受麼?」

    紀奉先斂去了威態,神情較為平靜,但仍大聲說道:「可是她呢?她為什麼不來?」

    紀飛霜嬌軀倏顫,啞聲說道:「恐怕嫂子永不會來了……」

    紀奉先神情一震,霍地站起:「怎麼說?」

    紀飛霜道:「你永遠找不到那麼賢淑的妻子了,她已經為她那既可憐又可悲更可恨的丈夫盡節自盡了!」

    紀奉先臉色大變,立即呆住,倏地,他砰然一聲坐了下去,兩眼發直,喃喃地說道:「我就怕她這樣,我就怕她這樣……」

    紀飛霜冷笑說道:「你要是怕她這樣,你就不會那麼無情無義狠心撇下她一走了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對你那賢淑的妻子,我看你怎能安心,一輩子良心的譴責,我看你怎受得了……」

    紀奉先身形機伶暴顫,雙目赤紅,唇邊滲出了血絲,道:「我會對她有所報償的,一旦我奪得了天下,身登九五,我會……」

    紀飛霜笑了,但剛笑幾聲,倏然頓住,顫聲說道:「你讓我想笑,也讓我想哭,多年的夫妻,你就以為她求的這個麼?希罕這個麼?她不求榮華,不求富貴,但求一個忠實可靠,頂天立地的丈夫,至於你,事到如今你還在癡人作夢,不知悔悟,如今你不但是國之奸佞叛逆,而且是武林中的大禍害,南龍北虎受朝廷諉托,奉皇上之旨,已分頭進入關外,不日就要到達霍祖山,他兩個聯手之下,我問你有幾分致勝把握……。」

    紀奉先笑了,笑得怕人:「一個書生,一個莽夫,何足懼哉,我前有鐵騎會、黑龍會,後有瓦刺雄兵猛將,他兩個不來便罷,只要他兩個敢來,我就有把握讓他兩個血濺關外,屍陳大漠,然後我再統兵南下,揮軍直搗朝廷……」

    紀飛霜冷然截口說道:「你真有這把握麼?」

    紀奉先道:「你看著好了,我有辦法制住那蕭涵秋,既能制住了蕭涵秋,僅剩一個索飛,我反掌之間便能讓他血濺屍橫!」

    紀飛霜道:「你可知道由來邪不勝正,叛軍難抗王師!」

    紀奉先變色說道:「你說誰邪不勝正?」 「很明白!」紀飛霜道:「普天之下,不會有一個人說叛逆為正,除非是他那些附從的死黨!」

    紀奉先咬牙說道:「妹妹,好,好……」

    紀飛霜神情一慘,柔聲說道:「哥哥,醒醒吧,別再那麼執迷不悟了,難道說哥哥你真要到了那最後一剎那才肯回頭麼?」

    紀奉先揚眉說道:「要我如今回頭,當初我何如不做?」

    紀飛霜道:「哥哥是說騎虎難下,為時已晚?」

    「不。」紀奉先斷然搖頭說道:「我沒有回頭的意思,我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不論勝敗,不惜一切,不到有個結果絕不於休。」

    紀飛霜道:「哥哥,爹娘過世太早,咱們兄妹相依為命,自小在一起長大,誰還不知道誰的性情?哥哥,別嘴硬了……」

    紀奉先道:「不,妹妹,這回你料錯了,我沒有回頭的打算,也不能回頭,你知道,我已落個叛逆的罪名……」

    紀飛霜道:「只要哥哥肯回頭,何必再為官,我願意陪伴哥哥到一個人跡罕至的深山裡去,耕作度日,終此一生。」

    紀奉先神情猛然一陣激動,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

    紀飛霜道:「是不能還是不願?」  紀奉先道:「既不能,更不願!」

    紀飛霜道:「哥哥,你如今是個做了父親的人,便不為自己想…… 」

    紀奉先身形一震,道:「我也是為他想,一旦我身登大寶,他自會樣樣……」

    紀飛霜截口說道:「萬一不幸失敗了呢?」

    紀奉先機伶一顫,陡挑雙眉,道:「妹妹,我自為將統兵至今,便沒有敗過,我的心裡也從來沒有個『敗』字。」

    紀飛霜搖頭說道:「哥哥,前後不同了,以往你統的是正義王師,正義所至,邪惡披靡,自然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如今你是一個叛臣,而對的卻是所向無敵的正義王師,你怎能不敗?」

    紀奉先道:「妹妹,手足至親,你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紀飛霜道:「我無意打擊哥哥的雄心,瓦解哥哥的壯氣,但……」

    紀奉先截口說道:「妹妹,暫時不談這些好麼?」

    紀飛霜還待再說,紀奉先突然目注廳外喝道:「進來,幹什麼這麼畏畏縮縮的。」

    只聽門外步履響動,兩個婢女裝束的少女捧著茶低頭行了進來,紀飛霜望了那兩名少女一眼,道:「哥哥,這是……」

    紀奉先道:「鐵騎會為我找來的侍候婢女。」

    紀飛霜雙眉微揚,道:「她兩個是什麼地方人?」

    紀奉先搖頭說道:「不清楚,大概總是這一帶蒙旗裡的人。」

    紀飛霜眉宇之間立時浮現一片凜人煞氣,容得那兩名少女放下香茗,她突然開口說道:「兩位姑娘可通漢語?」

    那兩名少女畏懼地點了點頭。

    紀飛霜道:「那就好,請答我問話,兩位是什麼地方人?」

    那兩名少女低著頭未敢說話。

    紀奉先喝道:「這位是二姑娘,說話!」

    那兩名少女嚇得一抖索,往後退了好幾步,卻仍未說話。紀奉先雙眉一挑,方待再次叱喝。

    紀飛霜連忙說道:「哥哥,對人別這麼凶好麼?人家也是人呀!」

    紀奉先威態倏斂,道:「二姑娘問你兩個,為什麼不說話?」

    那左邊一名少女似乎略為膽大,怯怯地抬起了頭,皮白肉嫩,眉清目秀,姿色不下漢家女兒,只是臉色略顯蒼白,而且白裡帶點黃,她輕輕說道:「我兩個是嘉卜寺附近蒙旗裡的人。」

    紀飛霜眉宇間煞氣更濃,道:「那該不會錯了,兩位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那左邊少女頭一低,又不說話了。

    紀奉先忍不住又喝道:「說話呀!」

    紀飛霜倏地轉注紀奉先,道:「難道哥哥也不知道麼?」紀奉先道:「我怎麼不知道,是戚大東以四條牛換來的。」

    紀飛霜冷冷道:「恐怕不是吧?」

    紀奉先呆了一呆,道:「不是?那麼妹妹說她兩個是怎麼來的?」

    紀飛霜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紀奉先瞪目說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還會為兩個婢女騙你不成?」

    紀飛霜道:「你要是真不知道,那罪孽還輕一點兒,她兩個是怎麼進來的,你問問她兩個,或者問問戚大東。」

    紀奉先道:「難不成是搶來的?」

    紀飛霜道:「比搶來的還喪天害理,令人髮指!」

    紀奉先愕然說道:「妹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說看?」

    紀飛霜寒著臉,道:「嘉卜寺是黑龍會的分支,你知道?」

    紀奉先點頭說道:「我知道!」

    紀飛霜道:「黑龍會的喇嘛們,在嘉卜寺年年有所謂神祭,你知道?」

    紀奉先道:「喇嘛們每年總有神祭的,這誰不知道?」

    紀飛霜道:「可是這嘉卜寺黑龍會的喇嘛神祭卻跟別處的喇嘛神祭不一樣,那不是神祭,而是進行喪天害理,令人髮指的勾當。」紀奉先道:「怎麼不一樣,又怎麼喪天害理……」

    紀飛霜道:「他們利用神祭,欺騙無知蒙旗少女,每年選五十名參與神祭,然後卻將這五十名蒙旗少女送往一處,任人蹂躪……」紀奉先雙眉一挑,道:「送往何處?」

    紀飛霜道:「就是這霍祖山下的鐵騎會!」

    紀奉先—怔,道:「有這等事……」

    紀飛霜道:「那每年被送來的五十名蒙旗少女,經不起那獸性的蹂躪,不出三個月就全含恨含垢死了,這兩個恐怕是……」

    紀奉先震聲截口說道:「妹妹,這話當真?」

    紀飛霜道:「不信你問問她兩個!」

    紀奉先沒有問,因為那兩個少女早低著頭哭了,他道:「妹妹,你怎麼知道?」

    紀飛霜道:「你忘了,我就是被貴屬關禁在嘉卜寺裡的!」

    紀奉先勃然色變,道:「妹妹,難道你也……」

    紀飛霜道:「那是托你之福了。」

    紀奉先神情微鬆,威態微斂,紀飛霜卻接著說道:「天下誰無父母,誰無子女,我請問,就憑這種喪天害理,令人髮指的作為,你能成功麼?」

    紀奉先機伶一頓,變色厲喝:「來人!」

    只聽廳外一聲答應,龐天化急步走了進來,施禮說道:「總爺有什麼吩咐?」

    紀奉先一張臉鐵青,道:「傳戚大東上來見我。」

    龐天化應了一聲,道:「總爺是怎……」紀奉先—擺手,道:「少問,快去……」

    龐天化嚇得低了頭,未敢再問,轉身而去。

    未幾,只聽龐天化話聲又在廳外響起:「稟總爺,戚首領到。」

    紀奉先道:「叫他進來。」

    龐天化應了一聲,隨見戚大東走了進來,他一見那兩名婢女站在紀飛霜身邊低頭哭泣,臉色便是一變。

    但他剎那間恢復鎮定,趨前恭謹躬身:「屬下戚大東見過總爺,不知……」

    紀奉先冷然抬手指著那兩名蒙旗少女,道:「你告訴我,這兩個姑娘是那兒來的?」

    戚大東忙道:「回總爺,是嘉卜寺附近蒙旗……」

    「我知道。」紀奉先道:「我問你她兩個是怎麼來的?」

    戚大東毅然說道:「回總爺,是屬下以四隻牛換來的!」

    紀奉先砰然一聲拍了桌子,震聲說道:「戚大東,你敢欺我?」

    戚大東忙道:「總爺明鑒,屬下未曾欺騙總爺,也不敢欺騙總爺。」

    紀奉先怒笑說道:「你敢狡辯,有人告訴我她兩個是黑龍會在嘉卜寺以神祭為名騙來的,每年送五十名到鐵騎會來供你們蹂躪。」

    戚大東搖頭說道:「總爺這是冤枉,絕無此事,敢問那告訴之人……」

    紀奉先冷然說道:「你該知道,二姑娘由嘉卜寺來。」

    戚大東泰然說道:「這話是二姑娘說的,屬下不敢置辯。」

    紀奉先道:「難道你不服?」

    「屬下不敢。」戚大東道:「不過屬下有下情申訴。」

    紀奉先道:「你說。」

    戚大東應了一聲,道:「總爺知道,鐵騎會每年總要送給黑龍會大批金銀珠寶、布匹、藥材及牛羊一類以拉攏他們。」紀奉先道:「這是我的意思,我自然知道。」

    戚大東道:「那麼他們每年送五十名蒙旗婦女給鐵騎會,這也是禮尚往來!」「住口!」紀奉先叱道:「你可知道是怎麼來的?」

    戚大東道:「屬下聽黑龍人說過,他們在鐵,騎會所送的禮中,抽出一部份,以兩隻牛的代價向附近蒙旗買一個女人……」紀奉先道:「所以你說是以四隻牛換來她兩個……」

    戚大東道:「回總爺,正是。」

    紀奉先道:「其他的你不知道?」

    戚大東道:「屬下一概不知。」

    紀奉先冷笑說道:「那麼我問你,黑龍會每年送來五十名蒙旗婦女的事,到現在為止,前後共有幾個年頭了?」

    戚大東道:「回總爺,這是近兩年的事。」

    紀奉先道:「兩年也該有百餘名蒙旗婦女了,那麼如今這百名婦女呢?」

    戚大東絲毫未見遲疑,道:「回總爺,每年那五十名蒙旗婦女由黑龍會送到霍祖山沿途經受不住跋涉之苦,等到了霍祖山那五十名蒙旗婦女就要打個折扣,死了一半……」

    紀奉先雙眉一挑,道:「那一半我可以不追究,那送到霍祖山的另一半呢?」

    戚大東道:「回總爺她們有的水土不服,有的……」

    紀奉先目中威芒閃射道:「沒有蹂躪情事麼?」

    戚大東遲疑了一下,道:「總爺明鑒,屬下不敢說沒有,只是弟兄們遠處大漠,很難得親近女人,縱有這等情事,屬下斗膽以為那並不為過,再說那些婦女是鐵騎會以貴重東西換來的,若不讓弟兄們接近,只怕弟兄們難服……」

    紀飛霜臉色一變,有意插口,結果又忍了下去。

    紀奉先冷冷說道:「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是每人配一個麼?」

    戚大東道:「屬下本打算這麼做,無如那些婦女太少……」紀奉先一擺手,道:「夠了,你剛才為什麼不承認?」

    戚大東道:「實際上屆下是冤枉,縱有不對那也是黑龍會……」

    紀奉先道:「我知道,犯我規法的是黑龍會,可是我要問你,鐵騎會弟兄集體蹂躪蒙旗婦女有無此事?」

    戚大東點頭說道:「回總爺有,不過屬下剛才說過……」

    紀奉先冷然說道:「蹂躪蒙旗婦女致死,有無此事?」,戚大東道:「回總爺,她們死是死於水土不服,並非……。」

    「住口!」紀奉先叱道:「這一帶全是蒙旗所在,有什麼水土不6艮?」

    戚大東道:「總爺若是不信,屬下不敢置辯。」

    紀奉先道:「難道說我冤枉了你?」

    戚大東道:「屬下不敢這麼說,不過現有兩名蒙旗婦女在此,屬下敢請總爺問問她們,若是屬下欺上,屬下願領責罰。」紀奉先道:「我統兵以來,始終賞罰嚴明,你自己聽著……」

    目光落在那兩名蒙旗少女的身上,接道:「你兩個說,你們那些同伴是怎麼死的?」兩名蒙旗少女身子直抖,低頭未說話。

    紀奉先砰然拍了桌子,道:「說呀!」

    兩名蒙旗少女嚇得直往後退,低著頭仍不說話。

    紀奉先雙眉一挑,正待叱喝。

    紀飛霜抬手一攔,道:「哥哥,讓我來問問她們……。」

    紀奉先威態稍斂,未再開口。

    話鋒微頓,紀飛霜目注兩名蒙旗少女,道:「兩位姑娘請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兩名蒙旗少女垂首不答。

    紀飛霜又道:「兩位姑娘,這是你們為族人伸冤的唯一機會。」

    兩名蒙旗少女仍然不語。

    紀飛霜冷冷一笑,道:「看來這些可憐的女子,是被人嚇破了膽了!」

    「二姑娘!」戚大東突然開口說道:「屬下卻以為,那是她們不敢顛倒黑白。」

    紀飛霜臉色一變,冷然說道:「戚首領,你是說我顛倒黑白?」

    戚大東忙道:「二姑娘千萬莫誤會,屬下有幾顆腦袋幾條命……」

    紀飛霜冷哼了一聲道:「今天當著戚首領的面,另外有幾件事我也要問問總督……」轉注紀奉先,接道:「哥哥,鐵騎會劫掠過往客商,這可是你的意思?」

    紀奉先略一遲疑,點頭說道:「是的,妹妹該知道,要不然我無法……」

    紀飛霜冷然說道:「那麼,掠貨之後殺人,這也是你的意思?」

    紀奉先一怔說道:「我的令諭是只許掠貨,不准殺人!」

    紀飛霜抬手冷然前指,道:「如今戚首領在此,你問問他鐵騎會近年來殺了多少過往客商?」

    戚大東狠毒地望了紀飛霜一眼,適時,紀奉先一雙森冷威芒也投向了他,他神情一震,忙道:「回總爺,那是萬不得已,有些客商他們拚命護貨,更有的隨身帶有兵刃,竟然向弟兄們下手……」

    紀奉先冷然說道:「戚大東,你不用多說了,斗膽欺上,單這一條你便死有餘辜,而兩罪並罰,為讓你口服心服,我馬上命人去黑龍會找來嘉卜寺住持對質,在他未到之前,你暫時收押石屋監禁……」轉注廳外,方要喚人。

    戚大東突然面含詭笑說道:「總爺且慢!」

    紀奉先收回目光冷然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戚大東陰陰地笑了笑道:「屬下有下情稟陳。」

    紀奉先道:「你說。」

    戚大東道:「屬下在適才奉召上山的時候,總巡察萬侯玉曾勸屬下不要前來,他告訴屬下說這是禍事……」

    紀奉先臉色一變,道:「他的膽子不小。」

    戚大東道:「但屬下卻以為總爺正值用人之際,不會無端降罪屬下,屬下終於來了,來是來了可是臨上山時萬侯玉又曾說,一個時辰過後未見屬下下山,他便要率領鐵騎會弟兄回中原去,總爺該知道,這批人連屬下在內,都是些江湖上亡命之徒,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紀奉先臉色大變,道:「戚大東,你是威脅我?」

    「屬下不敢!」戚大東陰笑道:「屬下是為總爺的大業,有道是死士難求,當今正值用人之秋,總爺何必為幾個蒙旗女子削弱了自己的實力?」

    紀奉先倏地仰天大笑,震得屋宇直晃:「好,好,好,戚大東,你好大的膽子,我倒要看看不用你們我能不能成功……」笑聲忽斂,又要喊人。

    戚大東忽地獰笑說道:「總爺待己何寬,待人何嚴,事關重大,還請……」

    紀奉先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身形猛顫,雙目威芒暴射,臉色鐵青,凝注戚大東,道:「戚大東,你說什麼?」

    虎威畢竟懾人!戚大東一驚,不由往後退去,道:「回總爺,屬下沒有說什麼……」

    紀奉先道:「那麼你給我站住。」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句話戚大東不但未站住,反而轉身向廳外衝去,紀奉先冷然笑道:「畢竟還是你膽大。」身形離椅平射,閃電一般追了上去。

    戚大東心膽欲裂,厲喝一聲,回身揚拳。然而,他太慢了,紀奉先一隻左掌已然印上他的後心,掌力一吐,戚大東立刻心脈寸斷,一口鮮血衝口噴出,高大身形往前便栽,跟著紀奉先右掌又到,「噗」地一聲,戚大東頭顱盡碎,紅白之物激射狂濺,砰然倒地。

    這一下,九個頭連一個也沒有了。適時,大廳外撲進了龐天化,他睹狀一怔,急道:「總爺,您這是……」

    紀奉先剎時間人像脫了力,擺手說道;「把他抬下去,告訴萬侯玉,誰敢有二心,一如戚大東。」

    龐天化遲疑著應了一聲,俯下身抄起戚大東屍身,大步而去。

    紀奉先呆呆地站在大廳中間,好半天才緩緩轉過了身,臉上的神色一片木然,有點怕人,一句話未說就回座坐下。

    紀飛霜向著那兩個已縮為一團的蒙旗少女擺手說道:「這兒沒你兩個的事了,出去吧,明兒我讓人送你兩個回去。」

    那兩個蒙旗少女顫抖著應了一聲,倉惶奔出客廳。

    紀飛霜旋又轉注紀奉先,道:「哥哥,你很懊悔麼?」

    紀奉先木然搖頭,道:「不,我這個人從不知什麼叫懊悔!」

    紀飛霜突然一歎說道:「別不承認了,哥哥,雖然他該殺,可是他說的也對,目前你是正值用人之期,是不該……」

    「妹妹。」紀奉先截口說道:「我沒有懊悔。」

    紀飛霜閉口不言。

    適時,大廳外慌張地撲進了龐天化,他進廳便道:「稟總爺,大事不好,萬侯玉帶著鐵騎會的人走了!」

    紀飛霜神情一震。

    紀奉先卻冷然說道:「我知道了,讓他們去吧!」

    龐天化一怔說道:「總爺,您怎麼能讓他們……」

    紀奉先向著他擺了擺手,沒說話。

    龐天化閉口不言,遲疑著退了出去。

    他剛出廳,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及廳外而止,隨見龐天化又走了進來,他近前躬身說道:「稟總爺,脫哈酋長麾下,軍師哈迷蚩求見!」

    紀奉先微微—愕,道:「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龐天化道:「回總爺,他說有機密大事要與總爺面商。」

    紀奉先沉吟了一下,轉注紀飛霜,道:「妹妹,你到後面瞧瞧玉霜去。」

    紀飛霜雙眉微挑,道:「哥哥是要我迴避?」

    紀奉先道:「也可以這麼說。」

    紀飛霜未再多說,站起來轉入廳後。

    看著紀飛霜轉入廳後,紀奉先才向龐天化擺了手,道:「去請他進來。」

    龐天化應聲轉身出廳,立刻領著一人進了廳。那是個身材瘦高,膚色黝黑,裝束怪異的老頭!他鷂眼,鷹鼻,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鬍子,—望可知.他不但是個陰險奸猾的人物,而且極富心智。

    這老者—進廳,紀奉先離座而起。

    他這裡剛站起,那老者已飛步趨前,滿臉堆笑地拱起了手:「哈迷蚩見過總督。」

    紀奉先淡淡地還了一禮,道:「不敢當,軍師請坐。」隨即擺手讓座。

    哈迷蚩告罪落座坐定,他推笑說道:「老朽奉酋長之命,特來向總爺問安。」

    「好說。」紀奉先道:「我該問脫哈酋長近好。」

    哈迷蚩道:「多謝總爺,老朽忙於瑣事,一向疏於拜望,還望總爺大量海涵,恕老朽告罪才好!」

    紀奉先淡淡笑道:「軍師言重,倒是紀奉先自出關以來,蒙脫哈酋長諸多照顧,卻生性懶散,很少往貴部走動,也請軍師原諒!」接下去,又是幾句寒暄客套。

    寒暄客套畢,紀奉先問道:「聽說軍師有機密大事要跟我相商?」

    哈迷蚩嘿嘿一笑道:「大事是大事,倒並不是什麼機密……」

    話鋒至此一頓,抬眼四顧,接道:「聽說二姑娘到了霍祖山,怎未見……」

    紀奉先「哦」地一聲,道:「軍師怎知舍妹來了?」

    哈迷蚩道:「是耶律哥、阿骨多兩個在山下看見了二姑娘。」

    紀奉先點頭說道:「那難怪,舍妹到後面陪拙荊去了。」

    哈迷蚩目光轉動,嘿嘿一笑道:「聽耶律哥、阿骨多兩個說,二姑娘貌如天人,總爺真好福氣。」

    紀奉先淡笑說道:「軍師誇獎了。不過平庸女兒家,何稱天人。」

    哈迷蚩連連搖頭說道:「總督過謙,總督過謙,像二姑娘這樣的品貌,敝部落中,就是一個一個地挑也挑不出半個。」

    紀奉先淡然一笑,改了話題:「軍師尚未明示是什麼大事。」  哈迷蚩「哦」地一聲,忙道:「酋長特命哈迷蚩奉知總爺,關於貴我雙方聯盟締約,總爺要向敝部借兵一事,已無須再以令郎為人質……」

    紀奉先「哦」了一聲,道:「那我倒要謝謝脫哈酋長了……」

    「無須,無須!」哈迷蚩搖手笑道:「總爺不必客氣,既已聯盟締約,那表示貴我雙方同心合力,已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何須客氣?」  紀奉先微笑說道:「以我看,脫哈酋長突然態度有此改變,必有什麼原因吧?」

    哈迷蚩笑道:「總爺神目,真是一看便透,不錯,是有原因,那是酋長想出了一個更能使貴我雙方合作無間的辦法……」

    紀奉先揚眉說道:「紀奉先洗耳恭聽。」

    「好說!」哈迷蚩道:「酋長以為以令郎為人質,說起來總不太好,也難免有傷和氣,酋長說,倘若貴我雙方聯了親……」

    紀奉先道:「軍師,這親是如何聯法?」

    哈迷蚩嘿嘿笑道:「酋長在聽得耶律哥、阿骨多二人稟報後,至為傾慕二姑娘品貌,所以特命哈迷蚩來與總爺相商。」

    紀奉先臉色微微一變,道;「軍師,這話我不懂。」

    紀飛霜瞇起一雙老眼,嘿嘿笑道:「酋長之意是想娶二姑娘……」

    紀奉先截口說道:「那麼軍師此來……」

    哈迷蚩道:「哈迷蚩奉命作媒,請總爺賞一杯喜酒喝。」

    紀奉先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住口不言。

    哈迷蚩忙道:「正是如此,總爺請想,一旦貴我雙方聯了姻,成就了這樁好事,敝部的兵還不就是總爺的兵將,自然可以同心合力,精誠合作了。」

    紀奉先淡淡笑道:「虧脫哈酋長想得出來,這辦法的確不錯!」

    哈迷蚩喜道:「沒有比這辦法再好的辦法了,這麼說總爺是答應了?」

    紀奉先沒有回答,卻兩眼微翻,問道:「請問軍師,假如我答應了,是否可以先送還小兒?」

    哈迷蚩狡猾地笑道:「既然雙方成了親家,令郎在那兒都一樣,如果總爺不放心,待酋長與二姑娘成親之後,哈迷蚩負責……」

    紀奉先截口說道:「軍師,那要在成親之後?」

    哈迷蚩目光轉動,道:「這是酋長的意思……。」

    紀奉先「嗯」了一聲,點頭說道:「我可以答應,不過成親那要在我奪得江山,一統武林之後。」

    哈迷蚩先是一喜,繼而笑容微斂,道:「先成了親豈不更好?

    酋長要哈迷蚩轉告,成親的第二天,敝部落立即調兵差將,隨總爺誓師……」

    紀奉先一搖頭道:「軍師無須爭先後,我根本是說著玩兒的。」  哈迷蚩一怔,道:「總督這話……」

    紀奉先道,「舍妹生於中原長於中原,一向嬌貴得很,我是怕她過不慣這胡地逐水草而生,終日風沙,飲食腥膻的生活。」哈迷蚩嘿嘿笑道:「那不要緊,酋長也曾考慮到這一點,準備在成親之後,築錦帳一座,置女侍百名,漢人廚師兩個,專供……」紀奉先截口說道:「脫哈酋長思慮周到,真誠可感。」

    哈迷蚩笑道;「由此總督當可見酋長對二姑娘傾慕之殷切了!」接著又嘿嘿地一聲奸笑。「不錯。」紀奉先點頭說道:「只是,軍師,舍妹眼界甚高,朝中親貴,中原武林,那些個顯貴達官,年少俊彥她一個也看不上……」哈迷蚩忙道:「二姑娘品貌無雙,一如天人,那是必然,但酋長跟中原那些人不同,領袖一族,雄據大漠,帳下虎將雄兵,後宮金銀滿庫……」紀奉先道:「軍師,我話尚未說完。」

    哈迷蚩老臉一紅,窘笑說道:「恕哈迷蚩失札,總督請說。」

    紀奉先笑了笑,道:「舍妹在中原朝野之中,只屬意一人,倘若脫哈酋長能率虎將,統雄兵將此人除去,先死了舍妹之心……」

    紀奉先道:「但不知此人是誰?」

    紀奉先道:「南龍聖手書生蕭涵秋,軍師諒必有個耳聞?」哈迷蚩臉色一變,隨即拍了胸,道:「那容易,此事包在老朽身上,難道,還怕他一個……」

    紀奉先抬頭說道:「軍師誤會了,並非怕他,乃為讓舍妹死心。」

    哈迷蚩道:「一旦二姑娘與酋長成了親,二姑娘不照樣可以死心?」

    紀奉先搖頭說道:「那恐怕不行,脫哈酋長必須先將此人除去,要不然就先借我兵將,讓我先奪得江山,一統武林。」

    哈迷蚩推笑道:「總督何……」

    紀奉先截口說道:「軍師莫要忘了,這是作媒求親,一切得將就女方。」

    哈迷蚩嘿嘿笑道:「說得是,說得是,這麼說,酋長若堅持把這兩個條件放在成親以後,總督是不答應這件親事了?」

    紀奉先毅然點頭說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哈迷蚩臉色一變,道:「總督,江山與武林為重……」

    「多謝指教。」紀奉先道:「我知道,無如脫哈酋長若不先除去蕭涵秋,借我兵將先奪江山一統武林,這親事免談。」

    哈迷蚩忙陪笑說道:「總督,真沒有商量的餘地麼?」紀奉先道:「除非先把這兩件事辦到,否則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哈迷蚩目光轉動,嘿嘿笑道:「總督,老朽雖身屬瓦刺卻心向總督,總督應該知道,酋長的脾氣不好,萬一親事不成,翻臉成仇……」

    紀奉先雙眉一揚,淡笑說道:「軍師是拿這個來威脅我?」

    「老朽怎敢?」哈迷蚩忙又陪笑說道:「不過事實如此,總督明智,中原朝野總督已難容身,如今退據沙漠,處在瓦刺勢力範圍之內……」

    紀奉先淡笑擺手,道:「我明白,為免傷貴我雙方之和氣,軍師不要再說下去了。」

    哈迷蚩道:「老朽遵命,只是,總督縱不為己著想,也該為令郎……」

    「軍師。」紀奉先雙眉一挑,目射威芒,道:「紀奉先若無萬全之把握,也不會輕易把小兒交付於人,貴部落若有人敢動小兒毫髮,紀奉先能立取他首級於貴部落千百營帳之中,但憑我一人一騎,掌中方天畫戟與八寶銅劉,能將貴部落夷為平地,軍師信也不信?」

    哈迷蚩一震,嘿嘿強笑,臉色有點難看,道:「總督神勇,這是世所共知,這是世所共知,既然如此,容老朽回去稟告酋長之後,聽聽酋長的意思,再來回復總督。」說著,他站起拱手告辭。

    紀奉先未挽留,跟著站了起來,伸手搭上哈迷蚩左肩,哈迷蚩猛然一驚,剛要張口,紀奉先已然笑道:「軍師走好,恕我不送了,為貴我雙方都好,也為貴我雙方之共同大業,酋長面前尚望軍師美言一二!」

    哈迷蚩神情一鬆,忙道;「總督放心,老朽理當盡力。」

    紀奉先收回右掌,趁勢一擺,道:「天化,代我送客。」

    龐天化應了一聲,哈下腰,道:「軍師請!」

    哈迷蚩舉手一拱,轉身急急而去,那模樣兒既似生怕被人留住,又像是恨不得一步離開龍潭虎穴凶險地。

    望著那瘦高的身影,紀奉先笑了,但倏地,笑容斂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陰霾與凝重。

    適時,廳後腳步響動,暗香襲人,紀奉先緩緩轉身望去,只見紀飛霜面帶淚漬地行進廳來。

    他雙眉微軒,道,「妹妹,見過玉霜了?」

    紀飛霜點了點頭,沒說話。

    紀奉先道;「妹妹覺得她如今比以前怎麼樣?」

    紀飛霜冷冷說道:「我覺得她比以前更可憐了。」紀奉先雙眉一挑,但未說話,默默地將身坐下。

    紀飛霜走過來落座一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個瓦刺軍師走了?」

    紀奉先點頭「嗯」了一聲:「走了,剛走!」

    紀飛霜道:「談的什麼機密大事?」

    紀奉先淡然搖頭,道:「沒什麼,禮貌上的拜望。」

    紀飛霜挑眉說道:「是我這個外人不能聽?」

    紀奉先道:「那是妹妹自己把自己當成外人!」

    紀飛霜道:「事實上你至今任何事都瞞我。」

    紀奉先遲疑了一下,道:「這件事你真要聽?」  紀飛霜道:「我不敢勉強,說不說都在你。」

    紀奉先突然唇邊抽搐,苦笑說道:「妹妹,事到如今,你何苦還……」一點頭,平靜道:「好,我說,他為脫哈酋長來向我求親!」

    紀飛霜—怔,訝然說道:「求親,求什麼親?」

    紀奉先道:「你不是在山下碰見了脫哈兩個侍衛麼?那兩個侍衛回去把見你的情形一說之後,脫哈驚為天人……」

    紀飛霜臉一紅,挑眉叱道:「胡兒,見他的鬼……」嬌靨上倏地堆上—片寒霜道:「兩家結了親,你向他借兵該不成問題了!」

    紀奉先淡笑點頭,道:「是的,脫哈的意思也是這樣。」

    紀飛霜臉色—變,道:「這倒好,把自己的妹妹嫁給胡兒以換取兵將,想必你是答應了,是麼?」

    紀奉先淡淡笑道:「假如你是我,你會答應麼?」

    紀飛霜揚眉說道:「我要是現在的你,我會毫不猶疑地點頭答應,為什麼?只這麼,一點頭立刻換來胡騎千萬,何必管什麼妹妹?」

    紀奉先笑了笑道:「你說對了,我是打算點頭的,可是他們不答應我兩個條件。」

    紀飛霜冷笑說道:「我不會看錯你的,什麼條件?」

    紀奉先淡然說道:「先除去蕭涵秋,先借我兵將奪江山,統一武林。」

    紀飛霜目光一凝,道:「他們不答應?」

    紀奉先道:「也不能說不答應,只是他們要把這兩事放在成親之後。」

    「好算盤!」紀飛霜冷哼說道:「所以你也沒答應?」

    紀奉先點頭說道:「是的,要不然我即刻會把你送過去。」

    紀飛霜臉色一變,旋即淡淡說道:「可是我如今仍坐在這兒。」

    紀奉先道:「那是他們不聽我的話。」

    紀飛霜道:「沒有別的原因了麼?」

    紀奉先搖頭說道:「沒有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能使我不答應的原因。」

    紀飛霜道:「你就只為自己想,從不為別人……。」

    紀奉先截口說道:「我本就是這麼一個人!」

    紀飛霜道:「你就沒有想到你的兒子?」

    紀奉先道:「想到了,他們誰敢動我的兒子,我要他百萬條命抵一條!」

    紀飛霜道:「你不再奪江山,霸武林了?」

    紀奉先道:「誰說的,我但有三寸氣在,絕不放棄。」

    紀飛霜道:「可是你已經失去了一個鐵騎會,連帶地也將失去一個黑龍會,如今更要失去這最大的盟……」

    「不要緊!」紀奉先搖頭說道:「我還有天化及七煞,掌中的方天畫戟與八寶銅劉。」紀飛霜嬌軀猛起顫抖,同時掛落兩行珠淚,啞聲說道:「哥哥,謝謝你,我明白你的心……」紀奉先搖頭笑道:「謝我於什麼,你明白我什麼心?」

    紀飛霜道:「為自己的妹妹,你不惜失掉最大的助力……」

    「你錯了,妹妹!」紀奉先強笑說道:「我不是那種人,我本來是答應的!」

    紀飛霜悲聲說道:「哥哥,你由來隱藏你自己,無論怎麼說我明白你的心……」

    「別說了,妹妹。」紀奉先一笑而起,道:「我受之有愧,你到後面陪陪玉霜去吧,我要到外面走走去!」說著,逕自邁步向廳外走去。

    廳中,紀飛霜淚眼相望,喃喃喊道:「哥哥,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我明白……」

    紀奉先出了廳,逕往青石小徑行去。適時,迎面走來了龐天化,他近前剛施下禮。

    紀奉先—擺手,低低喝道:「天化,取我八寶銅劉來!」

    龐天化一怔忙道:「總爺,您要……」  。

    紀奉先道:「先下手為強,我要奪回我的兒子去。」

    龐天化大驚,道:「總爺,您怎好跟他們……」

    紀奉先道:「難不成要我把二姑娘嫁給脫哈!」

    龐天化道:「但……」

    「但什麼?」紀奉先截口說道:「我覺得當今宇內只有—人配得上她,那南龍蕭涵秋。」

    寵天化道:「可是總爺,您已失去鐵騎會與黑龍會,假如再……」

    「怕什麼?」紀奉先傲笑說道:「我還有你跟七煞,及我的方天畫戟、八寶銅劉!」

    龐天化還待再說。

    紀奉先冷然叱道:「休再多說,快去,不許告訴二姑娘及甄姑娘。」龐天化不敢不聽,只得領命而去。

    須臾,他捧著一隻長長的黑革囊飛步而至,雙手送到紀奉先面前,並猶疑著說道,「總爺,您是否再考慮……。」

    紀奉先伸手接過黑革囊,道:「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了!」

    龐天化道:「那麼,總爺,我跟您去。」

    「不!」紀奉先搖頭說道:「你跟七煞留在這兒護衛二姑娘及甄姑娘,倘若她兩位有絲毫差錯,天化,我唯你是問。」

    龐天化一凜,毅然挑眉說道:「總爺放心,天化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辱命!」紀奉先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道:「天化,別怪我,我只有一個妹妹,至於甄姑娘,更不用談了,如今我是一片真心,我不能再讓她受絲毫驚嚇與委曲。」

    龐天化道:「是的,總爺,屬下知道!」

    紀奉先微笑說道:「那就好,我走了。」話落身起,倏化長虹,飛射不見。

    龐天化呆呆楞立,且送紀奉先遠去,突然一歎:「誰知道總爺的心,恐怕……」

    驀地一個話聲起自背後:「我知道。」

    龐天化一驚轉身,大廳石階到,站著紀飛霜,他急步趨前,躬下身軀,恭謹說道:「二姑娘……」

    紀飛霜道:「龐領班,總督到那兒去了了」  龐天化:「總爺悶得發慌,要到山下走走!」  紀飛霜道,「是麼?」

    龐天化哈腰道,「是的,二姑娘!」

    紀飛霜揚眉說道:「龐領班,你敢騙我?」

    龐天化一驚忙道:「二姑娘明鑒,屬下不敢。」

    紀飛霜冷笑說道:「散步用得著帶著輕易不用的八寶銅劉麼?」

    「這……」龐天化一怔啞了口。

    紀飛霜薄怒說道,「老實告訴我,總督到那兒去子?」

    龐天化楞楞說道,「二姑娘,總爺交代過不讓您知道……」

    紀飛霜一跺蠻靴,揚眉說道:「龐領班,你是存心氣我,快說!」  。龐天化只好硬起頭皮,道:「稟二姑娘,總爺往瓦刺奪小少爺去了。」

    紀飛霜神情大震,失聲說道:「看來他是不打算……你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龐天化道:「二姑娘,總爺的脾氣您知道……」

    紀飛霜陡挑雙眉,道:「知道了,你們小心照顧甄姑娘,我去……。」

    龐天化大驚,急道:「二姑娘,您千萬不能去。」

    紀飛霜未答理,作勢便待騰身。

    龐天化暗一咬牙,道,「二姑娘恕罪,屬下冒犯了。」飛起一指點向紀飛霜。

    紀飛霜毫無防備,加以她一身功力也較這位昔日東廠大領班遜了一籌還多,立即應指而倒。龐天化閃身近前,一把抄起紀飛霜往後院奔去。

    瀟湘書院圖檔   楊柳青OCR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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