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豪道:「在我的感受中,姑娘給與我的太多了。」
史翠屏道:「真的麼?」
李燕豪道:「借用姑娘適才那句話,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史翠屏目光一凝,道:「那麼你何以謝我?」
李燕豪道:「我感激,我永銘五內,只要我能做到的……」
史翠屏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要是真願意謝我,今天晚上就在我這兒住一宿……」
李燕豪心神狂震,忍不住一下站了起來,叫道:「姑娘,你……你……」
史翠屏低下了頭,耳根上都泛上了紅意,道:「我不求別的,只想跟你同床共枕做一夜夫妻。」
李燕豪失聲說道:「姑娘,這……這怎麼行……」
史翠屏倏然抬頭,嬌靨通紅,一雙美目顯得好水靈:「怎麼不行,除非你嫌我殘花敗柳……」
李燕豪忙道:「不,姑娘誤會了,李燕豪不是人間賤丈夫,我怎麼會,我只是認為姑娘不該這麼作賤自己。」
史翠屏微一搖頭道:「你錯了,我這不是作賤自己,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是情,是愛,我對你動過真情,可是造物弄人,使我不能跟你共相廝守過一輩子,我這身子都能給我憎恨的人,為什麼不能給我心愛的人。」
李燕豪道:「姑娘……」
史翠屏搖頭說道:「你不必多說什麼,對你,我只要求這麼多,願意不願意那還在你。」
李燕豪道:「姑娘,我……我……」
史翠屏道:「你可以放心,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都會把我所知道的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李燕豪沒說話,他在想,就在這一剎那間,他想了很多,包括以前,也包括將來,突然間,他橫心咬了牙:「姑娘既然這麼抬愛我,我不敢不識抬舉——」
史翠屏美目一睜,道:「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李燕豪毅然點頭說道:「是的,姑娘,這應該是我的福氣。」
史翠屏笑了,道:「別說是誰的福氣了,坐下來吧,咱們一邊喝著酒,我一邊告訴你。」
李燕豪毫不猶豫地坐了下去。
史翠屏伸皓腕出玉手-起了面前杯,道:「且把今夜當花燭,這一杯酒就算是——」嬌靨一紅,舉杯喝了下去。
李燕豪難言心中感受,當即陪她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史翠屏緩緩說道:「這些是他們一個親王告訴我的,不會不可靠,據他說這位金老太太的能耐很高,本事很大,有三個女兒,不但個個如花似玉,而且個個了得,大女兒跟二女兒已經有了主兒,一個是侍衛營的統帶,一個是『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後一位你見過,其實他自是入贅,都改姓了金,唯獨她那三女兒眼界高,到現在還沒個主兒,官家多少人,包括親貴在內一無不願意量珠作聘,可是那位三姑娘都不點頭……」
李燕豪一陣異樣感受道:「姑娘可知道那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原姓什麼。」
史翠屏道:「我知道他原不姓金,他本姓姓什麼,我問過那位王爺,連他也不知道。」
李燕豪道:「那位金老太太,在官家是個幹什麼的?」
史翠屏搖搖頭道:「很難說她是個幹什麼的,她身為官家做些秘密的事兒,其實,她一個女婿是『侍衛營』的統帶,一個女婿是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她是個幹什麼的,似乎不難明白,表面上她是像個在京裡納福的老太太,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
李燕豪點點頭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姑娘可知道,這位金老太太在京裡多久了,我的意思是說————」
史翠屏截口說道:「你的意思我懂,我正要告訴你,這位金老太太到京裡也不過幾年,以前住在山東濟南大明湖邊兒上……」
李燕豪心裡狂震,頭為之一暈,他連忙扶住了桌沿。
史翠屏忙道:「你怎麼了!」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多謝姑娘,我沒什麼,這位金老太太我認識,她現在姓金,以前在山東住的時候姓井……」接著,他把當日的一切,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史翠屏。
靜靜聽畢,史翠屏沒說話,半晌才道:「這麼說來,殺害譚老爺子的,確是這位金老太太……」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現在似乎是證實了……」
史翠屏道:「我明白那位三姑娘為什麼一直不嫁人了,你可明白。」
李燕豪心裡一陣絞痛道:「我不敢這麼想。」
史翠屏道:「你不敢這麼想,為什麼?」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於是把當日京裡遇井蘭的事告訴了史翠屏。
這一聽,史翠屏聽白了嬌靨,她一拍桌子,道:「糟了,我聽那位王爺說過,他說那位三姑娘因為生有貳心,有意離家逃走,被金老太太關了起來,沒想到這件事竟跟你有關……」
李燕豪心裡一緊,道:「怎麼說,姑娘,井蘭她……你可知道她被關在什麼地方?」
史翠屏搖頭說道:「那天我聽那位王爺提這件事兒的時候,我沒在意,沒多問。」
李燕豪眉鋒一皺道:「這……」
史翠屏道:「你別著急,也別擔心,虎毒不食子,既然是自己的女兒,金老太太還會拿她怎麼樣,只要你想知道,我會想辦法為你再打聽……」
李燕豪忽一搖頭道:「不,姑娘不必再打聽了。」
史翠屏一怔,道:「不必再打聽了,這為什麼?」
李燕豪心裡一陣絞痛,道:「誠如姑娘適才所說,虎毒不食子,既是自己的女兒,金老太太不會拿她怎麼樣的,既然這樣,我何必……」唇邊掠過了一轉抽搐,住口不言。
史翠屏看見他那異樣的表情了,她何等聰明個姑娘,目光一凝,道:「相見爭如不見,你是怕這段情不會有結果,也怕她將來為難,是不是。」李燕豪沒說話,他唇邊又掠過一絲抽搐。這就等於是說話,也夠了。
史翠屏沉默了一下,道:「我總認為上一代的恩怨跟下一代的無關,真要說起來,那位三姑娘對你有救命之恩,情深義重,你該想辦法見她一面。」李燕豪仍沒說話。
史翠屏看了他一眼,道:「我能讓你混進這個圈子來一陣子,你願意不願意。」
李燕豪本想搖頭,可是他心裡忽然一動,想起了他自己的血海深仇,道:「恐怕不容易,有些人見過我,也認識我……」
史翠屏道:「傻子,江湖上有的是易容之術,你不會易容麼。」
李燕豪心裡一跳道:「姑娘說得是,可是我不懂易容之術,也沒有易容藥物。」
史翠屏瞟了他一眼道:「說你-你就-,你不是有很多朋友麼,『窮家幫』的人,梁二飛刀,他們也不懂麼,他們也沒有易容藥物麼,即或他們沒有,他們認識的朋友中……」
李燕豪一點頭道:「謝謝姑娘,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讓我試試。」
史翠屏道:「這就行了,等你找到易容藥物之後,再到這兒來找我,我先在他們那兒打個底兒,等你來的時候我再說話就容易了……」
李燕豪道:「姑娘打算怎麼幫我混進去。」
史翠屏搖頭說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用什麼法子,不過等我帶你去見他們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的,話我說在前頭,我的身份你知道,我找的差事兒可好不到哪兒去。」
李燕豪道:「不要緊,只要能混進去就行,好在我並不是要在這個圈子裡呆一輩子。」
史翠屏道:「說得是,反正只是呆一陣子,幹什麼不行,來,再陪我喝一杯。」
兩個人又喝了一杯之後,李燕豪忽然說道:「姑娘可知道,朝廷之中有幾個親王?」
史翠屏訝然說道:「你突然問起這來……」
李燕豪道:「我打聽一下,想在他們之中找一個人。」
史翠屏道:「你要在他們之中找一個人是誰?」
李燕豪搖頭說道:「我只知道他是個親王,廿幾年前他見色起意,害了東城一房人家近百口,他誣良為盜,以叛逆之罪殺了那房人家的主人,逼得那人的妻子做了他的側福晉……」
史翠屏道:「有這種事,那房人家跟你什麼關係?」
李燕豪悲笑一聲道:「不瞞姑娘說,我就是那被逼害的夫妻的唯一的骨血。」
史翠屏掩口叫了一聲,半天才說出話來!
「那大明湖邊的譚老爺子不是……」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是我的義父……」接著他把乃母如何忍辱偷生,如何把他順水送出那家王府的經過說了一遍。
史翠屏是個性情中人,聽著聽著就紅了眼圈兒,流著淚道:「我沒想到你的命也那麼苦……」
李燕豪道:「人生在世,本有幸有不幸……」
史翠屏道:「我到京裡來不少日子了,可是我沒聽人說過這件事,我可以替你打聽打聽。」
李燕豪道:「我只是隨口問問,好在我自己馬上就要混進去了,還是讓我自己慢慢打聽吧,廿多年都等了,不急於這一時,萬一姑娘問多了招人動了疑,那反倒不美。」
史翠屏微微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也是,萬一問多了,招人動了疑,不但我自己遭殃,就是你,也沒辦法再往裡混了,好在你馬上也要進去了,就讓你自己去打聽吧,只是……」
沉吟說道:「五個親王我認識三個,紅親王,益親王,端親王是我那兒的常客,齊親王,福親王從沒見過面兒,這會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呢。」
李燕豪道:「姑娘不必費心了,還是讓我自己……」忽然想起了什麼,雙眉一揚,道:「恐怕在前三個之中。」
史翠屏「哦」地一聲,訝然說道:「何以見得。」
李燕豪道:「常到姑娘那兒去的,必然是淫邪好色之徒。」
史翠屏一怔,旋即點頭說道:「你說得對,只是,這只能說是可能,並不一定完全正確。」
李燕豪道:「雖不中,離得也不會太遠。」
史翠屏道:「那就先在這三個之中找找吧。」又談了幾句,又喝了幾杯之後,史翠屏滿臉的酒意,
酡紅兩片,嬌艷欲滴,漂亮的女人本就動人,更何況史翠屏有一種成熟的鳳韻。
也就是說史翠屏她現在有一種少婦的鳳韻,少婦的美,真要說起來,少婦的風韻應該比少女來得動人。
她那雙今夜顯得特別水靈的美目,一眨不眨地望著李燕豪,李燕豪很不自在,很不安,可是他又不便讓這種不自在跟不安顯露出來。
兩個人都沒說話,靜得連彼此心跳聲都聽得見。
這情景更撩人,也更讓人不安。
李燕豪輕咳一聲,伸手去拿酒杯。
史翠屏忽然一搖頭,道:「我不能再喝了,你自己喝吧,我坐這兒陪你。」
李燕豪忙把手縮了回去,道:「不,我也已經不勝酒力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只知道夜已經很深了。
「夜既深,酒又足……」
驀地裡一陣梆柝聲傳了過來三更。
李燕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站了起來,道:「姑娘……」
史翠屏抬眼凝望,輕輕問道:「怎麼,要走?」
「不,」李燕豪毅然搖頭說道:「三更過後,梁二哥會來找我,我得出去等著告訴他一聲,我今夜不回去了。」
史翠屏笑了,笑得狡黠,也讓人看著心酸,搖搖頭,她道:「我跟你說著玩兒的,你別那麼認真了。」
李燕豪一怔,道:「姑娘這話……」
史翠屏道:「跟你做一夜夫妻,對我沒有什麼,對你可就不同了,蓋姑娘,李姑娘,還有那位井三姑娘,她們該怎麼辦,人家一個個玉潔冰清,我不能讓你做對不起人家的事。」
李燕豪一陣激動,伸手握住了史翠屏的玉手,道:「史姑娘,你……」
史翠屏像觸了電,激靈一顫,剎時嬌靨更紅,可是她沒動,任憑李燕豪那熱而有力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
良久,良久她才輕輕地把手抽了回去,這時候她人也趨於平靜,她嫣然一笑,道:「只這麼手兒握,也就夠了……」頓了頓道:「我接觸過的男人不少,他們在我身上恣意輕薄,可是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人像麻木了,心裡憎惡,也噁心,可是你剛才那麼一握,使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也許這就是情,就是愛……」
李燕豪人有點失常,道:「姑娘……」
史翠屏微一搖頭,道:「別說什麼了,你給我這一握,我已經知足了,能跟你燈下相聚,輕語淺酌,我夫復何求,今生已矣,願卜來生,等會兒梁二哥來的時候,你跟他走吧,我不請他進來坐了,代我致個歉。」
李燕豪沒說話,緩緩地坐了下去,半晌始道:「既然這樣的話,不如讓我在外頭迎上他……」
「也好,」史翠屏點了點頭,扶著桌沿站了起來,道:「人家既然進來了,不讓人家進來坐,怎麼好意思,你走吧,我不送你了,找著易容藥物之後,趕快來找我。」
李燕豪站了起來,道:「那麼我走了。」他別的什麼都沒說,邁步走了出去。
門簾兒一掀又落下了。
史翠屏剎時嬌靨蒼白,也許是因為酒意,她有點站立不穩,踉蹌幾步整個人一下撲在了床上……
李燕豪帶著一顆沉重的心,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自己開門走了出去。
胡同裡風大,吹得他酒往上一湧。
就在這時候,胡同東頭兒出現了幾條人影,轉眼工夫就到了近處,是梁二飛刀還有窮家幫南派群英之中的石清、包勝、龍雲跟楊昭。
李燕豪倏然輕笑,道:「三更剛過二哥就到了,可真準時啊。」
梁二飛刀皺著眉,道:「兄弟,你可沒把人急死,我好說歹說才攔住了那兩位,你沒事兒麼?兄弟。」
李燕豪笑著攤手,道:「二哥看,我身上少了哪塊肉?」
梁二飛刀道:「別開玩笑了……」
往那小院子一偏頭,道:「她怎麼樣?」
李燕豪道:「走吧,咱們邊走邊說。」
梁二飛刀一揮手,石清四個轉身帶路往東而去。
李燕豪跟梁二飛刀並肩行進。
李燕豪沒隱瞞什麼,從頭到尾把經過原原木本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梁二飛刀搖了頭,歎道:「可憐,說起來也怪可憐的,好好兒的一個姑娘家,要不是三青幫那伙兒該殺的,人家現在不早有了主兒了,也說不定今天就在兄弟你身邊兒,跟她今天的處境全不同,我不信什麼命什麼運,這完全是三青幫作的孽。」
李燕豪沒說話,他心裡何嘗不這麼想。
梁二飛刀道:「人家為你做的也的確不少,這要是讓他們知道,不知道會怎麼對她呢,兄弟,如今證實殺害譚老爺子的是那個姓金的老娘兒們了,咱們慢慢的找她,可是人家三姑娘對你情深義重,你可
不能不管。「
李燕豪道:「二哥認為我該管麼?」
梁二飛刀道:「你看著吧,兄弟。」
李燕豪眼望著前面那茫茫的夜色,緩緩說道:「就像二哥你所說,井蘭她對我情深義重,我不能不管,可是二哥,你反過來再想想,我要是伸手管了這件事,這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不錯,金老太太是他李燕豪的仇人,井蘭是金老太太的三女兒,做母親的管教自己的女兒,他憑什麼干涉。
既或可以管,將來又能有什麼結果。
可是粱二飛刀不以為然,他搖搖頭,道:「兄弟,話不能這麼說,撇開那一個情字不談,你欠過人家的救命之恩,江湖上講求的是一字義,講求的是恩怨分明,有仇或可做大度算了,可是有恩,受人點滴也該湧泉以報,怎麼說你該把人家三姑娘救出來,到那時候就算她怪你多管閒事,你也心安理得,是不是?」
李燕豪聽著沒說話。
梁二飛刀接著說道:「還有,記得三姑娘那天晚上臨走的時候說過,她明天再來,明天來的時候會有話告訴你,可是一去她就沒再來了,是不是?」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是的,二哥。」
梁二飛刀道:「以我看,她是打算把真像告訴你。」
李燕豪轉過頭來,一凝目光,道:「二哥這話……」
梁二飛刀道:「有句話她這麼對你說的,兄弟是不是,『當年她選上了你,到如今她仍選上了你,
不知道她這選擇對不對『,是這麼說的麼?「
李燕豪道:「她是這麼說的。」
梁二飛刀道:「兄弟你是個聰明人,你可以從這句話上玩味玩味,除了她的娘親是你的仇人讓她作難之外,還有什麼理由讓她說這句話,當時你沒懂,你問她,她說明天來的時候再告訴你,這不是打算對你抖露真像是什麼,她既有抖露真像的意思,足見她不滿她母親的作為,只為這個情字,她可以毅然決然的跟著你,兄弟,這麼一位情重的姑娘,你不能不問,你不能不管。」
李燕豪揚起了眉,緩緩說道:「這事暫且不管,目前二哥能不能幫我找到易容藥?」
梁二飛刀皺眉說道:「這可是件辣手事,這種藥都是獨門的玩藝兒,不是人人都有的,白道上的人物行事光明磊落,很少用到它……」
沉吟了一下道:「這樣吧,讓我問問『窮家幫』的三位兄長,『窮家幫』弟子遍天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也許他們能幫得了這個忙。」
李燕豪道:「二哥,我不是個急性子,可是現在我急得很。」
梁二飛刀道:「我知道,兄弟,只是,這種事不能急,東西又不是咱們自己手上有,得往外頭求,往外頭找去,求得著,找得著,用不著急,要是求不著,找不著,急也沒用。」
李燕豪沒說話。、
一行六人翻出城牆之後,梁二飛刀又道:「兄弟,史姑娘可曾告訴你,金老太太就是昔日大明湖邊的井老太太,殺害譚老爺子的就是她,這事已經證實了,可是這位金老太太廣收武林敗類,組織三青幫,以那顆念珠想嫁禍癡和尚,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李燕豪搖頭說道:「這個她沒有告訴我,不過如果今天的金老太太就是當年的素手羅剎的話,這件
事就不難明白了。「
梁二飛刀忙道:「怎麼,兄弟?」
李燕豪道:「癡和尚一再告誠,所以那天當著五老我沒便開口,癡和尚原是先朝的宗室。」
梁二飛刀一怔,急道:「兄弟是說癡和尚原是素手羅剎的那位鬚眉知己?」
李燕豪道:「我只知道癡和尚原是先朝一位宗室,至於他是不是就是五老口中的素手羅剎那位鬚眉知己,我卻不敢說,因為癡和尚沒跟我提過這件事,不過當日先朝遺留下來的宗室沒幾個,在那僅有的幾個宗室之中,能贏得素手羅剎一顆芳心的,恐怕也只有癡和尚一個,他不但是位無所不通,無所不精的真才,而且是位難覓其二的美男子。」
梁二飛刀沒說話,沉默了半天才道:「這位金老太太要是真是當年的素手羅剎,這位癡和尚要真是素手羅剎的那位鬚眉知己,這件事的因果恐怕就離不開那個情字了。」
李燕豪道:「恐怕是。」
梁二飛刀歎了口氣道:「情之一字,能生人,能死人,古來多少人為它而歌,多少人為它而哭,它促成多少喜劇,又造成多少悲劇,誰要能跳出一個情字外,就算得超人了。」
只聽一聲怪笑傳了過來。
「老六在跟誰談情啊,你也不怕膩人。」
人影一閃,前面夜色中多了個人,拄著一根鐵拐。
梁二飛刀當即叫道:「三哥。」
李燕豪衝著祖老三一抱拳,道:「三老怎麼在這兒?」
祖老三笑著說道:「老六一去這麼久,我不放心,特意趕來看看,怎麼樣,李大俠,這頓酒喝得舒
服麼?「
李燕豪道:「三老開玩笑了。」
祖老三道:「咱們別在這兒聊了,兩位姑娘都急得掉淚了。」
祖老三站的地兒離那片樹林沒多遠,說著話幾步路便近了樹林,首先迎出來的是三個人,蓋涵英、李天驕,還有小綺。
思念的時候心焦,一旦見了面也就沒事了,蓋涵英、李天驕埋怨地看了李燕豪一眼,話都沒多說什麼。
可是小綺卻噘著嘴說了話:「燕豪叔,都是您,害得兩位姑姑坐立不安的,只差沒掉淚了。」
梁二飛刀一瞪眼,剛要說話。
哈哈一笑,裡頭走出了古清風跟雷老五。
雷老五笑著說道:「行了,姑奶奶,你就少說一句吧,唯恐天下不亂麼?」
小綺衝著雷老五一撇嘴,退開了一旁。
古清風走過來一抱拳,道:「李少俠,古清風不言謝了!」
李燕豪答一禮,道:「古老這叫什麼話,豈不是太見外?」
說著話,大夥兒進了樹林,雖是一片樹林,可是現在這片樹林裡收拾得很乾淨,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林中央那片空地上,用枯枝敗葉搭起了一個棚子!
大夥兒坐定,古清風雷老五都是明白人,誰也沒開口問李燕豪赴約的經過!
蓋涵英李天驕蘭質蕙心,也沒作聲。
可是李燕豪不願意瞞誰,他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除了史翠屏要留他住下不便當眾明說一語帶過外,
他沒有一點兒遺漏。
在座的幾人,男的是風塵奇豪,女的是巾幗英傑,誰也沒對史翠屏有一點鄙視,反之,對這位命薄的紅顏只有同情,還帶點敬佩!
趁著說話,梁二飛刀把李燕豪需要易容藥物的事提了出來,這一提,古清風、祖老三、雷老五齊齊皺眉。
古清風道:「江湖上誰善用易容藥物,我清楚,可是這有數的幾個人一時半會兒很難找,想嘛,他們既擅用易容藥物,行動就都一向神秘,個個今東明西,讓人莫測行蹤……」
祖老三點頭說道:「大哥說的是,找是找得到,可是不敢說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
李天驕道:「我倒能馬上找到易容藥物!」
梁二飛刀精神一振,道:「大妹子是說……」
李天驕道:「我找李繼承去,他有。」
梁二飛刀一怔,忙道:「不行,怎麼能找他去,他們正愁找不著你呢!」
李天驕道:「可是燕豪現在需要……」
雷老五道:「姑娘,讓我說句話,你這是與虎謀皮,要在以前別說是易容藥物,你就是要月亮,那李繼承也會想法子摘給你,可是現在,尤其你是幫李大俠的忙,他就是把易容藥扔了也不會給你。」
李天驕道:「我想試試看……」
李燕豪兩眼之中突閃寒芒,道:「好身手!」
大夥兒入耳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剛一怔。
一條黑影鷹隼般射落棚外,是個中等身材,體態微胖的黑衣人!
梁二飛刀霍地站起,一步跨出棚子,沉聲說道:「尊駕……」
只聽那黑衣客說道:「閣下別誤會,我是找朋友來的!」
梁二飛刀道:「尊駕找的是哪一個?」
那黑衣人一雙深邃,銳利目光轉望在李燕豪臉上:「李燕豪李大哥!」
黑衣人長像奇特,長眉細目,鼻通天,耳垂肩,一雙手掌特大,李燕豪只覺這人很面善,可就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入耳黑衣人這一句,他不由一怔,邁步出了棚子,道:「恕我眼拙,閣下是……」
黑衣人倏然一笑道:「李大哥忘了『洛陽』白馬寺裡的小和尚了?」
李燕豪又復一怔,搶步過去抓住了黑衣人的手,激動地道:「尋兄弟……」
黑衣人正是白馬寺大愚和尚那個奇待的徒弟尋問天!
尋問天笑道:「還好,李大哥並沒忘記我。」
李燕豪道:「兄弟當日身在佛門,如今一身俗家裝束,我覺得面熟,可是不敢認……」
尋問天這:「沒關係,我認得李大哥就行了!」
梁二飛刀看得大惑不解,訝然說道:「兄弟,這位是……」
李燕豪當即就把尋問天給大夥兒一一介紹了。
尋問天年紀不大,人挺促狹的,沖蓋涵英、李天驕叫了一聲嫂子,剎時叫紅了三張臉!「
尋問天卻道:「李大哥跟兩位姐姐別在意,遲早的事,我師父說了,李大哥命裡有四房媳婦兒!」
小綺看了李燕豪一眼,道:「燕豪叔好大的福氣啊!」
雷老五忍不住道:「少兄弟,能不能說說,還有兩位是……」
尋問天笑笑說道:「五老原諒,我不敢說,您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得太早的!」
雷老五一點即透,心知這事關天機,當下也沒敢再問。
棚子裡坐定,李燕豪馬上就問:「兄弟,大和尚安好?」
尋問天道:「老人家安好,我臨離『白馬寺』的時候,老人家到金陵清涼山掃葉樓會朋友去了!」
李燕豪一聽就知道尋問天指的是誰,話鋒一轉道:「兄弟這趟出來是……」
尋問天道:「大哥忘記了老人家當年說過,我削髮為僧,托身佛門只為避大禍,本非佛門中人,三五年後自會讓我還俗,如今時候到了,老人家讓我出來跟著李大哥闖練闖練,同時老人家知道李大哥有些地方需要我幫忙!」
李燕豪道:「兄弟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尋問天笑笑說道:「當年老人家能以一片樹葉指示李大哥查訪自己的身世,如今豈有不知道李大哥在什麼地方的道理。」
李燕豪為之悚然,一時沒說出話來。
尋問天道:「老人家還讓我給李大哥帶來兩樣東西……」
探懷取出兩樣東西交給了李燕豪,那是一個小白玉瓶,一顆其色朱紅的小印,小白玉瓶沒什麼奇特之處,那方朱紅小印卻形象奇古,上頭鐫刻著一條龍龍身緊緊地纏在那顆小印上,雕功精絕,栩栩如生!
李燕豪愕然說道:「兄弟,這是……」
尋問天道:「小玉瓶裡裝的是易容藥。」
李燕豪猛然一怔,脫口叫道:「易容藥……」
何止李燕豪一人如此,在場幾位無不驚異。
尋問天含笑說道:「大哥不正需要易容藥麼?」
李燕豪道:「大和尚怎麼知道……」
尋問天笑笑說道:「老人家既然知道李大哥在這兒,既然讓我來幫李大哥的忙,焉有不知道李大哥需要什麼的道理?」
李燕豪怔了半天才道:「那麼那顆小印子是……」
尋問天道:「李大哥請翻過來看看上頭的字。」
李燕豪依言把那方小印翻轉過來,藉著枝葉縫隙中透射下來的月光一看,不由心神震動,脫口叫道:「這是順治的私印……」
可不,印面上兩個篆體小字「福臨」!
尋問天含笑說道:「李大哥易過容後,帶著這顆雞血石小印儘管往裡頭闖,包管無往不利,就是他們的主子也得向李大哥低頭。」
李燕豪瞠目結舌,半天才道:「兄弟哪來這清宮……」
尋問天道:「是老人家給我的。」
李燕豪道:「大和尚又何來此物?」
尋問天笑笑搖頭,笑得神秘,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家沒說,我也沒敢問。」
古清風突然說道:「聽說順治五台落髮,皈衣佛祖,莫非這位大和尚就是…
…「
梁二飛刀忍不住脫口說了聲:「對!」
尋問天搖頭說道:「順治在五台落髮,我師父在洛陽白馬寺修真,怎麼會是一個人?」
梁二飛刀道:「那麼大和尚何來……」
尋問天道:「這恐怕要當面問我師父了!」
他不知道,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儘管大夥兒蹩著滿腦驚異,一肚子納悶,可也都沒再問,只把目光全投住在李燕豪臉上,看他怎麼辦。
李燕豪又能怎麼辦,還不是跟大夥兒一樣。
半天,他才說了一句:「謝謝兄弟了!」
尋問天道:「李大哥還跟我客氣,師父說過,我欠李大哥的,這是還債!」
李燕豪道:「兄弟欠我的?兄弟欠我什麼?」
尋問天搖頭說道:「李大哥現在別問,等將來就知道了!」
李燕豪還待再說。
尋問天那裡已然接著說道:「事不宜遲,打鐵趁熱,我看李大哥不如現在就易容化裝混進去!」
小綺叫道:「現在就去?剛回來就要走?」
尋問天含笑說道:「你又搶著說話了!」
剛認識怎麼好這麼不客氣。
小綺可不管他是誰,兩眼一翻,道:「要你管。」
梁二飛刀叱道:「大膽,怎麼跟叔權這麼說話。」
尋問天轉望梁二飛刀,未語先窘道:「前輩,師父叫我跟小綺平輩論交。」
梁二飛刀不由一怔,可是他馬上就會過意來,兩眼一睜,道:「真的?」
尋問天道:「我怎麼敢騙您,師父說不管我跟別人怎麼論交,跟小綺一定得平輩論交!」
梁二飛刀怔怔地道:「那!那就平輩論交吧,小綺她高攀了。」
這樣一來,不但大夥兒都明白了,連小綺自己也明白了,臉猛然一紅,道:「我才不呢!」站起來擰身出了棚子。
大夥兒都笑了,只有梁二飛刀沒笑,他仍在發怔。
蓋涵英突然說道:「燕豪,既然兄弟叫你現在去,那你就去吧!」
李燕豪「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那小玉瓶上。
尋問天道:「雨位姐姐別怪我,李大哥遲早都要往裡去的,有些事非得他親自去辦不可,好在這只是小別……」
李天驕道:「夠了,兄弟,你大哥他沒有用過易容藥。」
尋問天道:「我會,我幫大哥化裝去……」
站起來伸手拉住了李燕豪道:「走,大哥,咱們另外找個地方去!」
他把李燕豪拉出了棚子,大夥兒雖然不解,可都不便表示什麼。
尋問天拉著李燕豪離棚子十來丈,到了一株大樹後,伸手拿過那小玉瓶,傾出些白色粉末,往李燕豪臉上就抹,一邊抹,一邊說道:「這是師父特製的易容藥,往臉上抹就行了,要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洗把臉就能恢復本來面目,我把大哥拉出來,只為告訴大哥一句話……」
李燕豪道:「什麼話,兄弟?」
尋問天道:「師父要我告訴大哥,緣份是躲不過的,有的是長久夫妻,有的僅是一夕之緣。」
李燕豪心頭猛地一震,道:「兄弟,你……」
「行了!」尋問天從他臉上收回手,把小玉瓶往草叢裡一扔,拉著他就走,道:「讓他們瞧瞧去,還認識大哥不?」
誰認識?如今李燕豪的這張俊臉,還是挺俊可是蒼白得很,也完全變了另一個人。
棚子裡見面,要不是尋問天拉著李燕豪,誰也不敢說他就是李燕豪。
事不宜遲,打鐵趁熱,李燕豪走了,走得很放心,因為尋問天怕了胸脯,他負責眾人的安全,絕不讓李大哥有後顧之憂。
就憑尋問天剛才入林,到現在林外負責警戒的那位還茫然不覺這份身手,李燕豪還能不放心?
踏著近四更的夜色,李燕豪一個人又到了西磚瓦胡同。
站在那兩扇門前,他有點遲疑,心裡也有種說不出的感受,那倒不是因為他易過了容,化了裝。
而是因為尋問天的那句話。
聽聽,院子裡沒動靜,史翠屏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這兒,他現在簡直就希望史翠屏已經走了。
遲疑了半天他騰身越牆掠進了院子裡。
他沒敲門,是因為這時候敲門,會驚擾人家左鄰右舍。
進了院子裡看,堂屋沒燈,左右那兩間,也是漆黑一片,而且,堂屋那兩扇門也關得緊緊的。
李燕豪只覺自己一顆心跳得很厲害,他站在窗戶下試著輕輕叫了兩聲。「姑娘,史姑娘。」
屋裡馬上就響起了史翠屏的話聲:「誰?」
李燕豪那顆心又是一陣劇跳,道:「我,李燕豪。」
燕豪—屋裡的史翠屏輕輕叫了一聲:「你等等,我給你開門。」
很快地,屋裡亮起了燈,很快地,堂屋門開了,史翠屏雲鬟蓬鬆,衣衫微亂,站在堂屋門口,忽地,她一怔,往後退了一步,道:「你,你是……」
李燕豪忙道:「我已經易了容了。」
史翠屏定過了神,手撫胸口,吁了一口氣,道:「嚇死我了,我說嘛,怎麼身材是你,聲音是你,臉卻完全變了樣兒,快進來吧!」
李燕豪跟著她進了屋,進屋燈光下再看,史翠屏臉色蒼白,美目微顯紅腫,床上,錦被雖開,紗帳未垂,那繡花枕頭濕了好大一片。
李燕豪心裡一陣難受,忙把目光移了開去。
只聽史翠屏道:「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早知道我就等你了!」
李燕豪道:「吵了姑娘的覺了。」
史翠屏微一搖頭,道:「我根本就沒睡。」
李燕豪道:「姑娘……」
史翠屏像是受了什麼大委曲,突然一頭撲進了李燕豪懷裡,痛哭失聲。
李燕豪心裡一陣難受,沒動,也沒說話,默默地擁著她。
良久,良久,史翠屏才收住淚聲,輕輕地挪離李燕豪懷裡,低著頭一邊擦淚,一邊道:「你坐!」
李燕豪默默地坐在了床前。
史翠屏自己坐在了床沿兒上,道:「我實在忍不住了。」
李燕豪低低說道:「我知道!」
史翠屏道:「以前不覺得什麼,可是自從見了面後,這幾天我好想你,尤其是剛才,我好後悔我放你走。」
李燕豪一陣激動,道:「翠屏,你這是何苦,李燕豪不過是一個……」
史翠屏猛抬頭,道:「你現在還說這話麼?」
她那雙美目更見紅腫。
李燕豪一陣心疼,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史翠屏的一雙玉手,道:「翠屏,你何必這麼折磨自己。」
史翠屏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覺得想折磨自己,越厲害越能出氣消恨似的,有時候我甚至於會想命這麼苦,乾脆死了算了。」
李燕豪道:「當年你我緣不過一面。」
史翠屏道:「我知道,這也許是緣份,不,不是,要是緣份的話,我就不該淪落到這個地步,不該一直到如今才碰見你,如今一個殘花敗柳破身子,連個青樓妓都不如,又有什麼用?」
李燕豪道:「翠屏,我不計較……」
史翠屏道:「你不計較我計較,我不能讓我這沾滿了污穢的身子——」
李燕豪叫道:「翠屏!」
史翠屏道:「燕豪,我說的是實話。」
李燕豪道:「我不願意聽,在我眼裡,你跟當年沒兩樣。」
史翠屏淒然一笑道:「差多了,燕豪,我哪裡還是當年史家寨冰清玉潔的大姑娘?」
李燕豪還待再說。
史翠屏已然又道:「不談這些了,幹嗎一見面就談這些,多乏味……」頓了頓道:「你這易容藥物,從哪兒找來的?」
李燕豪道:「我一個朋友,我回去之後剛巧他來找我,翠屏,我看咱們別說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你一夜沒睡,應該躺會兒……」
史翠屏道:「我要精神幹什麼,去應付那些可憎的嘴臉?」
李燕豪道:「話不是這麼說……」
史翠屏道:「你不是也一夜沒睡麼?」
李燕豪道:「我不要緊,我是個練武的人,練武的人一兩夜沒睡是常事兒。」
史翠屏道:「我不也是個練武的人麼?」
李燕豪道:「聽話,翠屏,你的身子並不怎麼硬朗……」
史翠屏道:「我躺會兒,你呢?」
李燕豪道:「我坐在這兒陪著你。」
史翠屏道:「不,要躺你也要上來躺會兒……」
嬌靨忽然一紅,道:「我可沒別的意思!」
李燕豪心裡:一陣跳動,沒說話。
「怎麼?」史翠屏看了他一眼,道:「你不願意躺躺?」
李燕豪道:「不,那倒不是,只是……」
史翠屏道:「只是什麼?」
李燕豪忽然站了起來,強忍著心跳,道:「你往裡去,我躺外頭。」
史翠屏美目一睜,道:「燕豪,你真……我是說著玩兒的。」
李燕豪像沒聽見,道:「你往裡去。」
史翠屏剎時間臉好紅,搖頭說道:「不,我這床髒。」
李燕豪道:「你能躺我也能躺,快往裡去吧,再-擱天都亮了。」
史翠屏道:「燕豪,你真……」
李燕豪道:「當然是真的。」
史翠屏一句話沒再說,脫了繡花鞋挪身往裡拉過了被子躺下了,她面向裡,都能聽見她的心跳。
李燕豪暗一咬牙,脫了鞋也上了床,他也拉過被子蓋上,他閉著眼心也跳得厲害。
廿多年來,這是他頭一回跟個女子同床共枕。
良久,良久,方聽史翠屏顫聲說道:「燕豪,我怕,把燈熄了好麼?」
李燕豪一橫心,抬手熄了桌上的燈。
屋裡,剎時一片漆黑。
不過,一會兒,史翠屏又開了口:「燕豪,我想起了韋莊的一闕詞。」
李燕豪道:「那一闕?」
史翠屏道:「江城子!」
李燕豪心裡一跳「哦!」了一聲。
史翠屏道:「韋莊這闕『江城子』填得很妙,也很綺妮動人,你記得麼?」
李燕豪道:「記得!」
史翠屏道:「恩重嬌多情易傷,漏更長,醉鴛鴦,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緩接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是不?」
李燕豪道:「是的,一字不差!」
史翠屏道:「還有馮延已的一闕『賀聖朝』——」
李燕豪心頭猛然一陣劇跳,他知道,馮延已的那闕「賀聖朝」,要比韋莊的這闕江城子,在描寫上要露骨得多,也更綺妮動人。
他還沒開口,史翠屏霍地轉過身子,太黑,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可以覺出她喘得很厲害。
「燕豪,把你的胳膊伸過來!」
李燕豪連猶豫都沒猶豫,便把胳膊伸了過去。
他覺得出,史翠屏枕在了他胳膊上,一個如棉嬌軀偎得他緊緊的,在他耳邊嬌喘,吐氣如蘭。
「燕豪,你說咱倆現在像什麼?」
李燕豪閉著眼,忍著心跳,道:「夫妻!」
史翠屏「嗯!」了一聲,話聲夢囈般:「誰能說咱們不像夫妻。」
又過了一會兒,史翠屏道:「你讓我躺會兒,是讓我合會兒眼養養精神,現在我是怎麼也睡不著了,你呢?」
李燕豪現在激動得厲害,可是他還忍得住,他不願作違心之語,道:「我也是。」
忽然,史翠屏在他耳邊吃吃笑了。
想想,李燕豪也笑了。
兩個人都在笑,可是又不敢把聲音放得太大,於是乎,人顫,床顫,那勾著紗帳的一對銅鉤,直晃。
半晌過後,史翠屏不笑了,她把一張燙燙的嬌靨埋在了李燕豪脖子裡,低低說道:「燕豪,咱們能不能算一夜夫妻?」
李燕豪道:「應該算了!」
史翠屏道:「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是不?」
李燕豪「嗯!」了一聲。
史翠屏道:「今夜若在當年,我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交給你。」
李燕豪道:「我一樣的感激。」
史翠屏道:「我好恨,燕豪,我又想哭了?」
李燕豪找不出話來安慰她,只有把自己的胳膊緊了緊。
史翠屏「嚶嚀!」一聲,急道:「燕豪,你要……」
李燕豪道:「翠屏,你我已經算是夫妻了,還有什麼好恨的,還有什麼好哭的!」
史翠屏沉默了一下,旋即說道:「是的,同床共枕,這不是夫妻是什麼,我夫復何求?心願應該已經了了!燕豪,睡吧,咱倆都睡會兒。」
李燕豪道:「你先睡,你睡著了我再睡。」
史翠屏嬌軀一擰道:「不,咱倆都睡,誰也別等誰!」
李燕豪胳膊又緊了緊,沒再說話。
在這種情形下,一夜都嫌短,何況是一個多更次。
天亮了,屋裡已有了光線。
李燕豪看看身邊的史翠屏,一張臉埋在他脖子裡,那雪白的耳根,如今是紅紅的,此情此景就是鐵石人兒也動心。
李燕豪心裡難忍蕩漾,忽聽史翠屏低低說道:「閉上眼,不許看。」
李燕豪一怔,道:「我還當你睡著了呢。」
史翠屏道:「我根本就沒睡,我在閉著眼想事兒……」
李燕豪道:「想什麼事兒?」
史翠屏道:「不告訴你,現在我要起來辦正事兒去了,你閉上眼。」
李燕豪道:「我也要起來了。」他仰身要起來。
史翠屏伸手按住了他,道:「別,你多躺會兒,我有事兒,你又沒事兒。」
李燕豪道:「你有什麼事兒?」
史翠屏道:「我起來梳梳頭,洗洗臉,交待給你做了吃的就到什剎海辦正事去,你躺你的,等天大亮了再起來不遲。」
李燕豪道:「這兒還有別人,我怎麼好……」
史翠屏道:「不許多說,叫你躺著你就躺著,我要起來了,我叫你睜眼你再睜眼。」
李燕豪沒奈何,只有答應一聲閉上了眼。
史翠屏忙不迭地挪身從他腳頭下了床,拿衣裳,梳頭,洗臉,沒多大工夫就完事了,好利落。
用不著擦胭脂,她那張臉始終紅紅的。
收拾好了之後,她道:「睜眼吧。」
李燕豪依言睜開了眼,四目交投時,史翠屏臉又一紅,道:「羞死人了,你躺著吧,我去交待給你弄吃的之後就走。」
擰身掀簾走了出去,快得像一陣風,也留下了一陣香風。
李燕豪有些悵然若失,他怔怔地躺在床上,想一想過去,想現在。
當日史家寨的史翠屏那模樣兒猶在眼前。
而如今,她的遭遇卻那麼悲慘。
誰能想到。
更想不到的是不過才見一面,她對他就埋下了刻骨深情,那麼真,那麼癡。
願天下有情都成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而今呢?難道真是造物弄人。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也許,這就是了。
他想了很多,不禁也為史翠屏想,也為史翠屏恨。
歸根結底一句話,這都是三青幫一手造戌的,三青幫造的孽,該殺。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聽見門外小姑娘在叫他,他才起來,小姑娘挺會侍候的,給他打好了洗臉水,還衝著他施了一禮。
這一禮施得他心裡不自在,他總不能跟她解釋一番,那用不著,也嫌多餘。
吃過了早飯,李燕豪無所事事地等上了,他等史翠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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