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柔情淚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英雄淚
    就在出石門地上寸餘處,同樣大小,同樣石色的一顆樞紐。

    花三郎踩下去,石門開了,他走了進去。

    當然,他看見了玲瓏看過的,已經夠他心驚了。

    他也看到了玲瓏沒看到的,那些東西放在那一個個的小抽屜裡。

    那是一疊疊剷除異己,暗殺對頭的名單,列名在上的,人不少,他沒心情細看。

    還有一本本的帳冊,登錄在上的,全是劉瑾命各地方的搜括,以及歷來的不法收穫。

    這,更讓他心驚。

    若把密室裡的這些東西拿出去,劉瑾必落個凌遲而死,大明朝的「國庫」,能裝滿又裝滿。

    奈何,這些一樣也拿不出去。

    不但拿不出去,很可能他花三郎還要賠上一條性命。

    他急,真著急。

    在他花三郎的記憶裡,他從沒有這麼急過,從沒有這樣失去鎮定過。

    情急而不死心,他不信沒有機關樞紐,石板會自動降下。

    畢竟,劉瑾跟玲瓏就是登上降下的石板升上去的。

    他不相信,絕不相信,那塊石板是憑劉瑾的「感應」自動降下來的。

    因為,劉瑾真要有那個能耐,大明朝的江山早就是他的了。

    又何必再安裝什麼樞紐。

    而事實上,亭子裡有樞紐,石門外也有樞紐,足證,劉瑾沒有那個通神的能耐。

    既然沒有那種能耐,他就必得靠機關樞紐。

    那麼,讓石板降下來的機關樞紐,究竟在哪裡呢?

    花三郎步出石室,抬眼望頂上,在琢磨它的道理。

    他沒有踩樞紐,讓石門關上。

    目前,是用不著了。

    沒能琢磨出道理來,一雙目光由上而下,再望地上,然後,又一步步的走過去。

    踩的明是劉瑾踩過的每一個地方。

    只有劉瑾踩過的地方,才有可能是機關樞紐的所在。

    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他走完了,也走到了地頭。

    頂上那塊石板,卻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花三郎的心涼了。

    看樣子事已成定局,不等別人來,他是絕沒辦法出去了。

    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能支持到別人來。

    他走進石室,又走出石室。

    進進出出,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趟。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數,沒心情數。

    進出多少趟,於事何補?

    只有—次,他走進石室的時候,無意中又踩著石門外地上的那顆樞紐。

    石門已經開了,當然踩了也是白踩。

    可是等他往裡走到頭,轉身要往外走的時候,他猛然一怔停住。

    他看見了一件奇事,不可能發生的奇事。

    但是,畢竟發生在了他眼前。

    那塊圓形的石板,已經降下來了,而且上頭並沒有人。

    這是怎麼回事?

    定了定神,他忙趕過去再踩石門外樞紐,石板開始上升。

    忙再踩一下,石板卻又降下。

    猛然一陣驚喜,他霎時想通了,全明白了。

    敢情,石板、石門,是同一個機關樞紐控制,乘石板下降,踩開石門,進入密室,石板即升了上去,恢復原狀。出密室以後,踩樞紐關上石門,石板即降下接人,等從石門走到地頭,石板也恰好落在眼前。是這麼回事。

    沒錯,是這麼回事。

    花三郎漸漸收斂了臉上驚喜的神色,望著那塊圓形石板發了怔。

    他不能不慨歎,不能不佩服設計人之匠心獨具,不能不慨歎,不能不佩服設計奧妙神奇。

    這是世間哪位巧匠的傑作?

    花三郎沒工夫,沒心情去想。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定了定神,飛一般地又撲進了石室。

    金冠頂上的那顆珠子,鑲好了。

    由於沒能看出密室的開啟方法,玲瓏怏怏地捧著那頂鑲好明珠的金冠回到了房裡。

    侍婢們恭候多時。

    此刻的玲瓏,見人就煩,不待侍候,立即把兩名侍婢打發了出去。

    侍婢們出去帶上了門。

    玲瓏坐在燈下發了愁,深皺黛眉,望著眼前桌上的金冠發怔。

    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香肩。

    玲瓏嚇了一大跳,忙扭著頭看,竟是花三郎,她又吃了一驚,慌忙站起:「您怎麼出來了?」

    花三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玲瓏,跟我走吧,回到你爹身邊去。」

    玲瓏一怔:「走?」

    花三郎點頭道:「不錯,走。」

    玲瓏站了起來:「可是我還沒有」

    「不要緊,你不用再費心了。」

    玲瓏訝然道:「不用再為什麼,難道不要證據了?」

    「怎麼能不要?劉瑾一天不除,就永遠需要證據。」

    玲瓏看了看花三郎,忽然臉上變色,道:「我明白了,是我不中用,還是您不再相信我了,所以」

    花三郎微笑道:「別瞎猜,都不是,是我把所要的證據,已經都拿到了手。」

    玲瓏一怔,瞪大了美目:「您我不信,您怎麼進得去?您不可能進去。」

    花三郎笑笑道:「那麼你聽我說,劉瑾的那間密室,在花園小亭的地下,對不對?」

    玲瓏一怔。

    「小亭裡有塊圓形石板,能升降自如,到了底下,經過一扇石門,就算進入了密室,對不對?」

    玲瓏瞪大了眼。

    「密室裡有重重的帷幕,整排整排的櫃子,有不少夜明珠照明,衣櫥裡,凡是皇上的衣著,應用之物一應俱全,還有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另一排小抽屜裡,放的都是帳冊,對不對?」

    玲瓏驚愕欲絕,幾乎要叫出聲:「您,您真進去過了!」

    「這麼重大的事,我不會拿它來開玩笑吧。」

    「您是什麼時候」

    「就是今天晚上,剛才。」

    「剛才?」玲瓏叫道:「您,您是怎樣進去的?」

    「跟在你跟劉瑾之後進去的。」

    「不可能,那些機關樞紐,到現在我都沒有」

    「我看出來了,找到了,而且知道它的妙用,我跟你不同,跟他在一起,你不便細看細找,我能。」

    玲瓏失神地坐了下去:「天,您果然是—一」

    花三郎輕撫玲瓏香肩:「玲瓏,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也知道你是他唯一真心愛護的人。但是為了更大更重要的理由,我不能不竭盡所能除掉他。」

    玲瓏的臉色變了變:「我承認,我是真不忍,我不是草木,也沒有鐵石心腸,他是對我好,我實在不忍加害他,但是,我也能為更大更重要的理由。」

    「那就好。」

    「為什麼您不相信我,要自己去做。」

    「我不能否認,我曾經不信任你,而你剛才也承認,你確實不忍,你能為更大、更重的理由,可是我並不知道,所以你也不能忍心怪我。」

    玲瓏臉色連變,默然片刻:「我怎麼敢怪您,我只怪自己心腸不夠硬。」

    花三郎道:「人總是人嘛,幸虧他沒有對我好過,否則我也會不忍。」

    玲瓏突然一凝目光道:「您拿出來的東西呢?」

    「我沒拿,一樣也沒有拿,那間密室裡,不會少一點東西。」

    玲瓏訝然道:「你沒有拿?」

    「東西太多了,不知道從哪兒下手,也不知道該拿哪一樣好,真要帶著那些個累贅,我恐怕出不了內行廠。」

    「可是您不是要證據嗎?」

    「讓它還留在那間密室裡,怎見得它就不是證據了?」

    玲瓏夠聰明,這句話她聽懂了,為之悚然動容,也站了起來:「那麼您現在—一」

    「帶你走,把你交給你爹,跟你爹盡速離京,以後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盡速離京?」

    「不盡速離京,你還等什麼?」

    玲瓏沉默了一下:「以後,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您?」

    花三郎明白她的意思,她還是有點放不下,但是這時候不是多說「道理」的時候,他道:「我總是會回家的。」

    「那內行廠的禁衛您是知道的,您能來去自如,我能嗎。」

    「我負責平平安安的帶你出去,你還不放心嗎?」

    玲瓏又沉默了一下,旋即點了頭:「好,我走,我跟您走。」

    「走,緊跟著我,萬一驚動了他們,你走你的,我來斷後。」

    玲瓏點了點頭。

    花三郎穿窗掠了出去。

    玲瓏看了桌上那頂金冠一跟,她不再留戀什麼,吹熄了燈,跟著從窗戶跳了出去。

    真要說起來,花三郎、玲瓏,兩個人對內行廠的徑路都不算熟,但花三郎有花三郎的辦法,他帶著玲瓏一前一後,藉著暗影疾行。

    身後有玲瓏,花三郎的行動當然不能再像一縷輕煙,來無影,去無蹤。

    現在不但有蹤,而且有影。

    而,內行廠的禁衛,也的確是夠森嚴的。

    走沒多遠,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玲瓏急道:「您躲起來,我來應付。」

    這她准行。

    花三郎一閃身,人已經不見了。

    間不容髮的,一道奇亮的燈光照射過來,立即罩住了玲瓏,緊接著,兩名二檔頭疾如飄風掠到,立即躬下身去:「原來是公主。」

    玲瓏道:「你們幹什麼呀,嚇我一跳。」

    一名二檔頭道:「卑職等不知道是公主在此。」

    另一名二擋頭道:「夜已深,公主還沒有安歇。」

    「問得好,要是已經安歇了,我還會在這兒嗎。」

    「這個」

    玲瓏微一笑道:「你是問我,夜已深了,不安歇要上哪兒去吧?」

    那名二檔頭躬身道:「卑職斗膽。」

    「我告訴你們,不知道你們信不信。」

    兩名二檔頭望著玲瓏,靜等後話,誰也沒敢問。

    玲瓏笑笑又道:「我想趁夜逃出內行廠去,你們清楚了嗎?」

    兩名二檔頭怔了一怔,一名忙道:「公主說笑了。」

    另一名自作聰明,只當現在盤問已引起玲瓏的不快。要是玲瓏一狀告到九千歲那兒,禍福可卜,準是吃不完兜著走,當即忙道:「公主請到處走走吧,卑職等公務在身,不敢擅離職守,告退。」

    一躬身,兩人飛掠而去,同時,燈光也滅了。

    這一刻,玲瓏站立的地方最暗,連玲瓏自己都未必看得見身周。

    花三郎的話聲在身旁響起:「姑娘,你真行,居然說實話。」

    玲瓏道:「奈何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實話。」

    花三郎笑了:「走。」

    兩個人又繼續向前疾行。

    沒再被發現,兩個人從「內行廠」後門出了「內行廠」,直奔天橋。

    到了韓奎的住處,韓奎還沒睡,父女見面,高興自是在所難免,但玲瓏在高興之中還有些愧疚不安。

    花三郎不願打擾人家父女歡敘別後,道:「韓大哥,我走了,我已經跟玲瓏說過了,你們父女最好馬上離京。」

    「三少,這時候?」

    「這時候城門雖然早關閉,還難得了你們父女嗎?」

    「那麼您」

    「以後的事,韓大哥你就不用管了,暫時離開一段時期,等到,劉瑾伏誅以後,再回來定居也行。」

    「好,我聽您的。」

    「那我走了。」

    花三郎要走。

    「三少,」玲瓏忽然叫了一聲。

    停步回身,花三郎從玲瓏的一雙美目裡,看見很多東西,他有些不忍,但是他不能不咬牙:「玲瓏,好好孝順你爹,將來讓你爹帶你上關外玩玩去。」

    他沒再多說,也沒容玲瓏說話,轉身走了。

    玲瓏沒說話,但是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已經代表了她要說的話,只是姑娘她就是不讓它掉下來。

    看在韓奎眼裡,心裡不免一陣難受,女兒是自己的,怪歸怪,還能真拿她怎麼樣,忍著心疼,道:「玲瓏。」

    玲瓏回過身,嘴角竟噙著輕微的笑意:「我來收拾,咱們趕緊走吧。」

    韓奎心裡又一陣難受,比剛才還難受。

    連夜,花三郎去見他該見的人,總算不負所托,詳詳細細地交代了他應該交代的,然後交出一張草圖,包括那座小亭,地下密室,以及密室裡藏物的明細表。

    最重要的,當然是圖上重要部份,標示出的機關樞紐所在。

    那位,要他留下來等候酬功。

    花三郎拒不受,走了,臨走交代,速速進宮面聖。

    那位,輕車簡從,連夜馳向禁宮。

    夜是寂靜的。

    在京城的這一角,夜更寧靜,尤其是這個四合院。

    而,就在這寧靜當中,一條矯捷黑影出現在上房屋脊上,頎長的身影,迎夜風挺立,清朗的話聲,劃破了這片寧靜:「煩請哪位代為通報,花三郎求見。」

    幾條黑影,從各處黑中射起,直撲屋脊。

    這時,上房燈亮,光亮透窗,一個甜美而隱含懾人威嚴的話聲傳出:「說我有請。」

    已到半空中的幾條黑影,撲勢一頓,立即倒射落地,相當俊的輕功,其中一個人向上發話:「敝主人有請。」

    「不敢。」

    屋脊上頎長身影一閃,再看時已站在院中幾條黑影之前,可不正是俊逸超拔的花三郎。

    發話黑影抬起了手:「請。」

    花三郎轉身進人上房,上房中,麗人著晚裝等候,是那位大公主。

    花三郎躬下身去:「夤夜見駕,實非得已,公主恕罪。」

    「別跟我客氣,坐。」

    大公主輕抬皓腕,欺雪賽霜,如凝脂一般。

    花三郎道:「多謝公主,草民不坐了」

    「草民?」

    「原本來自江湖,如今還我本來,自該稱草民。」

    「那麼你是來」

    「請公主火速回宮。」

    大公主臉色一變:「難道宮中有變?」

    「不,請公主回宮,助聖上逮捕奸惡。」

    「奸惡!哪一個?」

    「公主認為哪一個奸惡最大?」

    「劉瑾?」大公主失聲:「究竟怎麼回事?」

    「朝中一位大員,已連夜進宮面聖,呈上劉瑾一切不法證據,聖上必連夜召劉瑾進宮,恐他帶有侍衛,宮中無人是他對手。」

    「這,你怎麼會知道?」

    「公主原就未將草民當做劉奸一丘之貉看,是不?」

    「那麼你究竟是」

    「公主逮捕劉瑾後,自會明白一切。」

    「不,我要你自己說。」

    「恕草民不能從命。」

    「你」

    「公主,這不是要緊的事,要緊的是公主應該馬上啟駕。」

    「好,我這就回宮,你跟我一起走。」

    花三郎道:「公主一身所學高絕淵博,再加上個個高手的錦衣衛,迅雷不及掩耳逮捕劉瑾,應該不需要幫手。」

    大公主道:「我不是需要幫手,劉瑾進宮,不可能帶領大批的三廠高手,我對付得下來。」

    「那麼公主要草民一起走」

    「你除了國賊,救了大明朝跟天下百姓,應該接受朝廷酬功。」

    花三郎道:「謝謝公主的好意,草民不願居功,也不是為得朝廷的酬庸而來的。」

    「那你是為什麼?」

    「不負昂藏七尺軀,為自己心安而已。」

    大公主更為之動容,美目異采綻放,道:「聽你這麼一說,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呃?」

    「朝廷需要你這種人才。」

    「草民自去來處,任務已了,當回來處去。」

    「難道你就能不顧朝廷的需要。」

    「不,草民懶散慣了,過不慣宦海生涯,也不願找個上司管著。」

    「你可以跟著我,不必受任何人的管轄。」

    跟著她,不是照樣有個人管?

    「草民感激,只是公主恐怕沒想到,莽莽江湖,更需要草民,行俠仗義於江湖,維護民間之寧靜,不也等於效力朝廷!」

    「你執意非回到江湖去不可?」

    「人各有份,也不能忘本,草民原屬於江湖,自當還回到江湖去。」

    「以前那位姑娘,也是江湖中人?」

    花三郎知道她指的是誰,點頭道:「是的。」

    「肖嬙也來自江湖,她也要回到江湖中去?」

    「是的。」

    「我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回到江湖中去不可了。」

    大公主可算得冰雪聰明,只是她猜到的只是原因之一,卻不是主要原因。

    花三郎未置辯。

    大公主歎了口氣道:「凡事不能勉強,兩個生活在不同世界裡的人,是沒辦法勉強湊在一起的,我不再強留你,只是臨別在即,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她從項間解卞一方玉-,雪白的玉-,配著一條金練子,玉-上還雕著一隻翔風。

    花三郎忙道:「公主」

    「這是我父皇贈給我的,我戴了十幾二十年了。」

    「既是聖上賜給公主的,草民怎敢要?」

    「父皇既把它賜給了我,那就是我的,應該隨便我怎麼處置,愛給誰,就給誰。」

    「可是」

    「別可是了,相識多日,總算有段交情在,這代表我一點心意,也已經拿出了手,您忍心不要。」

    花三郎暗暗一歎,只得雙手接過:「多謝公主,草民要告辭了,請公主速啟駕回宮吧!」

    大公主眉宇之間,輕鎖幽怨道:「你走之後,我馬上回宮。」

    「草民這就告辭。」

    一躬身,他轉身要走。

    「慢著!」大公主突然叫住了花三郎。

    花三郎回過身道:「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要是以後要找你,怎麼個找法?」

    「公主金枝玉葉,尊貴之軀,豈可為草民輕易進入江湖?」

    「我的意思是說,以後萬一有什麼事要借重你。」

    「公主逮捕劉瑾之後,即可知道草民的來處,既然知道了草民的來處,就不難找到草民。」

    大公主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你去吧!」

    花三郎一躬身道:「草民告辭!」

    轉身行了出去。

    大公主沒再阻留,幽怨的目光,幽怨的神色,站在那兒一直望到花三郎頎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突然,她提高聲音嬌喝道:「啟駕回宮。」

    夜深了。

    霸王府的書房裡,燈光還亮著。

    項剛一個人負手來回踱步,眉宇間有太多的煩躁。

    突然,他一臉驚容地停了步:「我怎麼把她給忘了!」

    一頓,急急喝道:「誰在外頭!」

    只聽書房外遠遠有人應道:「回爺,蓋明在。」

    項剛沉聲道:「給我備馬。」

    「是!」

    片刻工夫之後,一騎快馬馳出了霸王府。

    夜靜時分,蹄聲如驟雨,老遠就能聽得見。

    盞茶工夫不到,項霸王一人一騎馳抵內行廠,飛身下馬,腳甫站地,沉聲就問:「九千歲睡了沒有?」

    站門的番子恭聲說道:「稟總教習,宮裡有急事,九千歲連夜進宮去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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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剛沒說話,大踏步闖進了內行廠。

    內行廠的禁衛森嚴,項霸王他當然是隨意進出行去,一進前院就叫:「現在是誰帶班,過來見我。」

    「總教習找帶班大檔頭,總教習找帶班大檔頭」

    夜色中,一聲聲往遠處傳。

    轉眼工夫,一條人影疾掠而至,是一名大檔頭,他恭謹躬身:「屬下見過總教習。」

    「聽說九千歲進宮去了?」

    「宮裡有急事,內侍剛來傳的旨。」

    「那個叫秋萍的歌伎呢?」

    「總教習是說秋萍公主?」

    「誰說她是公主?」

    「回總教習,九千歲的令諭,內行廠裡,誰不知道秋萍公主!」

    項霸王氣得雙目暴睜,道:「我的令諭,從現在起,她是歌伎,不是公主。」

    「這」

    「怎麼,我的令諭不是令諭?」

    「屬下不敢。」

    「她住在哪兒,帶我去找她。」

    「是,屬下帶路。」

    那名大檔頭轉身行去。

    項霸王一臉怒氣,大步跟在後頭。

    到了玲瓏的住處,只見房裡暗無燈火,漆黑一片,那名大檔頭上前敲門。

    敲沒兩下,只聽裡頭侍婢驚聲說道:「誰呀!公主已經睡了,知道不知道?」

    說完了話,門開了,兩名侍婢衣衫不整,外頭黑,她倆只看見了站在前頭的大檔頭,卻沒看見站在後頭的項剛,怒聲便道:「怎麼回事?你們這是,什麼時候了,知道不知道?」

    那名大檔頭背後有靠山,可不在乎,冷然道:「什麼時候也一樣,總教習來了!」

    兩名侍婢這才看見了站在後頭的項剛,一驚之下,睡意全消了,趕忙上前見禮:「見過總教習。」

    項剛道:「我要找秋萍。」

    兩名侍婢面有難色:「回總教習,公主已經睡了。」

    「我不管什麼公主不公主,睡了也得給我把她叫起來。」

    「這」

    「聽見沒有。」

    兩名侍婢嚇得一哆嗦:「是。」

    急忙轉身進去敲內室的門。

    項剛大步跟了進去。

    那名大檔頭聰明,沒跟進去。

    兩名侍婢也有點鬼機靈,在項剛這兒受了氣,還指望趕快叫醒公主,讓公主替她倆出氣。

    她倆苦著臉望項剛:「總教習」

    「讓開。」

    項剛跨步而到,揚起蒲扇般的大手,一掌向門上拍去,砰然一聲,門閂震斷,兩扇門大開。

    就是沒反應。

    兩名侍婢忙把燈點上,燈亮之後,兩個人不禁一怔。

    公主不見了,金冠在桌上,床上整整齊齊的。

    項剛道:「人呢?」

    「回總教習,不知道。」

    「你們兩個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上哪兒去了,你們兩個怎麼會不知道?」

    「回總教習,婢子們是真不知道,公主帶著這項金冠從九千歲那兒回來之後,就打發婢子們睡了,婢子們以為公主也睡了」

    另一名侍婢神色一動,忙道:「稟總教習,在衣櫥的後頭有間密室,不知道是不是進密室去了?」

    項剛為之一怔:「呃,衣櫥後有密室。」

    「是的。」

    「打開。」

    「是。」

    兩名侍婢忙上前打開衣櫥,找著暗門打開,探頭進去便叫,叫了幾聲仍無反應。

    「總教習,公主不在裡頭。」

    不在裡頭歸不在裡頭,可是項剛既然知道此地有間密室,自然是非看看不可。

    「閃開。」

    他拿起燈走了進去。

    當然,項剛在密室裡看出有人在裡頭住過,卻沒能看出誰住過,更想不到會是花三郎,只當是「秋萍」經常到密室裡來。

    「秋萍」一個人經常到密室裡來幹什麼?

    這,只要找到「秋萍」才知道。

    項剛出來了,當即便把帶班大檔頭叫了進來傳下令去,動員所有值夜的人手,盡快找到「秋萍」。

    沒一會兒工夫,回報來了,有人看見過「秋萍」「散步」。

    項剛一聽就知道不對,趕到「秋萍」「散步處」去查看,問清方向一路找下去,最後推測「秋萍」走了,離開了「內行廠」。

    因為有跡象顯示。

    但是那跡象只顯示出一個人,並沒有顯示出另一個人。

    帶班的大檔頭害怕了。

    九千歲對「秋萍公主」的寵愛,眾所周知,今夜他帶班,而「秋萍公主」就在今夜離開「內行廠」去了。

    九千歲回來不要他的命才怪。

    項剛不反對「秋萍」走,因為他來找「秋萍」,就是要逼「秋萍」走的,所以他認為帶班大檔頭無罪。

    就為這,帶班的大檔頭求項剛留下,等九千歲回來之後,當著九千歲保他不死。

    總要給劉瑾個說明,項剛答應留下。

    沒等著劉瑾。

    卻等著大公主,帶來了大批的錦衣衛。

    大公主帶著錦衣衛,往內行廠裡,無一人知曉,包括項剛在內,花園小亭底下那處密室裡,搬走了很多東西,當得大批的錦衣衛搬了多少趟才搬竣。

    來的是大公主,奉的是聖旨,項剛沒敢阻攔,但卻不能不問明緣由。

    大公主對項剛還客氣,只答了一句話:「劉瑾叛國,意圖謀篡。」

    整個內行廠為之大驚。

    項剛知道幾分,但他為報恩,硬著頭皮向大公主要證據。

    當然,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也沒看見從密室裡搬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大公主一聽項剛要證據,變了臉色揚了眉:「要是沒證據呢?」

    「卑職斗膽,九千歲無罪,內行廠的東西,公主不能帶去。」

    「好大膽的項剛,我要是有證據呢?」

    「卑職情願跟著九千歲認罪。」

    「好。」

    大公主當即抖開了一個包袱,裡頭包的是件龍袍。

    這就足夠足夠了。

    項剛傻了眼。

    他知道劉瑾挾天子以令諸侯,爭奪權勢,殘殺異己,絕沒想到只有劉瑾一個人知道的這間密室裡,藏著這個。

    大公主一聲冷笑:「聖上仁德寬大,罪在劉瑾—人,不多牽連三廠弟兄,而你,我知道你是個血性漢子真英雄,所以我也不跟你計較。」

    大公主說完話要走。

    項剛定定神,搶步攔住:「大公主,卑職感恩,可否容卑職再作請示。」

    「說。」

    「這些物證,足使九千歲萬劫不復,應該絕不是他自己供出來的。」

    「你是問,是誰告密的?」

    「是的。」

    「你是想為劉瑾報仇?」

    「國有國法,九千歲觸犯國法,罪有應得,卑職絕不會,也絕不敢。」

    「那麼我告訴你,是有位忠良參劾劉瑾。」

    「可是這間密室只有九千歲一個人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公主」

    「你問得太多了!」

    「既是如此,卑職不敢再問,那麼九千歲」

    「明天早上你們就知道了。」

    項剛沒敢再問,他在內行廠中坐等天亮。

    就在他坐等的這段時間內,內行廠的人,已經悄悄走了大半。

    項剛知道,瞞不過他敏銳的耳目。

    但是他沒有阻攔。

    人人都有保護自己性命的權利。

    何況,這些人該走。

    他知道,真正不能走,真正欠劉瑾的,內行廠外加東西兩廠,只有他項剛一個。

    雞鳴五鼓,天亮了。

    聖上早朝,金鑾殿昭示天下,劉瑾叛國謀篡,種種不法,已繩之以國法,所有私產沒收。

    最先知道的是京城,遍京城都知道了。

    百姓爭相走告,焚香頂禮,雀躍歡呼,鞭炮之聲大作,響徹雲霄,多少裡外都聽得見。

    打從太祖登基,自有大明朝以來,京城裡就從沒這麼熱鬧過,整座「北京城」瘋狂了。

    內行廠就在京城裡,自無不知道的道理。

    消息傳來,項剛如遭電擊。

    想救劉瑾,來不及,他也不能闖宮營救,他項剛還不會做出這種大不韙的事。

    他整個人呆在了那兒。

    人呆在了那兒,腦海之中,卻在閃電盤旋。

    有人參劾劉瑾,那自然是朝廷大臣,身為朝臣,理應忠誠盡職,參劾象劉瑾這麼一個人,是千該萬該的,怪不得人家。

    大公主親率錦衣衛,來到內行廠,進入那間密而不能再密的密室去抄搜證物,這就顯然是有人告密。

    因為劉瑾絕不會自己招供,絕不會自陷於罪,把自己送上絕路,送上斷頭台。

    告密的是誰?

    應該是跟劉瑾最親近、劉瑾最寵信的人。

    那個人是誰?

    秋萍,沒有第二個人。

    秋萍悄悄的走了,這應該是最好的證明。

    因為她任務完成,所以她要走。

    因為她事先知道,所以她要走。

    想到秋萍,就很容易地聯想到了,曾任東西兩廠總教習的花三郎。

    秋萍一個女孩子,沒那麼大能耐,她必有指使,必有接應的人。

    那麼,這個人可是誰?

    也很容易讓人馬上聯想到花三郎。

    往好處想,即使扯不上花三郎,但是照花三郎跟秋萍的關係,能找到花三郎,應該也能找到秋萍。

    不看天下各處單看京裡各地的反應。

    誰都明白,劉瑾該千死萬死。

    這一點,項剛看得很清楚。

    但是,他欠劉瑾的恩不能不報。

    那麼,得先找著花三郎,而且要趕快找到花三郎,再遲,一旦他離了京,茫茫人海何處尋,再想找他可就難了。

    項剛更清楚這一點,於是,他站起來,圓睜著虎目,大踏步地行了出去。

    到了前院,僅剩的幾個大、二檔頭、番子,看見項剛紛紛施禮招呼。

    項剛象沒聽見,這時候他也沒心情去聽,臉上沒一點表情,連手都沒抬一下,就大步出了內行廠。

    出了內行廠,進了霸王府,一方面命人備馬,一方面讓人捧出了他的八寶銅劉,四護衛都知道,事情不對,都要跟,項剛卻一個不帶,但是他交代了一句,上燈以後,要是他還沒回來,不必留在霸王府了,各人收拾各人的東西,霸王府裡的東西,如果想要,可以儘管拿,然後,各走各的路。

    說完了話,項剛不等四護衛有任何反應,跨馬疾馳而去。

    四護衛沒喊,沒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臉上,都是一片凝重神色。

    半晌,魯俊說了話:「你們打算怎麼辦?」

    「不去。」另三位,異口同聲。

    魯俊道:「那麼咱們等,等不回爺來.咱們就永遠留在府裡。」

    四個人,四張臉,如今都是莊嚴肅穆神色。

    只有他四個明白,那「永遠」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項剛絕沒想到。

    花三郎沒有馬上離京,他親眼看著韓奎跟玲瓏平安的出了城,然後他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一直靜坐到天亮。

    天亮以後,他聽見了不絕於耳的鞭炮聲,眼見滿城百姓發了瘋似的奔走跳叫。

    他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眼望著城廓,想想打從以往以至如今,他低低說了一句話:「項爺,原諒我。」

    話落,騰身掠起,飛射而去。

    盞茶工夫之後,他會合了南宮玉等,—見面,南宮玉滿面喜氣:「恭喜三少爺,恭喜三少爺。」

    花三郎道:「姑娘已經知道了?」

    南宮玉道:「京城裡的鞭炮聲,恐怕過了『永定河』都聽得見。」

    花三郎道:「不是華劍英一人之功。」

    「那是你太謙。」

    花三郎還待再說。

    「其他的以後再說,有件要緊事,我得先告訴你—聲。」

    「什麼事?」

    「你一離開,肖姑娘就要走。」

    花三郎臉色微一變:「我早料到了,所以我讓她跟姑娘在—起。」

    「我也幸不辱命,把她給留下了。」

    「人呢?」

    「在車裡,要不要去看看?」

    花三郎走了過去,南宮玉也跟了去。

    掀開車簾,照顧肖嬙的兩名巧婢齊聲叫:「三少。」

    花三郎一眼看見,肖嬙躺在車裡,狀若熟睡,眉峰緊皺,臉上還有淚漬,看在眼裡,讓人心酸。

    只聽南宮玉道:「不這樣,我留不下她。」

    「我知道。」

    「你有沒有想到以後的麻煩?」

    「姑娘是指」

    「她既有去意,隨時可走。」

    花三郎臉色又是一變:「我現在想到了。」

    「這是大麻煩。」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任何事,都是無法勉強的。」

    「人海茫茫,獨自飄零,何處是歸宿,你忍心讓她走?」

    「我總不能永遠讓她像現在這樣。」

    「你總得想個辦法。」

    「除了求她,加倍給與她,別的我能有什麼辦法。」

    「恐怕越是這樣,她越走得快。」

    「姑娘能教我個辦法,我會一輩子感激。」

    「就是神仙也沒有辦法,只有從她的心裡著手。」

    「姑娘,我方寸已亂。」

    南宮玉沉默了一下:「試試看,寸步不離的防著她,經過一段很長的時日。」

    「這不難,我做得到。」

    南宮玉的一雙目光,緩移到肖嬙臉上,凝視良久:「天心何如此殘酷,不該讓她承受,實在不該!」

    花三郎沒說話,他能說什麼。

    「你剛才說得好,不能讓她永遠這樣。」

    話是南宮玉說的,可是她沒動。

    花三郎伸出手,在肖嬙的穴道上拍了一掌。

    肖嬙身軀微一震,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猛睜美目,然後,美目中是失神,淡然:「你回來了。」

    「剛回來。」

    「成了?」

    「托天之福!」

    「劉瑾呢?」

    「今天一早伏法了。」

    肖嬙道:「謝天謝地,這我就放心了。」

    美目一閉,兩串晶瑩的珠淚,無聲滑落。

    南宮玉向花三郎使個眼色。

    花三郎會意,輕咳一聲要說話。

    肖嬙適時睜開了美目:「你應該知道了,我要走!」

    南宮玉道:「你們談話吧!」

    她轉身行開,兩名巧婢跳下車跟了去。

    花三郎登上車進入車裡,望著肖嬙:「你不該!」

    「也許,我曾經試過,也勉強過自己,可是沒有用,我留不下自己。」

    「為什麼你非那麼想,那是事實。」

    「我知道,是我輕賤自己。」

    「那跟輕看我有什麼兩樣。」

    肖嬙低下了頭。

    花三郎伸手握住了柔荑,他覺得出,他握的是塊冰:「答應我,在華家陪我一輩子。」

    肖嬙沒抬頭,沒說話,嬌靨起了抖動。

    花三郎騰出只手,輕輕地托起了嬌靨,肖嬙她淚流如雨。

    花三郎心如刀割,忍不住擁肖嬙入懷。

    那如棉的嬌軀,顫抖得更厲害。

    「答應我。」

    肖嬙沉默著。

    花三郎還待再說。

    一陣遙遠的蹄聲傳了過來。

    只聽車外衣袂飄風聲,隨聽有人道:「姑娘,項剛往這邊來了。」

    花三郎一怔,肖嬙的嬌軀更一震,花三郎伸手掀開車簾,只見老車把式站在南宮玉面前。

    南宮玉看見了花三郎掀車簾,向兩名巧婢低低說了一句,兩名巧婢疾步走來:「三少,讓婢子們來陪姑娘吧!」

    花三郎焉能不懂,跳下馬車向南宮玉走了過去。

    南宮玉跟老車把式迎過來道:「他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不知道!人呢?」

    老車把式一聽蹄聲,道:「近了。」

    花三郎道:「煩請告訴大家,如果他是往這邊來的,放他過來。」

    南宮玉、老車把式都一怔。

    花三郎道:「躲不掉的,他已經來了。」

    「如果你不見他,我下令擋他。」

    「不,我自己見他。」

    南宮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老爹,去吧!」

    「是。」

    老車把式飛掠出林。

    花三郎望著林外道:「姑娘不要出去了。」

    邁步行了出去。

    南宮玉沒動,一動沒動。

    花三郎走出樹林,在林外五六丈處空地上站定。

    他看見了,項霸王騎著一匹烏騅,緩緩地馳了過來,鞍上橫放著八寶銅劉,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雖然是緩緩馳動,二十來丈距離轉眼即到,項剛勒住坐騎,在兩丈外停住,再眼盯著花三郎,緩緩翻身下馬,站定,不動。

    花三郎道:「項爺!」

    項剛仍然沒有表情:「還好,我趕上給你送行了。」

    「不敢當。」

    「九千歲伏了法,內行廠裡的密室被抄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

    項剛吸了一口氣,虎目轉動,投向花三郎身後樹林:「南宮玉跟肖嬙都在這兒?」

    「是的,項爺要見她們?」

    「不必了。」項剛收回目光,又投注在花三郎臉上:「你答應我一句,有沒有折回過京城?」

    花三郎沒說話。

    「到現在,你我雖已不是朋友,我還許你是個奇英豪。」

    「項爺不必如此,我只是還珍惜那段不平凡的交情。」

    「可是你不是這麼做的。」

    「我不得已。」

    「我不願意聽這些,答我問話。」

    「不瞞項爺,我折回去過。」

    項剛臉上起了一陣抖動:「我原希望你沒有折回去過。」

    「謝謝項爺!」

    「秋萍呢?」

    「項爺不必找她,什麼事都是我做的,我一肩承當。」

    項剛虎目寒芒一閃:「我什麼都讓了,難道還不夠?」

    「項爺對我,仁至義盡,我無話可說。」

    「那你為什麼還」

    「項爺,受人之托,不能不忠人之事。」

    「難道項剛這個朋友抵不過」

    「項爺,別的事,為朋友我可以兩肋插刀,但是對這件事來說,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抵不過大明朝跟天下萬民!」

    「你總該顧點項剛」

    「我不能,項爺,我必須有所選擇,也只能擇其—。」

    「你也不必非置他於死」

    「除惡務盡,劉瑾只是一條命,大明朝皇祚萬年,被害的有無數條性命。」

    項剛又吸一口氣:「你知道,我欠劉瑾的恩。」

    「我知道,項爺告訴過我,但是我認為項爺欠大明朝的恩更大。」

    「我不能否認,但那是另一回事。」

    「不是另一回事,項爺,大明朝對你有大恩,劉瑾對你也有恩,而劉瑾要斷送大明朝,你要怎麼辦?」

    「我說那是另一回事。」

    「或許只有公私大小之分。」

    「不必多說」

    「不能不說。」

    「花三郎。」

    「項爺!」

    「我許你為英雄,英雄該有英雄氣概。」

    「花三郎或許稱得上英雄,但是項爺你」

    「項剛怎麼樣?」

    「項爺你本是頂天立地,蓋世英豪」

    「誇獎了。」

    「英雄,過人的不是武技」

    「還該有什麼?」

    「不多,忠孝節義而已。」

    「奈何,項剛我不是英雄。」

    「項爺」

    「我也是不得已。」

    項剛緩緩拿起了橫放在鞍上的八寶銅劉。

    花三郎沒說話,也沒動。

    「取你的兵刃。」

    「我沒有兵刃。」

    「他們有,借一樣。」

    「項爺」

    項剛沉聲道:「借一樣。」

    花三郎沒說話,旋即伸手向後:「哪位有兵刃,借我一用。」

    樹林內白光疾閃,飛射而出。

    花三郎的背後像有眼,一把抄住,是把寒光四射的長劍,他道:「項爺,我用這把劍自衛,倘若我勉強能支持滿百招,還請項爺罷手。」

    這是很仁厚、很夠意思的一句話,他不還手,抵擋百招,百招內傷在八寶銅劉之下,絕無怨言,項剛就此罷手,不要再苦苦相逼。

    項剛虎目中寒芒暴閃,一句話沒多說,陡揚霹靂沉喝:「接招!」

    八寶銅劉挾千鈞之勢,橫掃而到。

    花三郎立劍硬接,「噹」地一聲大震,花三郎凝立不動,手中長劍劇顫,鳴聲不絕,項剛八寶銅劉未偏絲毫,但腳下卻微一晃。

    功力之深淺,已經很明顯了。

    項剛臉色一變,揮八寶銅劉再攻,狂風暴雨,招式連綿,花三郎挺劍迎上,霎時,看不見人影了,看見的,只是條條的寒光疾閃,閃電也似的,感覺得到的,是一陣陣威力無比的勁風,十丈方圓內,為之沙飛石走。

    這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搏鬥,兩位絕頂高手的搏鬥,石破天驚,飛雲色變。

    花三郎、項剛都無暇分心,因為高手過招,只微一疏神,便足導致全盤俱墨。

    可是,另外有人在默默地數招。

    高手過招,迅捷如電,八十招方到,突然一聲尖叫起自樹林內:「姑娘,不好了,肖姑娘嚼舌了。」

    晴天霹靂,花三郎心神大震,手上略一滯,八寶銅劉正掃過左肋,花三郎蹌踉倒退,—口鮮血噴出,他顧不得傷,拖劍疾射入林。

    南宮玉已在車旁,兩名巧婢抱著肖嬙,鮮血絲絲從口角滲出,美目緊閉,嬌軀劇顫。

    「肖嬙!」花三郎嘶呼一聲,搶上車抱過肖嬙,肖嬙微睜美目,唇邊微泛笑意,含糊不清的道出:「三少爺,我的靈魂是純潔的,交給你了!」

    話完,閉目不動。

    「三少爺!誰是三少爺2誰家的三少爺?」

    南宮玉扭回頭,項剛已提著八寶銅劉立於身後,她道:「他,華家的三少爺,華劍英。」

    項剛臉色劇變,旋即一轉失神,頹然道:「能傷了華家的三少爺,也眼看著昔日的朋友為這場爭鬥犧牲了一個,項剛我還爭什麼?」

    長嘯聲中,拖著八寶銅劉飛射出林而去。

    轉眼間,馬蹄聲響起,像陣疾風般遠去。

    林內,一切都是靜止的,每一個人都是靜止的。

    只有兩樣東西在動。

    一片片的落葉,花三郎的兩行熱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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