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郎到了肖府,先見著了卓大娘,然後又見著了肖錚。
肖錚跟卓大娘,沒想到花三郎還會來,尤其是經過熊英興師問罪,來那麼一鬧,如今接花三郎是如接鳳凰,喜出望外,卓大娘把花三郎往廳裡一讓,跟肖錚一碰面,一轉眼就不見了她的人影。
賓主落座,略加寒暄,花三郎就直說來意,然後就拿出了那只鞋。
肖錚看得方一怔,卓大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了,她在一邊說了話:「這種事花總教習您恐怕問錯了人了。」
花三郎道:「呃!大娘說我應該問誰?」
卓大娘道:「這一類的事兒,我們姑娘最清楚了,您問問她,準保您可以得到相當滿意的答覆。」
花三郎道:「那就麻煩大娘代我請教一下肖姑娘……」
卓大娘搖頭笑道:「總教習,虧您還是知書達禮的人呢!怎麼連移樽就教都不懂,讓我去替您問,那算哪一條禮呀?」
花三郎臉一紅,道:「多謝大娘明教,花三郎知過,只不知道肖姑娘方便不方便見我。」
肖錚忙道:「方便,方便,怎麼會不方便,總教習您說這話不是見外麼。」
卓大娘道:「就是說嘛,剛還請您移樽就教呢,那還有什麼不方便的。」
花三郎道:「那麼就煩請大娘幫我安排一下。」
卓大娘道:「義不容辭,您坐會兒,我馬上就來給您回話。」
卓大娘出去了。
肖錚陪著花三郎談笑風生,興高采烈。
卓大娘連肖錚都瞞了,她在花廳轉了一圈,然後又回到了花廳裡,笑吟吟地施了一禮道:「我們姑娘在『白玉樓』備下香茗素點待客,恭請花總教習屈駕。」
肖錚一笑而起,擺手道:「總教習,請吧。」
花三郎欠身而起。
肖錚、卓大娘、一左一右的陪著花三郎,轉朱閣,過畫廊,來到了仙境般小花園裡的「白玉樓」前。
花三郎看得一怔,肖錚、卓大娘卻是滿臉堆笑。
白玉樓前,那白玉似的石階前,左右各八站著一十六名綵衣少女,個個美得像朵花。
肖錚,卓大娘陪著花三郎一來到,十六名綵衣少女立即盈盈施禮,齊聲說道:「恭請貴人入樓」。
一名綵衣少女緊接著說道:「姑娘只招待總教習,老爺子跟卓大娘請留步。」
肖錚笑道:「好嘛,卓大娘,此間主人既不歡迎咱們,我看咱們還是識趣留步吧。」
卓大娘道:「還能厚著臉皮硬進去,只好如此了。」
兩個人各含笑擺手:「貴人請。」
花三郎只覺臉上一熱,道:「兩位取笑了。」
只好硬著頭皮,邁步走了過去。
一進白玉樓,另兩名綵衣少女蓮步輕移,迎面施禮:「請貴人隨婢子們登樓。」
請登樓,也叫「白玉樓」,可就看不見樓梯在那裡面,兩名綵衣少女說完話,左邊少女伸手在左邊晶瑩如玉的石柱上輕輕一按,只見從上方緩緩伸下一座其白如玉的石梯來。
俟石梯著地,兩名綵衣少女又盈盈一禮:「容婢子們帶路。」
轉身登上石梯,拾級而上。
花三郎忙跟了上去。
走完石梯,上得樓頭,只見眼前一個大客廳,淡雅宜人,充滿了書卷氣,最顯眼的是,一邊壁上掛著琳琅滿目的字畫,一邊壁上掛著一把柄鑲珠玉的長劍,長劍下壁邊,矮几上放著一具古琴。
這表示,此樓主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應是文武雙絕。
花三郎這裡遊目觀望,那裡兩名綵衣少女已雙雙轉身下了樓。
這座樓上,整個客廳裡,就剩下了花三郎一個人。
不,兩個,珠簾一掀,一扇門裡走來了賈玉。
花三郎一怔,忙迎前叫道:「兄弟……」
賈玉含笑道:「小弟迎迓來遲。」
花三郎心想,果然沒有料錯,這位賈兄弟真是肖錚的乘龍快婿,要不然他怎會在這座白玉樓上。
心中念轉,口中笑道:「兄弟還跟我客氣,倒是我有事請教,承蒙肖姑娘召見,來得算是唐突,還請兄弟見諒。」
賈玉道:「說什麼見諒,我在這兒就為見你一面,為的是要告訴花兄,小弟這一面,算是最後的一面。」
花三郎心頭一震,急道:「兄弟這話……你要上哪兒去?」
賈玉含笑道:「我不離肖府,不過往後要請另一個人跟花兄見面了。」
「另一個人?誰?」
賈玉笑而不答,伸出晶瑩圓潤玉似的手,除去了頭上的跟身上的,除去頭上的,露出了一頭披肩的秀髮,除去身上的,露出了雪白一襲女裝。
花三郎瞪大了眼:「你……」
眼前的美姑娘盈盈一禮:「肖嬙見過花總教習。」
花三郎一定神,便要伸手去扶,但他目光一接觸到那頭披肩秀髮跟那襲女裝,他便忙又收回了手:「原來賈玉就是肖姑娘,花某可真是有眼無珠。」
肖嬙含笑而起:「還請總教習原諒我的不得已。」
「說什麼原諒,花某一向頗以所學、眼力自負,從不相信有人能在花某面前施巧,沒想到這次卻讓肖姑娘瞞了個夠。」
「花總教習這是怪罪?」
花三郎誠懇地道:「不,肖姑娘給予我的太多了,我對姑娘只有感激。」
蕭嬙道:「我無意博取總教習的感激,只能說我隨便慣了,見總教習投緣,想交總教習這個朋友。」
花三郎道:「姑娘不是世俗兒女,怎說隨便?不管怎麼說,我知道我身受良多。」
肖婿微抬皓腕:「總教習,我們坐下談好麼?」
花三郎道:「理當從命。」
兩個人落了座,肖嬙親手捧過幾上香茗。
花三郎欠身道:「謝謝。」
肖嬙目光一凝:「如果因為我恢復了女裝,使得彼此間的交情趨於生分,我會很後悔。」
「這不是生分,是禮。」
「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禮!」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我一向不喜歡世俗那一套,可是眼前,卻使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這句怪怪的,聽笑了姑娘肖嬙,花三郎自己也笑了。
這一笑,無形中距離縮短了不少。
肖嬙笑容微斂,目光一凝:「聽說總教習要打聽一隻鞋的來歷?」
花三郎拿出那只鞋道:「不錯,就是這隻。」
肖嬙接過去看了一眼:「總教習從哪兒來的這只鞋,能說說麼?」
「自無不可。」
花三郎當即把「白雲觀」的經過說了一遍,他沒添枝加葉,也沒隱瞞任何一點。
靜靜聽畢,肖嬙倏然一笑:「總教習是為東廠辦事,如今卻找西廠人打聽線索,妥當麼?」
花三郎道:「就因為有賈兄弟這層關係,我沒拿府上當外人。」
肖嬙嬌靨一紅,同時掠過一絲難掩的喜悅:「不怕西廠搶了功去。」
「肖府會麼?姑娘。」
「總教習既沒拿肖家當外人,衝著總教習,肖家全當不知道有這麼一條線索。」
花三郎道:「謝謝姑娘,姑娘給予我的,又多了一次。」
肖嬙嬌靨微紅,沉默了一下才道:「這只鞋,我不知道是誰穿它,但是我知道,這種鞋不是出於自家之手,全京城只有一家做過,總教習上那兒打聽,也許能問出個眉目。」
「呃!哪兒?」
「南門大街路東,瑞祥。」
「南門大街路東,瑞祥?」
「是的。」
花三郎從幾上取過那只鞋,站起抱拳:「多謝姑娘。」
肖嬙跟著站起:「總教習要走?」
「肩上挑著這種任務,怎敢耽誤,遲了也恐有變。」
「總教習什麼時候再來肖家?」
「我得空就來看肖老。」
「別因為沒了賈玉,就少走動了。」
「有姑娘這麼一位紅粉知己,也是一樣。」
「總教習如果用得著肖家……」
「先謝謝,到時候我一定來求助。」
「我送總教習下樓。」
「不敢當……」
「要是賈玉,總教習讓他送麼?」
花三郎微一笑,沒再說話,任憑肖嬙送下了樓,並肩步下石梯的時候,花三郎又聞見了那熟悉的香氣,他心裡的感覺更怪了。
肖嬙送花三郎送出白玉樓,兩個人臉上都為之一紅,因為肖錚跟卓大娘都在等著呢。
花三郎定定神道:「兩位瞞得我好苦。」
肖錚道:「不得已,還請總教習別見怪。」
卓大娘道:「要怪您怪賈少爺,他不讓說,誰敢輕洩一個字。」
花三郎、肖嬙四目互望,又都覺得臉上熱熱的。
肖錚道:「總教習問出什麼來了麼?」
花三郎道:「肖姑娘已有所指點,我這就趕去查證,告辭。」
他說走就走,腳下飛快,沒容肖錚跟卓大娘送,肖錚跟卓大娘也沒送,兩個人四目望姑娘肖嬙,姑娘嬌靨飛紅,轉身奔進了「白玉樓」。
肖錚大笑,旋即收斂笑容,一整臉色:「這條線索……」
卓大娘道:「您就不用操心了,要該有什麼行動,姑娘她早吩咐了。」
肖錚一點頭,會意的笑了。
南門大街,筆直一條,寬闊的石板路,足可並行兩三輛馬車。
花三郎只往路東看,一眼就看見了「瑞祥」的招牌,招牌底下,特掛著一隻特大的鞋。
花三郎走過進門去看,卻像是一家布莊。什麼樣的布都有,卻都是做鞋面的布,還有各色的繡線,不用說,那是繡花鞋上用的。
訂做繡鞋的不會多,女人家穿在蓮足上的,誰會假別人之手。
櫃檯裡迎出兩個穿著整齊,白白淨淨的夥計,先把花三郎讓坐下,然後敬煙、奉茶。
旱煙、水煙,花三郎是兩不沾,他接過了茶。
「您要做鞋?」
「是的。」
「您自己有鞋樣兒沒有?」
「有。」
花三郎取出的不是那只鞋,而是比照那只鞋,畫的鞋樣。
兩個夥計接過去一看,全都直了眼。
「這是什麼鞋?」
「這種鞋小號不會做。」
的確,別說做了,看樣子他們連見都沒見過。
花三郎沒多說,只問:「掌櫃的在麼?」
「在,在後頭,我給您請去。」
一個夥計忙往後去了。
另一個夥計還拿著鞋樣,賠著笑:「說句話您別不高興,您幹嗎非做這樣的。」
花三郎道:「我覺得這樣子挺好看的。」
沒兩句話,掌櫃的讓請出來了,五十來歲個人,他接過鞋樣,瞇著老花眼一看,馬上說:「這樣的鞋咱們做過。」
「做過?」
「忘了,三年前東大街頭條胡同的金大爺。」
兩名夥計大夢初醒,「呃」的一聲齊聲道:「對,東街頭條胡同金大爺。」一個夥計接著說道:「還是您記性好。不是您提,我們忘得死死的。」
老掌櫃兩眼一翻道:「真是,年輕輕的,還沒我這上了年歲的記性好。」
轉過臉來向花三郎道:「小號能做,您要做幾雙?」
花三郎道:「我挺愛這樣子的,做兩雙吧。」
老掌櫃道:「您請坐,讓他們給您量腳。」
花三郎坐下,兩個夥計拿紙的拿紙,拿筆的拿筆,量好腳,畫好了鞋樣,老掌櫃的道:「您急不急穿,要是不急的話,您就多等兩天,給您做仔細點兒,您知道,這種鞋全靠手工,趕出來恐怕……」
花三郎截口道:「不急,十天半個月能給我就行了。」
老掌櫃道:「夠了,足夠了。」
花三郎道:「這只鞋我得拿走!」
「行,行,行,已畫過鞋樣量過腳,這種鞋已經全在我腦子裡了,閉著眼都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來。」
行了,花三郎問清價錢之後,把兩雙鞋的錢要付清,老掌櫃不收,他只要訂錢,花三郎堅欲付清,是因為他不一定來拿,不願讓人吃虧,幾經推讓,老掌櫃滿口稱謝的收下了。
巧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花三郎找到了東大街頭條胡同,胡同裡車水馬龍,靠北一家門口一對大石獅,兩扇朱紅大門的門口,車到轎走,轎去車來,男男女女,老的少的,進進出出,熱鬧極了。
這是哪個大戶?
這是幹什麼?
花三郎拉著個串胡同的小販一問,這就是金府,金大爺的府邸,金大爺今兒個做壽,五十整壽。
那就難怪了,大戶人家交往廣闊,自然是賀客盈門。
花三郎略一思索,計上心頭,他扭頭走了,沒一會兒工夫,他又來了。
從頭到腳,身上倒用不著刻意刀尺,人長得逡逸,穿上什麼衣裳都體面,都好看。
倒是手裡提著個長不長,方不方的盒子,經過特意的包裝,硬是剛漆過的朱紅禮盒,上頭畫了幅「天女上壽」,盒子用紅絲繩綁著,不但打了朵大花,還加了塊紅字,桃大的一個壽字是剛寫的,花三郎自己寫的,鐵劃銀鉤力透紙背,只是盒子裡裝的卻是那只鞋。
花三郎隨著賀客們登石階進了大門,兩邊站門,新穿新戴的家人,還賠著笑臉直哈腰。
收禮處置在門房外頭,大大小小的四色禮品,都堆滿了門房了。
花三郎把禮盒往長桌上一放,收禮的陪笑欠身:「恕兄弟眼拙,您是哪個府裡的?」
花三郎道:「花府。」
收禮的微一怔,似乎他不知道主人有這一家交往,但是官不打送禮的,也許主人交遊太廣,他記不全,再問可就是金家失禮了,收禮的把禮盒捧走了,禮簿上寫上花府,看看紅紙,不是禮單,除了個壽字沒別的,再想問花三郎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花三郎已經隨著賓客進去,看不見人影了。
送禮的人多,容不得他打開盒子看,只有把禮盒送進門房,「花府」兩個字底下先空著了。
金家的確是大戶,佔地之大,不遜於王侯之家,東西兩個跨院,往後去兩進院落,就是王侯之家,也未必佔地這麼廣。
如今,有賓客往後走,好在花三郎不著急幹什麼,如今也時候還早,到處逛逛,多瞭解一點吧。
逛過了東西兩跨院,沒什麼扎眼的人與物,跟著一些賓客再往後去。
第二進是主人住的地方,院子最大,東西廂房、上房無不張燈結綵,上房左後方,是個大花園,紅男綠女,人都滿了。
花三郎信步逛過去,剛進月亮門,有個人看得他一怔,連忙停了步。
那個人赫然是姑娘南宮玉,她正在假山旁跟幾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姑娘們談笑呢。
看這些貴婦、姑娘們,使人覺得她們不是單為祝嘏來的,也是為顯露服飾比漂亮來的。
花三郎正在發怔,忽見南宮玉抬手外指轉過臉來,他心頭一震,低頭避開了。
避開了南宮玉,花三郎一邊走一邊想,南宮玉怎麼會在金家出現,難道她跟這位金大爺有關連。
當然,不能說凡是今天的賀客,都跟這位金大爺有什麼關連,但是這位南宮姑娘不同,她是位奇女子,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花三郎正在皺眉思忖,背後卻傳來了一個輕柔甜美的話聲:「花總教習。」
花三郎一怔身回,心頭猛震。
眼前一張吹彈欲破的笑吟吟如仙嬌靨,不是別人,正是姑娘南宮玉。
他定定神,忙拱手:「沒想到在這兒碰見南宮姑娘。」
南宮玉凝睇淺笑:「沒想到的是剛才,不是現在,現在不該沒想到。」
花三郎訝然道:「姑娘這話……」
南宮玉道:「花總教習不是看見了我,然後才躲到這兒來的麼?」
好,沒能躲過人家一雙銳利的目光。
花三郎只覺臉上猛一熱,強笑道:「我見姑娘正跟人說話,不便唐突打擾。」
「這不就是了麼,熟朋友了,幹嗎還玩虛假呀。」
花三郎只有窘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南宮玉深深一眼,話鋒忽轉:「我才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花總教習呢!」
「呃?」
「花總教習跟金老爺子有舊呀。」
花三郎腦子裡閃電轉了一下,最後還是實話實說:「不,我本來不認識金老爺了。」
「那是代表誰來的呢,東西兩邊哪位督爺,還是項爺?」
花三郎聽得暗一怔,東西兩邊兩位督爺、項爺,難道此間主人跟這幾位也有舊。
這該怎麼回答,這不能說假話,可也更不能說實話,這該怎麼回答。
花三郎畢竟是花三郎,他笑笑道:「都不是,我是讓東廠一位大檔頭拉來的,他說要讓我多認識幾個朋友,怎麼?此間主人跟三廠那幾位有舊。」
南宮玉道:「喲,弄了半天您不知道哇,何只跟三廠那幾位有舊,這位金老爺子跟九千歲私下裡還是莫逆之交呢。您不看今天來的賓客,文武大員多著呢!」
「呃!這我還真不知道。」
他的確是真不知道,真沒想到,真詫異。
這位金大爺既跟劉瑾私交不錯,有這麼大的來頭,又怎麼會是跑到「白雲觀」前假扮陳鐵口那種人?
花三郎正自心念轉動,只聽南宮玉又道:「您既不是代表他們那一位來的,您等著看吧,他們幾位准來祝嘏,還說不定已經來了呢。」
話剛說完,只聽一陣豪笑傳了過來。
笑聲爽朗,而且中氣十足,不用問,一聽就知道是霸王項剛。
花三郎怔了一怔,心想,果然。
忽地,花園裡賓客的注意力,都集中園門口,園門口一前四後進來了五個人,正是霸王項剛跟他四護衛。
花園裡的賓客們正三個一堆,五個一群談談笑笑,一見項霸王進來,立即紛紛迎上去,問好的問好,請安的請安。
項霸王一一招呼之際,一眼瞥見了花三郎跟南宮玉,一怔,連忙捨了眾賓客走了過來:「老弟,南宮,你們倆在這兒啊。」
花三郎欠身施禮,四護衛則忙著給他跟南宮玉見禮。
這一來不要緊,賓客們的目光都聚集在花三郎身上。
南宮玉是項霸王的紅粉知已,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這英俊挺拔,面目陌生的年輕人,又是什麼來路,居然讓項總教習稱兄道弟,從那一雙雙的目光裡可以看出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羨煞。
只聽項剛道:「老弟,你怎麼也來了,你也認識這位金老啊。」
花三郎心知項剛必有此一問,早就想好了怎麼回答,當然,他的答覆跟對南宮玉說的一樣。
還好碰上項剛這麼個「沒心眼兒」的人,一聽花三郎這麼說,也沒再多問,回身向四護衛一擺手:「你們歇息去吧,不用老跟著我了。」
四護衛應聲施禮而去。
項剛是個很會為別人著想的人,四護衛平常難得出來,今天有這個機會,當然有他們自己的朋友聚聚,老跟在項剛後頭,當然就沒法找自己的朋友了。
四護衛剛走,南宮玉道:「你們兩位先聊聊,我有點事,去去就來。」
說完話,她逕自走開了。
女人家有女人家的事,別人就更不便問了。
花三郎可巴不得有這麼個機會,一見南宮玉走了,連忙把他「白雲觀」偵查的經過,跟自己的安排告訴了項剛。
項剛聽畢就皺了眉:「你弄錯了吧,老弟,這位金老金如山,在京裡是大大的名人,跟九千歲相交多少年了,我對他知之甚深,他怎麼會……他根本就是個沒武功的人啊!」
花三郎道:「可是全京城只有一家鞋店做過這種鞋,而且據那家鞋店說,只有這位金老做過這種鞋,這又怎麼說呢?」
項剛道:「你有沒有想到,人是從京外來的,鞋也是在京外做—的。」
花三郎道:「有這麼巧的事麼,那陳鐵口滿嘴的京片子,不像是從外地來的啊。」
項剛皺眉沉吟了一下,道:「老弟,你惹了麻煩了,等金老檢視禮物時,發現那只鞋,一經追究,一定會找到你頭上來,再要知道你的身份,往九千歲那兒一告……」
花三郎聽得雙眉一揚,截口道:「項爺,我事先並不知道他跟九千歲的關係,就算知道,查案也應該不論親疏,九千歲真要責怪下來,我大不了不幹。」
項剛聽著聽著忽然笑了:「老弟,你可真天真啊,這三廠,一經踏進門,還由得了你半途抽身不幹。」
「項爺,我要是真不幹,不信憑三廠這些人,能奈何我!」
「或許,但是你有沒有為肖家想?」
花三郎心頭一震,臉色微變:「真要是那樣,那是九千歲逼我鋌而走險,怪不得我。」
「瞧你這脾氣,怎麼跟我一樣。」項剛一拍花三郎道:「誰叫我有你這個朋友,你放手去幹吧,有我給你撐腰,天塌下來由我頂了,不過先別讓熊英知道,我惹得起的他惹不起,萬一一嚷嚷,你什麼都別幹了。」
花三郎道:「謝謝項爺,我由衷的感激。」
「見外!」項剛道:「你送鞋來的目的,只在看看這位主兒會有什麼反應是不是。」
「正是。」
「那咱們現在都別說了。」項剛道:「等他檢視禮物的時候再看吧。」
兩個人話剛說到這兒,三廠裡又來了人,是提督東廠的熊英。
熊英見著花三郎一怔,給項剛見過禮就問:「花總教習你怎麼也在這兒。」
項剛道:「是我叫我這位老弟來的,多認識幾個朋友,往後好辦事。」
有項剛這麼一說,熊英沒敢再提,他馬上改變話題道:「事情怎麼樣了,有眉目了沒有?」
花三郎道:「我去過『白雲觀』了,『白雲觀』本身沒什麼,但是進出的香客有問題,我正在查。」
他想應付過去算了。
熊英可不放鬆:「進出的香客有問題,『白雲觀』本身又怎麼能置身事外。」
花三郎道:「據瞭解,那幫人是巧借『白雲觀』聚會,他們化裝成香客,『白雲觀』的道士又怎麼會知道。」
「怎麼見得道士們不知道呢?」
「我查過。」
「問他們自己他們當然不會承認,查得查出個明確的證據,此案非同小可,寧可屈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
花三郎道:「我的看法跟督爺不一樣,我是不放過一個,也絕不冤枉一個無辜。」
熊英道:「可是……」
項剛突然道:「熊英,我看這件案子你自己辦得了。」
這句話是項剛嘴裡說出來,可是不輕。
熊英窘迫一笑,忙道:「那你陪項總教習談談吧,我到處看看去。」
他施一禮走了。
項剛冷哼一聲道:「我不懂三廠為什麼老是改不了這老毛病,事情交給別人辦,不是這個囉嗦,就是那個不放心,要這些人幹什麼,他們自己辦算了。」
花三郎道:「也難怪,誰叫他們上頭還有人,出點差錯他們擔當不起。」
「這就是肩膀不夠硬,在這種人手底下當差,能苦死。」
只見南宮玉走了過來,帶笑道:「兩位可真能說啊。」
項剛道:「沒事兒嘛,誰叫跟我這位老弟談得投機。」
南宮玉道:「花爺,能讓項爺覺得投機的人,可不多啊!」
花三郎笑道:「至少還應該有一位。」
南宮玉倏然而笑:「好厲害。」
項剛大笑,等笑聲落後,他道:「南宮,你跟金老認識多久了,對他知道多少?」
花三郎一聽就知道項剛要幹什麼,項剛可真沒拿這位姑娘當外人。
南宮玉道:「我來京多久,就認識他多久了,這麼久了,當然知道的不少,怎麼?」
「據你看,他像個練過武的人麼?」
「這您可是問對了人了,我肉眼凡胎,怎麼看得出他會不會武,您何以有此一問?」
「是這樣的……」
他硬把花三郎的任務跟查案經過告訴了南宮玉,而且還說得相當詳細。
靜靜聽畢,南宮玉滿臉驚容,「哎喲」一聲道:「糟了,花總教習怎麼能這麼做,金老跟九千歲私交甚篤,這一惹了金老,不就等於惹了九千歲了嗎!」
項剛道:「不要緊,有我給他撐著呢。」
南宮玉看了項剛一眼道:「有項爺你給花總教習撐,那諒必就不礙事了,只是項爺您把這檔事告訴我……」
項剛道:「當然是有事相托。」
「托我!我能幹什麼?我能幫得上什麼忙啊。」
項剛道:「找個適當機會,讓金老先看禮物,咱們作壁上觀,看他是怎麼個反應。」
南宮玉皺眉道:「這……項爺不是強人所難嗎!」
「怎麼,你不願幫這個忙?」
「不是不願幫,而是不能幫,你應該設身處地為我想想,兩邊都是我的朋友,而我又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叫我……」
花三郎道:「姑娘是不願眼見朋友經由自己的手吃上官司?」
「不,他如果真牽涉在裡頭,真是個亂黨,那麼他這個人對九千歲就真太不仁不義了,而且對朝廷也是個威脅,這種人吃官司是罪有應得,我只怕他是無辜,今天又是他的壽誕之期,讓他當著那麼多賀客受窘,我於心不安。」
花三郎由衷地道:「這倒也是。」
項剛道:「南宮,我不能不承認你說的是理,但是在目前,我這位老弟他必須多方試探,多方冒險,他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錯,這兩邊都是你的朋友,但是朋友也該分個遠近,何況這是為朝廷,為九千歲,你更義不容辭,就算內心裡愧對朋友,朝廷的安危大於一切,似乎也值得,你說是不是。」
南宮玉道:「項爺,你跟金老的交情也不錯,為什麼你自己不……」
項剛道:「事情沒明朗之前,我不願讓他知道三廠的人在暗中偵查他,但是事情一旦明朗,我項剛公私分明,動手抓他,我可能是頭一個。」
南宮玉沉默了一下道:「既是這樣,我看我只有點頭了!」
花三郎一抱拳道:「多謝姑娘義賜鼎力。」
南宮玉:「花總教習就別客氣了,我這就去想法子安排一下,等要拜壽的時候,兩位就上大廳壽堂去吧。」
她轉身裊裊走了。
望著那無限美好的背影,項剛笑道:「能請到這位幫忙,還真不容易,老弟你面子不小。」
花三郎道:「明明請她幫忙的是項爺您,怎麼說我面子不小。」
項剛道:「這你可不知道,我以前找她幫忙的時候不少,但凡是沾上這種公事的,她一概拒絕,連個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花三郎道:「也許這件事小點兒。」
項剛道:「你錯了,這件事最大。」
花三郎笑一笑,沒再說什麼,心裡可著實有點異樣感受。
項剛道:「要不要我陪你到處逛逛去?」
「逛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萬一你這一局押中了,他絕不會是一個人,必有他的同黨,那麼對這座金府多瞭解一些,對你應該是有益無損。」
花三郎道:「項爺畢竟老到,看來往後我要向項爺討教的還多呢。」
「算了吧,老弟,還跟我客氣,走。」
一聲「走」,項剛拉著花三郎信步行去。
在金府前花廳台的僻靜處,南宮玉跟老車把式站著,南宮玉把項剛告訴她的,又全告訴了老車把式。
老車把式聽得一雙白眉連連軒動,等著南宮玉把話說完,老車把式冷笑道:「這小子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還真沒想到他會有這一手!」
南宮玉淡然道:「碰見他,我就知道他絕不是為拜壽來的,要不是心直口快的項剛告訴我,我也沒想到他會下這步棋,五叔真是太不小心了,怎麼會把只鞋落在他手裡,事後也不跟我說一聲?」
「不露眼的事,誰願提呀!」
「可是這是什麼事呀,線索落在人家手裡了,還不提嗎?」
「許是老五有把握,那小子沒辦法查,事實確是這樣,那小子雖找到了鞋店,找到了這兒,那是白搭,讓他查吧,他做夢也想不到是怎麼回事,咱們還樂得看出鬧劇,不也挺好嗎。」
南宮玉輕輕一歎道:「也真難得,五叔能這麼大義。」
「誰叫他有這麼個丟祖宗臉的哥哥。」
南宮玉話鋒忽轉:「老爹去吧,隨時注意情況的變化。」
「是!」
老車把式恭應一聲走了,跟著,南宮玉也轉身後行,沒入那一片爭奇鬥妍的花叢中。
項剛跟花三郎,兩個人並肩緩步,一邊走一邊談笑著,項剛手沒指點,可是嘴裡卻不住地告訴花三郎,這是哪兒,那是哪兒。
憑花三郎的銳利目光,一路所經,他卻沒看出有什麼扎眼的處所。
正走間,忽聽有人叫道:「項爺,花總教習。」
兩個人停步一看,花三郎不由心頭一震。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兩個人走了過來,男的,是肖錚,女的,赫然是肖嬙。
今天到這兒來的,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婦,都刻意刀尺過,跟花兒似的爭奇鬥妍,但是姑娘肖嬙,卻仍是娥眉淡掃,一身淡雅裝束,在今天這個場合,不但不會讓別的姑娘們壓蓋過去,反而顯得特別醒目,特別悅目。
父女倆走近,肖嬙美目深注,淺淺一禮:「項爺,花總教習。」
花三郎含笑答禮,總有些不自在:「肖老,姑娘。」
項剛不是個粗人,就算是粗人,他也粗中有細,察言觀色,他立即胸中雪亮:「怎麼,你們倆見過面了?」
肖嬙嬌靨一紅,微垂螓首。
花三郎窘笑道:「看來項爺是早知道。」
「那當然。」項剛笑著道:「連這都不知道還行,像你,男女都分不出來。」
花三郎窘笑道:「那當然了,項爺您見過肖姑娘不知道多少次了,肖姑娘當然瞞不了您。」
項剛道:「姑娘,聽見了沒有,他可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
肖錚呵呵而笑。
肖嬙嬌靨飛紅道:「項爺怎麼老愛跟我開玩笑。」
項剛哈哈大笑。
肖錚把話題轉開了:「可沒想到花總教習也會來。」
花三郎正考慮他來的真正目的當不當說。
項剛已然說道:「他來是公事,是為辦案。」
肖錚、肖嬙都一怔。
肖錚道:「辦案,花總教習上金府來辦什麼案?」
項剛把花三郎的來意又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肖錚瞪大了眼:「這……」
肖嬙滿臉疑惑:「總教習,你會不會弄錯了。」
項剛都說了,花三郎也只好說了,他把「白雲觀」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然後接著又是鞋店的事。
聽完了這番敘述,肖錚、肖嬙都是滿臉的疑惑,父女倆都表示意見,所表示的意見也完全跟項剛、南宮玉一樣,總括三個字:不可能。
項剛道:「老弟,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吧,照現在的情形看,不是你弄錯了,就是這兒太擅於掩飾,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有等分曉以後才知道了。」
話說到這裡,賓客們紛紛往前院方向行去。
項剛道:「拜壽了,咱們也過去吧。」
一行四人,也跟著賓客們行去。
到了前院還往後院走,壽堂所在大花廳,座落在一進後院裡,老遠就瞧見了,佈置得富麗堂皇,喜氣洋洋。
來拜壽的都是賓客,可是無論到哪兒,賓客都分三六九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先進入壽堂。
項剛、花三郎、肖家父女當然是直進廳堂。
壽堂裡已經有客人在了,不多,只有三個,那是南宮玉、提督東廠的熊英、提督西廠的陰海空。
項剛跟花三郎一進花廳,熊英、陰海空雙雙返過來見禮,花三郎、肖家父女也給兩位督爺見了禮。
熊英一雙目光老盯在花三郎臉上,顯然他也奇怪花三郎為什麼會來,想問,礙著有別人在,尤其有西廠的對頭在,又不便問。
花三郎給他來個裝看不見。
該進來的賓客都進來了,一陣鞭炮聲中,老壽星在下人們攙扶下出來了,論年紀他還沒有到用人攙扶的時候,可是有錢有地位的老爺得這樣,不然顯不出身份來。
老壽星一出來,花三郎就心頭猛震,沒別的,這位老壽星,活脫脫的就是那個「白雲觀」前冒充陳鐵口的陳鐵口,除了這位的膚色白淨一點之外,渾身上下再無分別。
要膚色黑好辦,只要是處身武林,稍微懂一點化裝術的人都知道該怎麼辦。
花三郎忙一扯項剛:「項爺,什麼都不用等了,就是他。」
項剛一怔:「老弟,你沒弄錯?」
「絕對錯不了,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
「居然有這種事,居然有這種事,這麼多年來,我可真是走了眼了,老弟,給我個面子,等拜過壽以後再動他。」
「行!」
老壽星含笑跟眾賓客打招呼,眾賓客也是一片上壽聲,花三郎就站在項剛身邊,老壽星看得見花三郎,但是他只含笑跟花三郎打了個招呼,別無一點不對的神色,等他走過去了,花三郎才道:「這麼看,該是他的掩飾工夫高人一等。」
項剛道:「又何只一等,老弟,拜完壽後,我通知南宮不用再費事了,你看我眼色行事。」
「是,項爺!」
拜壽不麻煩,賓客雖多,半個時辰左右也就完事了。
熱熱鬧鬧,喜氣洋洋,誰也沒想到,片刻之後,會出大事。
拜完了壽,眼看著南宮玉就要走近老壽星。
項剛忙打眼色微搖頭。
南宮玉詫異地走了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不用費事了,花老弟已經認出是他來了。」
南宮玉一怔:「真的?這真叫人難以相信,這真叫人難以相信。」
壽堂事了,自有下人們恭請眾賓客人席,壽宴設在幾個院落裡,老壽星則往後頭歇息去了,等開席時再行出來接受杯酒祝嘏。
項剛一施眼色,帶著花三郎往後行去。
南宮玉沒跟過去,可也沒走。
肖錚父女是西廠的人,花三郎現在是為東廠辦事,當然不便跟去,不但沒走,還跟陰海空嘀咕了一陣,當然,陰海空滿面震驚地也留下了。
熊英能提督東廠,自不等閒,一見這情形,自感納悶,但在場能問的,卻只有南宮玉一個,他只有去問了南宮玉。
南宮玉沒主動告訴熊英,可是等熊英來問她的時候,她卻一點也沒隱瞞的告訴了熊英。
熊英聽完,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往後趕去。
老壽星由成群的下人侍侯著剛進後堂,項剛帶著花三郎也跟了進來。
老壽星一見項剛,連忙前迎:「總教習……」
項剛道:「金老,恕我擅闖後堂。」
「這是哪兒的話,金家還有什麼地方,你總教習不能到的,這麼說不就見外了嗎?倒是賤辰承蒙總教習辱臨,實在太不敢當,太不敢當,坐,坐,請坐。」
連話聲都一模一樣,這下越發錯不了了。
項剛道:「請金老摒退左右,項剛有事要請教。」
「行,行,你們出去,你們出去。」
金府的下人剛出去,後堂裡闖進了熊英。
老壽星微一怔:「呃,熊督爺……」
熊英強笑一招呼,立即轉望項剛:「總教習……」
項剛道:「你知道了。」
「是的,剛問過南宮姑娘。」
「那你站在一邊兒,等我跟金老說話。」
熊英一急還想再說。
「怎麼?有我出面,你還不放心。」
熊英哪敢再說,忙躬身一句:「不敢!」退向後去。
老壽星見這情形有點怪,又不便問,似有點不自在。
項剛那裡又說了話:「金老跟我這位老弟認識認識。」
他擺手向花三郎。
老壽星忙道:「剛就想問,總教習換了護衛了,這位老弟好人品。」
「不,這是一身兼東西兩廠總教習的花三郎,花總教習。」
老壽星一怔,賠上滿臉歉疚的笑:「呃,失言,失言,原來是花總教習,幸會,幸會。」
項剛道:「金老以前沒見過吧。」
「初會,初會,花總教習恐怕是剛任職三廠,要不然我絕不會沒見過。」
說話到這兒,下人把花三郎送的賀禮找來了,他要交給老壽星,項剛伸手接了過去,支走了那名下人,打開取出那只鞋。
老壽星一怔直了眼:「項總教習,這是……」
項剛道:「金老認識這只鞋吧。」
「認識,當然認識,這是我的鞋啊,還是前幾年在南大街瑞祥訂做的,怎麼會跑到這位花總教習手上去了。」
「金老不明白麼?」
「項總教習,我還真糊塗了。」
「那麼,老弟,你把這只鞋的來龍去脈,說給金老聽聽。」
花三郎答應一聲,當即把這只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聽完了花三郎的敘述,老壽星滿臉驚恐瞪大了眼:「會有這種事,會有這種事,這麼說,花總教習認為那個冒充陳鐵口的,是我?」
花三郎道:「金老,鞋對,人也不錯,這怎麼說。」
「鞋對,人也不錯,不,不,花總教習,你弄錯了,我是個不會武的人,也是足有快一個月沒出過門了,人絕不是我。」
「呃!金老是說我看錯了。」
「不敢,不過家裡這些人都可以做證,我的確快一個月沒出過門了。」
花三郎道:「如果我養著這麼些個人,他們也能事事為我作證。」
老壽星忙望項剛:「項總教習,咱們認識不是一天了,難道你也認為……」
「我並不認為什麼,我來只是想聽聽金老合理的解釋。」
「項總教習,別的不沖,就衝我跟九千歲……」
「金老,現在有我項剛在座,那就表示一切自有我扛,一切不枉不縱,不是你,任何人拿你沒辦法,是你,九千歲只怕也護不了你。」
「這……可是我這鞋……對了,兩位等等,我去看看我的鞋去。」
項剛道:「熊英陪陪金老。」
「是!」
熊英恭應一聲,「陪」著老壽星進了裡間,沒片刻工夫,熊英又「陪」著老壽星出來了,老壽星一臉驚異:「怪了,我那雙鞋不見了。」
花三郎笑笑道:「金老的鞋別人能穿,這是第一巧,偷走了金老的鞋,恰能穿,而又十分像金老的人穿,這是第二巧,金老,世上有這種巧事麼。」
「這,這我也糊塗了,可是……兩位,絕對不是我呀。」
「金老,當然擱誰誰也不會承認,不過你總得給我們個滿意的解釋,對不?」
「滿意的解釋……這……」
老壽星一頓忙接問:「對了,花總教習,你是哪一天什麼時候上『白雲觀』去的。」
花三郎把日子、時辰告訴了老壽星,老壽星兩眼一亮,笑道:「那就好辦了,我另有證人可以證明,花總教習在『白雲觀』的時候,九千歲正在我這兒做客,一直到晚上才走,兩位如果不信,盡可以去問九千歲。」
這話,聽得項剛跟花三郎都一怔,別的都能編,但牽涉了劉瑾在裡頭,應該不會假。
那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以花三郎來說,他自信絕不會看錯,這個老壽星,的的確確是那天「白雲觀」前冒充陳鐵口那個人,但是那個時候老壽星卻在家裡招待貴賓劉瑾。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個老壽星能分身。
對項剛來說,劉瑾當時到金府來做客的事絕對可信,因為任何人不會傻得編這種謊。
而事實上他卻又絕對相信,他這位老弟花三郎一雙眼絕不會看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項剛他也糊塗了。
就在這時候,花三郎突然一把扣住了老壽星的腕脈。
老壽星陡然一驚,叫道:「你這是……」
花三郎立即鬆了手,道:「金老,恕我們孟浪,我們瀆冒,告辭。」
項剛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為之一怔,然後就準備跟花三郎一塊兒出去。
只聽老壽星叫道:「站住。」
花三郎站住了,項剛自然也站住了。
老壽星漲紅了臉,身子都發了抖:「你們這樣就想走了?」
這一句話問驚了熊英,只因為花三郎是奉他之命辦案,如果說老壽星上劉瑾那兒告一狀,頭一個吃不完兜著走的,當然是他熊英,所以他慌了手腳:「金老,是我疏忽……」
老壽星抬手攔道:「熊督爺你別打岔,讓我先問問這位花總教習,我究竟是不是你要抓的那個人?」
薑是老的辣,花三郎一聽就知道回答這句話的後果,但是他不能不據實回答。
他道:「目前我不敢說金老是。」
老壽星馬上又漲紅了臉:「有你這句話就是,我金某人雖不敢說是什麼大人物,但是在京城總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你們這樣誣蔑我,冤枉我,到頭來說不是,就這麼一走算了。」
花三郎就知道他會有這一手,道:「金老……」
老壽星道:「你別走,跟我一起見九千歲去,我要請九千歲還我個公道。」
熊英一聽這話嚇白了臉,忙道:「金老……」
項剛突然抬手攔住了熊英的話頭,肅然道:「金老,你可信得過項剛?」
姜既是老的辣,老壽星他當然夠火候,道:「項總教習你這是什麼話,你跟九千歲的關係不同,信不過你就是信不過九千歲。」
項剛道:「好,承蒙金老你賞項某人這個臉,你只管放他們走,花三郎是得到我的同意來查案的,天塌下來自有我項某人替他頂著,九千歲那兒自有項剛陪金老你走一趟,項剛的總教習府,你知道,什麼時候見九千歲,你派個人通知項剛一聲就行了,項剛絕不會比你金老到得遲,容先告退。」
話落,左手拉住花三郎,右手拉住熊英,大步行了出去。
老壽星只有站在那兒發怔的份兒。
他知道,天大的事,只要有這位「霸王」總教習頂,就會不了了之,可要是得罪這位「霸王」總教習,那比得罪了劉瑾還糟,京裡的人誰不知道這句話:寧可得罪劉瑾,不可得罪霸王。
一出後堂,熊英忙向項剛躬身:「謝總教習。」直起腰,他轉臉就埋怨花三郎:「你是怎麼搞的,也不先把事情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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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剛濃眉一軒:「你這是訓誰,誰怎麼搞的,誰沒先把事情弄清楚,是我准他這麼查的,你最好先把事情弄清楚。」
當頭一棒,熊英硬沒敢再吭一聲。
項剛轉臉望花三郎:「老弟,究竟怎麼回事。」
花三郎臉色有點凝重,道:「項爺,我從他的脈象查知,他一如常人。」
「呃?」
「這有兩種解釋,一是他根本不會武,沒練過武,二是他已經能收斂到歸真返璞的境界了,令人作辣的是,這兩種解釋都不符合我所發現的事實。」
「你的意思是……」
「那假扮陳鐵口的人,是個會武的人,而且身手相當不錯,他要是不會武,他絕跑不掉,可要是他已能收斂到返璞歸真境界,在那個卦攤兒上,我絕制不住他。」
項剛道:「那就很明顯了,你找錯了人,不是他。」
「不。」花三郎堅決地道:「我所碰到的,那個假扮陳鐵口的人,分明是他。」
項剛跟熊英都一怔,項剛道:「這是怎麼回事?」
花三郎苦笑道:「我要是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個謎團也就解開了。」
項剛的眉鋒又皺深了三分。
只見南宮玉裊裊走了過來,問道:「怎麼樣了?」
項剛把經過告訴了南宮玉。
聽完了項剛的敘述,南宮玉瞪大了一雙美目,訝然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項剛道:「走吧,咱們邊走邊琢磨。」
四個人往前走,一路都默不作聲,到了前頭了,誰也沒開口說話,顯然,誰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陰海空、肖錚、肖嬙父女遠遠站著,因為有熊英在,誰也沒過來。
四個人直望一眼,項剛道:「回去吧,咱們再琢磨,老弟要不要上我那兒坐坐。」
花三郎道:「不了。」南宮玉道:「那就都上我那兒聊聊去。」花三郎想到了肖錚跟肖嬙父女,這父女倆所以沒走,一方面固然是為看結果,另方面也不無等他的意思,又沒什麼非辦不可,當著人家的面,怎麼好跟南宮玉走,可是當著熊英,他更不便說要上肖家去。
所以他道:「謝謝南宮姑娘,不打擾了,我要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想想去。」
項剛道:「那也好,咱們走吧,老弟,不管有什麼事,你來找我就是,要是時間上來不及,你就不管放手幹你的,都有我呢。」
在花三郎的謝聲中,四個人出了金家大門,在大門口分了手,項剛坐了南宮玉的馬車走了,老車把式是連看也沒看花三郎一眼。
項剛帶著護衛跟南宮玉一走,熊英也沒多停留,臨走的時候,他只交代了一句:「以後有什麼情況,最好隨時向我稟報。」
當著項剛一聲不敢吭,項剛剛走,就官腔十足的來上這麼一句,這種人,花三郎懶得理。
花三郎料準了,陰海空跟肖錚、肖嬙父女會跟出來,果然,熊英的背影剛消失,陰海空跟肖錚、肖嬙父女,就從金家大門裡出來了。
花三郎迎過去見了個禮:「督爺。」
陰海空笑問:「怎麼,你還沒走。」
花三郎道:「督爺明知道我不會走。」
陰海空笑了。
肖嬙的一雙美目之中,掠過一絲帶著甜意的欣慰之色,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
肖錚道:「總教習,事情怎麼樣了?」
花三郎毫不隱瞞,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了花三郎的敘述,陰海空跟肖錚、肖嬙父女都怔在了那兒。
旋即,陰海空皺了眉,淡淡地說了句:「怎麼有這種奇事?」
肖錚道:「總教習,那怎麼辦?」
「我打算找個清靜的地方,把這事從頭到尾好好想想,想想它究竟是怎麼回事。」
肖嬙道:「那就上我家去,我給你找個地方,準保京城裡沒有比那兒更清靜的了。」
花三郎笑望陰海空:「方便麼!督爺?」
陰海空指著肖錚笑道:「是他的女兒,你該問他。」
肖嬙嬌靨一紅:「督爺就是沒正經。」
陰海空道:「他問的話你聽見了,怎麼怪起我來了。」
花三郎道:「督爺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我能不能向肖老跟肖姑娘有所請教。」
陰海空道:「衝著熊英,當然不行,衝著你又當別論,我這個人一向識趣,給我個台階我就下了,他們父女倆心都向著你,我又不能寸步不離的監視他們,我說不行,有用麼?」
肖錚笑了,花三郎也笑了。
肖嬙道:「說您沒正經,您還不承認。」
「行了,丫頭。」陰海空笑道:「快去給他準備清靜的地方去吧……」一指肖錚,接道:「你給我聽著,既稱清靜,那就表示不願有第三者打擾,你也學著識趣點兒。」
肖嬙嬌靨更紅了,嬌羞欲滴,她剛要發嗔,陰海空卻一笑走了。
這裡花三郎跟肖嬙四目交投,兩人好生不自在。
肖家的花園真不錯,佔地相當大,井然有序地種滿了四時之花,不但亭、台、樓、榭一應俱全,還有那一泓碧水,一座橫跨流水的朱欄小橋。
肖嬙把花三郎安置在水榭裡,真是既清靜又舒服個地兒,能聽見的,只有深深水聲跟啾啾鳥鳴。
肖錚真很識趣,一進家門他就托辭避開了,丫頭們送來幾色點心跟幾味酒萊後,也被肖嬙支走了。
現在,一座水榭裡,就剩下兩個人了。
兩個人在靜默中相對,不免有點尷尬,肖嬙沒話找話,也為自己找個台階兒:「我在這兒,不會壞了這份清靜吧!」
花三郎忍住了臉上的熱意:「賈兄弟,你要是不在這兒,這兒就變得枯寂了。」
肖嬙羞,還帶著三分驚:「你……」
「把你當做賈兄弟,說起話來就能放心大膽了。」
肖嬙道:「我倒不希望你老把我當賈兄弟。」
「這意思也就是,我不能老這麼放心大膽說話。」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花三郎吁了一口氣:「我不承認自己是世俗中人,但有時候也難免迂腐,其實,既有這段不平凡的交情在,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分別,坐下吧。」
兩個人落了座。
肖嬙深深一眼:「總是應該有點分別的。」
她的話很含蓄。
花三郎答得也相當技巧:「那就希望姑娘以後別再讓賈兄弟見我,日子一久,我應該有所改變的。」
肖嬙道:「不要緊,我有這個耐心。」
她微揚衣袖,伸出纖纖玉手,微露嫩藕般一段皓腕,拿起銀壺,斟上了兩杯酒:「先喝點酒吧。」
「謝謝。」
兩個人舉杯淺飲了一口,花三郎微皺眉鋒道:「我要請教,以姑娘看……」
肖嬙截口道:「喝酒的時候,不許皺眉,更不許談煩心事兒,要不然容易醉。」
「不要緊,我有很好的海量,也更能控制。」
肖嬙道:「但是我不許,客隨主便,你應該聽我的。」
「可是……」
「我已經想出個幾分了,就是現在不能告訴你。」
「呃!」花三郎精神一振,忙道:「姑娘已經想出幾分了?那是……」
「沒聽我說嗎,就是現在不能告訴你。」
花三郎一怔道:「為什麼?」
「我要是現在就告訴你,這些點心誰吃,這些酒誰喝啊?」
顯然,她是怕花三郎馬上走。
花三郎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但是他道:「那容易,我一口氣把這些點心都吃了,把這些酒都喝了。」
肖嬙道:「要是這樣的話,我還是告訴你吧!」
她似乎要說。
花三郎忙道:「姑娘明知道我不是那麼粗魯的人。」
這話也含蓄。
可是肖嬙懂,她美目閃掠異采,嬌靨微酡,螓首豐艷,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
花三郎道:「姑娘,該說謝的應該是我。」
沉默了一下,肖嬙道:「朋友那兒,住得還習慣嗎?」
花三郎遲疑了一下:「朋友走了。」
肖嬙微一怔:「朋友走了,怎麼回事兒?」
花三郎道:「沒什麼,只是他走了,我不知道。」
「是『天橋』那個朋友?」
「是的。」
「怎麼會走了,連告訴也沒告訴你一聲。」
「許是對我不太滿意。」
「對你不太滿意,哪方面?」
「只因為我現在是身兼東西兩廠的總教習。」
肖嬙一怔,神色微黯:「沒想到進入三廠,讓你失掉了朋友。」
「我也沒想到。」
「我很不安。」
「姑娘不安什麼?」
「是我推著你進三廠的,你失掉朋友,在道義上我要負責任。」
「話不能這麼說,要是我自己沒有這個意思,誰又能拉我進三廠。」
「不管怎麼說,我總是有一份歉疚。」
「姑娘……」
肖嬙目光一凝,截口道:「你那個朋友,倒是相當反對三廠啊。」
花三郎道:「人各有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就怪了,既是志趣不同,你們兩個怎麼會交上朋友的?」
「大概是當初沒發現吧。」
「丟了這麼個朋友,你心裡一定很難受。」
「未必,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既反對三廠,丟了這麼個朋友,未嘗不是福。」
「違心之論。」
花三郎心頭暗一震,道:「違心之論?」
「我知道你對朋友不是這樣兒的。」
「姑娘怎麼知道,我對朋友不是這樣。」
「因為你有過一個朋友,賈玉。」
花三郎暗吁一口氣:「那不同,賈兄弟並不反對三廠,反之他推著我進了三廠。」
「你對三廠真那麼熱衷?」
「從我那賈兄弟那兒,姑娘應該知道,是不是?」
「你真把不反對三廠的人都當朋友?」
「姑娘為什麼會有此一問。」
「隨便問問,何必引以為異。」
「事實上,我進入了三廠,我更接了任務,而且我現在的朋友,都跟三廠有關。」
「我能知道,你為什麼願意進入三廠效力麼?」
「姑娘,鬚眉七尺昂藏軀,江湖上又能混出什麼名堂,大丈夫當立身廟堂,名顯後世……」
肖嬙搖頭道:「將來你會後悔。」
「不會。」
「一定會。」
「姑娘不是我。」
「但是我知道。」
花三郎笑了:「進了三廠,是我的意願,既進入了三廠,我又怎麼後悔。」
「因為你走錯了路。」
「我走錯了路?」
「供職三廠,並不能讓你立身廟堂,你連督爺的副手都爬不到,因為你不是宦官,在三廠之中,能進出朝廷的,也不過只九千歲一個,他是例外,他還是因為獨獲天眷,恩寵極隆,要不然他也照樣難以進出朝廷,你又怎麼能立身廟堂,至於顯名後世,倒是可能,只不過那個名聲絕好不了。」
「姑娘怎麼會這麼說。」
「這是實話,長這麼大,我也只對你一個人說過,當然,你在三廠,我可以跟你朝夕相處,但是我並不真願意你長久寄身三廠。」
「為什麼?」
「你不會不懂。」
「我懂姑娘的心意,但是我不懂姑娘的話意,」
「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會不懂。」
花三郎沒說話。
「我都把心掏出來了,你又怎麼好這樣對我。」
「我是為國家,願意維護朝廷的安全。」
肖嬙搖頭:「你又錯了,沒有三廠,不會有任何變亂,有很多變亂,是三廠逼出來的。」
儘管花三郎的智慧過人,但他一時也摸不清,姑娘肖嬙為什麼會對他說這些,他只好步步為營:「是這樣麼?」
「是這樣。」
花三郎馬上把自己轉移開了:「那麼姑娘跟肖老,又為什麼……」
「我不瞞你,我爹本是武林中人,而且是一方霸主,但武林雖大,他卻使得自己不能容身,所以只好投靠三廠!」
「姑娘,我也來自武林,我沒聽說過,武林中有位肖……」
「我父女原不姓肖,那是投靠三廠以後改的姓。」
她沒說本姓什麼。
當然,花三郎也沒便問。
「這我倒沒想到。」
「現在你明白了,我說得也夠清楚了……」
花三郎畢竟高明,立即反問:「那麼姑娘是希望我……」
「現在已經遲了,脫離三廠比進入三廠還要難,不過我還是希望,有機會你能盡早脫離。」
花三郎來個沒說話。
不說話應該不會出錯。
肖嬙接著又道:「我相信你不是適合三廠的人,也相信自己不會看錯。」
花三郎道:「看樣子,姑娘很有把握。」
肖嬙道:「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我說你不適合三廠,不信你等著看好了。」
「等著看?聽姑娘的口氣,好像姑娘已經預料到,某些事情,會很快的來臨。」
肖嬙微一點頭道:「事實上已經到了眼前了。」
花三郎心頭一震,暗忖:已經到了眼前了,我怎麼一點也沒覺察到……
只聽肖嬙道:「你自己不覺得,是麼!我可以告訴你,就是你辦的這件案子,到時候會讓你覺得很難辦、很棘手。」
「那怎麼會?」
「不會麼!你自問心夠狠,手夠辣?要是自問心不夠狠,手不夠辣,那你就是不適合三廠,懂我的意思了嗎?」
花三郎聽得心頭連震,暗忖:她可真是說對了,辦這件案子,現在是剛開始,將來一旦接觸到案子的內部,逐一找到了「亂黨」,他能怎麼辦?真把那些人一一緝捕,交給三廠?
心裡這麼想,嘴裡卻淡然地道:「我承認心不夠狠,手不夠辣,但是既吃上了這碗飯,既是為九千歲,說不得心只好狠,手只好辣了。」
肖嬙微微一笑道:「咱們等著看吧,將來要是你做不到心狠手辣,那可會有大麻煩啊!」
「呃!會有麻煩?」
「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讓三廠滿意,你懂了吧?」
花三郎點了點頭道:「我懂了。」
肖嬙伸出水蔥般玉指,舉起酒杯,道:「別淨說話,喝點兒。」
花三郎也舉杯,兩個人淺飲一口,肖嬙美目深注,放下酒杯道:「要是我沒有猜錯,你這花三郎三個字,恐怕也不是真名實姓。」
花三郎心頭猛地一震,但是畢竟他還夠鎮定,坐著沒動:「看樣子,姑娘還是很有把握。」
「那當然,我剛不說過嗎,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從不說沒把握的話。」
花三郎搖頭,道:「這次恐怕……」
肖嬙道:「我已掏心,你忍心瞞我。」
花三郎面對肖嬙這麼一位姑娘,還真不忍心,他淡然一笑道:「姑娘,能有改名換姓的肖家父女,就不能也有改名換姓的花三郎嗎?」
肖嬙突然握住了花三郎的手,美目中居然湧現淚光:「謝謝你,我很感激,我有十成把握相信,我是這個圈子裡頭一個知道花三郎三個字不是你真名實姓的人,足見你對我跟別人不同。」
手被肖嬙握住,花三郎只覺心神震顫,道:「那是因為姑娘對我,也跟對別人不一樣。」
「你知道?」
「花三郎不是傻子。」
「你知道就好,從今後我要對你跟對別人更不一樣些……」
話鋒微頓,她收回柔荑,目光微凝,接著說道:「綜此以上幾點,我推測你所投效三廠,是別有用心,不過你放心,我不再多問你什麼,往後如果碰上什麼困難,你只管找我,就算賠進這條命去,我也會讓你圓滿解決。」
這一句,聽得花三郎何止心神震顫,簡直心膽欲裂,使得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肖嬙看了看他,嬌靨突泛紅霞:「你要不相信,我願意就在這水榭裡,把自己交給你……」
花三郎機伶一顫,連忙伸手按住肖嬙的柔荑:「姑娘,千萬不能這樣輕看自己。」
「怎麼!你不願意?」
「不,我不是聖人。」
「你不喜歡我?」
「喜歡不一定非要這麼表現。」
「幾千年來,男女的情愛到了極限,就會很自然的合為一體,也是互托終身的唯一方法。」
「那是世俗兒女,你我不是世俗兒女。」
「你真是這麼想的。」
「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肖嬙輕輕一歎:「你對我,跟對別人不同,也跟別人對我大不一樣,我還求什麼?」
花三郎強使自己心神平靜,輕輕地抽回了手。
片刻的靜默之後,肖嬙道:「關於那件案子的事,我現在告訴你……」
「姑娘讓我走?」
「我希望能跟你老死在這座水榭裡,但是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耽誤你的正事。」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那麼姑娘請說吧,我聽著了。」
肖嬙道:「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另有一個跟金老長得極其相似的人,而且跟金家相當熟。」
「姑娘……」
「不可能是金老,而又明明是金老,那就表示另有其人,長得十分像金老,這個人如果不跟金家相當熟諳,不可能知道金老有那麼一雙鞋。」
花三郎兩眼閃現異采:「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倒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要找這個人,你恐怕還得跑一趟金家,從金老身上著手。」
「多謝姑娘指點。」
「你去吧,沒事的時候就回來住,需要幫忙時,就想辦法送個信兒回來,我馬上會趕去。」
面對這種情意,花三郎還有何話說,他真的什麼也沒說,握了握肖嬙的柔荑,站起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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