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廬山靈秀,陶淵明的西木裡,王右軍的墨池,李太白的書堂,白樂天的北亭及花徑,朱熹的白鹿洞書院,王陽明的文殊院,朱晦翁的論學處,集哲人騷士之謳歌於此一山,其他神話附會之說,更不可勝數。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廬山之博大雄奇,橫互四出,無不挾雲煙之靈氣!
西登香爐,長山橫蹙,九江卻轉,瀑布天落,半與銀河爭流,騰虹奔電,激射萬壑,此宇宙之奇詭也!
像李太白那首:「我本楚狂人,長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山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
讀之令人眉飛色舞,恍如置身仙境,一覽廬山之壯麗!
事實上,廬山也確是這麼美,這麼壯麗,這麼清奇,這麼靈秀,月夜觀之尤甚特佳!
在這月色濛濛的月夜裡廬山靜峙,蒼翠一堆,半山之上,雲封霧鎖,不可窺見,卻又美得寧靜!
慕容嵐等一行男女老少六人,儘管追趕羅剎,刻不容緩,行經廬山之下,也不禁暫時駐步,抬頭觀望,連連浩歎!
也許是這幾聲浩歎引出來的麻煩,慕容嵐等歎聲未落,突然一個清朗話聲,由那雲封霧鎖的半山之上,難辨真實所在地清晰地劃破廬山寧靜,傳了下來:「慕容兄,小弟候駕良久,怎麼此時才到?」
這話聲,幾個人都熟得不能再熟,那是九妙百里相。
這般時候,他躲在廬山做甚?
慕容嵐原以為他不會以九妙身份出現了,豈料……
聽話意,他又是專為相候,那麼他等幾人又為何?
幾人心頭一震,慕容繼承首先色變,騰身便欲掠起。
卻被慕容嵐一把拉住,慕容嵐低低喝道:「承兒,他用心叵測,不許輕舉妄動!」
隨即仰首揚聲發話:「是百里相賢弟麼,愚兄等在此!」
只聽百里相道:「正是小弟在此相候,慕容兄可否稍候片刻再走?」
慕容嵐道:「既是賢弟在此,愚兄多候片刻又何妨,賢弟等愚兄何事?」
百里相道:「慕容兄還記得那日小弟臨走前之言麼?」
慕容嵐心中瞭然,道:「愚兄早已置諸腦後,賢弟又何必耿耿於懷?」
百里相道:「唯獨因此壞了你我多年過命之交,小弟自是耿耿難釋!」
慕容嵐道:「為人做事,但求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賢弟又何……」
百里相截口說道:「小弟雖無愧於心,奈何慕容兄身邊有人置疑難容,故此小弟不敢不將此事永記心中,找機會澄清一切!」
閔三姑聽得白眉雙揚,方要答話,慕容嵐已然說道:「賢弟既如此認真,愚兄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這麼說來,賢弟便是為了此事在此等候愚兄的了?」
百里相道:「不錯,小弟正是為此事恭候多時!」
慕容嵐笑道:「這麼說來,賢弟也找到機會澄清那不必澄清的一切了?」
百里相道:「不錯,小弟已找到機會澄清一切了!」
慕容嵐道:「上下相隔太遠,說話多有不便,賢弟何不下來把臂暢談?」
百里相道:「小弟思念慕容兄多日,本有下去把臂言歡之心,奈何慕容兄見疑之人在側,令小弟不敢親近!」
閔三姑又忍不住了,剛要張口,慕容嵐忙遞眼色,道:「賢弟怎好這麼說話,閔婆婆並無惡意,賢弟又何必耿耿難釋,快請下來,免得愚兄久等!」
百里相道:「多謝慕容兄,在小弟未澄清—切之前,小弟絕不與見疑人碰面,再說,小弟也唯恐一個不對,彼此以武相向,令得慕容兄為難,還是不下去的好!」
慕容嵐眉鋒一皺,道:「賢弟豈非令愚兄痛心難受麼……」
百里相截口說道:「小弟不敢,小弟無意令慕容兄痛心難受,只不過為彼此間多年之過命交情,不得不如此!」
慕容嵐道:「愚兄不以為賢弟如此會有助於你我間的多年友情!」
百里相道:「但至少可免慕容兄暫時為難!」
聽話意他是絕不肯下來。
慕容嵐略一思忖,道:「賢弟既如此堅決,愚兄不好再相強,那麼賢弟有什麼話,請只管說,愚兄洗耳恭聽就是!」
「不敢!多謝慕容兄成全!」百里相道:「慕容兄可是剛從大孤山那長江十八寨總寨而來?」
慕容嵐道:「不錯,賢弟如何知道?莫非賢弟適才也去過?」
百里相道:「小弟雖未去過,卻等於去了一趟,再說,小弟在這廬山之上,居高臨下,適才也曾見慕容兄乘船而來!」
慕容嵐皺了皺眉,道:「賢弟,後者愚兄明白,前者卻令愚兄茫然!」
百里相道:「小弟願為慕容兄解釋,在小弟未向慕容兄解釋之前,請慕容兄先容小弟數問,然後小弟……」
慕容嵐截口說道:「賢弟請只管問,愚兄知無不言,有問必答!」
「多謝慕容兄!」百里相道:「慕容兄可曾發現那長江十八寨已投靠了羅剎教,甘為羅剎教所用,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了麼?」
慕容嵐道:「還好愚兄並不算太糊塗,愚兄也很佩服那羅剎教主的手法!」
百里相道:「慕容兄宇內第一,豈可輕易服人?以小弟觀之,那羅剎教主之手法幼稚低劣,笨拙愚蠢,不值一笑!」
慕容嵐軒了軒眉道:「賢弟,這話怎麼說?」
百里相道:「慕容兄請想,那血盟十友與雪衣八魔俱是慕容兄手下敗將,形同驚弓之鳥,漏網之魚,豈堪大用?那羅剎教主卻懵懂無知地重用了他們,豈非幼稚低劣,笨拙愚蠢麼?」
慕容嵐笑道:「賢弟說得是,如此看來,倒是愚兄高估了那羅剎教主了,只是,賢弟又如何知道此事?」
百里相笑了,道:「慕容兄奈何太以健忘,小弟適才說過,雖未去過長江十八寨,卻等於去了一趟,慕容兄難道忘了麼?」
慕容嵐道:「愚兄未忘,只是賢弟語出言玄奧,令愚兄難懂!」
百里相道:「稍等慕容兄自然明白,恕小弟此時暫不做解釋!」
慕容嵐軒了軒眉,笑了笑,道:「那麼,賢弟請問下去!」
「小弟遵命!」百里相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道:「請問慕容兄,那血盟十友與雪衣八魔是否已悉數伏誅於慕容兄一雙手掌之下了?」
慕容嵐道:「賢弟錯了,愚兄手未沾半點血腥!」
百里相道:「那麼是古大哥與承侄兒殺了他們?」
慕容嵐道:「不,愚兄等沒一個殺了人!」
百里相道:「難道他幾個一個未死?」
慕容嵐道:「也不是,死了一個血盟十友之首皇甫嵩,不過那不是愚兄等下的手,殺他滅口的,是另有其人。」
百里相道:「這就是嘍,慕容兄可知那殺人滅口的是誰麼?」
慕容嵐道:「愚兄有十成把握,那是他幾個之中的老主人,冒名假扮的一缺老人樂全!」
百里相大笑說道:「高明,高明,慕容兄不愧宇內第一,的確是高明,不錯,那殺人滅口的的確是此人,小弟以為一缺老人已死在小弟掌下,卻不料仍有個一缺老人活在世間,慕容兄可知他現在何處麼?」
慕容嵐目中異采一閃,道:「敢莫賢弟已擒得此人?」
百里相又揚大笑,裂石穿雲,直逼夜空:「慕容兄簡直令小弟五體投地,深深歎服,不錯,此人如今正躺在小弟腳下,酣睡不醒!」
慕容嵐呆了一呆,道:「賢弟,此話當真?」
只聽百里相笑道:「小弟怎敢欺騙慕容兄?此人乘船逃出長江十八寨,在登岸時被小弟制住穴道擒獲!」
慕容嵐道:「賢弟可曾在他身上發現什麼東西?」
百里相道:「小弟在他身上發現了一筒針狀物,不知是何暗器?」
慕容嵐道:「那是他竊自賢弟用的透骨神針,賢弟怎會不知道?」
百里相道:「慕容兄弄錯了,那是針狀暗器是沒有錯,但絕非小弟那透骨神針,這跟天絕掌與恨天掌雖極相似,但絕非同一種的道理相同!」
慕容嵐臉上浮現一絲神秘笑意,道:「這麼說來,賢弟也果有透骨神針暗器了?」
百里相未即時答話,沉默了一下,始道:「不敢瞞慕容兄,那是小弟當年初出道時所用暗器,自成名至今,小弟因為此物有傷天和,是久已不用了!」
慕容嵐笑道:「怪不得愚兄一直未聽賢弟說起過!」
百里相道:「久已不用之物,便是小弟也幾幾乎將它遺忘了!」
慕容嵐向著閔三姑等人笑了笑,然後揚聲說道:「賢弟,這就是你等於去了一趟長江十八寨?」
百里相道:「不,還有,小弟從此人口中得知的不全!」
慕容嵐雙眉微軒,道:「難不成賢弟另擒獲了別人?」
百里相笑道:「又讓慕容兄料中了,小弟正是擒獲了別人!」
慕容嵐與閔三姑等人互相交換一個眼色,道:「但不知那又是誰?」
百里相道:「慕容兄想擒而未能擒獲的六條漏網之魚!」
這可當真地出了幾人意料之外,慕容嵐眉鋒一皺,道:「莫非是長江十八寨的六巡察,血盟十友中的那六個?」
百里相道:「正是冷如冰等六個匹夫!」
慕容嵐眉鋒皺得更深,道:「賢弟先說擒他七人,莫敢就是為了……」
百里相截口說道:「小弟一為稍盡綿薄,助慕容兄一臂之力,一為抓住這個機會報答知己,洗刷自己,這夠麼,慕容兄?」
這叫慕容嵐如何回答?沉吟了一下,避後而就前,道:「看來,愚兄是要好好謝謝賢弟了!」
百里相道:「自己兄弟,過命之交,慕容兄何言一個『謝』字?只要能藉他七人,使慕容兄對小弟之誤會有所瞭解,小弟就滿足了!」
慕容嵐道:「賢弟這是什麼話,愚兄對賢弟根本就沒有誤會!」
他語意雙關,而百里相似乎只聽懂了一半,道:「那就不枉小弟費盡心力擒此七人一場了!」
慕容嵐笑了笑,忽地問道:「賢弟,可曾見著那天池老怪座下十侍?」
百里相道:「見著了,他們等於是從小弟腳下過去的!」
慕容嵐道:「賢弟怎好就這麼讓他們過去?」
百里相的話聲帶著羞愧,道:「慕容兄錯怪小弟了,一個白摩天小弟已非其敵,何況另二魔三鬼四怪隨行?是故小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了!」
慕容嵐道:「可惜永難有三頭對面的機會,否則愚兄定要試試白摩天有什麼驚人之功力能勝得賢弟!」
百里相道:「慕容兄不必為小弟叫屈,那怪不了別人,只怪小弟學藝不精,技不如人,夫復何言?慕容兄也不必著急,將來總有一天彼此會碰上的!」
慕容嵐道:「賢弟說得是,幾番耽擱,愚兄等已然落人後太遠,不敢再多事耽擱,賢弟是否願意與愚兄等結伴追賊,同上阿爾金山?」
百里相道:「阿爾金山那萬劫魔宮,小弟終歸是要走一趟的,但小弟如今尚不敢與慕容兄結伴追賊!」
慕容嵐道:「怎麼,莫非賢弟仍然對愚兄有所……」
「那倒不是!小弟也不敢!」百里相道:「只是小弟尚未當著慕容兄之面洗刷自己而已!」
慕容嵐道:「賢弟怎麼又來了,縱使是賢弟要洗刷自己,賢弟如今不是已擒獲那一缺老人與血盟十友之六了麼?」
百里相道:「那是小弟自己說的,空口無憑,小弟怎敢令人輕信?」
慕容嵐道:「彼此多年過命之交,愚兄怎會信不過賢弟?」
百里相道:「那是慕容兄—番垂信好意,小弟卻不能單憑此口舌空言求得慕容兄相信,以洗刷自己!」
慕容嵐道:「賢弟何乃如此固執?也顯得你我交情不夠……」
百里相截口說道:「慕容兄錯了,為人做事本應如此,便是對至親也不能例外,慕容兄該知道,小弟性情一向……」
暮容嵐道:「賢弟不必再說了,倘若賢弟非執意這麼做不可,那愚兄只點點頭,賢弟只消把他幾人帶下來不就行了麼?」
百里相道:「慕容兄那是難為小弟了,小弟一個人如何能帶得七個人?若是一趟一趟地帶,又多費時間……」
慕容嵐道:「那不要緊,愚兄請古大哥帶著承兒給賢弟幫個忙去!」
百里相道:「多謝慕容兄好意,小弟不敢勞動古人哥與承侄兒,再說,小弟在未洗刷自己之前也不願跟慕容兄以外的任何人見面!」
慕容嵐皺了皺眉,道:「那麼,以賢弟之見?」
百里相道:「小弟斗膽,想麻煩慕容兄上來一趟,親自過目!」
慕容嵐眉鋒一皺,道:「賢弟,你這是……算了,愚兄不看也罷!」
閔三姑等人則臉色倏變,暗暗冷笑不已。
百里相道:「那是慕容兄當真難為小弟了!」
慕容嵐略一沉吟,尚未說話,慕容繼承突然說道:「爹,承兒陪您上去走一趟!」
慕容嵐搖了搖頭,淡淡笑道:「你沒聽他說,不願見爹以外的任何人麼?」
慕容繼承道:「孩兒斗膽,不以為爹該依著他,也不以為事事由得他!」
閔三姑也道:「慕容大俠,承哥說得是,事到如今……」
忽聽百里相那大笑之聲衝破雲霧,劃空傳下:「承侄兒,你難道還怕愚叔吃了你爹不成?」
慕容繼承勃然色變,雙眉剛挑,慕容嵐已然笑道:「賢弟怎跟小兒女輩說起笑話來了,愚兄功力今大不如昔,小徑奇陡,崎嶇難行,他是唯恐愚兄一時不慎有所失閃。」
百里相笑道:「這個慕容兄放心,小弟以為休說這區區小路,便是難如登天的蜀道,也難不倒慕容兄絲毫!」
慕容嵐心頭一震,道:「那是賢弟永遠看得起愚兄,愚兄卻有自知之明……」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何必獨瞞小弟?小弟知道慕容兄功力絲毫未減!」
慕容嵐心頭又復一震,道:「這麼說來,是愚兄欺騙賢弟的了?」
「小弟不敢!」百里相輕笑說道:「小弟絕不敢這麼想,也許慕容兄有什麼不得已之苦衷!」
慕容嵐與上官蘭等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笑道:「看來,倒是賢弟對愚兄才真正有所誤解呢,休說愚兄功力今不如昔,便是愚兄功力絲毫未減,只怕也難及賢弟如今!」
百里相哈哈說道:「那慕幕容兄過謙,也太以看得起小弟,好在無關緊要,不提也罷,小弟在此恭迎,慕容兄是上不上來?」
這,很令慕容嵐為難,上去嘛,明知百里相他居心奸險,不懷好意,自己又非他敵手!
不上去嘛,白己這宇內第一的十絕盛名,只怕要……
他腦中閃電百轉,尚未答話,慕容繼承已然挑眉說道:「爹,不能由他,承兒陪您……」
慕容嵐搖頭笑道:「多安危事小,天下武林安危事大,爹不會像氣盛的年輕人,去逞那血氣之勇的,你放心,爹自有辦法……」
只聽百里相說道:「難道慕容兄當真見疑,認為小弟有……」
閔三姑忍之不住,忽地揚聲叫道:「百里相,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那一套少在我老婆子面前賣弄,打十九年前至今,我老婆子等容你也容夠了,你若再不下來,我老婆子可要上去了!」
按理說,百里相他必然驚怒交集才對,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他竟然毫無火氣地淡淡說道:「閔婆婆,我敬你為一武林前輩,可是你最好把話說明白點!」
閔三姑冷笑說道:「你只要願意聽,我老婆子當然可以說,百里相,你站穩了,與我老婆子聽清楚些……」話鋒微頓,接道:「十九年前,你先指使雪衣八魔下書邀鬥慕容大俠於唐努烏梁海,然後乘隙假扮慕容大俠與黃山邀鬥武林八劍,慕容大俠洞悉陰謀,傷後詐死,你卻又不死心地指使血盟十友那十個匹夫賀蘭攔車,你自己則假扮冒充那一缺老人救走慕容夫人,處心積慮,用意狠毒,虛情假意地施恩於前,又十九年撫育承哥兒於後,當承哥兒藝成之時,你又假托維護先人威信,命承哥兒殺八劍,所幸承哥兒及時醒悟,慕容大俠伉儷及古大俠兒位也相繼出現武林,你眼見一計難成,逐以真面目出現,殺了那可憐的一缺老人,以圖掩人耳目,哄騙一時,然後又勾結羅剎教以找大和尚與家師為名,實則是對付慕容大俠一門,先擄八劍與六奇,然後又在沿途之上設歹毒埋伏害人,所幸我老婆子等福命兩大,未被你害死,如今你卻又用心莫測地激慕容大俠一人上峰,我老婆子等早就洞燭你那處心積慮的奸媒了,若非慕容大俠屢次阻攔,我老婆子早就揭穿你了……」
百里相突然一陣上干雲霄的狂笑,震得群山迴響,宿鳥驚飛,半山之上雲霧一陣激盪。
閔三姑冷笑說道:「百里相,你笑什麼,難道我老婆子老眼雙花看錯了你了麼?」
百里相冷冷說道:「閔婆婆,誰不知道十絕、九妙交稱過命,我百里相又是俠義武林中的第二,只怕這話別人難信,我百里相更要指你血口噴人,向你索取公道!」
閔三姑冷笑說道:「我老婆子要怕這些也不說了,你就是藉著與慕容大俠知交以及宇內第二人身份,一手掩盡天下人耳目,讓人幾幾乎不敢懷疑到你頭上去,只可惜百密一疏,你露的破綻太多了些!」
百里相道:「閔婆婆,我沒有理由這麼做!」
閔三姑道:「你心胸狹窄,嫉妒慕容大俠在你之上,也因為慕容夫人對你不屑一顧而嫁慕容大俠,你記恨在心,引為恥辱,這些理由該夠了!」
百里相仍然毫不動氣地淡淡說道:「閔婆婆,你身為武林前輩,成名多年,當知無證無據,不可空口指人,那也形同惡意中傷,血口噴人,須知我百里相的身份、聲望可不同於一般武林!」
閔三姑道:「這,慕容大俠伉儷有所顧忌,我老婆子站在第三者立場,卻不會有任何顧忌,我老婆子也不在乎你倒打釘耙,反咬人—口地扳倒我,我老婆子雖然承認你行事高明,極具心智,讓我老婆子明知是你,但永難抓著你的明確有力證據……」
百里相道:「既然如此,你還說什麼?」
閔三姑冷笑說道:「你先別得意,邪不勝正,道必勝魔,天理昭彰,奸不久隱,總有—天我老婆於等會抓著你那明確證據的,一旦羅剎教灰飛煙火,我看你何處可遁形?」
百里相笑道:「那不要緊,我九妙與羅剎教風馬牛毫不相關,一旦羅剎教灰飛煙滅,我百里相還是我百里相,誰敢奈何我,誰又能奈何我?」
閔三姑冷哼說道:「別人也許無可奈何你,但這位身兼兩家之長,對你那武學摸得一清二楚的承哥兒,卻足夠置你於死地!」
未聞百里相答話,想必是閔三姑一語震動了他的心神,良久,方聽他一笑說道,「閔婆婆,你錯了,別說十絕、九妙之間永無刀兵可言,便是有,承侄兒也絕非我這個做叔叔的對手!」
怪的是慕容繼承雖然目射凶煞,玉面煞白,神色至為怕人,可是他一直未說話,便是如今耳聞此言,他也緊閉著嘴,一言不發。
只聽閔三姑冷笑說道:「十絕拿你當知友,勝過一母同胞親兄弟,可是你九妙狼子野心,處心積慮太狠毒,有沒有刀兵可言,你自己明白,至於承哥兒是否是你的對手,你自己也知道,我老婆子懶得多說,倘若你九妙是個漢子何妨下來試試看?」
百里相笑道:「我說過,十絕與九妙之間永沒有刀兵可言,再說,我這為人叔叔的,怎好跟摯友之子拚死活?」
閔三站冷哼說道:「你少往自己臉上抹粉,只怕我老婆子幾個沒一個能容得下你,尤其是承哥兒他本人!」
百里相忽地轉了對象,道:「慕容兄,真的麼?」
慕容嵐可未料到閔三姑會不顧一切地突然直言,靜聆多時之餘,他早預備好了對策,當即笑了笑,道:「賢弟,你這令愚兄難以作答,誰都不能怪,要怪那只能怪賢弟你所作所為啟人疑竇,讓人……」
百里相道:「小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只問慕容兄自己怎麼說?」
慕容嵐道:「賢弟,恕愚兄直言,你那所作所為巧合太多,便是愚兄也難免動疑!」
百里相笑道:「這麼說來,閔婆婆適才所說,也皆慕容兄心中之話了?」
慕容嵐道:「事實如此,愚兄不敢否認!」
百時相話聲忽轉沙啞,頗帶悲痛地道:「慕容兄,你我多年過命之交,難道連慕容兄也懷疑小弟了?」
慕容嵐面有不忍色,但旋即那不忍之色一掃盡淨,道:「賢弟,愚兄說過,那只能怪賢弟!」
這個「怪」字,包含的太多了!
只聽百里相悲笑說道:「披心瀝膽對知己,事到頭來為人疑,我這是何苦?既然如此,小弟費盡心力擒來的七個人,慕容兄不看也罷!」
「不!」慕容嵐竟然搖了頭,道:「賢弟,愚兄是仍然要看!」
上官蘭幾人一驚,慕容繼承便要說話,慕容嵐忙以眼色止住。
只聽百里相悲聲歎道:「慕容兄既不見信於小弟,看看何益?」
慕容嵐笑了笑,道:「賢弟盡心盡力為愚兄,愚兄又怎好令賢弟失望?」
百里相默然未答,半晌始道:「既如此,小弟不敢再說,慕容兄請上來吧!」
慕容嵐淡然一笑,儒衫擺處,便要舉步。
慕容繼承突然跨前一步,道:「爹,承兒陪您走一趟!」
慕容嵐搖頭笑道:「不必了,爹自己能照顧自己!」
慕容繼承還想再說,慕容嵐臉色突沉,道:「承兒,不聽父命便是不孝,莫要辱沒了十絕威名,後站!」
慕容繼承大急,但卻未敢多說,忙望向乃母。
上官蘭卻泰然安詳地向他搖了搖頭。
慕容繼承沒奈何,既不敢違父命,也不敢違母命,只得躬身低頭,飄身退後。
慕容嵐臉色稍霽,淡淡笑道:「這才下愧十絕之後!」
話落,飄然舉步,往上行去。
閔三姑與古寒月忍不住要說話,上官蘭忙遞眼色。
古寒月末便問,閔三姑卻詫聲說道:「夫人,你這是……」
上官蘭嫣然笑道:「閔婆婆,慕容大俠是我的夫婿,我哪肯讓他隻身涉險,不過,事關十絕半生英名,我這為妻者不能不成全他,再說,我也敢保證,他此去縱或有驚,也必無險!」
閔三姑默然不語,心中卻仍是忐忑難安。
只聽慕容繼承突然冷哼說道:「他百里相若敢傷我爹毫髮,慕容繼承若不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說話間,只見慕容嵐一襲瀟灑、飄逸儒衫已隱入半山雲霧中不見。
大夥兒的一顆心,也隨之揪得更緊,而,唯獨上官蘭她仍是那麼泰然、那麼安詳,生似沒事人兒一般!
高處不勝寒,往上登峰,慕容嵐一襲儒衫予人有不勝單薄之感,穿過那舒捲半山的迷濛雲霧,眼前立時開朗,半山之上,近絕峰處一景一物清晰可見。
昏暗冷輝灑照下,慕容嵐抬眼前望,只見那緊靠五老峰下,傍依奇陡峭崖的一處斷崖之上,橫七豎八地倒臥著七個人,那六名穿黑衣的,正是那血盟十友之六的長江十八寨的六名巡察,天狼秀士冷如冰等人。
那如今僅餘其六的血盟十友身旁,倒臥著另一青衫人,背向裡邊,是故看不清面目。
而這七人身旁,緊靠斷崖,下臨探澗的一塊大青石上,卻背外面內地坐著個黑衣文士,正是九妙百里相!
一見慕容嵐登峰,百里相立刻站了起來,拱手相迎。
慕容嵐飄身直上斷崖,也拱手還禮。
這種情形下的見面,至為尷尬,還是百里相先打破沉寂,微一擺手,強笑發話,說道:「慕容兄請坐!」
慕容嵐淡淡說道:「愚兄還要追賊救人,未敢多事停留,不坐了。」
百里相強笑說道:「既然慕容兄以為小弟是羅剎教的幕後指使人,擒得小弟該勝過擒那白摩天等人百倍,同時也可以小弟換人,何須再去追賊救人?」
慕容嵐笑道:「愚兄雖有此心,卻苦無此力,若之奈何?」
百里相臉色一變,旋即強笑說道:「那好辦,小弟不敢與慕容兄對抗,等慕容兄看過此人,驗明無誤之後,小弟自縛雙手,跟慕容兄下峰就是!」
慕容嵐目中異采一閃,道:「賢弟當真要這麼做?」
百里相悲慘苦笑,道:「小弟既難見信於人,又復難見容於人,活在這世間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聽憑慕容兄處置,以遂他人之心的好!」
慕容嵐笑了笑,有意改變話題,抬手一指斷崖處那七人,明知故問地道:「賢弟,這就是他七人麼?」
百里相點頭說道:「正是那一缺老人與冷如冰等七個匹夫,小弟被他們害苦了,等慕容兄驗明之後,小弟要將他們一一加以處置!」
慕容嵐搖頭說道:「不必看了,既是他七個就行了!」
百里相道:「慕容兄還是近些看看的好,小弟精擅易容之術,莫讓慕容兄以為小弟是隨便找七個人加以易容來哄騙慕容兄的!」
慕容嵐略一猶豫,笑道:「既如此,愚兄就不客氣了!」
說著舉步近前,俯身一一查看,此際,他置身處,是在百里相對面,距離斷崖也不過兩三尺距離,倘若百里相此時猝然出手,那只消一掌慕容嵐便會絕無生理地被震落斷崖,落得個粉身碎骨、血肉—灘!
可是,他沒有,不但沒有猝然出手,便是連一點殺機都沒有,一直靜靜佇立,等待慕容嵐把七人一—看完。
未幾,慕容嵐站直了身形,抬起了頭,雙目之中異采連閃地逼視百里相,帶笑說道:「賢弟,你輕易地錯過了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
百里相神色不變地淡淡笑道:「小弟明白,憑小弟功力,適才只消功出十成地一掌,慕容兄便會被震落斷崖,絕無生理!」
慕容嵐道:「愚兄不明白賢弟為何輕易放過這不再有良機?」
百里相淡淡笑道:「小弟也不明白慕容兄為何認為小弟非這麼做不可?」
慕容嵐暗暗一怔,一時未能答上話來。
百里相卻淡然一笑,又道:「慕容兄看完了麼?」
慕容嵐目光凝注,點了點頭,道:「多謝賢弟費心費力,愚兄看完了!」
百里相道:「是他七人無誤麼?」
慕容嵐道:「冷如冰等六人無誤,那一缺老人愚兄卻不敢說!」
百里相淡淡笑道:「是與不是,小弟已不求慕容兄相信了!」衣袖忽展,地上七人應勢飛起,直出數丈,然後飛墜澗底雲霧中不見。
慕容嵐心中一震,歎道:「一念之誤,為人賣命,為人幫兇,卻不料落得如此下場!」
百里相淡淡一笑,沒說話,雙手往後一背,轉過了身面對斷崖,不言不動。
慕容嵐心頭又復一震,道:「賢弟這是……」
百里相未回頭,卻開口說道:「小弟說過,願自縛雙手,任聽處置,如今小弟在此,慕容兄是縛小弟下峰也可,一掌把小弟震落斷崖也可,任憑慕容兄!」
這下可真令慕容嵐為難,也真令慕容嵐糊塗了。
倘若那十九年來處心積慮,害他慕容一門的是九妙,如今百里相他如何肯甘拋一命,聽人處置。
以眼前情勢,縛他雙手或難,但背後出掌把他震落斷崖,那可是輕而易舉,如同反掌吹灰。
倘若那一直隱身暗中的元兇不是他九妙,為什麼個個疑點可以扯得上他,他那所作所為那麼令人動疑。
怔立之中,慕容嵐腦中閃電百旋,忽地笑道:「賢弟,你熟知愚兄,愚兄豈是這種人……」
他認為百里相是摸清了他的為人,明知道他絕不會這麼做,所以才故示大方任聽處置。
豈料,百里相突然轉過身來,森寒目光直射慕容嵐,道:「慕容兄是不肯下手?」
慕容嵐點頭說道:「不錯,縱深仇大恨,愚兄也不願這麼雪報!」
百里相雙眉陡挑,淡淡說道:「小弟不敢相強,只有走第二條路了,這條路不用慕容兄動手,小弟自會從此處跳下去。」
慕容嵐自是不肯相信,淡笑不語。
百里相面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忽地笑道:「小弟也知道慕容兄不信,但慕容兄該知道,小弟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再說,為報答知己,為洗刷自己,為顧全彼此間的多年友情,小弟又何惜一命……」
慕容嵐雖仍未說話,可是臉上也微微動容。
百里相長長地歎了口氣,接道:「在小弟臨死之前,敢請慕容兄據實答小弟一問,慕容兄可是認為小弟便是那羅剎教主?」
慕容嵐略一遲疑,毅然點頭,道:「事實如此,愚兄不願否答!」
百里相唇邊掠起一絲淒涼笑意,道:「那麼,小弟可以告訴慕容兄,小弟如今絕命於此,那羅剎教主卻遠在阿爾金山萬劫魔宮之中圖謀稱霸天下、席捲武林之策,小弟死後,武林之中,慕容兄仍可碰見一個功力高絕、舉世罕匹的羅剎教主!」
語畢,忽地抬腕出指,向著丈餘外奇陡峭壁虛空疾書,他寫的是:「寧內第二人,九妙秀士百里相,為保全與宇內第一人十絕書生慕容嵐的多年友情,跳崖自盡,絕命於此!」
慕容嵐入目字跡,心頭方震,百里相已然寫畢,忽地仰天悲淒長笑,笑聲中,身形閃動,縱落斷崖。
慕容嵐做夢也未料到會說跳真跳,這假戲做不得,便是大羅金仙跳下去也絕無生理。
睹狀大驚失色,心膽欲裂,單掌電出要抓,但只差一發,百里相身形已然直上半空,忽地頭下腳上,飛墜而下,只一轉眼,再看時,百里相一個身形已化為黑點一團,飛投澗底迷濛雲霧中不見。
剎時間慕容嵐怔住了。
驀地裡,一聲蒼勁佛號劃空響起,傳自五老峰頂:「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慕容嵐一震而醒,霍然轉身回顧,只見五老峰頂灰衣飄飄聯袂步下二人,竟是聖心神憎與三音神尼!
慕容嵐尚未發話,聖心神僧與三音神尼雙雙至近前,一起合十微躬身形,道:「檀越別來無恙?」
慕容嵐未答,也未還禮,只啞聲說道:「二位怎麼也在五老峰上?」
聖心神僧道:「不敢欺瞞檀越,貧衲與三音道友早在百里相登上此峰時,便已隱身在峰頂一株老松之上!」
慕容嵐道:「這麼說來適才事二位都聽見了,也都看見了?」
聖心神僧點頭說道:「貧衲與三音道友本以為他會借這機會下手檀越,好來個人贓俱獲,擒他當場,卻不料……」一歎住口不言。
慕容嵐身形一陣顫抖,道:「大和尚,我妄稱當世第一奇才,對今夜此事卻百思莫解!」
聖心神僧道:「便是貧衲與三音道友也難明所以……」
突然數條人彰衝破迷濛雲霧,閃電掠至,是上官蘭等人,入目眼前情狀,一齊怔住,定過神來,閔三姑先叫道:「慕容大俠,那百里相人呢?」
慕容嵐未說話,指了指峭壁上百里相所留字跡,又指了指斷崖,這一來,幾人又再度怔住。
半響,閔三姑突然搖頭說道:「我老婆子不信他會這麼做!」
慕容嵐苦笑說道:「而事實上,大和尚、神尼與我都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由這斷崖上跳下去的!」接著又把適才事慨略地說了一遍。
聽完,閔三姑一語不發,轉身又向來路掠去。
幾人自然知她要去幹什麼,於是,除了上官蘭與美姑娘外,慕容繼承與古寒月都跟著掠了下去。
半晌,雲霧中人影閃動,她三人已掠了回來,古寒月與慕容繼承眉鋒深皺,默然不語。
閔三姑則面色木然地連連搖頭說道:「真令人難信,這真令人難信,難不成咱們料錯了,當真是冤枉了他……」
顯然,百里相是死了沒錯!
慕容嵐苦笑說道:「誰知道,是與非,只有問天了……」
三音神尼突然說道:「三姑你都見到了什麼?」
閔三姑道:「八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但三姑—眼就認出了哪個是百里相。」
口口口口口口
這一天,時間是夜初更,地點是阿爾金山絕峰,萬劫魔宮之中,人物是當世武林之中,正邪兩派的頂尖兒高手。
有十絕書生慕容嵐、僧尼二聖的聖心神僧、三音神尼、上官蘭、慕容繼承、閔三姑、仲孫飛瓊、古寒月。
有天池老怪、毒魔厲無影、邢玉珍夫婦,毒魔那獨子金環玉二郎厲玉、羅剎夫人的愛女,那不知名的羅剎女。
只不見羅剎教主、羅剎夫人、天池老怪的座下十侍、那獨臂劍客郝百通的六徒弟白玉臣。
在那萬劫魔宮中的地點,是在萬動魔宮離魂宮之前的一片廣場中,廣場中,分左右地擺著兩桌酒宴。
左邊,是十絕書生慕容嵐等正派英俠。
右邊,那身材矮胖的錦袍老者,是天池老怪,那身材高大、長相威猛兇惡的紅袍老者及那杏眼桃腮的黑衣中年美婦人,則是毒魔厲無影、邢玉珍夫婦,他夫婦身旁,左邊是厲玉,右邊是那未過門的媳婦兒羅剎女。
在這兩桌酒宴的正前方,另擺著一桌酒宴,那張桌子上,只擺著兩張椅子,如今猶自空著,顯然,那是羅剎教主夫婦的主座。
三張桌子上,牙箸、銀壺、玉杯,極盡豪華氣派之能事,每一張桌子上,成梅花狀地擺放著五隻精細的上好瓷碗,每一隻瓷碗上,都有一個蓋子蓋得緊緊的,不知內盛何物,但由那陳設之豪華氣派,想見得那一十五隻大海碗中,必然是山珍海味味,冠絕天下之佳餚。
主人未出,客人未便動箸,便連那陪客也是一樣,兩張桌上的人,都是靜靜地坐著,既沒人動,也沒人開口。
別看偌大一片廣場,偌大一座萬劫魔宮,如今是靜悄悄地不聞一絲聲息,不見一絲動靜。
只有那伴碧空皓月的群星閃爍,以及,那廣場周圍,一十六盞高挑的明燈隨風搖晃,明滅不定。
靜、靜,就是那麼靜,靜得如同死了一般,靜得令人不安,靜得隱隱令人窒息!
星移斗轉,月影漸高,轉眼間已是二更。
驀地裡一聲低沉鐘聲劃破俱寂萬籟,響自廣場對面,那美輪美奐,卻帶著懍人陰森的離魂宮中。
緊接著,那離魂宮層層密遮低垂的絲幔簾幕之後,燈影閃動,步履響起,行出了一隊人來。
這一隊人,前導的,是左右各四,手執明燈的八名黑衣蒙面人,這八個執燈前導的黑衣蒙面人之後,是男女兩個人,女的走在右邊,是個眉目含煞的中年紅衣美婦,正是那艷名四播,凶名昭彰,武林之中第一個邪惡淫婦羅剎夫人。
男的走在左邊,此人是個身穿著黃袍,身材頎長的中年人,面白無鬚,頗稱英俊,雖絕然不是百里相,但那雙森寒四射的犀利陰鷙目光,卻較百里相有過之無不及。
十足地顯示此人心智深沉,極富心機,顧盼之間,隱隱生威,大有不可一世的當代梟雄氣概!
既跟羅剎夫人走個並肩,那麼此人必是那久已聞名卻難得一見,神秘、詭譎、陰狠、毒辣的羅剎教主了!
他二人身後,是一前十後的十一名黑衣蒙面人,儼然護衛一般,緊緊跟隨身後,緩緩邁進。
這行隊伍一出現,陪客座上立刻站起了天池老怪、毒魔厲無影夫婦等群魔,個個神色恭謹地躬下身軀。
在禮貌上,慕容嵐等自也不便不起身相迎。
一直等到這一隊人行出離魂宮,走下廣場,到了那主座之前,八個執燈黑衣蒙面人忽然分開,兩旁各四地分站主座兩旁,那十一名黑衣蒙面人仍然侍立身後。
羅剎夫人陰妙香連看都未看身前兩席一眼地,便嬌軀輕移,逕自裊裊地落了座。
看得閔三姑白眉雙挑,髮梢兒微豎,但由於三音神尼在座,她未敢造次,未敢發作,只有忍住!
那黃袍人則傲立席前未落座,他淡淡地先向著慕容嵐等人一擺手,道聲:「諸位請坐!」
在慕容嵐等人落座之後,他又倨傲地向著天池老怪等冷然擺了擺手,卻未開口。
等天池老怪等恭謹異常地告罪落座後,黃袍人遂也大刺刺地坐了下去,他剛坐定,侍立於他身後的那名黑衣蒙面人突然向著離魂宮內揚聲沉喝:「來人!」
喝聲甫落,離魂宮中垂簾掀動,六名體態妖燒、婀娜多姿、風情萬千的絕色少女,每人手中捧著一隻銀壺,裊裊行出,兩兩成對地各行向一席。
兩名之中,一名玉手纖纖地掀開了五個大海碗的蓋子,一名則皓腕輕抬地為每人斟上了一杯美酒。
菜,果然是香噴噴的山珍海味,毫無異狀。
酒,色呈鮮紅,既稠又濃,腥氣撲鼻卻令人觸目驚心。
慕容嵐、上官蘭、僧尼二聖視若無睹,泰然安詳,慕容繼承、仲孫飛瓊與古寒月卻微微色變,挑起了雙眉。
適時,主座上黃袍人面含陰森笑意,舉杯邀客:「諸位遠道而來,承蒙光臨,羅剎教深感榮寵,本人忝為地主,無以為敬,權以一杯『千年雪蟒血』聊表寸心,先做聲明,彼此雖對敵,誓必分生死,但本人尚不屑在酒宴之上動手腳,酒菜均無毒,請諸位放心大膽飲用,本人先乾為敬了!」說完,一仰頭,一杯盡干,點滴不剩。
話聲沙啞,頗為難聽,也不似百里相話聲。
慕容嵐揚眉笑道:「教主盛情可感,設宴款待,便是穿腸毒藥我幾個也要盡飲一杯,這一杯,算我幾個敬主!」
舉杯就唇之際,向著上官蘭等遞過一個眼色,上官蘭、閔三姑與仲孫飛瓊三人僅是略略舉杯,意思意思,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則是毫不猶豫,喝個乾淨。
僧尼二聖葷腥不沾,自是端坐不動。
黃袍人目中奇光一閃,縱聲長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宇內第一的十絕慕容大俠了,果然鐵膽俠骨、蓋世豪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好說!」慕容嵐淡淡笑道:「教主誇獎,聽話意,教主今夜是第一次見著慕容嵐?」
黃袍人點頭笑道:「不錯,以前只恨福薄緣淺,無緣拜識!」
慕容嵐笑道:「慕容嵐孤陋寡聞,也不知武林之中竟隱著似教主這般驚世奇人,否則以往斷斷不敢被稱第一了!」
黃袍人笑道:「慕容大俠何忒謙,第一人榮銜並非單靠武力霸權所能奪得,而須德威兼具,智力雙全者始能被天下武林所共尊!」
慕容嵐的本意,是在試探他的出身來路,誰知他避輕就虛地躲過了這一槍,裝了糊塗。
慕容嵐自然胸中雪亮,淡淡笑道:「那麼我就不明白教主邀慕容嵐等來此的用意了!」
黃袍人顏色不變,笑道:「慕容大俠不必著急,酒過三巡之後,本人自會向慕容大俠有所明確交待,屆時慕容大俠自會明白一切!」
慕容嵐笑道:「那麼慕容嵐只好恭候了!」
黃袍人微笑不語,轉眼酒過三巡,黃袍人忽地站起身形,陰鷙目光一掃眾人,明聲說道:「慕容大俠請聽本人說明邀約諸位來此之真意……」
慕容嵐含笑說道:「教主請說,慕容嵐等洗耳恭聽!」
黃袍人笑了笑,倏地臉色一寒,雙目之中暴射森冷凶煞,直逼僧尼二聖,冷冷說道:「本教此次東山再起,重現武林,主要的是找僧尼二聖算算當年舊債,因本人不願驚擾其他門派,多傷無辜,所以邀約憎尼二聖來此做一了結……」
閔三姑白眉雙挑,方要站起,卻被三音神尼拿眼色止住,適時,慕容嵐淡然笑道:「然則慕容嵐等人何干?」
黃袍人道:「慕容大俠不是為他兩位助拳的麼,凡為本教仇敵助拳者,本教不得不一概視為仇敵,格殺無論!」
一句話又聽惱了慕容繼承,他剛要發作,卻也被乃母上官蘭用眼色止住,只得忍了下去。
慕容嵐笑道:「早知如此,慕容嵐說什麼也不會管他兩位的閒事了,不過,教主可知所謂當年舊債之前因後果?」
黃袍人淡淡說道:「拙荊對本人言之頗詳!」
慕容嵐道:「這麼說來,教主本身並不知道當年事了?」
黃袍人道:「也略略有個耳聞!」
慕容嵐笑了笑道:「既然教主也有耳聞,慕容嵐就不敢說教主夫人之言是一面之詞了,同時,恐怕教主也不會願意聽聽慕容嵐等這另一面之詞,對麼?」
黃袍人點頭說道:「誠然如此,慕容大俠該知道,沒有一個人不聽自己愛妻的!」
慕容嵐笑道:「那我就不敢多說了,請教主再說說那次要的用意!」
黃袍人道:「這次要的用意,那就跟賢父子有關了,令郎誤中奸人陰謀,仗技行兇,無端殺害武林八劍中之武維揚、郝百通、歐陽畏,神州六奇中之雙殘池氏雙俠,本教受郝百通六弟子白玉臣之托,要藉本教這根本所在,向慕容大俠索取一個公道!」
慕容繼承雙目暴射寒芒,但未有動靜。
慕容嵐卻淡談笑道:「這麼說來,慕容嵐並非因助拳受累,貴教實際上既是找僧尼二聖,也是找我慕容嵐了?」
黃袍人冷然點頭,道:「事實如此,本人不願否認!」
慕容嵐笑道:「倘若我說武林八劍中之武維揚、郝百通、歐陽畏,神州六奇中的池氏雙殘俱非死在犬子之手,只怕教主會明知不虛卻絕不會在口中予以相信!」
黃袍人道:「本人忝為一教之主,羅剎至尊,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要慕容大俠拿得出明確而有力的證據,這件事自有本人做主,予以一筆勾銷!」
慕容嵐笑道:「多謝教主好意,只是那嫁禍的元兇手法太以高明,令得慕容嵐明知被害,卻拿不出絲毫有力之證據,不但如此,就連本來已知元兇是誰的推測,如今也不敢再輕易出口了!」
黃袍人道:「那本人只好向慕容大俠索取個公道了,事實上,慕容大俠該知道,所有的怔據,都對令郎極端不利,而且明確地證明,那是令郎出的手!」
慕容嵐道:「而事實上,犬子藝出—缺老人之門,那真正的一缺老人卻是個不諳武學之人,那冒牌的一缺老人傳授犬子的恨天掌,卻明明是九妙秀士百里相的獨門神功天絕掌!」
黃袍人道:「可惜百里大俠已不在人世,如今是死無對證!」
慕容嵐淡淡笑道:「他這—死不要緊,卻對慕容嵐的聲名大大有了打擊,武林之中如今是人人同情九妙捨命全交,責備十絕不仁不義,這一死,該死的很有價值!」
黃袍人道:「我認為那是慕容大俠應得的懲罰,對一個知交多年的好友橫生懷疑,逼得他只有一死洗刷清白!」
慕窖嵐道,「這麼說來,教主也對他至表同情了?」
黃袍人道:「何止是同情,本人還對他至為敬佩,可惜他如今已不在人世,否則本人會傾全力尊他為宇內第一人!」
慕容嵐搖頭笑道:「不必教主再賜鼎力,他如今已經是半個第一人了,倘若今宵慕容嵐再埋骨萬劫魔宮,他便是一個第一人了!」
黃袍人道:「人已作古,要那空虛之名何益?」
慕容嵐笑道:「那就換換人,教主從此是第一人!」
黃袍人臉色一變,道:「本人自知德威不夠,沒有這個意思,這種野心也未敢奢望過。」
慕容嵐笑道:「只要教主今宵能把慕容嵐這條命留在阿爾金山之巔,教主豈不順理成章地成為宇內第一人麼?」
黃袍人臉色再變,笑道:「倘若慕容大俠堅欲相讓,本人也只好腆顏坐坐那天下第一人的寶座,嘗嘗那飄飄然滋味了!」
慕容嵐笑道:「我是不得不讓,其實百里相的一死,已奪去了我半個第一人頭銜,倘若今宵教主能把慕容嵐置於死地,我那僅有的半個也要隨之俱失,而且教主還可贏得武林中之同聲飲佩敬服,既有威復有德,豈非順利成了字內第一人?」
黃袍人揚聲笑道:「多謝慕容大俠提醒,本人是卻之不恭,只好……」
「那是什麼話!」慕容嵐笑道:「若非教主面目陌生,與百里大俠也從無一面之緣,我倒幾乎認為這都是他跟教主事先商量好的呢!」
黃袍人神情微震,笑道:「經慕容大俠這麼一說,本人也有此感,可惜天嫉英才,好人不長壽,百里大俠過世太早,否則……」
他笑了笑,住口不言。
慕容嵐則似未在意地笑道:「教主,過去的不談了,如今面臨的是一場即將來臨的血風腥雨,倘使一旦動起手來,慕容嵐等人自是明知難免,但我也不以為貴教在座之諸位,都能確保無恙,上天有好生之德,冤仇也宜解不宜結,無論誰傷誰亡,那都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所以我認為貴我雙方都該委曲求全,謀取一個公平而合理,而又不必干戈相見的解決辦法……」
黃袍人截口說道:「辦法倒有,只恐諸位不肯點頭!」
慕容嵐笑道:「建議是我方提出來的,只要公平、合理,慕容嵐等沒有不點頭的,僧尼二聖兩位,我慕容嵐也可以代為做主!」
黃袍人陰鷙目光輕掃,臉上突然浮現一絲冷酷笑意,道:「只要僧尼二聖各斷一手,賢父子自毀一身功力,羅剎教立刻解散,從此不出武林,而且雙方怨嫌一筆勾銷!」
此言一出,閔三姑與慕容繼承立刻變色而起,他兩個怒態懾人,方欲發作,三音神尼陡揚輕喝:「三姑坐卞,此事自有慕容大俠做主,不許輕舉妄動!」
閔三姑不敢稍違,怒態一斂,連忙躬身。
「三姑遵命!」
這一來倒弄的慕容繼承進退兩難,三音神尼雖是喝住閔三姑,那等於是喝阻他,正猶豫,上官蘭及時哼了一聲:「承兒,你還要神尼怎麼說!」
慕容繼承連忙躬身坐了下去。
適地慕容嵐卻毫不在意地淡淡笑道:「教主以為這樣公平麼?合理麼?」
黃袍人冷然說道:「昔年僧尼二聖聯袂阿爾金山,使得本教派毀人亡,拙荊忍羞含辱多年,單以兩隻手抵本教之損失,本人以為這已是天大便宜,令郎仗技殺人,慕容大俠教子無方,疏於管束,以武學抵五命,這也該算很划得來,是否公平,是否合理,慕容大俠何妨自問?」
慕容嵐笑道:「咋聽起來,那的確很公平,很合理,我方也佔盡了便宜,不過我要請問教主,當年貴教崛起武林,橫行霸道,殺人無算,這筆帳,又要拿什麼去抵?慕容嵐教子無方,疏於管教是實,但人不是犬子所殺,該償命的也不是我父子,我父子又為什麼自毀一身功力?再說,僧尼二聖自斷一手,我父子毀去一身功力之後,到那時豈不要任人宰割,毫無抵抗與衛道之力了麼?教主這不是存心害人?」
黃袍人臉色一變,道:「本人不管那麼多,只知道唯有這麼做,貴我雙方才能免於干戈相向,免於血風腥雨!」
慕春嵐笑道:「只怕這麼做之後,武林中的禍患更大,那血風腥雨也要更甚更烈了,教主何不乾脆直說這是教主的好算盤。」
黃袍人變色說道:「這麼說來,慕容大俠是不肯點頭了?」
慕容嵐道:「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慕容嵐不敢答應,不過,教主既經提出,慕容嵐也不敢不加以考慮,這樣好麼?先請教主及貴教在座之諸位,答我幾問,然後再做商量,可好?」
黃袍人略一猶豫,毅然點頭,道:「既如此,本人不願落個小氣之名,慕容大俠有話只管問!」
慕容嵐拱手笑道:「慕容嵐在此先謝了……」目光一掃黃袍人身後那個黑衣蒙面人,含笑接道:「請問教主,教主身後那位,可是郝百通那六弟子白玉臣?」
黃袍人與那黑衣蒙面人身形俱皆一震,黃袍人點頭笑道:「慕容大俠好厲害的眼力,不敢欺瞞,正是他。」
慕容嵐點了點頭,笑問:「那麼,教主身後那其他十位,是否就是天池上人座下十侍,一妖二魔三鬼四怪?」
那十名黑衣蒙面人身形俱震,黃袍人強笑點頭,道:「慕容大俠簡直令人五體投地,深為歎服!」
慕容嵐含笑點頭,沉吟了一下,突然問道:「請問教主,尊夫人那位愛女與厲大俠夫婦令郎聯姻之事,是哪一位武林高人的大媒?」
黃袍人—怔,道:「這個,這個,沒有大媒,是拙荊與厲大俠夫婦……」
慕容嵐笑道:「教主奈何欺人,古來講究一個明媒正娶,便是尊夫人與厲大俠夫婦雙方面的面議,也該有個大媒!」
黃袍人道:「事實上的確沒有大媒,我輩武林中人似不必講究這些!」
適時,厲無影夫婦倆向著黃袍人投過詫異一瞥,別人未留意,可全落在了有心人慕容嵐眼中,他笑了笑道:「這倒是件奇怪的事,其實,沒有大媒也好,倘若有了這個大媒,只怕以後他那個媒人會吃不消……」
黃袍人神色微變,道:「慕容大俠這話什麼意思?」
慕容嵐道:「教主一定要問?」
黃袍人有點猶豫,但他終於還是點了頭,道:「事關重大,慕容大俠還是說個清楚!」
慕容嵐笑道:「慕容嵐遵命……」頓了頓,接道:「不知尊夫人在議婚之當初,可曾徵得她那愛女之同意?」
黃袍人道:「自古婚姻但憑父母之命,本人以為沒有這個必要!」
他卻不說那媒妁之言。
慕容嵐歎道:「只怕教主伉儷這一句父母之命,害了兩個有情兒女!」
那白玉臣微有不安狀地低下了頭。
那羅剎女也微微色變地瞪圓了眼。
黃袍人卻震聲說道:「慕容大俠這話怎說?」
慕容嵐道:「據我所知,尊夫人那位愛女與教主身後那位白玉臣情愛甚篤,如今賢伉儷卻棒打鴛鴦,硬要拆散一對有情兒女,卻把心已他屬的令嬡許配給了厲大俠夫婦的令郎,我擔心這不會是……」
「慕容嵐,你住口!」羅剎女忽地站起,面布寒霜,眉挑凶煞,戟指嬌叱,道:「慕容嵐,你莫要惡意中傷,血口噴人,企圖挑撥我兩家感情,我老實告訴你,那沒有用……」
慕容嵐淡淡笑道:「我是否惡意中傷,血口噴人,別人不知,姑娘你該明白,西子湖邊,靈隱寺前,冷泉亭畔,那怎麼說?」
羅剎女嬌靨一紅,但旋即又是一片寒霜,厲聲說道:「我可以告訴你,那僅於師兄妹間感情,並非你所說兒女私情,如今我已是厲家的人……」
慕容嵐搖頭說道:「姑娘,生為一個女兒家,最重名節,你知道心與情之不專,朝秦面暮楚,那會有什麼後果!」
羅剎女臉色一變,嬌軀倏顫,忽地望著厲玉悲聲叫道:「玉哥,別人不明白,你難道也不明白,你就忍心看著我被人欺負,被人譭謗,被人……」-
厲玉自不肯眼見未婚嬌妻受辱,霍地站起,剛要發話,歷無影鬚髮俱張,震聲喝道:「玉兒坐下,自有為父做主!」
厲玉倒真沒敢多說,悻悻然坐了下去。
厲無影轉注慕容嵐,雙目之中暴射冷電,道:「慕容嵐,我素來尊祟你仁俠第一,卻不料你……」
「厲大俠!」慕容嵐淡淡截口說道:「請先平心靜氣,聽我一言,慕容嵐平生不作謊言,更不會不顧身份向小兒女輩下手,挑撥你兩家感情,慕容嵐今宵所以當眾挑破此事,那是為你厲大俠—門著想,厲大俠自以為平白地揀了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兒媳婦,而暗自欣喜,殊不知這是一著至為歹毒的美人計……」
厲無影方要發話,慕容嵐已然正色地說道:「厲大俠請聽我說完,倘若慕容嵐是無的放矢,惡意中傷,為什麼明明有大媒他羅剎教主不敢承認,且再想想這大媒是誰,厲大俠當不難明白一切,那羅剎女與白玉臣有情於前,復又許配令郎於後,姑不論這是否他拉攏賢伉儷先對付我等,然後再對付賢伉儷之毒謀,便是論此女之品德,這種兒媳婦能要麼……」
厲無影神色至為難看,默然不語。
那黃袍人卻變色而起,而慕容嵐卻未理他地轉向了白玉臣,喝問道:「白玉臣,她有所顧忌,不敢承認,難道你這堂堂七尺昂藏軀,鬚眉大丈夫,也畏於一言麼?」
白玉臣身形暴顫,忽地叫道:「慕容嵐,你莫要信口雌黃,含血噴人……」
黃袍人臉上剛露一絲笑意,慕容嵐及時說道:「白玉臣,我為你羞慚,我為你痛心,你可知你那幾位師伯師叔及他們的摯友神州六奇已被擄來萬劫魔宮了麼?你身為人徒,叛師他投,如今反而助師門仇人,我……」
白玉臣身形猛震,失聲說道:「慕容……大俠,此話當真?」
慕容嵐冷笑說道:「問問你那教主,或者身後十侍!」
白玉臣霍然轉身,十侍下竟識地退了一步,他卻又緩緩轉過身形,恍若脫力地垂下頭去。
慕容嵐轉注厲無影,道:「厲大俠,高智如賢伉儷者,該明白了!」
厲無影鬚髮暴張,轉望黃袍人,方待說話。
黃袍人目中寒芒一閃,陡揚輕喝:「玉臣,你怎麼說?」
白玉臣機伶一顫,連忙搖頭,雙目已然赤紅,道:「教主明鑒,玉臣沒說什麼!」
黃袍人唇邊浮現一絲冷酷笑意,轉注厲無影,道:「親家,你總聽見了,眼看小兒便要成婚,親家可千萬莫糊里糊塗地中人離間奸計!」
厲無影冷冷說道:「我尚不至於那麼糊塗,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咱們兩家聯姻是有大媒,教主為什麼不承認?」
黃袍人臉色一變,強笑道:「親家奈何糊塗一時,兩家私事何必都告訴人?」
慕容嵐忽地笑道:「明媒正娶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畏人知,厲大俠,你且告訴我大媒是誰,我立刻為你揭穿這樁陰謀!」
厲無影剛要張口,羅剎女適時悲聲叫道:「玉哥,你就不會說話?」
這呼聲,那模樣,厲玉立刻昏了頭,忙轉向乃母邢玉珍叫了一聲:「娘!」
毒魔夫婦僅此一子,平日愛逾性命,尤其邢玉珍,對他更是嬌寵慣縱,視若心頭之肉,聞言立即說道:「你兩個放心,自有為娘替你們做主!」
隨即轉望厲無影,道:「無影,你我都是半百之人,怎麼耳朵這麼軟,哪一個再敢欺負我這一對寶貝兒女,我可要翻臉了!」
也許厲無影有季常之癖,老伴兒這一說話,他竟然轉向了慕容嵐,怒目相向,揚聲說道:「慕容大俠,這是我兩家私事,奉勸莫再多作一語,否則莫怪我夫婦翻臉無情,干戈相向!」
一直末開口的陰妙香此際神情一鬆,忽地笑了。
黃袍人面上也浮現了一絲得意而狠毒的笑意。
那羅剎女更是眉飛色舞地「嚶嚀」了一聲,向著厲玉投過嬌媚一瞥,然後埋首厲無影懷中,道「爹,你真好!」
眼看著即將揭穿的陰謀,又被邢玉珍一句話蓋住了。
眼看著道高一尺,魔又陡高一丈。
但,白玉臣突然身形暴顫,向著羅剎女投過異樣一瞥,忽地大叫說道:「陰雪紅,你這淫蕩的賤婢!」身形一閃,瘋狂地撲向了羅剎女。
在座諸魔剛一震,黃袍人倏揚獰笑:「玉臣,你好大膽,白費了我一番心血!」揚掌擊向白玉臣。
適時,慕容嵐急忙輕喝:「承兒!」
慕容繼承應聲掠起,左掌一擺,截向黃袍人凌厲掌風,右掌疾探,飛攫白玉臣肩井。
白玉臣哪躲得過慕容繼承這高絕的一抓?被他振腕一拋,整個人離地飛起,投向慕容嵐這一桌,古寒月閃身掠出,抬手制住他的穴道。
與此同時,砰然一聲大震,怪事倏生,那一掌過後,慕容繼承身形未動,黃袍人卻晃了一晃,差點沒被震坐下。
慕容嵐睹狀,目中異采飛閃,喝道:「承兒回來!」
慕容繼承應聲而退,那黃袍人身後十侍卻聯袂掠出阻攔,搶出兩人分左右撲向慕容繼承。
慕容繼承殺機倏起,雙眉一挑,恨天掌含怒拂出,悶哼兩聲,那兩名黑衣蒙面人撫胸暴退。
霍地,陪客席上站起了臉色鐵青、兇惡猙獰的天池老怪,他嘿嘿怒笑說道:「小娃兒好高的功力,你再試試老夫座下二魔一擊!」
話落,他便要揮手,慕容嵐霍地站起,舌綻春雷,大喝說道:「且慢,天池老兒,你聽我一言!」
天池者怪怒聲說道:「慕容嵐,你還有什麼話說?」
慕容嵐揚眉說道:「你要動手可以,但要等我跟你們教主試過三招之後再說。」
天池老怪聞言剛一怔,慕容嵐已然轉向了黃袍人:「教主,慕容嵐有意討教三招,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黃袍人猶豫了一下,旋即微笑說道:「自無不可,不過,該算我向慕容大俠討教!」
不失一教之主風度,雖然雙方敵對,他恨不得立刻置慕容嵐於死地,但是在表面上他還不願失禮。
話落,他閃身飄離主座,掠向丈餘之外。
慕容嵐向慕容繼承傳音說道:「承兒,爹可能不是他的對手,你要留心接手!」
慕容繼承心中不服,他不相信自己尚可應付之人,他那宇內第一的爹會不是對手,但他到底還是以傳音答應了一聲。
慕容嵐交待完畢,便要跟著掠出。
適時,天池老怪率座下八侍閃電掠出,落在了黃袍人身邊,躬身請命,說道:「稟教主,老朽與座下八侍願擋頭陣!」
黃袍人目中奇光一閃,點頭說道:「也好,只是十絕慕容大俠宇內第一,舉世無匹,你要小心!」
說著,閃身飄退,掠住一旁。
天池老怪立即轉向慕容嵐叫道:「慕容嵐,來,來,來,讓老夫領教領教你那世稱第一的高絕身手。」
慕容嵐冷冷一笑,未理天池老怪,目注黃袍人說道:「教主,我是向教主討教!」
黃袍人笑道:「有事下屬服其勞,他們一片忠心,本人如何好阻攔,慕容大俠放心,只要挫敗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們,本人自當在俠駕之前討教。」
慕容嵐—笑說道:「只怕教主是吝於賜教絕學!」
黃袍人臉色上變,道:「遲早總難避免,慕容大俠又何必急於一時!」
慕容嵐揚眉笑道:「說得是,古大哥,請為我擋這一陣!」
古寒月應聲掠出,威態若神,如飛落向聲中。
天池老怪目中的森寒冷芒一陣閃爍,嘿嘿地笑道:「看來,慕容大俠是看不起老夫,也吝於賜教絕學……」
一瞪古寒月,接道:「你便是有『鐵面神駝』之稱的古寒月?」
古寒月長眉微挑,冷然點頭,道:「不錯,我正是古寒月,天池老兒,以你的身份、聲望、所學,只配跟古寒月放手一搏,動手吧!」
天池老怪目中凶芒一閃,怒笑說道:「又一個未將老夫放在眼內之人,白摩天,你替老夫教訓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東西,挖了他那雙眼!」
他身後,那名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應聲越前,傲立不動,雙目森寒光芒暴射,直逼古寒月。
古寒月長笑說道:「正好,白摩天,上次你躲開來,今宵我要藉這機會,看看你到底憑什麼能挫敗擊傷九妙,發招!」
白摩天冷冷說道:「古寒月,老夫久聞你『鐵面神駝』大名,鬥鬥你,也是老夫多年夙願,只是老夫與人動手,向不先發招!」
古寒月巨目寒芒暴射,大笑說道:「白摩天,在我面前你還賣狂,也罷,我成全你了!」
單掌一揮,兩儀神罡功凝七成,隨掌拂出。
白摩天身形一震,袍袖雙展,一股狂飆迎向兩儀神罡。
砰然一聲大震,古寒月卓立未動,衣袂不揚。
那白摩天卻已袍角狂飄,踉蹌退出了兩步。
古寒月大笑說道:「白摩天,你就憑這勝九妙麼……」
話聲未落,白摩天已然冷哼一聲,雙掌齊出撲了過來。
古寒月長眉一挑,道:「你不是說與人動手,向不先發招麼?」
白摩天道:「老夫已讓你佔先了一步,豈有再讓第二步之理?」
說話間,人已撲至,雙掌猛抖,撲向古寒月胸腹大穴。
古寒月存心速戰速決,不閃不躲,雙掌一拾,鐵腕猛沉,硬生生地截向白摩天雙臂。
白摩天一驚,撤腕抽身,飛起一腿襲向古寒月小腹。
古寒月殺機陡起,冷哼一聲,厲喝說道:「好卑鄙狠毒的東西,你這條腿不想要了?」
一掌斜揮,閃電下落,斬向白摩天膝彎。
白摩天冷笑收腿,腰一彎,雙手十指猛插而出,攫向古寒月面前,他是真打算挖古寒月的招子。
高手過招,迅捷如電,轉眼之間已是五招過去,第六招上,只聽古寒月大喝一聲,兩條人影暴閃,乍合,突分!
再看時,古寒月面布寒霜,神威懾人,昂然卓立。
那白摩天也仁立於一丈之外,目中狠毒光芒暴射,直逼古寒月,但倏地,他身形一陣搖晃,砰然倒了下去。
天池老怪大驚失色,飛身掠了過來,一揮手,座下三鬼扶起了地上白摩天,他尚未開口,古寒月已然說道:「天池老兒,白摩天手法狠毒,令人難忍,我以三成兩儀神罡在他胸前印了一掌,三年之內要他休妄動真氣,否則一身功力難保,你要聽清楚了!」
天池老怪面色鐵青,驚怒喝道:「老夫聽清楚了,老夫也要你三年之內如同廢人!」
話落,惡狠狠地緩緩抬起雙掌,滿頭白髮根根豎起。
古寒月長眉一挑,剛要發話,突然一聲輕笑,客座上站起了白髮魔女閔三姑,她向著天池老怪叫道:「天池老鬼,你奈何恩怨不分,太不識進退!古大俠倘若功加一分,白摩天他如今焉有命在?那不過是略示薄懲,如果你真想討回去,在我老婆子身上要帳好了!」
未見作勢,一個身形平飄射出,落在古寒月身側,道:「古大俠,已勝一陣,這一陣交給我老婆子,別讓他們車輪大戰,請回去歇歇吧!」
古寒月含笑點頭,縱身退了回去。
閔三姑立又轉望天池老怪說道:「天池老鬼,你我稱得上多年故交了,對你那一套鬼門道,我老婆子是瞭若指掌,咱們這場架怎麼打,你說吧?」
天池老怪目光陰晴不定,突然冷哼說道:「閔老婆子,你真要代人出頭不成?」
「你這是廢話!」閔三姑道:「你瞎了狗眼,沒見我老婆子已經站出來了麼!」
天池老怪臉色一變,但他似強忍怒氣未發作,道:「老夫之意,是說你我多年故交,遠無怨,近無仇,閔老婆子似乎不必代人強出-攬事端!」
閔三姑道:「我老婆子代誰出頭?我老婆子跟慕容大俠等於是一家人,名正而言順,要說代人強出頭的,是你老鬼而不是我!」
天池者怪道:「老夫只覺我等不必為他人之事交惡!」
閔三姑腦中閃電一忖,隨即淡淡說道:「我老婆子也不願為已太甚,那容易,我老婆子不插手,不找你老鬼打架,你也帶著你那一夥給我老婆子就此回天池去,要不然咱們這場架免不了!」
天池老怪臉色一變,道:「閔老婆子,老夫只為多年故交,可不是怕了你。」
閔三姑笑道:「沒人讓你怕我,不過我老婆子願竟指點給你老鬼看看,我老婆子這一方,還有家師、聖心大和尚、慕容嵐大俠、慕容夫人及我老婆子那小師妹未動,厲老魔夫婦或可跟家師頡頏百招,但那厲玉、羅剎女及陰妙香,卻非慕容大俠伉儷、聖心大和尚及我老婆子那小師妹敵手,再說,適才你也看見了,你老鬼那教主也有可能不是慕容少俠的對手,這大勢已去,你老鬼那一方還憑什麼言戰,言盡於此,走與不走,但憑你老鬼,我老婆子看在多年故交份上,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天池老怪靜聆之餘,臉色連變,閔三姑把話說完,他突然一跺腳,道:「閔老婆子,老夫聽你的了!」掉頭便走!
他這一走,座下十侍自然是攙扶著傷者跟著而去!
閔三姑—笑,及時說道:「老鬼,你答我一句,白摩天傷九妙那是怎麼回事?」
天池老怪頭也未回,揚聲答道:「老夫已愧對教主,不能再做此不義事,恕難作答!」
閔三姑笑道:「老鬼,不錯,我老婆子仍表感謝,走好了,不送了!」
閔三姑話落,天池老怪與座下十侍已然掠出萬劫魔宮,相繼消失在茫茫夜空中不見。
厲無影夫婦微有不安狀,四目投向黃袍人,黃袍人視若無睹,也毫無阻攔地任天池老怪等十一人離去。
閔三姑含笑轉身,三音神尼倏揚佛號:「阿彌陀佛,三姑難得,有此一念,功德無量,已積無窮後福,為師深為你慶賀!」
閔三姑肅容答道:「多謝師父,倘非師父多年渡化,三姑自信不會這麼做!」
話聲猶未落,驀地裡,數聲淒厲慘呼自萬劫魔宮外那茫茫夜空中劃空傳來,隨即寂然。
慕容嵐等人聞聲剛一怔,黃袍人臉上倏地浮起—絲得意而冷酷又狠毒、猙獰笑意。
慕容嵐等人心頭一震,立即恍然,齊齊變色站起,閔三姑滿頭白髮豎起,目注黃袍人厲聲說道:「你好毒好狠好卑鄙的心腸,我老婆子說你怎麼會輕易放走他們,原來你竟……」
黃袍人淡然截口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人對我不仁,怎怪我對人不義!是他們自己中了埋伏喪生,又怎怪得了我!」
「阿彌陀佛!」三音神尼突然佛號高宣,蒼勁入雲,震耳欲聾,慈目神光湛湛,直逼黃袍人:「檀越如此心腸,如此手法,難道不怕上招天怒麼?」
黃袍人哈哈笑道:「我已招人怨,何在乎多加一個天怒,諸位泥菩薩渡江,自身都要難保,又替他人打抱什麼不平?」
三音神尼真火已升,嗔念已動,雙眉一聳,還待再說。
慕容嵐忽地一笑說道:「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苦口婆心難渡不悟魔障,神尼又何必多費口舌,這件事交給慕容嵐吧!」
三音神尼立即合十躬身,閉口不言。
慕容嵐又一笑轉注厲無影,道:「奉勸賢伉儷千萬明哲保身,莫蹈人覆轍,莫步人後塵,只要矢志不貳,雙方兒女姻親,賢伉儷當不會有殺身之禍!」
厲無影臉色一變,默然不語。
邢玉珍則冷冷說道:「多謝慕容大俠提醒,天池老兒不仁不義,那是他咎由自取,自招殺身之禍,怪不得任何別人!」
黃袍人臉上再現笑意,慕容嵐則揚眉笑道:「看來厲大俠猶不及尊夫人明白……」
抬手拍開了白玉臣受制穴道,白玉臣霍然躍起,慕容嵐及時說道:「白玉臣,如今你在我方陣中,有慕容嵐在你身邊,你有話盡可以放膽說了!」
白玉臣尚未說話,黃袍人忽地冷冷笑道:「玉臣,我傳你絕藝,委你高職,待你不薄,便是連你那幾位師伯師叔也一起請來宮中享福,你怎好叛我?」
白玉臣機伶一顫,低下了頭。
黃袍人目中忽現奇光,陰陰一笑,道:「念你年幼無知,一時糊塗,為人所惑,我不究既往,錯過今宵,天下美色任你挑選,過來吧!」
白玉臣身形再顫,略一猶豫,便要舉步。
「阿彌陀佛!」聖心神僧暗滲「天龍禪唱」,突揚佛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懸崖勒馬,後福無窮!」
白玉臣一顫抬頭,目中赤芒閃動,逼視黃袍人,只未開口。
黃袍人有意無意地避開那雙令人心悸的目光,望著邢玉珍笑道:「厲大嫂,是時候了!」
邢玉珍略一猶豫、眉宇間忽騰凶煞,站了起來,而,厲無影卻神色木然,坐在那兒未動!
黃袍人強笑說道:「彼此兒女親家自己人,厲大哥奈何不肯幫忙?」
厲無影聽若無聞,邢玉珍卻變色大喝:「無影,難道你末聽見教主之言麼?」
厲無影一震,木木然緩緩站了起來。
黃袍人目中青光大盛,臉上的笑容令人望之心驚。
邢玉珍忽一搖頭,滿頭長髮頓時披散於肩,一張本來艷若桃李的花容月貌,如今也變的白裡滲青,形如厲鬼,猙獰可怖!
閔三姑突然驚呼:「不好,這是厲老魔夫婦以其畢生功力練成的金蠶血蠱,一旦陰陽相合……」
慕容嵐雙眉方挑,慕容繼承等也方待有所行動。
聖心神僧突揚霹靂大喝:「白玉臣,大劫臨頭,你還不知醒悟麼?」
白玉臣身形猛震,突然大呼說道:「陰雪紅,解開你那衣衫,看看你右臂上的齒痕!」
抬手「嘶」地一聲扯破自己右袖,右臂上鮮紅斑斑,齒痕宛然。
厲無影臉色一變,目光轉注,逼視羅剎女。
羅剎女一驚低下了頭,但,旋即她又猛然抬頭,嬌靨上一片鐵青,厲聲叫道:「白玉臣,你我這嚙臂之盟已成過去,如今我已是厲家的人,你要怎麼樣?」
白玉臣大怒大恨,一聲厲叱,尚未說話。
慕容嵐適時接口說道:「女兒家變了心,便是鎖也鎖不住,他能拿你怎麼樣!只是你今日喜新厭舊,難保他日你不移情別戀!」
羅剎女嬌靨神色一變,轉注厲玉,忽地珠淚雙垂,有如帶雨之梨花,楚楚動人,媚意無限地叫道:「玉哥哥!」
這叫聲,令人蕩氣迴腸,更能令人心醉、腸斷、魂銷,便是明知是個火坑也能跳下去!
厲玉心如刀割,咬牙切齒,厲嘯一聲,便要撲向白玉臣。
「站住!」厲無影-目大喝,厲玉一驚未敢動。
邢玉珍卻突然冷冷說道:「無影,紅兒說得好,她跟白玉臣間的情愛已成過去,難道你也以為紅兒她不會從一而終麼?」
厲無影道:「不管怎麼說,我厲家不要這種兒媳婦……」
「你敢!」邢玉珍變色喝道:「你不要我要,你要是不要紅兒,最好連我娘兒三個都別要!」
厲無影身形一陣顫抖,老臉抽搐,啞聲說道:「玉珍,多年夫妻,你這是何苦?」
邢玉珍冷冷說道:「你要是還念多年夫妻情,你就聽我的,否則你我今宵緣盡情斷,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兩不相干!」
厲無影身形顫抖得更為厲害,卻未再開口。
黃袍人適時笑道:「厲大哥怎麼那麼想不開,為外人而鬧得姻親失和,夫妻反目,落得個親痛而仇快,那划得來麼?」
厲無影神色木然,閉著口只不說話。
邢玉珍冷冷一笑,道:「時間不多,無影,咱們動手吧!」
眼看著她就要有第二步行動,聖心神憎突然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當真以為貧衲等無破金蠶血蠱之法麼?倘若貧衲等以慕容大俠大神神功為主,配合古大俠兩儀神罡,神尼之無相神功,不使賢伉儷有合壁之機會,然後再出手制服兩位中之任何一位,閉住任督,二位這所向無敵的金蠶血蠱還有機會施展麼?這是貧衲上體天心,念賢伉儷這半生修為不易,要不然貧衲先噴真血然後再以三昧真火為輔,二位又要落得什麼後果?所以一忍再忍,那只是不忍眼見賢伉儷中人毒謀,落人圈套,為人所用,到頭來仍為人所害而已,可不是對賢伉儷有所顧忌!」
一番話聽得邢玉珍心驚膽戰,魂飛魄散,臉色連變,她強鎮心神,雙眉一揚,剛要開口。
慕容嵐突然笑道:「厲夫人,說吧,要如何你才能相信?」
邢玉珍冷冷說道:「除非日出西山,鐵樹開花!」
慕容嵐軒了軒眉,道:「倘若這位教主有可能是九妙秀士百里相呢?」
此言一出,那黃袍人只是微微一驚,邢玉珍卻大驚失色地厲喝說道:「慕容嵐,你胡說,你莫非把邢玉珍當做了……」
慕容嵐搖頭笑道:「我這個人平生從不作謊言,不信厲夫人可問問他自己!」
黃袍人未等邢玉珍發問,便即大笑說道:「大嫂如何聽他信口雌黃,滿口胡扯,誰不知道九妙秀士百里相已捨命全交,自墜廬山五老峰下,身死多日,難道他還會白骨生肉,借屍還魂不成?」
慕容嵐笑道:「他雖不會白骨生肉,借屍還魂,但找個人替死,然後以他那獨步宇內的易容之術,以另一面目,另一身份出現,總是可以的!」
黃袍人冷笑說道:「那麼,慕容大俠,你親身所見怎麼說?」
慕容嵐道:「那不難解釋,我承認他手法極高,暫時瞞過了我幾個,可惜你不該與我那兒子對拆一掌,露了馬腳!」
黃袍人道:「慕容大俠,你敢斷言麼?」
慕容嵐搖頭說道:「我不敢斷言,只能說有九成九的把握!」
黃袍人冷笑說道:「事到如今,對一個身死之人你還……」
「你錯了!」慕容嵐截口說道:「死者已矣,人死也一了百了,對那已經死了的百里相,我不願說他一句,但對那猶活在人世,另一名百里相,我卻不能有絲毫之放鬆,你若不承認你是百里相,你敢跟我試上三招?」
黃袍人道:「那有什麼不敢的,休說三招,便是試上三十招、三百招又如何,只試過三招之後,你便能斷定麼?」
慕容嵐道:「那自然,我不妨告訴你,倘若你三招不敵,那便證明你不是百里相,倘若我三招不敵,那便證明你是百里相!」
黃袍人冷笑道:「人所共知,宇內你第一,他第二,他本不是你的敵手!」
慕容嵐笑道:「你錯了,人所不知,唯獨我曉,他的功力比我還高!」
黃袍人冷笑說道:「功力比你還高的人,只怕不只他一個……」
「我知道!」慕容嵐點頭笑道:「也許還有教主閣下,只是,功力比我高,卻又不是我那承兒敵手的,該只有他一個,因為承兒藝出九妙,對他瞭若指掌,且又兼十絕家學!」
黃袍人道:「那麼你慕容大俠就試試看再說吧!」
慕容嵐笑道:「在未動手過招之前,我要提醒教主閣下一句,教主最好竭盡全力,莫存禮讓之心,倘若三招之內教主不敵我,我仍可當場揭穿教主那臉上之物……」
黃袍人一震,但旋即笑道:「我明白了,多謝慕容大俠提醒!」
「還有!」慕容嵐笑道:「教主該知道,以你我之功力,一旦動起手來,要想逼和,那也是件很不容易也不可能的事!」
黃袍人神情又復一震,慕容嵐已然一笑舉步,瀟灑飄逸地行向了廣場之中,黃袍人目中忽閃詭譎狠毒光芒,陰陰一笑,跟著行了過去。
在廣場中,這一正一邪兩位頂尖兒高手隔丈對立,只聽黃袍人揚聲笑道:「慕容大俠,這動手試招是幾個人的事?」
慕容嵐輕笑說道:「我懂,只是教主不用擔心,我請我方之人退出卅丈外,讓他們沒有機會插手,可好?」
黃袍人目中異采一閃,笑道:「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慕容嵐隨即揚聲說道:「蘭妹,請跟大和尚、神尼離開這鬥場遠一點!」
上官蘭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偕同眾人往後退去。
閔三姑適時低低說道:「夫人,你可知道那匹夫安的是什麼心?」
上官蘭點頭說道:「謝謝閔婆婆,我知道,他想在三招之內殺慕容大俠,到那時縱然證明了他是百里相,他的目的已是達到了!」
閔三姑道:「那麼夫人怎麼答應後退?」
上官蘭淡淡笑道:「其實,閔婆婆該知道,以他的功力,逼和慕容大俠並不是一件難事,咱門若不退後,如何讓他盡施全力,再說,對付這種人,不冒險也是不行的!」
閔三姑憂心忡仲,焦急地道:「這哪裡是冒險,簡直是……」
上官蘭截口說道:「閔婆婆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不以為慕容大俠會傷在他手中,假如那樣,天道何存?」
說話間,眾人已退至廣場邊緣上,仔細算算,如今距離鬥場,少說也有廿四丈以上,遂停了步,全神凝注斗之場中。
眼見著眾人退至廣場邊緣上,黃袍人臉上掛著詭異奸笑地目注慕容嵐,拓聲笑道:「慕容大俠,如今場中只你我兩個,不虞再有第三者打擾,你我是較內功還是比拳掌?」
慕容嵐笑道:「我是選後者,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黃袍人笑道:「我是捨命奉陪,自然樂於從命!」
慕容嵐道:「那麼,請!」
黃袍人也道了一聲:「請!」然後兩個人身形閃動,邁開步履,繞場疾走,片刻之後,只見一白一黃兩條人影閃電疾轉,已分不清楚人形。
突然一聲輕笑,白影電閃,撲向了黃影,隨聽黃袍人說道,「慕容大俠既稱神威震宇內,所向無敵,我怎敢輕櫻銳鋒?」黃影飛閃,避過一招,單掌電出襲向慕容嵐左肋。
轉眼兩招過去,雙方秋色平分,仍難判出高下,眼看著就要發出最後一招,一聲厲笑,黃影突然沖天拔起,半突中忽折而下,旋轉下降,凌空擊向慕容嵐。
場外幾人看的清楚,慕容嵐面有喜色,卻也有驚容,這情形,任何一人都明白,閔三姑方自失聲大呼:「不好,那匹夫要施煞……」
「手」字未出,慕容繼承已長身疾射:行空天馬一般撲向鬥場,他身法雖快,應變雖速,可是廿多丈距離,如何能來得及,一髮之差,十絕便難倖免。
幾人心膽欲裂,魂飛魄散,便待——
驀地裡,一聲蒼勁佛號震天懾人,聖心神僧與三音神尼同時將那撣門至高絕學「天龍禪唱」、「無相神功」滲入佛號之中發出。
禪門神功絕學果然不凡,二聖佛法也的確無邊,震得半空中黃袍人的身形頓了一頓,手上也緩了一緩。
就在這剎那間的—頓一緩,慕容繼承已然撲至,含怒出手,雙掌狂揮,硬截半空中黃袍人。
只聽砰然一聲大震,慕容繼承身形疾降落地。那黃袍人卻被震出丈餘,落地後還踉蹌倒退了好幾步方始拿樁站穩,但,他身形剛穩,卻騰身又想跑,而,適時古寒月已然跟著掠至,兜頭一掌,硬把他截了下來。
及至他二次落地,再欲騰身時,慕容嵐、慕容繼承、古寒月已成鼎足之勢把他包圍在了核心。
接著,場中掠來了僧尼二聖,上官蘭與仲孫飛瓊等人。
慕容嵐目中寒芒暴射,揚眉說道:「教主閣下,你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眼見大勢已去,黃袍人目光黯淡,垂首不語。
慕容嵐轉注邢玉珍,揚聲說道:「厲夫人,你如今可相信慕容嵐……」
邢玉珍截口說道:「邢玉珍不否認此事可疑,但邢玉珍並未見到百里相!」
顯然,她還是不肯輕信。
慕容嵐軒了軒眉,道:「那麼厲夫人請稍候,慕容嵐自有辦法證明你看!」
話落,收回目光,移注在黃袍人臉上,緩緩說道:「百里賢弟,從十九年前至今宵,其間這些事,諒必無須我再費口舌,多作重述,你還有什麼話說?」
黃袍人目中奇光忽現,突然說道:「有,天滅九妙,令人好恨!」
此言一出,只聽邢玉珍滿含羞愧地道:「慕容大俠,是邢玉珍愚昧無知,冥頑該死,如今邢玉珍已明白一切,從此隱居哀牢,相夫教子,不再復出!」
遙遙施了—禮,抬手點了愛子穴道,扶著他偕同厲無影破空飛出,轉眼不見!知子莫若母,她是明知愛子中魔太深,與羅剎女必難分難捨,故此點了他的穴道,免得麻煩。
慕容嵐暗暗一歎,轉望百里相揚眉說道:「賢弟,你說說看,你我何仇何怨?」
百里相獰聲說道:「何必仇恨?你奪我之愛,又復聲名威望兩居我之上,那已經很夠理由促使我殺你了!」
慕容嵐道:「殺我,那或無可厚非,但你不該使承兒……」
百里相獰笑截口說道:「讓你自己的骨肉摧毀你的—切,我手不沾血腥,便可殺你於無形,豈不是更好?」
慕容嵐道:「可是你並未能如願以償,成功地達到目的!」
百里相道:「所以說天滅九妙,令人好恨!」
慕容嵐搖頭說道:「賢弟,你錯了,不是天滅九妙,而是九妙滅九妙,你要知道『情』之一字,半點勉強不得,那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頭銜,也不是單憑霸力毒謀所能爭來的!」
百里相道:「可是世上如若沒有你,美人、榮銜,那一切的一切,都會是我九妙秀士百里相的!」
慕容嵐道:「那麼,賢弟,你該發奮圖強,再謀精進,用正大光明,能使天下武林人人信服的方法勝過我!」
百里相道:「那恐怕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那麼好的耐性!」
慕容嵐道:「事實上,你如今身敗名裂,又能得到些什麼?」
百里相身形倏顫,唇邊抽搐,閉口不言,那臉上的神色,難看得怕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事到如今,夫復何言?慕容嵐,無論怎麼說,我總認為那是天滅九妙,要割、要剮我任你了!」
慕容繼承冷哼說道:「哪怕你不任!」抬掌便待抓出。
慕容嵐突然沉喝說道:「承兒大膽,退後!」
慕容繼承一震收手,躬身退往後去。
慕容嵐威態一斂,向著百里相擺手說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賢弟,你走吧!」
閔三姑一怔,有心插口,但一觸及神尼那雙慈目中湛湛神光,心頭一震,連忙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百里相也自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慕容嵐泰然說道:「我沒有什麼意思,我仍覺得你我之間無仇恨可言,有的只是知交多年,親逾手足的友情,我不究既往,你大嫂與古大哥也未必會在意,只要賢弟你悔悟改過,普天下不乏絕代紅粉,只要賢弟你能以光明磊落的方法勝過我。這天下第一人頭銜我也可以拱手相讓,只要賢弟你有以對八劍與六奇,你走你的,我絕不難為你!」
百里相默然不語,良久始轉望白玉臣,慘笑說道:「如今我告訴你,你那師父、師伯、師叔及六奇中的雙殘、東郭逸都是我殺的,你可相信?」
白玉臣目中毒芒暴射,冷然點頭,道:「我相信,我不但相信,而且要……」
百里相點頭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一言解你雙方仇怨也安心了。不必你動手,我會自己了斷的!」
話落,閉口不再說話,但倏地,他身形一晃,唇邊滲血,緩緩倒了下去,寂然不動。
顯然,他是咬舌自盡了,一代梟雄的武林第二人,只因為一念之誤,落得如此悲慘下場,屍陳萬劫魔宮,從此埋骨在這阿爾金山之上,怎不令人感歎?
這正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作惡之事不可為。
跟著百里相那緩緩倒下的屍身,眾人也緩緩低下了頭,但倏地,忽聽閔三姑冷哼說道:「好東西,她母女倒趁機溜了……」
眾人聞言抬眼望去,可不是,不知何時那羅剎夫人陰妙香與羅剎女陰雪紅已然蹤跡不見沒了影。
古寒月騰身而起,直上半空,只見他抬手東指,揚聲說道:「恩主,她母女猶在一里之內……」
慕容嵐歎道:「古大哥,算了吧,得放手時便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經此兩次打擊,料她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了!」
他既然有了話,古寒月自然未再追趕。
說完之後,慕容嵐目注白玉臣,又道:「白少俠,人死一了百了,如今你恩怨俱消,這萬劫魔宮你該很熟悉,趁我幾個未走之前,去找令師伯他們幾位吧!」
白玉臣應了一聲,轉身撲向了離魂宮中。
適時,聖心神僧望著慕容嵐含笑說道:「檀越,諸事都完了麼?」
慕容嵐點頭說道:「該沒什麼事了!」
聖心神僧轉注古寒月,含笑說道:「檀越,你我所約之事,是時候了!」
古寒月一震說道:「大和尚,現在就走?」
「怎麼,莫非檀越捨不得?」
「那什麼話,我只因為這一走喝不成幼主及瓊姑娘的喜酒了!」
眾人不禁失笑,二小羞紅了臉,低下了頭,那悲慘氣氛,一時為之衝散不少。
慕容嵐適時說道:「古大哥,如今也該改改稱呼了,古大哥輔我半生,對慕容一門恩義兩重,我有意把承兒認在古大哥膝下……」
古寒月忙道:「這豈非折煞老奴……」
慕容嵐皺眉說道:「古大哥!」 古寒月「哦」了一聲,郝笑說道:「老奴……不,我忘了,這樣吧,他們小兩口將來多兒多女過繼給我一個就行了!」
一句話又羞紅了兩張臉,在眾人含笑卻又含淚的相送下,古寒月隨著聖心神僧與三音神尼飄然而去。
適時,阿爾金山之巔射落了第一線曙光。
正是!黑暗已盡光明至,從此寰宇清澄靖武林。
(全書完)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