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中一片低沉的昏暗。
悶雷隱隱,有如天地行兵,電鞭狂揮,好像金蛇一條打在潑墨般的烏雲中飛閃。
大地,寂靜而空蕩,遠近看不到一絲人影。
風,急驟而強勁,吹起滿地砂石,送得遠遠地,看來,一場暴風雨在所難免……
這是一條黃土厚積的大道。
這條大道,緊緊地傍依著賀蘭山脈,右邊是峻聳插天的連綿山峰,左邊挨著一片荒原,再過去,是無垠無際的廣大沙漠。
這時候,在這地方,除了風聲與雷聲,一切都是靜的,—切都是沉悶的。
驀地裡,又是一陣悶雷由遠而近,不!那不是悶雷,是一陣轆轆車聲,還夾帶著得得蹄聲。
隨著這轆轆車聲,得得蹄聲,天地相接的一線處,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在慢慢蠕動著。
這個小黑點,看似緩慢,其實快速異常,轉瞬間已接近賀蘭山廠不到百丈。
轆轆車聲,得得蹄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小黑點也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那是一輛高篷馬車,四輪、雙馬。車篷掩得密密的,沒有一絲縫隙,不知裡面坐的是何許人物。
車,是黑色的,套車的兩匹蒙古種高頭駿馬,也是毛色漆黑發亮,渾身找不出一根雜毛。
趕車的車把式,形象奇特,是個面如鍋底、黑髯至胸的佝僂老人,這佝僂老人.也是一身黑衣,身形雖佝僂.卻無損他那望之令心寒生畏的魁偉、威猛。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黑的,黑得陰沉。
黑衣佝僂老人,高坐車轅,默默地抖動韁繩,神情嚴肅而凝重。
馬車,帶起萬丈黃塵,馳入了賀蘭山區。
猛可裡,套車雙駿昂首抬蹄,一聲長嘶,飛馳如箭的馬車,竟突然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車轅上,佝僂黑衣老人神色驚怒,巨目現出厲人寒芒,緊緊盯住車前丈外地上。
車前丈外地上,赫然成一字表狀的十面小旗。
十面小旗,俱呈三角狀,其色赤紅,迎風招展,拍拍作響。須臾,佝僂黑衣老人由那十面赤紅小旗上收回冷電般目光,抬眼凝注百花齊放數十丈外怪石嵯峨,冷然發話:「十人既然來了,何必藏頭縮尾,不也顯得太小氣麼?請出來當面說話!」
話剛說完,半山樹海中陡起一陣陣的桀桀怪笑,有人接口說道:「畢竟難螨過古駝子敏銳耳目,莫讓人家風塵奇豪大俠客笑咱們小氣,下去!」
一聲「下去」才落,十條人影自半山樹海中沖天拔起,半空中袍袖揮舞,飛瀉射落車前,一人立於一柄旗後,分毫不差。
也許,姓古的佝僂黑衣老人也是能者,十人這手高絕身法並未能使他動容,他懾人目光冷然輕掃,說道:「你十人以『血旗令』攔路,有何指教?」
十人中,最左一名身材高大,鬚髮如霜的紅臉白衣老者嘴角噙著一絲詭異冷笑,不答反問,道:「古駝子,上哪兒去?」
佝僂黑衣老人目光凝注道:「古寒月護送主人、主母,及主人知友夫人回轉梵淨山十絕石府!」
紅臉老人尚未說話,最右一名玉面朱唇的白衣文士玉扇輕灑,冷笑說道:「恐怕是護送『十絕書生』靈柩,回轉梵淨山擇土安葬吧!」
佝僂黑衣老人臉色一變,巨目寒芒逼視那發話白衣文士,沉聲說道:「冷如冰,你敢出言不敬,瀆冒古寒月主人?你聽誰說古寒月主人已經亡故?」
入目那兩道如電怒焰,白衣文士心中微懍,哼哼冷笑說道:「何須聽人說?『血盟十友』並非那輕信道聽途說之輩,十絕書生在那唐努烏梁海獨搏雪衣八魔,雖然連誅其三,自己卻也因身中八魔獨門歹毒功力,傷重不治,這件事你螨得了別人,豈能螨過咱們十兄弟?」
佝僂黑衣老者臉色又復微微一變,道:「那是訛傳,古寒月主人神功蓋世,技比天人,區區跳樑小丑雪衣八魔焉能傷得了他!」
白衣文士身左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老者,雙目寒芒如兩把利刃,一直盯注著佝僂黑衣老者,這時突然嘿嘿一笑道:「這麼說來,你那主人如今是好端端地坐在車內嘍?」
佝僂黑衣老者點頭說道:「不錯!」
瘦削黑衣老者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為何車篷封得這等嚴密,難不成他十絕書生見不得人,怕走了味兒麼?」
佝僂黑衣老者鬚眉暴張,神態威猛懾人,但他倏又斂去威態,怒目相向,雙眉倒剔,馬鞭遙指,沉聲說道:「司徒文,若非我家主人一再嚴訓沿途不得惹事,單憑你這幾名不敬之言,古寒月就要讓你血濺屍陳!」
瘦削黑衣老人眼見威態,不禁身形微震,乾笑說道:「昔年揚威宇內,縱橫武林的『鐵面神駝』,今日居然甘願為人奴僕,供人驅策,古寒月,那十絕書生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使你這般中心衛護?」
本來這句話含有莫大譏諷,任何難以忍受!
可是,佝僂黑衣老者他竟毫不為忤,反肅然說道:「司徒文,你懂得什麼?古寒月平生恩怨分明,點滴必報,我家主人給予我的恩惠,雖終生為奴為僕也難報萬一,又豈是你等十兄弟所能想像得到的!」
瘦削黑衣老人還想再說,最左紅你老者突然笑-:「九弟,哪來這麼多廢話,莫要耽誤了正經大事!」
瘦削黑衣老人神色一緊,立即閉口不言。
紅臉老者如炬目光,移注鐵面神鴕冷笑又道:「古駝子,你說車內是大活人。我兄弟卻認為車內是『十絕』靈樞,為明究竟,你何妨掀開車簾一角讓我兄弟看看?」
鐵面神駝古寒月勃然色變,巨目威梭連閃,沉聲道:「皇甫嵩,你敢不相信我!」
「豈敢!」紅臉老者笑得陰險,道:「並非皇甫嵩天膽獨具,特意跟你為難,實在是皇甫嵩平生就從未相信過任何人,何況這件事太為重大。」
古寒月雙眉一挑,冷冷說道:「皇甫嵩,我家主人只嚴訓我不得惹事,可並未要我避事、畏事,你可最好不要逼我!」
「豈敢!」紅臉老者微笑說道:「事非得已,你駝子擔待-二!」
顯然,他不肯罷休!
鐵面神駝古寒月臉色又是一變,冷然說道:「這麼說來,你等是非看不可/?」
紅臉老者道:「事實如此。皇甫嵩不欲否認!」
古寒月道:「假如古寒月不答應呢?」
紅臉老者笑道:「這恐怕由不得你,再說,皇甫嵩兄弟人人有一雙手,個個可以自由行動,不過,我奉勸你量好別敬酒不吃……」
古寒月鬚髮倒豎,突揚震天怒笑,聲勢驚人:「不到黃河心不死,皇甫嵩,你欺人太甚,別人怕了血盟十友,古寒月卻未將這四個字放在眼內,如今,古寒月穩坐在此,你等誰要掀車簾,誰就來吧!」
巨目圓睜,凜凜生威,不再言語.
別看血盟十友陴睨武林,不可一世,面對這位功力深不可測的鐵面神駝.一時還真沒人敢動。
誰都知道,鐵面神駝嫉惡如仇,下手絕情,獨門神功,威厲無匹,鐵腕一翻之下,活口少得可伶。
無如,勢成騎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血盟十友丟不起這個人,也並非臨事畏懼之輩,若真懾於鐵面神駝之威,他們也不會來了,廿只手掌對雙拳有十分把握,沒把握的事兒,血盟十友不會輕易以身試險。
忽地,輕笑乍起,最右白衣文士身形如電,疾撲車門,手中玉扇飛遞,向著密掩車簾虛空微挑。
他,猝然發難,不謂不快!
但,鐵面神駝古寒月卻比他更快,冷哼如重錘:「冷如冰,你是找死!」
不用手中馬鞭,左掌輕飄飄地對準一按。
輕飄本應緩慢,可是鐵面神駝這一招迅如奔電,快得令人絲毫無從躲閃。
砰然輕震,白衣文士一聲悶哼,撫胸飛退,落回原處,臉色白裡透青,挑眉瞪目,狂笑說道:「古寒月,你果然厲害!領……」
「教」字未出,身形機伶一顫,面色倏轉紅潤,紅得有如那八月丹楓,緊接著滿頭汗珠滾滾而下……
血盟十友觀狀大驚失色,紅臉老者猛然憶起一事,神情狂震,閃身近前,一指點在白衣文士將台穴上。
白衣文士應指而倒,瘦削黑衣老人伸手把他扶住。
然後,紅臉老者轉注古寒月,滿頭白髮根根豎立,目毗欲裂,怒焰狂噴,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厲聲說道:「古寒月,你好狠毒,竟敢以『兩儀神罡』震傷皇甫嵩十弟,不管皇甫嵩十弟有救無救,血盟十友與你自此誓不兩立!」
古寒月冷然說道:「匹夫,你該知古寒月『兩儀神罡』向不輕用,若非念他冷如冰成名不易,功減一分,他便不死也形同廢人,你還不知足麼?何謂誓不兩立,冒犯古寒月主人,彼此本已勢成水火,哪-個再過來試試!」
紅臉老者仰首悲怒長笑,震得空山回音,落葉簌簌而下,他剛要不顧一切,示意聯手圍攻!
突然,密掩車簾內傳出一個無限甜美銀鈐般的話聲:「古大哥,你用了兩儀神罡,傷了人?」
話聲,極其溫婉,但古寒月身形卻一震,神情立轉恭謹.未回首,目光不離血盟十友,答道:「老奴萬不得已,主母恕罪!」
車中人幽幽一歎說道:「古大哥何必再為我夫婦多沾血腥,多造殺孽!能早些趕路就早些趕路吧,他們不是想看看麼?舉手之勞,古大哥就掀開一角車簾,讓他們看看好啦!」
雖極為不願,但礙於主母令諭,鐵面神駝不敢違背.點頭應是,馬鞭後掉,輕輕撓起一角車簾,冷然說道:「若非古寒月奉主母令諭,哼,哼,算你等造化大,要看就著吧,最好睜大眼睛,看清楚些!」
當然要看,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血盟十友俱皆神情猛震,驚詫欲絕,個個疑為眼花做夢地立時怔住,作聲不得!
雖僅掀起車簾一角,但在血盟十友這等內家絕頂高手眼下,已是輕易地一目瞭然,而且纖細不遺。
車中,華貴異常,半倚坐著一男二女。
女的,是兩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婦人,一般地清麗如仙,雍容高潔,蓋壓塵寰,左邊那位,較另一位更美,美的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男的,是位白面無鬚的中年書生,飄逸脫拔,俊美無倫,更難得的是自然流露著一種常人所無的獨特氣質。
這氣質,筆墨所難形容,不過,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便能直覺地感覺得出,體會得到。
血盟十友中那位俊美瀟灑的白衣文士冷如冰,堪稱當世罕見的美男子,可是跟車中這位一比,那冷如冰立刻黯然失色,一如燭火之比中天皓月,就只有自慚形穢,羞愧低頭的份兒!
他,還面帶微笑地望著車前血盟十友。
傳聞有誤,眼見才真!
人家十絕書生根本沒死,好端端地坐在車內。
十個人對付一個鐵面神駝,雖吃力,卻有必勝把握。
既有必勝把握,此行本可如願。
如今,做夢也想不到,這位合他十人之力也難敵人家掌下十招的人物竟然未死,那情形就立刻改觀了。
血盟十友站在那兒的九個,面面相覷,互投問詢目光,事實擺在眼前,不容他們有任何懷疑。
古寒月收回馬鞭,放下車簾,突揚冷喝:「看清楚了麼?讓路!」
抖韁鞭馬,驅車疾衝。
血盟十友遽然驚醒,卻不敢再攔,慌不迭閃身退往路側,眼睜睜地望著馬車捲起塵土,輾過那威震武林的十面血旗令,疾馳而去。
車、人,漸去漸遠,終於不見。
車轅上,鐵面神駝古寒月身形猛起顫抖,鍋底般的黑臉上倏現汗珠。
這卻是為何?
大道,漸漸地盤旋著向半山上延伸。
馬車,隨著路勢也馳上了山腰。
路,並非盤旋直上,而是到了半山,又盤旋而下。
雖然僅到半山腰,但是下望那奇陡如削的路旁崖下,少說離山腳也有百丈高低,萬一馬兒失了蹄,輪兒脫了軸,跌下去必然會車粉人碎,絕無生理。
儘管鐵面神駝平生不知一個「怕」字,可是那是對他自己,如今車上坐著的,是恩主、主母及恩主摯友之妻,而她兩位又是身懷六甲,是故,古寒月他不得不極其小心,因之,馬車的速度就緩了下來。
就在馬車即將盤旋下馳的當兒,一樁事兒陡然呈現,直看得這位鐵面神駝神情劇震,驚怒欲狂,再度停下了馬車。
道中,赫然又是十面血旗令攔住去路。
而且,馬車尚未停穩,血盟十友已由道旁山巖之上飛射落地,冷如冰仍由那瘦削黑衣老人抱著。
十八道憤怒、狠毒的目光齊集一點,看那樣子,似乎恨不得要把鐵面神鴕生啖活剝,挫骨揚灰!
剎那間,古寒月又恢復他那慣常冷靜,巨目輕掃,冰冷發話,道:「皇甫嵩,爾等去而復返,再度攔路,是何用意?」
紅臉老者目射陰毒,陰陰笑道:「無他,我兄弟想再瞻仰瞻仰十絕書生的風采!」
古寒月心頭暗驚,雙眉剛挑。
紅臉老者已然一揮手又道:「古寒月,休動氣,莫吃驚,皇甫嵩問你一件事,在你那主人與雪衣人魔約鬥之後,你可曾拜訪過那隱居在杭愛山多年的『巧手魯班』公孫勝,請他施展巧手,雕刻-具人像?」
古寒月又是一驚,冷然說道:「皇甫嵩,你所言……」
紅臉老者突然仰天縱聲狂笑,笑聲歇止,神色一轉兇惡猙獰,雙目毒芒暴射,戟指古寒月厲聲說道:「古寒月,皇甫嵩-時不察,險些中了你以假亂真、瞞天過海之計,若非皇甫嵩突然間心血來湘,想起了隱居杭愛山多年的巧手魯班公孫勝,還真想不到你會有此高絕之著,那公孫勝委實是宇內奇才,當今第一巧匠,他竟能將一具木像雕得栩栩如生,連皇甫嵩這等眼力,都疑為真人,可惜,可惜,可惜你心血完全白費了,古寒月,你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一番話,聽得鐵面神駝心神連震,鐵膽險些為之驚破,紅臉老者話聲一落,他立即挑眉瞪目,鬚髮俱張,猛然點頭,道:「不錯,皇甫嵩,算你高明,我那恩主的確已然亡故,而且靈柩正在古寒月背後車篷中,你意圖何為,說吧!」
紅臉老者-陣嘿嘿獰笑,說道:「很簡單,皇甫嵩兄弟別無他求,只求你主人那具棺木,還有,他那懷孕待產的妻室--賤人上官蘭!」
鐵面神駝怒極身顫,目眥欲裂,但他衡量眼前情勢,只有強將
滿腔怒火殺機捺下,道:「皇甫嵩,人死一了百了,我那恩主究竟與你兄弟有何三江四誨之仇恨?你竟狠毒如此地要……」
紅臉老者獰笑截口說道:「古寒月,你可知當年洞庭君山事?」
「何止古寒月知道,天下武林莫不心中雪亮!」古寒月咬牙切齒說道:「不提洞庭君山事還好,提起此事,古寒月就恨不得把你們碎屍萬段,剝皮抽筋,你等在洞庭君山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古寒月恩主為天下誅惡,為武林除害,有何不對?若按你們當時所作所為,萬死而有餘辜,古寒月恩主不但未將你等斃於掌下,反而好言相勸,縱你等逃生,事隔多年,你等不知感恩痛悔倒也罷了,竟然視為讎仇,天良何在,廉恥何存?早知有此一日,我那恩主真不該有那一念之善……」
紅臉老者臉色連變,突然獰聲說道:「說的是,前車可鑒,皇甫嵩兄弟不敢再發善心,所以除了那十絕書生棺木外,還要那上官蘭賤人!」
鐵面神駝忍了又忍,目毗滲血,道:「皇甫嵩,縱然我那恩主對你等有仇,但他骨肉何辜?」
「無辜!」紅臉老者陰側側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誰願遺無窮後患?皇甫嵩兄弟不敢留此孽種!」
「好狠毒的東西!」古寒月嗔目厲聲呼道:「古寒月在此,想逞此毒念除非先殺了古寒月……」
紅臉老者冷笑接道:「皇甫嵩兄弟本就有此打算……」
揮手道喝:「二弟、三弟、四弟、五弟,先除此匹夫!」
獰笑震天,四條人影聯袂射出,飛撲車轅上古寒月。
鐵面神駝殺機狂熾,身影不動,左掌右鞭,盡展奇奧絕學,迎頭擊向撲來的四條人影。
一陣砰然連震聲中,四條人影如飛暴退,古寒月佝僂身形猛晃,罡風勁氣卷處,兩聲悲嘶,雙馬倒地不動。
雙馬一倒,帶動馬車向前衝出數步,險些墜落山下,古寒月忙使千鈞墜,定住四輪,嚇出一身冷汗。
一擊無效,紅臉老者陡揚桀桀怪笑:「良機千載難遇,豈可師出無功?」
袍袖一揮,除了那瘦削黑衣老人抱著冷如冰無法出手外,血盟十友其餘八人竟然齊攻而上。
古寒月四面受敵,仍不敢騰身離開車轅,便出畢身功力,雙掌連揚,兩儀神罡分襲八敵。
兩儀神罡固然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無奈血盟十友各具詭奧奇絕武功,聯手並肩,威力陡增數倍。
雙方招勢一接之下,血盟十友中七八兩友身形被震飛起,重傷墜地,然,古寒月卻也被對方那排山倒海般歹毒掌力震得血氣猛翻.跌落車前。
同時,「喀喳」暴響,馬車四分五裂,碎木四射激揚中.兩條白影抬著一具漆黑棺木疾飄而出。
古寒月心中大驚,顧不得自己,也顧不得拒敵,飄身退至兩位白衣美婦面前,悲憤說道:「主母二位請緊隨老奴身後……」
居左白衣美婦柔婉接口道:「古大哥請緊護靈柩,勿以我姐妹為念,必要時請……」
「主母!」古寒月唇邊滲血,悲笑說道:「古寒月不是貪生怕死冷血小人,誓與主人共存亡,同進退,縱腦漿塗地,粉身碎骨也要護衛恩主安全!」
紅臉老者桀桀獰笑說道:「壯哉此言!皇甫嵩兄弟必予成全!」
六條人影再閃,齊出辛辣毒招,疾撲而至。
兩位白衣美婦同時放下靈柩。居左那位說道:「古大哥請敵正面三賊,其餘交由我姐妹……」
古寒月紅了一雙巨目,急道:「主母二位請以腹中骨肉為重,萬莫動手.老奴一人應付得了.敢請速隱老奴背後!」
沉腕控腰,龍吟乍起,一柄銀光四射,森寒奪人的軟劍閃電掣出,振臂輕抖,六朵劍花分襲來敵。
他這裡出劍,兩位白衣美婦也各出水蔥般晶瑩白玉手,玉手翻飛,逕取左方二人。
入目軟劍,紅臉老者失色驚喝:「諸弟小心,這是古駝子輕易不露的玲霜……」
話猶未完,劍氣飛捲逼體,「嗤」地一聲,衣衫下擺已被切落,尚幸他躲得快,否則一雙老腿就別想要了。
嚇白了臉,嚇破了膽,羞惱暴怒,高大身形電閃,避開正面,改撲兩位白衣美婦,雙掌齊擊而出。
功力本差一籌,何況大腹便便,行動不便,身手不夠靈活,兩位白衣美婦各敵…人已感吃力,如今猝遭威猛突襲,如何還能擋得住? 右邊那位首當其衝,一聲淒婉慘呼,被震飛落崖下。
崖高百丈,萬無生理。
居左那位美目赤紅,陡揚厲叱,閃身撲向紅臉老者。
占寒月魂飛魄散,失聲急喝:「主母不可……」
高手過招,尤其殊死搏鬥,絲毫疏神分心不得,鐵面神駝喝聲甫發,便被歹毒兩掌印上左脅,狂噴鮮血,砰然跌坐在地。
一名面目陰沉的灰衣老者乘人之危,鬼魅般欺進,嘿嘿陰笑,雙手一抬,十指虛空插下。
鐵面神駝殺紅了跟,神色淒厲可怖.迎面噴出一日鮮血,掌中軟劍振腕一拋,冷電長虹疾閃襲出。
面目陰沉的灰衣老者做夢也未料到鐵面神駝會孤注一擲,出此絕著,躲閃不及,被一口鮮血噴個正著。
熱血中面如割,疼痛難當,灰衣老者一聲慘呼尚未來得及出口,冷電長虹又已如電射到,軟劍直貫後胸,屍體為餘力所帶,飛出丈餘,「叭噠」墜落塵埃。
鐵面神駝奮起神威,以最後一口真氣噴血擲劍殺了一敵,但這時,那位白衣美婦也遭到了紅臉老者毒手,一條粉臂硬生生地齊肩斬斷,人也帶著鮮血翻落山下。
鐵面神駝拼竭最後一口真氣,已是再難支持,目睹慘劇,欲振無力,狂呼一聲,往後便栽。
剎那間,一場慘絕人寰,令人髮指,眾寡懸殊的搏鬥終止。
血盟十友傷亡幾半,雖毒念得逞,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可觀!搏鬥終止後,一名赤髮老者就要掠往山下。
紅臉老者適時擺手說道:「二弟且慢,先破棺毀屍.出了胸中積壓多年的一口怨氣再說!」話落,一揮袖,揚掌擊中那具漆黑棺木。
這一掌足可粉金碎玉,棺木自然應掌破裂粉碎。
碎木飛射激盪中.凝目一看.血盟十友站在那兒的六人,俱皆臉色霍變,目瞪口呆。
不過一具空棺,哪裡有什麼十絕書生遺體。
這是怎麼回事?
紅臉老者冷哼一聲,轉身抬手,一指飛點地上鐵面神駝氣海穴,看來,他要向鐵面神駝追問究竟。
鐵面神駝應指甦醒,翻身欲起,又脫力砰然倒在血泊中,巨目赤芒如刃,直逼身前紅臉老者。
饒是紅臉老者桀鷲凶殘,狠毒一生,眼見鐵面神駝那仇意四溢的怕人神態,也禁不住心頭一懍,退了半步。
定了定神,瞥及空棺,又復勾起滿腹怒火,厲笑道:「古寒月,好計策,你騙得老夫兄弟好苦,那十絕書生死鬼遺體現在何處,說!」
鐵面神駝聽若無聞,閉口不言。
這,更引發了紅臉老者凶心,右掌橫切,喀喳一聲,血肉橫飛,鐵面神駝雙腿齊膝折斷。
鐵面神駝巨大汗珠直滾,卻仍是咬緊牙關不吭一聲。
紅臉老者雙目凶芒連閃,獰笑說道:「人間奇豪大俠客,好一副鐵錚硬骨頭!」
兩指虛空一勾,鐵面神駝巨目中鮮血湧出,兩隻眼珠被勾出眶外.血流滿面,好不悲慘!
鐵面神駝身形驟起顫抖,突然一震不動。
顯然,是昏死過去了!
紅臉老者心猶不甘,抬掌便要劈下。
身旁赤髮老者倏伸鬼爪,架住紅臉老者右掌,道:「差不多了,他不會活了,何用我等下手!再說,讓他活著,也比殺了他令他難受!」
話聲冰冷陰森,不帶一絲感情。
紅臉老者收手詭笑:「二弟說的對,由他自生自滅吧,生不如死,他實在還是死了的好,嘿、嘿.走,下去瞧瞧!」
當先掠下山崖。
到了崖下,一樁怪事兒使得這幾個殘忍毒辣的魔頭,又驚又詫,愣立當地,難明所以。
崖下,別說沒有兩位白衣美婦蹤跡,就是一點血漬,一條帶帛都沒有,當然更不會有所謂屍體了。
這可又是怎麼一回事?
紅臉老者一聲不響,掉頭又復馳上半山。
回到半山,怪事又現!破車,死馬,碎棺,血漬,狼藉一片,這,都在!
然而,就在這轉瞬工夫中,那腿斷、目眇,受盡殘毒折磨的鐵面神駝古寒月蹤影卻不見!
不但人不見了,連那兩條斷腿也同時不翼而飛。
看來,今日怪事真多!
這幾樁怪事,恍如幾塊重鉛,重重地壓在血盟十友心頭,壓得這幾個魔頭幾乎透不過氣來.
呆呆地站立著,一如數尊石像。
忽地,一聲霹靂震撼了賀蘭山,金蛇怒閃。
幾個魔頭懾於天威,神情震霹動,機伶一顫,遽然驚醒,默然不語,扶抱著傷者死者,急急飛射而逝!
一陣驟風過處,砂石激揚,樹葉狂舞,天地猛然更為一暗,緊接著,傾盆大雨潑灑面下……
大雨,沖走了一切,卻未能沖走那滿地已然凝固的血漬,這,又是一樁怪事!
空山寂寂,雨氣濛濛!已再不見一絲人跡!
只有,鐵面神駝古寒月那柄冷霜刃,擾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在暈風雨中左右擺動,不住地顫抖……
口口 口口 口口
這是一座不知名而渺無人煙的深山。
在這深山的最深處,有一座古剎。
按說,荒山古剎,多半塵封絲結,鴿翎蝠糞滿地。
但這座古剎不然,內中點生不染,潔淨異常。
佛堂上,除了神像、陳設簡單,樸素,氣氛莊嚴、肅穆。
四下靜悄悄地,不見人影,不聞聲息。
不,不見人影倒是真的,有人聲。
人聲,傳自佛堂右邊一間禪房之中。
禪房中,由外內望,床、椅、桌,幾外,別無長物,隱隱地,飄散出一片檀香氣味。
床上,此時正躺著一個滿身血漬的佝僂黑衣老者,他兩腿已斷,雙目已眇,斷腿處肉色煞白,血已不再外流。
一雙巨目,也只剩下兩個紫黑的窟窿,看上去,異常可怕!
佝僂黑衣老者就這麼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除了床上的佝樓黑衣老者外,淨室內,似乎沒有別人。
過了一會兒,黑衣老者的佝僂身形,突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抖動,顯然,他醒過來了,可未開口。
抖動雖極其輕微,也末開口說話,但已驚動了別人,那淨室中不見蹤影的第二個人。
只聽一個祥和、蒼勁話聲,劃空響起:「阿彌陀佛,檀越終於醒了,既能復甦,那便性命得和,傷勢有救,老衲敢為檀越賀!」
佝僂黑衣老者身形猛震,雙手疾按床邊,就待坐起。
適時祥和、蒼勁話聲又起:「檀越身體、真氣,兩受重創.此時不宜起坐,不必多禮。頭、腿八處穴道已被老衲封閉,請躺著說話好了。」
佝樓黑衣老者微微仰起的身形,又復躺下,張口發話,有氣無力,說道:「大和尚,你不該救我!」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螻蟻尚且偷生,老衲不懂檀越何意?」
佝樓黑衣老者道:「大和尚不知事情輕過,否則當不至……」
「阿彌陀佛!」祥和、蒼勁話聲低誦佛號說道:「檀越錯了,老衲不但盡知事情經過,而且詳悉前因後果!」
佝倭黑衣老者道:「那麼,大和尚就不該……」
「檀越又錯了!」祥和、蒼勁話聲說道:「天意如此,檀越已盡心盡力,何疚之有?多年來,檀越付出的也夠多了,何況當時眾寡懸殊,情勢難為,而慕容施主無心加惠,得輔十年,老檀越終生為奴,誓死報恩,義行已足動天,應得無窮後福,……請恕直言,老檀越生平殺孽過重,若非侍人助善十年,行感上蒼,施主恐已應了此劫,老衲縱有回天之力也無可……」
佝僂黑衣老者截口說道:「大和尚……」
「請聽老衲說完!」祥和、蒼勁話聲說道:「老檀越,你的心意老衲十分明白,我再奉告一事,慕容夫人及公孫夫人並未遭難,且逢凶化吉,已各為高人所救……」
佝僂黑衣老者身形霍然仰起,顫聲急問:「大和尚,此話當真?」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老檀越當知出家人不打誑語!」
佝僂黑衣老者強撐的身形突然躺下,猛起劇顫,鬚髮皆動。
祥和、蒼勁話聲一歎說道:「老衲說句不該說的話,老衲及那兩位高人,均不該出手施救,救了老小五命,害了無數生靈.這一念不忍,勢將為宇內武林帶來無邊血腥,空前浩劫,……」
佝僂黑衣老者聽若無聞,自顧發問:「大和尚,此處是少林抑或峨嵋?」
祥和、蒼勁話聲道:「佛門廣大,到處皆淨土,豈只少林、峨嵋才有出家人?」
佝僂黑衣老者又問:「那麼……」
祥和、蒼勁話聲道:「老衲只能奉告,此處是僻野深山一古剎!」
看來,老和尚不願說明!
佝僂黑衣老者道:「大和尚總該有個法號,上下如何稱呼?」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檀越知道老衲是個佛門中人就行了!」
佝僂黑衣老者道:「佛門中人單少林一寺即已近千,將來報恩將找何人?」
祥和,蒼勁話聲笑道:「那老衲越發地不敢說了,老衲適才說過,老衲本不該出手施救,如是,有何恩可言?檀越……」
佝僂黑衣老者截口說道:「大和尚出家人,忍心讓我這瞎眼人……」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檀越當真要問?」
佝僂黑衣老者說道:「大和尚何必明知故問?」
沉默了一會兒,祥和、蒼勁話聲才道:「檀越難道不覺得老衲口音似曾相識?」
佝僂黑衣老者默然不語,突然,身形疾挺:「大和尚是說昔年『金頂』……」
祥和、蒼勁話聲接道:「檀越好記性,終於想起來了!」
「那麼……」佝僂黑衣老者又復躺下,激動說道:「古寒月福緣深厚,畢生榮寵了!」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彼此皆非世俗中人,老檀越何作是語?」
佝僂黑衣老者道:「大恩不敢言謝,古寒月有生之年必有一報,如今,可否請大和尚示知古寒月主母二位為哪兩位高人所救?」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老衲僅知仲孫夫人為『三音神尼』所救,至於慕容夫人究竟為哪位高人救去,卻是不甚了了!」
佝僂黑衣老者身形一震,道:「那麼,大和尚怎知古寒月主母未曾遇難?」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老衲在賀蘭山下遇見三音神尼,據三音神尼說,她曾見一身手高絕、功力不在她之下的人影由半空中接住慕容夫人,然後如電逝去!」
「謝天謝地……」佝僂黑衣老者顫聲說了一句,繼又問道:「那血盟十友呢?」
祥和、蒼勁話聲道:「遍尋三位屍體不見,懷著驚疑心情走了!」
佝僂黑衣老者欲言又止,默然未語。
祥和、蒼勁話聲又道:「老檀越可是怪老衲與神尼不該……」
「古寒月不敢!」佝樓黑衣老者道:「只是古寒月不明白大和尚為何竟容這些惡魔存在人世,繼續荼毒生靈,為害武林,這豈非……」
「阿彌陀佛!」祥和、蒼勁話聲法號高宣,道:「檀越錯了,廿年後自有除魔衛道人,老衲與神尼若下手誅惡,試問檀越與幕容、仲孫兩家血仇找誰去報?冤冤相報,本非出家人所願,無奈天意如此,老衲不敢悖天行事!」
佝僂黑衣老者一驚,道:「古寒月知道了,大和尚雅量海涵!」
祥和、蒼勁話聲道:「好說,老檀越言重了!」
沉默片刻,佝僂黑衣老者改了話題,道:「大和尚,我這雙眼睛恐已無救,腿,還有希望麼?」
祥和、蒼勁話聲答道:「如今老衲尚不敢妄斷,且容老衲盡心盡力試了之後再說!」
佝僂黑衣老者道:「大和尚,這話怎麼講?」
祥和,蒼勁話聲道:「檀越筋斷骨折,骨易接,筋難續!」
佝僂黑衣老者道:「我明白了……哼,雖正邪途殊,水火難容,但彼此間並無深仇大恨,血盟十友加諸於我的,夠慘,夠狠毒,-旦傷癒復出,誓必十倍索還!」
話聲雖平淡,聽來可真能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粟!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祥和、蒼勁話聲瞿然說道:「老檀越好重的煞氣,可否聽老衲一言?」
佝僂黑衣老者道:「古寒月洗耳恭聽!」
祥和、蒼勁話聲道:「斷腿挖目,手法狠毒,令人髮指,仇或該報,但似不必存那十倍索還之心!」
佝僂黑衣老者默然未答。
祥和、蒼勁話聲又道:「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檀越他年報仇,老衲敢請手下留情三分,給人一線生機,添己無窮後福!」
佝僂黑衣老者仍然閉口不言。
一聲暗含佛家「獅子吼」的大喝,祥和、蒼勁話聲沉聲說道:「檀越何執迷不悟?老衲救你難道是要你他年瘋狂報仇,血腥屠殺?檀越必欲十倍報洩斷腿挖目仇恨,然則昔年死傷在檀越手下之人,又將向誰十倍索還血債?」
佝僂黑衣老者身形猛震,啞聲說道:「多謝大和尚當頭棒喝,開我冥頑,古寒月又受教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袖敬為檀越賀!」祥和、蒼勁話聲一轉柔和,語透無限敬佩,道:「古佛拈花方一笑,癡人說夢已三生,百年一瞬,我本非我,何來恩怨仇恨?何妨上體天心,得過且過!」
佝僂黑衣老者再度默然受教,那鍋底般黑臉上,煞氣已然盡掃,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湛湛神光。
祥和、蒼勁話聲一歎說道:「看來.檀越應是我佛門中人……」
佝僂黑衣老者肅然接口道:「敢煩大和尚接引!」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佛門雖大,不渡無緣之人,檀越有緣,只是,時機未至,時機未至!」
佝僂黑衣老者道:「大和尚,我要等到何時?」
「事關天機,老衲不敢說!」祥和、蒼勁話聲說道:「徹見自性,不必談禪,了心悟性,俗亦是憎,檀越總有皈依我佛,身歸淨土之-天,不必著急!」
佝僂黑衣老者那鍋底般黑臉上,竟浮現一絲笑意:「大和尚,我明白了,我只有等了!」
祥和、蒼勁話聲道:「西方路上,老衲也等著檀越。」
頓了頓活鋒,又道:「老衲還有一事,敢請檀越一併克致功德!」
佝僂黑衣老者道:「大和尚請說!」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仲孫夫人既為三音神尼救去,其所生必蒙神尼收錄,不管是男是女,老尼修為高深,佛法無邊,必能渡之,當可無慮,而那摹容夫人則不知受拯於何人,他日嬰兒出世,列入牆,傳以絕藝,倘若那人是正還好,萬一不幸那人是非憑己,好惡由心,幼兒耳濡日染,目久熏陶,恐怕……」
「我明白了!」佝僂黑衣老者截口說道:「大和尚是要我將來力挽殺劫?」
祥和、蒼勁活聲說道:「老衲正是此意!」
佝僂黑衣老者說道:「恩主之後乃是古寒月幼主,古寒月怎麼敢阻攔?再說,報雪仇恨又是理所當然……」
「老檀越錯了!」祥和、蒼勁話聲接口道:「幕容施主伉儷尚且敬重檀越三分,何況他伉儷的後人?所謂主僕名份,不過是由於慕容施主人人尊仰,檀越矢志報恩,老衲敢說幕容施主絕未以奴僕視檀越,如此何來幼主之說?倘若此幼兒他年長成,藝出邪魔,為害武林,檀越也坐視不加阻攔麼?檀越為他幕容一門勞苦多年,又身受斷腿挖目之痛,此情、此義、此恩、此德,雖高山大海不足以喻其深厚,老衲料他不敢不聽檀越勸導之言,當世也只有檀越一人能予影響!」
佝僂黑衣老者沒答,但隨又說道:「大和尚與三音神尼並稱字內僧、尼二聖,高深修為,無邊佛法,較神尼猶勝一籌,為何不……」
祥和、蒼勁話聲喟然接口道:「此事已添己身罪孽,自誤飛昇,老衲不敢再復多管人間事,再說,要使人口服心服,必須恩威並用.老衲縱或有威,但卻談不上恩字,恩威兼具者,只有檀越一人,老衲這出家人阻之不住,管之不了!」
「那麼……」佝僂黑衣老者道:「我只能說盡心盡力,卻無必成把握!」
祥和、蒼勁話聲說道:「能盡心盡力就行,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老衲謹此先謝了,檀越說得已經夠多了,未康復之前,不宜多事長談,請歇息吧,入夜老衲再為檀越診視一次!」
他話聲方落,床上佝僂黑衣老者已寂然不動。
分明,被他隔空點了睡穴!
發話的老和尚,始終未露面,看來,是位神秘人物!
與此同時,在那數千里外的一個地方,也發生了一樁與此類似的事,請聽細細道來--
這個地方,是水中央的一座小島,島上幽清、寧靜。
在那滿目蒼翠的島中央,有一片佔地不大的竹林。
竹色褐紫,透出光澤,翠葉鳴風,鐵骨穿雲,顯得十分脫拔挺秀。
竹林裡,有座小小尼庵,庵門上橫匾三個大字:「避塵庵」。
由庵門內望,佛堂之上,坐著一位面貌清瘦、威嚴懾人的高年比丘,白眉微鎖,面透憂慮,神色頗為凝重。
這位高年比丘身邊,侍立著一位滿頭銀髮,面如雞皮的黑衣老婦人,她,垂手佇立,狀至恭謹。
空氣一片沉悶的寂靜,隱隱令人有窒息之感。
須臾,座上比丘輕輕地歎了口氣,目光移注身旁白髮黑衣老婦人,淡淡發話,口氣十分柔和:「仲孫夫人好一點了麼?」
白髮黑衣老婦人恭謹答道:「產後第二日熟睡至今,看來已無大礙!」
老比丘微微搖頭道:「所幸胎氣震動得不太厲害,否則這母女二人……」
突然一聲輕歎,接道:「冤冤相報,血腥廝殺綿延,武林中何曾安寧過一日?這一日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到來?……」
頓了頓,又接道:「三姑,等仲孫夫人彌月後,即刻將她母女送往華山!」
「師父!」白髮黑衣老婦人神情一震,道:「您老人家決意不收留他們母女?」
老比丘面色冷漠,未予答理。
白髮黑衣老婦人似有所懼,欲言又止,但終於又鼓足了勇氣,抬眼望著老尼那冰冷側面,道:「師父,您老人家當真忍心送她母女他去?可憐仲孫奇身遭仇殺而死,她母女又無端遭此橫禍,如今幕容夫人下落不明,華山不過一房遠親,您怎好……」
「不要說了!」老尼倏發沉喝,說道:「一念不忍將遺無窮後禍,我可憐她們,誰可憐天下蒼生,宇內武林?」
白髮黑衣老婦人雙眉微聳,脫口說道:「那些令人髮指的邪魔本該殺……」
觸及老尼那兩道冷電般懾人目光,一懍住口。
老尼想必面冷心慧,倏斂威態,喟然歎道:「三姑,非我忍心,別人不知,你難道也不知我?出家人慈悲為懷,消弭魔劫殺孽猶恐未及,我怎能反為武林帶來厄運,種下災禍?」
白髮黑衣老婦人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道:「您老人家一定認為……」
老尼點頭說道:「此女大異常嬰,落地不啼,眉宇間隱透重煞,殺孽情孽兩重,我非不肯收留,實乃不敢收留!」
「師父!」白髮黑衣老婦人毅然說道:「我說句話,您可別生氣,我就不相信……」
老尼冷然截口說道:「冥冥天定,你敢不信!」
「三姑不敢!」白髮黑衣老婦人道:「既是冥冥天定,那足證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您老人家又有什麼可顧慮的?再說您老人家修為高深,佛法無邊,所及,頑石點頭,我不相信渡化不了她!」
老尼默然不語,良久才道:「你不必多說,我心意已決……」
「師父!」白髮黑衣老婦人肅然說道:「恕三姑大膽,既有今日之不收留,當初您老人家就不該救她,更不該將媳母女帶來避塵庵!」
老尼勃然色變,陡挑白眉,但,剎那間卻又變得無限黯然,呆了半響,突然一歎說道:「你說得對,既有今日之不收留,何必當初多那一舉?既來之,則安之,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看來我只有再添罪孽,自誤正果了!」
話聲至此一頓,臉色忽沉,雙目暴射冷電,凝注白髮黑衣老婦人,威嚴無比地沉聲又道:「三姑,勸我留她母女的是你,他年她母女惹出禍端,你可不許置身事外,不聞不問!」
白髮黑衣老婦人大喜過望,慨然說道:「您老人家放心,小師妹惹來滔天禍,閔三姑自願雙肩擔,縱使血流屍橫,白頭落地也絕無怨言!」
老尼雙目異彩飛閃,凝注良久,突然搖頭輕歎:「三姑,你不但使我今後不得清淨,也為你自己餘生惹來無窮煩惱,看來,你前生欠她良多,合該今生報還!」
白髮黑衣老婦人笑了笑,道:「也許真讓您老人家說著了,不知為了什麼,我第一眼看見小師妹,就覺得跟她十分投緣!」
老尼淡談一笑,未再答言。
口口 口口 口口
這一年,正值丹桂飄香,楓葉紅遍的季節。
洞庭朔濱,白葭如霜,一望無垠。
日暮時分,水天一色,鴉背夕陽,帆影點點。
這裡的秋色,不見蕭條,反顯得美得脫俗,美得出奇!
血紅的晚霞灑照,更為這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水光山色,抹上了一層淡淡燦爛金光。
暮色裡,湖濱出現了一個身披風氅,頭戴寬沿大帽的黑衣長髯老者,他,踏著暮色,由東邊緩步而來。
那頂寬沿的大帽,遮住了他大半個臉,令人難見他全部面容,但由那未被遮去的海口,根根見肉的粗髯,可以想像到,此人相貌必然極為英武!
他走到洞庭湖邊,駐步停身,面對水天相接處及那瀲灩波光上的點點帆影呆呆出神。
看來,他似乎是來欣賞這其美如畫的洞庭秋景的!
漸漸地,他把頭偏向嗣庭彼岸青翠的那一點;那是君山,帽沿陰影下,突然暴射兩道懾人冷電,緊緊凝注,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他方始長吁一口大氣,帽沿陰影下的兩道冷電寒芒,也隨之隱斂不見。
然後,緩緩舉步,向十餘丈外那橫靠湖邊的兩艘漁舟行去。
漁舟上,三兩漁人正在收網提簍,準備登岸返家。
長髯老者走近,迎著一名已登上湖岸的黝黑壯漢一拱手:「這位老哥,請問一聲,君山可有座『軒轅廟』?」
黝黑壯漢一怔住步,向長髯老者投以詫異目光,細細打量一遍,搖搖頭,又要走。
真和氣!連嘴都懶得張!
還好,漁舟上一名年紀較長的漢子,插口說道:「他才搬來洞庭沒多久,不知道,君山是有座軒轄廟,蓋了還不到一年,這位,有什麼事兒?」
「找人!」長髯老者轉向了他,道:「再請問一聲,軒轅廟是不是一個瘦老頭斥資興建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年長漢子道:「我只知道這廟蓋了不到一年,是誰蓋的卻不清楚!」
長髯老者點了點頭,又問:「廟裡可住著這個瘦老頭?」
「沒有!」年長漢子搖頭首家:「我到廟裡還過兩次願,只見到一個和尚,可沒見過什麼瘦老頭!」
長髯老者沉吟半響,隨又說道:「哪位有空,勞煩渡我一趟?」
年長漢子道:「對不起,現在正是回家吃晚飯的時候,誰都沒空!」
說罷,又復頭收網。
長髯老者淡淡一笑,道:「這樣好不?船資,我加倍!」
年長漢子抬頭說道:「這位,你誤會了,我們全是打漁的,從不擺渡……」
話猶未完,另一漁舟上一名白髮老漁人突然插口道:「遠來找朋友,想必有急事,長興,你就送人家一趟,回來吃晚飯也來得及呀!」
年長漢子沒奈何,應了一聲:「是,爹!」
抬眼望望長髯老者,放下網,擺手說道:「我爹說了話了,這位,你請上船吧!」長髯老者微微一笑,稱謝登舟,行動之間,兩條腿,似乎有些不便,而且,腳底下似裝有硬物一般,踩得船板篤篤地響。
年長漢子沒在意,打漁的,只要船不漏,網不破,能打著魚,天塌了一角也關他們的事。
鬆了繩,掌起舵,弛舟飛,直放君山。
水上生涯,長年與波濤為伍的漁人,的確不含糊,別看舟行似箭,船身可連晃鍺孫晃一下。
這手功夫須積練多年,半點取巧不得。
長髯老者立身船頭,不禁微微點頭,意頗讚許。
在年長漢子合力操持下,款出盞茶,小舟已到君山。
長髯老者舉步登岸,未謝,順手在船板上丟下一錠銀子。
估計份量,這錠銀子足有十兩,夠一個八口之家不用勞動,在家裡舒舒服服過上一年半載。
無如,人家本意雖是送,卻不能收,就是收,也用不了這許多,年長漢子一面咕,一面伸手去拿銀子,以便丟還人家。
不拿還好,一拿,他可直了眼,傻了臉!
銀子,就像木頭裡生出來的一般,緊緊地嵌在船板內,使盡力氣也難動分毫。
好半天才定過神來,伸了伸舌頭,又縮了回去:「我的天,這老頭兒原來是有功夫的江湖人物,還好沒惹了他,要不然……」機伶一顫,住了口。
抬眼再望時,長髯老者已然不見蹤影。
只有收下了,掉過船頭,如飛馳了回去。
回去時竟比來時還快!
不知是樂,還是怕!
實際上說來,可能兩者都有點兒!
□□ □□ □□
軒轅廟,坐落在君山深處一片谷地之中,面對谷口,背靠山壁,建築得頗為宏偉、壯觀!
儘管雄偉壯觀,但這軒轅廟卻並像其他廟宇一般地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趨之不絕,它顯得異常空蕩、寂靜。
只因為,它訂有每一定朝廟日期,僅逢初一、十五打開廟門,其他的日子裡,廟門總是緊緊的關閉著。
這規矩,不知道是誰訂的,但想來必出於端中主持的意思,別人誰有權訂這種規矩?
長髯老者站在二、三十丈外的山口處,默默地打量了這座軒轅廟好一會兒,才向著它緩步走了過去。
他沒趕上開廟的日子,當然,他瞧不見一個人影兒。
而,他剛行近十丈,突然,軒轅廟的兩扇朱漆大門開了,一個人露出了頭,跨出了腳。
那是個文士裝束的白面老者,這白面老者一眼瞥見迎面起來的長髯老者,先怔了一怔,接著臉色一變,如遭蛇嚙,飛快縮回廟門,掩上了門。
長髯老者似乎沒有瞧見,依然緩緩地向廟門起來。
到了緊閉的兩扇朱漆大門前,停步,舉手,輕叩門環,剝啄之聲,在這寂靜、空蕩的山谷中傳出老遠。
過了一會兒,門內呼起陣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及門而止,緊閉著門內的有人聲音沙啞地問道:「誰?」
長髯老者應道:「我!」
門內人似乎愣了一愣,道:「你是誰?」
長髯老者道:「遠道而來的人!」
門內人「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遠道而來的施主,抱歉得很,今天不是開廟的日子,請施主等初一或十五再來吧!」
「怎麼?」長髯老者道:「我並非為了燒香許願,是來找朋友的!」
「找朋友?」門內人惑然說道:「本廟僅住著貧僧一人,貧僧並不認……」
長髯老者道:「緊閉著門說話,這豈是出家人待客之道?和尚,開開門,看也不看你怎知不認識我?」
門內人似乎莫或奈何,一聲門栓輕響,兩扇門,戛然向內打開,一名身材瘦小的乾癟老僧,當門而立。
四道目光交投,長髯老者大步走了進去,瘦小乾癟老和尚來不及躲閃,被撞了一個踉蹌,倒退了好幾步。
長髯老者進了門,並未再向內走,轉身歉然一笑道:「抱歉,大和尚,恕我魯莽!」
瘦小乾癟老和尚那只皮包骨的左手,摸著皮包骨的右臂,牽動了一下嘴唇,算是笑,道:「沒關係,施主到底要找誰?」
長髯老者微微一笑,道:「我要找大和尚的朋友。」
「貧僧的朋友?」瘦小乾癟老僧訝然說道:「本廟納十方香火,來信施主眾多,說起來,皆可算是朋友,但不知施主找的是哪一位?」
長髯老者笑道:「不認識的人我不找,我只找適才那位開了門,露了頭,看見我,又縮回頭,關上門的人!」
瘦小乾癟老和尚「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施方找得是金施主……」
「金施主?」長髯老者說道:「他不該姓金,應該姓冷!」
「不姓金?姓冷?」瘦小乾癟老和尚詫異說道:「那麼施主可能找錯人了!」
長髯老者笑道:「多年舊識,我沒找錯,可能是大和尚弄錯了!」
「不會!不會!」老和尚頭搖得像貨朗鼓,道:「貧僧與金施主交往近一年,怎會弄錯?再說,金施主是岳陽婦孺皆知的大善人、大財主……」
長髯老者截口笑道:「善人?財主?好頭銜!財主可能,善人未必,他姓金也好,姓銀也好,這都無關重要,他人呢?」
「走了!剛走!」老和尚道:「跟施主前腳後腳,打後山走的!」
「好快,機靈不砬當年!」長髯老者笑道:「他是該走,否則碰了面兒,臉上不好看!」
老和尚聽出話中有因,道:「施主有什麼 事?要不要貧僧代為……」
「不秘了多謝好意!」長髯老者道:「我打他要一筆帳,打從十九年前欠到如今未還,躲過今朝,躲不過明天,明天之後還有無數個明天,其實……」
深深地看了老和尚一眼,道:「他走了,找你大和尚也是一樣。」
老和尚神色微微一變,道:「金施主欠施主多少?少,貧僧或可以先墊,多……」
長髯老者淡淡一笑,不答,反門路:「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忙合十道:「貧僧知非!」
「知非,嗯,知非,可能晚了一點!」長髯老者點頭微笑。
老和尚一怔問道:「施主這話……」
長髯老者仍然不理問話,截口說道:「大和尚俗家可是複姓司徒?」
老和尚滿臉不解神色,皺眉搖頭說道:「貧僧俗家姓董!」
長髯老者笑道:「那麼我又看錯人了,人老了,這雙瞎老眼也不中用了,尤其是今天,大和尚,你說是麼?」
老和尚瞪目張口,似乎草、莫明所以。
長髯老者卻微笑又道:「既然我女士們朋友已走,我就不再打擾了,大和尚,後門在哪裡?我也想由後門走,說不定還能趕上他!」
老和尚神情一鬆,剎那間恢復故有常態,道:「就在廟後,就在廟後,容貧僧帶路!」
說著,舉步向後面行去。
長髯老者淡淡一笑,邁步跟在後面。
過天井,經神殿,一直到了廟後。
長髯老者一路目不斜視,默默地隨行著。
廟後,是一人小院,兩間淨室,幽雅而清靜。
長髯老者臨行笑道:「栽花種竹,心境無我,大和尚神仙生活,令人羨慕,過兩天我再拜訪,咱們再好好談談!」
說罷,含笑拱手而去。
一直望著長髯老者背影消逝不見,瘦小乾癟老和尚那又深陷目眶中,突然飛閃冷電寒芒,唇旁浮現一絲詭異笑意,掩上了後門。
轉過身子,適才那名白面文士正佇立在青石小徑旁,他,滿面驚恐之色未退,急不可待地問道:「九哥,是他麼?」
老和尚臉色凝重、陰沉,微微點頭,道:「一點滴不錯,正是他!」
白面文士失色說道:「那他那雙眼睛及那兩條腿……」
「這就非你我所能明白了!」老和尚道:「總之,咱們隱息不密,冤家找上門來了,既能知道我這兒,咱們兄弟其他隱息處可能也被他探悉了,事非小可,寧可信其是,不可信其非,不宜耽擱,為防萬一,你我分頭辦事,你由前門先走,我收拾收拾馬上也由後門出去!」
白面文士道:「那麼這廟……」
老和尚冷哼接道:「事到如今,哪還顧得了這許多!」
白面文士不再說話,轉身向前面行走。
老和尚送至門旁,打開一條六縫,向外觀看了片刻,這才開門送出白面文士,然後又關上了門。
白面文士出了廟門,一路張望,飛步疾走。
剛出山口,目光至處,驚得他險些魂靈出了竅。山口外,右方一塊大石上,長髯飄指,站著一個人!
赫然竟是那由後山離去的高大、威猛的長髯老者!
白面文士如遭雷殛,猛打寒噤,想要轉身,但,旋即他又邁開大步,裝作未見地繼續向前行走。
適時,長髯老者已迎著一笑說道:「出家人也打誑語,看來老和尚欺我,金施主明明剛從前門出來,他卻告訴我已由後山而去,還好我不算太傻,否則豈不失之交臂,再找不易,債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索償了!」
這幾句話,使得白面文士不得不停步,他拱手強笑:「是閣下要找金容麼?知非大和尚並未相欺,是金容遺忘一物在軒轅廟中,路上想起,又折轉回來!」
頓了頓話鋒,又道:「聽知非大和尚相告,閣下是找金容要債的,但金容與閣下並不相識,不知是否閣下……」
長髯老者哈哈一笑,話聲忽轉冰冷,接道:「冷如冰,到這時候還要裝傻那就太令人齒冷了,我原以為你在我兩儀神罡之下早已變為鬼物,卻不料你命大還能活到今天,我今天竟能在軒轅廟前看見你,足見血盟十友果然不凡.天狼秀士確有過人之處!」
白面文士臉色霍變,強持鎮定地嘿嘿笑道:「說的是,既然被看出來了,再裝就太小氣,我兄弟分散各處,隱名埋姓十餘年,卻仍被你找上門來,足見你也不差!」
「好說!」長髯老者道:「你該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冥冥神靈,不隱邪惡,這倒不是我本領大,而是你兄弟注定報應到了!」
「古寒月!」冷如冰冷然道:「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既然冤家路狹,彼此碰上了,就沒什麼好說的,在動手之前,只請你先答我兩問!」
古寒月說道:「你也知萬難倖免,死期將至?問吧!」
冷如冰道:「你那雙眼睛是如何復明的,兩條腿又是怎麼……」
古寒月截口說道:「我只能這麼說,我福命兩大,蒙高明相救!」
冷如冰道:「高人也該有個姓名!」
古寒月大笑說道:「你是恨他救我,想找他洩恨?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因為你太不知天高地厚,合你兄弟之力,恐怕也難在他手下走完一招……」
合他血盟十友之力,猶不是此人一招之敵,太以驚人,太以令人難信,此人是誰?當真有這等高絕功力?
冷如冰神情一震,古寒月已然又道:「冷如冰,先告訴,這可算你那第二問?」
在鐵面神駝面前,逞不了狡猾心智,這要是算了第二問,真正的第二問就別想再問了,冷如冰怔了怔,只得說道:「這不算!」
古寒月道:「那麼恕我不能奉告!問你那第二問吧!」
冷如冰無奈,道:「你那主母及仲孫奇的妻室,又被誰人救去?」
古寒月道:「仲孫夫人被三音神尼救去,至於古寒月主母被誰救去,就非古寒月所能答覆的了!」
冷如冰臉色大變,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默然不語。
非不欲說話,是心驚膽寒,說不出話。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冷如冰,你還……」
冷如冰一聲狠毒厲笑,雙袖暴揚,滿天花雨,一蓬藍汪汪之物,灑向古寒月全身,然後掉頭飛遁。
這是他仗以成名的獨門歹毒霸道暗器。
古寒月目睹來物,臉色勃變,厲叱道:「匹夫,你竟敢用此有傷天和之物!」
左掌虛空微按,一抓一拋.那蓬藍汪汪之物似遇莫大吸力,突然聚為一團,流星般斜射,全數打到山壁上,一陣「嗤」、「嗤」連響.山石變色進裂,碎石紛紛墜下,其毒性之烈.觸目驚心!
同時,魁偉身形騰空疾射.如怒龍飛捲,似天馬行空,追襲已遁至數十丈外的冷如冰,十指如鉤,凌空下擊。
偷襲失效,心膽俱裂,緊接著一片無形勁氣當頭壓下,沉重得令人窒息,幾難舉步,冷如冰魂飛魄散,咬牙橫心,倏然回身,雙臂凝足畢生功力,欲圖做困獸之鬥,拚個玉石俱焚。
哪知,他不提氣凝功還好,剛一提氣凝功,血氣猛然向上一衝,胸口一陣劇痛,四肢無力,百骸欲散,再難支撐,砰然倒地,昏死過去。
鐵面神駝神功傷敵,望著僵臥地上的血盟十友之末天狼秀士冷如冰,鬚髮戟張,目眥盡裂,神色淒厲怕人,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悲怒說道:「匹夫,古寒月本當以牙還牙,先斷你腿,挖你目,然後再殺你洩恨,無如,你當時被我兩儀神罡震傷,並未參與行兇,再說,殺了你,我那幼主之仇也要少了一個報償之人,古寒月恩怨分明,姑且留你一命!」
抬手一指點了冷如冰殘穴,將他提起丟在石後,接著又騰身而起,向谷內軒轅廟疾射而去。
軒轅廟廟門半開,那位知非老和尚,剛跨出一條腿,突然臉色一變,機伶一顫,慌不迭又縮了回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廟門方自閉合,古寒月已至,長笑震天,說道:「司徒文,你還想跑麼?」
轟然一聲,兩扇巨大廟門.無故自碎,木屑激射飛揚中,古寒月不走廟門,卻騰身掠上殿脊。
這是鐵面神駝經驗老到處,居高臨下,無論那知非老和尚由哪兒開溜,都難逃過他一雙神目.意料中,知非老和尚前門縮頭,該由斤門溜走。
豈料,軒轅廟中寂靜異常,不聞一絲聲息,自知非老和尚縮頭入廟後,就再不見他顯露蹤影。
這可怪了!
古寒月詫異之餘,忽有所思,巨目寒芒一閃,倏揚冷哼,飄身下殿,直落天井中,舉目張顧,又復一怔。
軒轅廟內寂靜空蕩,仍不見那知非和尚一絲影跡。
占寒月長眉一挑,冰冷揚聲發話:「司徒文,你躲得了麼?」 「……」
只有他自己回音的激盪,其聲嗡嗡!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司徒文,十九年前,你那威風煞氣何在?」
「……」
仍無動靜。
古寒月震聲大笑:「曾幾何時,不可一世的血盟十友竟也變成了懦弱龜縮之輩,怎不令人感歎,怎不令人失望?」
依然只有他那震天笑聲與蒼勁話聲回空激盪。
古寒月可有點火了,長眉怒軒,道:「司徒文,你這座軒轅廟還想不想要了?」
「……」
「司徒文!」古寒月巨目寒芒閃動,道:「我勸你還是乖乖出來,十九年已非一日,我既然二次出世,你躲過今朝,躲不過明朝,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是一樣,要是惹火了我,我一把火把你這軒轅廟燒個精光,翻開每一寸地皮,也要找到你!」
「……」
無如,仍屬枉然。
古寒月勃然暴怒,方待做最後一次警告。
突然,後院中傳來一聲輕響。
那是「吱呀」開門聲,聲音雖極輕微,可瞞不過鐵面神駝。 古寒月巨目寒芒陡射,冷哼一聲,閃身疾撲後院。
到了後院,他不由又是一怔。
後門半掩是沒錯。
但,由後門通往後山的那條路,長可百丈,而且筆直,絕無擋眼之處,但路上,卻沒有知非和尚人影。
知非和尚他功力再高,也絕不可能就在這剎那之間一掠百丈,隱入後山,逃逸無蹤。
那麼,適才那聲門響,難不成會是風吹的?
正自長眉深皺,百思莫解,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心頭暗震,剛要轉身回頭,撲回大殿。
適時,前殿又傳來一聲輕微響聲。 果然不錯,這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古寒月一聲怒吼,飛撲前殿。
趕到前殿,還是撲空,他頓生被戲弄之感,既羞且怒,心火直冒……
古寒只鬚髮暴張,殺機狂熾,對準那左邊一棍蟠龍巨柱,抬臂揚掌,就要含怒擊出。
兩儀神罡威力無匹,這一掌要是擊出,勢非柱折殿塌不可,而這座軒轅廟也就不保了。
掌至中途,一眼瞥見大殿中央地方那只蒲團,心中一動,硬生生地沉腕收掌.斂去神功。
無他,他明明記得適才那只蒲團緊挨神案,如今距離神案好幾尺,再說,蒲團也沒擺得那麼遠的。
古寒月立即猜透了幾分,冷冷一笑,舉步走了過去。
到了原來蒲團放置處,舉足遍踏,一陣篤篤聲響,聲音可有些不同,原先蒲團放置處那兩尺見方一塊地面,聲音較四周來得空洞,足證……
古寒月冷哼一聲:「好狡猾的匹夫!」
彎腰出掌,掌心平貼地面,只一提,兩尺見方的一塊方磚,立刻離地而起,地上,現露出一個洞穴。
就在方磚離地之剎那間,古寒月臉色一變,左掌電出,向洞穴中一抓一拋,一線白影直飛殿外,叭噠落地。
古寒月霍然旋身,虛空出指遙彈,波地一聲,白影寂伏不動,天!那原來是一條通體雪白如五的尺長小蛇。
蛇是蛇,但可不是普通的蛇。
古寒月見多識廣,胸羅淵博,一眼便即認出,那是一條雪蛇,這東西中原罕見,厲害得緊!
雪蛇產於北天山冰天雪地之中,其性之毒,天下蛇類無出其右,咬人一口,立刻攻心,無藥可救,就是鐵打金鋼,鋼鑄羅漢,大羅金仙也難逃劫數。
被咬之後,要想活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立即封閉穴道,咬手斷臂,咬腳斷腿,否則必死不活。
這東西傳說已幾近絕種,普天之下也不過數條,這昔年血盟十友中的司徒文,今日的知非和尚何處弄來?
面且,這東西天性奇淫,雌雄不離,怎會僅見一條?
司徒文的確夠狡猾、奸詐、狠毒,他別處不放,偏把這條牙蘊劇毒的雪蛇,放在洞口之上。
這分明是阻人追趕的一著辣手埋伏!
追趕他定是強仇,強仇如果發現不了這蒲團下的洞穴,那他正好如願由此逃之天天,遠走高飛。
假如發現了他由此逃遁,必然匆迫地掀開方磚,跟著下洞追趕。
在急不可待的情形之下,誰還會留神別的?不留神別的就非中他這著辣手埋伏不可。
既中埋伏,便十有九死,死了強仇已除,不死嘛,也得自殘手腳,別說再不能追上他,就算追上他,又能如何?
他這一手,不謂不高,不謂不毒。
還好古寒月眼明手快,要不然,如今縱不伸腿瞪眼地躺在當地,也必賠上一條手臂了。
古寒月心驚膽戰,餘悸猶存,正心念百轉,怔怔出神。
葺地裡,一絲絲異響起自背後。
古寒月心頭猛震,駭然一驚,身形電飄橫移,然後翻身出掌,兩儀神罡隨掌擊出。
又是一線白影被震騰空飛起,「叭噠」一聲,墜落殿角,一陣蜷曲翻滾之後,寂然不動。
赫然又是一條雪蛇!
果然是雌雄不離,絕不會僅只一條。
古寒月驚上加驚,舉手剛要拭去額頭冷汗。
但,忽地,他臉色大變,鬚髮暴張,目射厲芒:「好毒的東西!」
連忙運功提氣,逼聚右臂,五縷淡淡紫氣,由右手五指尖端裊微而出,直到半盞茶工夫之後,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大氣。
看看右掌,再看看適才被吸離地面的那塊方磚,他禁不住機伶寒顫,搖頭感歎。
原來,那兩尺見方的一塊方磚上,也早做了手腳,塗了劇毒,要想下洞,不能不動手掀開這塊方磚,動手去掀,誰也難以倖免,除非虛空吸提,或以他物代手。
但,話說回來,倉促下誰又能想得那麼周到?
看來,這位今日雖為獵物的昔年強仇,仍不容過分輕視。
這,也越發地增加了古寒月報仇除惡之心。
增加歸增加,兩處埋伏雖除,可是,誰知道那層出不窮詭譎莫測的狠毒卑鄙伎倆還有多少?
如說就這麼兩處埋伏,任誰聽了,也不會相信。
俯望洞穴,黝黑難見底,深不知幾許,就這麼一個黝黑的洞穴,內中還不知藏有多少險毒玩藝兒?
古寒月凝足功力,兩儀神罡遍佈全身,毅然飄身下了洞穴。
洞內,既黑又長,且是婉蜒曲折的一條,不知通往何處,但這難不倒神目如電,能明察秋毫的古寒月,當下,他身形如電,一路向前馳去。
古寒月剛下了洞穴沒多久,大殿內怪事突現。
原先被古寒月視為移向一旁的那只蒲團,卻突然自動離地而起,蒲團下,探出了一個光腦袋——
赫然竟會是瘦小、乾癟的知非和尚!
知非和尚陰鷙目光四望,最後落在神案前那洞口之上,唇旁掠過一絲得意、狠毒、猙獰笑意,探身而出。
望了望神案前那深邃、黝黑的洞口,陡揚雙掌,猛然擊下。
一聲震天大響,磚屑泥沙激濺,大殿為之劇晃,地面陷落坍塌丈餘見方一塊,洞穴立被封死。
知非和尚身形電飄,倒射出殿。
天井中落地,知非和尚雙目盡射凶殘狠毒,陰笑說道:「古駝子,算你命大,能幸逃我兩處埋伏不死,但又有什麼用?饒是你機警一世,功力無匹,最後仍然翻不出佛爺掌心,十九年的血債,哼!哼!下輩子等著還你好了!」
二次揚掌,分擊大殿內兩根蟠龍巨柱,轟然聲中,柱折殿塌,塵土瓦礫驚飛,地動山搖。
知非和尚身形飄起,疾閃不見。
是夜,陰雲密佈,星月無光,風驟雨急。
蒼穹黑如潑墨,金蛇亂竄,雷聲轟轟。
突然間,電鞭揮處,脆雷下擊,一聲霹靂大震,洞庭湖水為之山立.君山為之撼搖,天威的確驚人!
怪了,就這一聲霹靂之後,雷聲遠去,金蛇隱斂,風漸停,雨漸歇。大地漸漸趨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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