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在洛陽東南,為五岳之中岳。
詩經載:“嵩高維岳,峻極擋天。”白虎適載:“中岳居四方之中而高,故曰嵩高。”
嵩山之側有太室、少室二山,太室原有二十四峰,明博梅作太室十二峰賦,合為三十六峰,少室亦三十峰。
嵩山頹而不奇,其風景形勢遠遜於泰山、華山。
然而,古來洛陽為政治中心,中嵩三闕,年代幽遠,堪稱中古之古,所以它是座名山。
嵩山雖不峻拔雄奇,但名跡之古,天下名山則無出其右者。
少林寺在少室北麓,寺前有柏樹長林,寺後有五乳奇峰,建築得極其壯觀宏偉。
天剛破曉,空山回音,聞之令人塵念全消的晨鍾與梵唄聲中,燕十二皮襖、長袍,一副富家公子哥兒打扮,手裡揮動著馬鞭,飄逸而灑脫地登上了少室北麓。
他剛近山門便被擋了駕,山門前站著兩個中年灰衣憎人,兩個人往山門中一靠,合十躬下身軀:“阿彌陀佛,施主請留一步!”
燕十二停步抱拳答禮:“兩位大和尚有何見教?”
左邊那濃眉大眼僧人道:“貧僧正要請教施主!”
燕十二道:“在下姓燕,從京裡來,要見貴掌教,煩請大和尚代為通報。”
那濃眉大眼僧人深深看了燕十二一眼,道:“原來施主是京中貴客,貧僧失敬,施主來得不巧,敞掌教正值坐關期間,不能見客!”
燕十二道:“大和尚想必誤會了。”
那濃眉大眼僧人道:“貧僧誤會什麼?”
燕十二道:“在下雖從京裡來,可是身不在官家?”
那濃眉大眼僧人微微一笑道:“貧僧並沒有誤會,住在京裡的人,不一定個個身在官家。”
燕十二道:“大和尚,我從京中八方鏢局來!”
那濃眉大眼僧人目光一凝道:“施主從八方鏢局來?”
燕十二道:“是的,大和尚!”
那濃眉大眼僧人道:“施主在八方鏢局是……”
燕十二道:“在下跟總鏢頭龍老爺子的兩位高足稱兄道弟!”
那濃眉大眼僧人道:“施主能否證明是八方鏢局來人!”
燕十二笑笑說道:“大和尚可聽過這兩句:鏢車行萬裡,龍旗震八方?”
那濃眉大眼僧人神情一肅道:“容貧僧帶路!”
欠身一禮,轉身往上行去。那另一名僧人則仍留在山門前。
燕十二聲:“有勞大和尚了。”邁步跟了上去。
由山門到少林寺,盤旋上行,很有一段路,可是少林僧人個個有一身不凡的修為,燕十二允稱好手,兩個人的腳下都夠快的,沒多大功夫已然抵達了少林寺前。
抬眼看,少林古剎坐落在五乳峰前,占地甚廣,寺前濃蔭蔽天,好不莊嚴宏偉,當真是佛門清淨地,此時晨鍾已寂,梵唄不聞,靜得聽不到一點聲息。
燕十二看得清楚,那寺前濃蔭之中,布了不少明樁暗卡,個個皆少林好手,由於有那濃眉大眼僧人帶路,一路通行無阻的直抵寺門之前。
那濃眉大眼僧人轉身一禮道:“施主請稍候,容貧僧進去通報!”邁步進了寺門。
燕十二一個人留在少林寺外,負手四下觀望,他只覺這莊嚴宏偉的少林寺,隱隱有一種懾人之感,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百年來,少林—直執武林牛耳,多少人望少室而卻步,敢看而不敢進,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心念正轉之間,那濃眉大眼僧人步出少林寺,欠身施禮道:“施主請進寺內奉茶!”
燕十二答禮說道:“多謝大和尚了!”
他跟著那濃眉大眼的僧人進了少林偏門,只見少林寺內松柏處處,殿宇摩雲,十分幽靜、壯觀。
一路所經,他看見不少身著僧衣,年紀不等的僧人,那些僧人個個神情肅穆沒看他一眼,走路不帶一點聲息,分明個個修為一流。
走了一陣之後,來到正殿東的—排禪房,只見那排禪房前站著一個中等身材,臉色紅潤的胖老和尚。
那濃眉大眼僧人趨前躬下身去,恭謹說道:“稟師叔,八方鏢局來客到!”
那胖老和尚一擺手道:“你守山門去吧。”
那濃眉大眼僧人應聲施禮,又向燕十二欠了個身,徑自往來路行去。
那胖老和尚向著燕十二合十微欠身軀,道:“老衲慧因,職司少林迎賓,施主貴姓?”
燕十二欠身抱拳道:“原來是知客大和尚,失敬,在下姓燕!”
慧因老和尚一擺手道:“燕施主請客室奉茶,本寺監院馬上就到!”
燕十二稍謝進了禪房,剛坐定,門口進來一個身軀高大,長發飄拂,濃眉虎目,威態奪人的老和尚。
慧因連忙離坐施禮,叫了一聲:“師兄!”
燕十二知道,監院大師在少林寺中身份極高,僅次於掌教,他不敢怠慢,忙站起施禮:“末學見過監院大和尚。”
那高大老和尚神色肅穆,合掌答了一禮道:“不敢當,施主請坐。”
他跟燕十二落了座,慧因老和尚卻站在椅子前沒動,等高大老和尚抬手讓他坐,他才落了座,少林寺中長幼有序,規法之嚴,由此可見一斑。
坐定,高大老和尚道:“貧衲慧真,施主貴姓?”
燕十二道:“末學姓燕!”
慧真道:“燕施主從京裡八方鏢局來?”
燕十二道:“正是。”
慧真道:“聽說燕施主要見敝掌教?”
燕十二道:“正是。”
慧真道:“但不知燕施主有什麼見教?”
燕十二道:“末學有件關系武林寧亂的事,要就教於貴掌教。”
慧真哦的一聲道:“但不知那是件什麼事?”
燕十二道:“京裡有位禁軍統領司徒大人,末學要知道他是不是少林弟子!”
慧真神情微震,道:“禁軍統領,司徒大人?”
燕十二道:“正是!”
慧真道:“施主應該知道,少林弟子向不為官。”
燕十二道;“這麼說那位司徒大人不是少林弟子?”
慧真微一搖頭道:“少林沒那麼大造化。”
燕十二目光一凝道:“大和尚,這件事有關武林寧亂。”
慧真道:“貴為禁軍統領,少林與有榮焉,若那位司徒大人是少林弟子,貧衲焉有不承認的道理!”
燕十二道:“大和尚言出由衷?”
慧真臉色一變道:“出家人豈敢打誑語!”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末學就不便再說什麼了,但願那位司徒大人確不是少林弟子,否則少林就要平添無邊罪孽了,告辭。”站起來欠身抱拳,要走。
慧真伸手一攔道:“施主請留步!”
燕十二凝目說道:“大和尚還有什麼教言?”
慧真道:“施主一句,少林平添無邊罪孽,使得貧衲不敢不問個清楚!”
燕十二道:“大和尚要問什麼?”
慧真道:“貧衲想請施主說個清楚。”
燕十二道:“既然那位司徒大人不是少林弟子,少林就不會平添無邊罪孽,大和尚不必擔心。”
慧真霍然站起,濃眉雙軒道:“施主……”
燕十二淡然說道:“大和尚,那位司徒大人不是少林弟子一語,可是大和尚說的?”
慧真老臉一紅道:“貧衲修為不夠,無法戒除嗔念,還請施主原諒……”
頓了頓道:“不錯,那句話確是老衲說的!”
燕十二道:“那麼,末學再請教,那位司徒大人可是少林弟子?”
慧真道:“施主聽誰說那位司徒大人是少林弟子?”
燕十二道:“他自己親口說的!”
慧真道:“那位司徒大人他是少林弟子如何,不是少林弟又如何?”
燕十二道:“不是,末學就告辭,若是,末學想再打擾片刻,向大和尚請教一樁少林的家務紛爭!”
慧真道:“施主請坐!”
燕十二微微一笑,坐了回去,也沒有問慧真這施主請坐一句,是否就是承認司徒英是少林弟子。
只聽慧真咳嗽一聲道:“施主前一句少林平添無邊罪孽,後一句少林家務紛爭,使得貧衲越發不敢不問個清楚……”
燕十二淡然道:“那位司徒大人若非少林弟子,少林便不會平添無邊罪孽,也無少林之家務可言。”
慧真似乎沒聽見,又咳了一聲道:“施主這少林家務的紛爭一語是指……”
燕十二道:“先請大和尚明示,那位司徒大人是不是少林弟子,否則末學不敢多言。”
慧真目光一凝道:“施主是八方鏢局來的?”
燕十二道:“不錯,末學確是來自八方鏢局。”
慧真道:“施主既然來自八方鏢局,就該知道八方鏢局的龍總鏢頭跟少林有極其深厚的淵源。”
燕十二道:“末學若是不知道龍總鏢頭跟少林有淵源,末學也就不管這件事了!”
慧真道:“施主何指?”
燕十二當即把司徒英托鏢劫鏢,陷害龍嘯天,他自己仗義拔刀,上京獨對司徒英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慧真為之動容,凝目問道;“施主的大名可是十二兩個字?”
燕十二道:“末學正是叫燕十二。”
慧真座上合十欠身道:“嘯天二人現住少林下院之中,貧衲曾聽嘯天說起燕施主,然而事關重大,少林不敢不特別小心,還請施主諒解。”
燕十二答禮說道:“豈敢,大和尚言重了。”
慧真道:“那麼如今施主是否可以……”
燕十二道:“自當奉告……”
頓了頓,道:“那位司徒大人說,他是少林掌教的弟子,龍總鏢頭之師因為嫉恨,傷了掌教一臂,盜去易筋、洗髓二經離開少林。末學要請問大和尚,那位司徒大人所說的這件少林家務事,是否屬實?”
慧真靜聽之余,臉色連變,燕十二把話說完,他臉色已然轉趨肅穆,望著燕十二問道:“施主,這是那位司徒大人說的麼?”
燕十二道:“是的,大和尚!”
慧真一雙濃眉軒動了一下道:“敝掌教一臂殘廢是不錯的……”
燕十二一怔道:“這麼說那位司徒大人之言……”
慧真道:“他是敝掌教的唯一俗家弟子也沒有錯。”
燕十二兩眼微睜,寒芒外射道:“大和尚……”
慧真道:“但毀敝掌教一臂的,卻不是嘯天的師父,嘯天的師父是貧衲的師弟,他已圓寂多年了!”
燕十二威態一斂,道:“大和尚,這件事別有內情?”
慧真肅穆的一點頭道:“是的,施主,這件事別有內情。”
燕十二道:“大和尚能給末學個明白麼?”
慧真道:“誠如施主所說,這是少林的家務事。”
燕十二道:“大和尚的意思我懂,可是若任它再演變下去,那就不只是少林的家務事了!”
慧真道:“施主的意思是說……”
燕十二道:“若任它再演變下去那就是有關武林寧亂的大事,只要是武林中人,人人都有權過問。”
慧真一雙濃眉軒動了一下道:“貧衲願聞其詳。”
燕十二道:“記得末學剛才敘述司徒英先托鏢又復劫鏢的當兒,曾經提及山東齊家。”
慧真道:“不錯,施主適才確曾提及山東齊家。”
燕十二道:“據末學所知,山東齊家、河北鮑家、山西雷家堡,都是司徒英的秘密爪牙,司徒英貴為禁軍統領,身在宦海而收攏江湖大家為爪牙,其用心如何,似乎不難明白。”
慧真道:“施主認為他有席卷武林,稱霸當世之心?”
燕十二道:“大和尚能一語道破,足見他用心之明顯。”
慧真沉吟說道:“司徒英若想席卷武林,稱霸當世,他的力量恐怕還不夠。”
燕十二道:“大和尚,當世武林三大家已然盡為他所用,他等於已擁有半個武林……”
慧真微一搖頭道:“貧衲指的是他本身。”
慧因突然輕咳一聲道:“師兄可容我插一句嘴!”
慧真看了他一眼道:“師弟有話請說。”
慧因道:“師兄莫非忘了他握有那件東西?”
慧真神情一震,突然站了起來,向著燕十二合十說道:“少林這件家務事別有內情,是不是可以明告施主,貧衲還須請示掌教,施主請稍坐,貧衲去去就來!”微一躬身,轉身出門而去。
燕十二望著慧因訝然說道:“大和尚,這件事還得請示貴掌教?”
慧因神色凝重的道:“多少年了,少林上下絕口不提這件事,那是因為掌教一再嚴諭,不許將這件事輕洩於外!”
燕十二道:“少林有什麼顧忌麼?”
慧因遲疑了一下道:“還是請施主等掌教的話吧。”
顯然,他不敢說。
慧因既不敢說,燕十二自不便再問,他移轉話鋒道:“大和尚,龍總鏢頭跟歐陽副總鏢頭,現住少林下院?”
慧因道:“正是!”
燕十二道:“末學能見見他二位麼?”
慧因道:“貧衲職司迎賓,這件事不敢擅自做主,稍時貧衲那監院師兄返來,施主可當面問問他。”
驀然一聲嘹亮鍾聲沖天響起,震得空山回音,禪房為之晃動。
慧因離坐而起道:“掌教要見施主了!”
只聽雄健步履響動,門口轉進監院大師慧真,他合十躬身,道:“掌教要在後院見施主,特命貧衲前來帶路,施主請吧!”
燕十二欠身而起,一聲有勞,邁步走了出去。
慧真帶路,出禪院往後走,過一排排整齊的松柏林,進入少林重地,那占地廣大的後院。
後院內,香杉處處,禪房難數,慧真帶著燕十二在一間廣大而精雅的禪房前停下,高聲說道:“稟掌教,八方鏢局燕施主到。”
只聽禪房內傳出個毫無勁力的低沉話聲:“請進!”
慧真高聲一應,帶著燕十二走了進去。
這間禪房的確很大,可是沒什麼擺設,禪房中間地上放著一張帶把手的軟榻,軟榻之上坐著一個枯瘦老僧,老和尚兩眼無神,兩手青筋根根可見,想是害著病,顯得很虛弱。
在軟榻之後,垂手侍立著四名身材高大,威態懾人的中年和尚,個個神情肅穆,一派恭謹。
入目這位一臉病容的虛弱枯瘦老和尚,燕十二不由一怔:“這就是少林掌教麼,堂堂少林掌教,怎麼是這個樣子……”
他這裡心念剛轉,慧真已然趨前躬身施禮,然後退立一旁。
燕十二不敢失禮,當即也跨一步上前,躬身說道:“末學燕十二見過掌教!”
枯瘦老和尚軟榻上合十,道:“貧衲沉痾在身,有所不便,失禮之處還請施主諒宥。”
燕十二道:“豈敢,掌教言重了。”
說話間不由又對這位枯瘦虛弱的少林掌教看了一眼。
枯瘦老和尚抬起了手,道:“燕施主跟慧真師弟都請坐。”
慧真恭應一聲,矮身盤膝坐在地上。
燕十二身後有椅子,可是他懂禮,他沒退過去往椅子上坐,也當地盤膝坐了下去。
枯瘦老和尚一怔道:“施主怎好……”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燕十二末學後進,當著掌教,何處不能坐,有個坐處已至感榮寵。”
枯瘦老和尚居然沒再多讓,深深看了燕十二—眼道:“施主忒謙了!”
燕十二道:“理應如此。”
枯瘦老和尚道:“聽說施主原本不是八方鏢局中人,為仗義而拔刀,自認是八方鏢局中人,可是?”
燕十二道:“只能說末學是站在正義這一邊。”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俠骨柔腸,將來之成就未可限量。”
燕十二道:“多謝掌教誇獎。”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是哪派高弟?”
燕十二道:“末學之師門無門無派!”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從何處來?”
燕十二道:“末學來自和闐。”
“和闐?”枯瘦老和尚呆了一呆道:“施主之師門也在和闐?”
燕十二道:“是的!”
枯瘦老和尚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說道:“貧衲適才聽慧真師弟說及施主的來意,並且想知道少林這件家務事的內情……”
燕十二道:“事關武林寧亂,還望掌教明示!”
“不敢當!”枯瘦老和尚道:“貧衲既命慧真師弟將施主請來此相見,自然要給施主一個明白……”
燕十二道:“多謝掌教!’
枯瘦老和尚輕輕歎了一聲道:“多少年了,貧衲嚴諭少林上下不許輕易外洩,為的是怕少林再像當年一樣招來巨禍,使得少林精英毀於一旦,施主可知貧衲何指?”
燕十二道:“掌教當是指雍正年間,少林叛徒率血清子及精銳鐵騎圍攻少林,大肆屠殺一事!”
“不錯!”枯瘦老和尚微一點頭道:“倘慘劇重演,貧衲罪孽深重,形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不想今日仍經由貧衲之口將此事外洩,看來這是天意,也恐怕是一場無可避免的災禍。”
燕十二道:“掌教放心,少林倘有災禍,末學願一身當之!”
枯瘦老和尚悚然動容道:“施主有此仁俠之心,為天下武林,佛門弟子豈可無入地獄之願,請容貧衲從頭說起……”
頓了頓道:“這件事應該從當年少林大劫時說起,時先師大悲掌教唯恐少林鎮山二寶,達摩易筋、洗髓二經也淪浩劫,特將此二經秘密交與貧衲及貧衲的慧明師兄,一人一冊攜下少林,大劫過後,因少林寺毀於火,無個藏經所在,所以此二經仍由貧衲及貧衲的慧明師兄收藏……”
喘了幾口氣之後,接著說道:“當年貧衲跟慧明師兄返少林之際,各人攜一俗家子弟,慧明師兄的弟子是龍嘯天,貧衲的弟子就是現任京中禁軍統領的司徒英……
幾年之後,龍嘯天跟司徒英同時學成,適逢先師圓寂。遺囑貧衲接掌少林,慧明師兄不滿,一怒之下攜龍嘯天私下少林,並且攜走了那冊洗髓經……
也就因為這,司徒英知道貧衲藏著一冊易筋經,他見寶起意,暗生不良,竟趁貧衲有一次坐關行功之際,下手竊奪那冊易筋經,貧衲雖及時醒轉奮起護寶,然而終因運功未竟被他傷了一臂奪去易筋經,貧衲也因之走火入魔,下半身僵硬成了廢人一個……”
燕十二道:“這麼說奪經傷掌教的是他?”
枯瘦老和尚點頭說道:“是的,施主!”
燕十二道:“末學原知道他的話不可靠。”
枯瘦老和尚道:“司徒英此人狡猾詭詐,極工心智,貧衲當年一時不察,將他誤收門下,致使少林甫遭大劫,元氣未復之際又生巨變,這是少林的大不幸,也是貧衲德薄……”
燕十二道:“少林為什麼不追回這冊易筋經?”
枯瘦老和尚道:“前幾年少林曾高手盡出,遍搜天下,找他不著,後幾年他一變而為禁軍統領,因之使得少林有所顧忌,不敢往尋!”
燕十二道:“那冊洗髓經呢?”
枯瘦老和尚道:“據龍嘯天說,慧明師兄圓寂之時並未將那冊洗髓經交給他,嘯天此人,貧衲深知,他不會謊言欺騙貧衲,也不是那種貪婪之人,那冊洗髓經今在何處,就沒人知道了。”
燕十二道:“據司徒英說,他所以對付龍總鏢頭,一為掌教報仇,二為追回易筋、洗髓二經,如今看來,報仇是假,他想將二經一並奪為已有才是真……”
枯瘦老和尚點頭說道:“是的,施主,正是如此,他得了易筋經已然這般不可一世,若是再讓他得了洗髓經,只怕少林跟天下武林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燕十二道:“掌教是說他也有意少林?”
枯瘦老和尚點了點頭道:“他唯一的顧忌是貧衲,他不知道貧衲已走火入魔,下身僵硬,更不知貧衲並未私自研習那冊易筋經,否則他早就指向少林了。”
燕十二道:“難道少林就任他這麼長此據有易筋經麼?”
枯瘦老和尚唇邊掠過一絲抽搐,輕歎說道:“自達摩東渡而至於今,易筋、洗髓二經在少林已上千年了,今二經俱失,少林理應不惜一切追問,然而貧衲怕的是……”
吁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易筋經從貧衲手中失落,貧衲有生之年,也應不惜犧牲將此經追回歸還少林,無如貧衲—己生死事小,少林一派之安危事大,貧衲為此憂郁多年,然而……”
燕十二道:“掌教可容末學這個外人插手?”
枯瘦老和尚兩眼微睜道:“施主的意思,是說願代少林追回易筋經?”
燕十二道:“事實上末學已經跟司徒英交上手了。”
枯瘦老和尚遲疑了一下道:“施主盛情,少林上下俱感,恕貧衲直言一句,施主恐怕不是司徒英的對手。”
燕十二道:“我願試試,掌教知道,有些事並不是全靠斗力的!”
枯瘦老和尚道:“若有人願替少林追回鎮山之寶,少林自是求之不得,可是少林畏事不出頭,卻讓別人代為……”
燕十二道:“掌教,這件事已經不單單是少林的事了,司徒英危及天下武林,凡屬武林中人都有義務伸手!”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要這麼說,貧衲就不便再說什麼了,貧衲僅在此祈求佛祖庇佑施主平安。”
燕十二欠身道:“多謝掌教。”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代少林出頭,為武林除暴,少林忝為武林一脈,卻無法遣人追隨施主左右,實在羞愧……”
燕十二道:“掌教不必客氣,末學忝為武林一介,就是不為少林也要跟司徒英周旋到底,這件事對末學來說,是義不容辭的。”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有此一念,應致無窮後福。”
燕十二欠身說道:“多謝掌教……”
話鋒忽轉,凝目問道:“掌教適才曾說,司徒英不知掌教走火入魔之事?”
枯瘦老和尚道:“是的!”
燕十二道:“如若司徒英知道掌教已走火入魔,半身僵硬,會有什麼後果?”
枯瘦老和尚道:“貧衲剛才說過,司徒英所以遲遲未動少林,所顧忌者唯貧衲一人……”
燕十二道:“他若是知道掌教走火入魔,下身僵硬,只怕那後果會不堪設想?”
枯瘦老和尚道:“是的,施主!”
燕十二道:“如若掌教在短期之內能活化經脈,舒展筋骨康復,那司徒英應永不敢輕犯少林。”
枯瘦老和尚苦笑道:“話是不錯,無如貧衲今生恐怕永無恢復之望了!”
燕十二道:“少林武學一向執武林之牛耳……”
枯瘦老和尚道:“若是少林有此能力,貧衲也不會僵坐這多年了!”
燕十二道:“難道當世之中就沒有人能治掌教的沉痾麼?”
枯瘦老和尚愁苦的道:“當世之中不乏名醫,然而能治貧衲,放眼當今只有一個人,而這位奇人已多年未現武林,求之而不能,說不定已然仙逝了……”
燕十二道;“但不知掌教指的是哪一位?”
枯瘦老和尚一搖頭道:“施主年輕,恐怕不知道此人,此人復姓南宮,雙名玉人,號‘乾坤聖手’,有經天緯地之才,所學之高,胸蘊之豐,近百年來無人能及,他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尤其醫術一途,生平雖未懸壺,但其高超卻是近代名醫所難望項背……”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掌教可願讓末學試試?”
枯瘦老和尚一怔道:“怎麼?施主要為貧衲醫治沉痾?”
燕十二點頭說道:“末學略諳醫術,願勉力一試。”
枯瘦老和尚凝目良久方始搖頭說道:“施主的好意,貧衲心領……”
燕十二道:“掌教不願意?”
枯瘦老和尚道:“我不願?除開少林的安危不談,貧衲僵坐多年,廢人一個,大小事均須由人照顧,痛苦難以言喻,豈有不願康復之理,貧衲只是怕……”
燕十二道:“掌教只要願意,別的就無須顧慮什麼了,請掌教讓末學看看。”
欠身往前挪了挪。
監院慧真與枯瘦老和尚身後那四名高大僧人,立即靠近了枯瘦老和尚。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諸位若不放心,可以點我重穴!”枯瘦老和尚微一抬手道:“不可無禮,退後!”
慧真與四名高大僧人立又退了回去。
枯瘦老和尚一撩僧衣,道:“施主請看吧!”
燕十二看得清楚,枯瘦老和尚是盤坐之勢,兩條腿枯瘦如柴,看上去怕人。
燕十二看了一眼之後道:“掌教的腿可能直伸?”
枯瘦老和尚道:“可以。”
他一抬手,四名高大僧人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把他架起,然後把他那兩條腿緩緩扳直。
燕十二伸手在枯瘦老和尚腿上敲了一下,只見枯瘦老和尚那被敲的腿一跳,燕十二立即說道:“恭喜掌教,掌教康復有望!”
枯瘦老和尚凝目問道:“怎麼說,施主?”
燕十二道:“剛才末學在掌教的主筋上試了一下,掌教的腿尚能跳動,證明掌教的腿筋雖已僵硬,但並未枯死。”
枯瘦老和尚雙眼微睜道:“然則貧衲這雙腿要怎麼個治法?”
燕十二道:“先施針灸,後灌以真力打通血脈,三日之後末學擔保掌教可以捨棄扶持,自己行走。”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這話當真?”
燕十二道:“掌教何妨耐心候諸三日後!”
枯瘦老和尚一陣激動閉上了眼,半晌之後才漸趨平靜,緩緩睜開一雙老眼,道:“施主何時動手?”
燕十二道:“掌教如果方便,現在就可以!”
枯瘦老和尚微一點頭道:“如此有勞施主了!”
監院慧真突然站了起來,洪聲說道:“智圓、智通出去守護。”
兩名高大僧人立即應聲行了出去。
監院慧真隨即關上了門,然後他往燕十二身後一站,垂手不動。
燕十二明白,監院慧真這是在監視他,看似很悠閒的站在那兒,其實雙臂已然凝足了真力,隨時可做千鈞一擊。
他沒在意,因為他明白這本難怪,枯瘦老和尚一派掌教至尊,一身系少林危安,人家當然得小心提防不可。
他望著枯瘦老和尚道:“請掌教躺下。”
枯瘦老和尚依言躺在軟榻上,燕十二挪身坐近軟榻,抬雙手,揮指如飛,疾點枯瘦老和尚兩腿所有穴道。
認穴之准,指力之穩,看得身後監院慧真悚然動容,他不敢大意的跨近了燕十二一步。
燕十二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小包,打開小包,金針、玉刀應有盡有,無所不備,他毫不停頓,拈起一根金針扎了下去,不過轉眼功夫,枯瘦老和尚兩腿之上已扎了十六根金針。
燕十二微吁一口氣,道:“掌教可有什麼感覺?”
枯瘦老和尚道:“兩腿奇熱,而且有酸麻之感!”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掌教還有感覺,足證經脈未死。”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好高絕的手法,當代名醫不過如此!”
他低估燕十二了,當代幾位名醫,比起燕十二來恐怕還差一截。
燕十二笑笑說道:“請掌教閉目凝神,屏除雜念。”
出雙掌落在枯瘦老和尚兩腿之上,他並不是按在一處不動,而是不停的到處捏揉,運掌如飛,令人目不暇接。
就這樣,足足半個時辰,燕十二方始停手收掌,再看他,這麼冷的天,他卻是滿身大汗。
隨即,他一根一根的拔起十六根金針,道:“掌教可以坐起來了!”
枯瘦老和尚依言坐起,凝目望著燕十二道:“施主究竟藝出何門?”
燕十二笑笑說道:“等掌教能下地行走後,末學自當奉知。”
頓了頓道:“現在請掌教試著抬抬腿看!”
枯瘦老和尚一怔:“行麼?施主?”
燕十二道:“掌教要有信心,且試試看?”
枯瘦老和尚半信半疑的試著去抬左腿,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左腿居然離開軟榻抬起了兩三寸。
他猛然一怔,兩眼暴睜,顫聲說道:“施主……”
燕十二笑道:“還好,我沒砸了家師的招牌!”
只聽身後響起了顫抖話聲:“施主醫術之高,為貧衲生平僅見!”
燕十二道:“大和尚誇獎了!”
枯瘦老和尚道:“施主的大恩,貧衲不敢言謝!”
燕十二笑道:“等三天之後,掌教能下地行走時,再言恩不遲。”
站起來道:“末學告退了,掌教不妨多動動兩腿,但不可過累。”
枯瘦老和尚忙道:“師弟,為燕師主准備客房。”
慧真欠身說道:“慧真省得,燕施主在少林一天,便是少林的上賓。”
當先開門行了出去。
燕十二向少林掌教施了一禮,跟了出去。
出了禪房,慧真道:“施主請跟貧衲來。”
帶著燕十二往前行去。
燕十二跟在慧真之後,剛到正殿側那客房之前,忽聽有人叫道:“老弟。”
燕十二抬眼一看,只見客房門口站著兩個人,赫然是龍嘯天,跟歐陽曉!
燕十二一怔急步搶前:“總鏢頭,副總鏢頭。”
龍嘯天跟歐陽曉先見過了慧真,慧真道:“嘯天替我招待燕施主,我去命他們准備齋飯去。”
說完了話,他走了,龍嘯天跟歐陽曉雙雙拉著燕十二進了客房,三個人熱絡了一陣之後,龍嘯天道:“老弟怎麼到少林來了,我讓化龍進京去了,老弟見著他了麼?”
燕十二道:“見著了,我離京的前一天,趙鏢頭到了京裡……”
接著他把到少林來的原因告訴了二人。
龍嘯天聽罷須發皆動:“好東西,他居然反過來倒打了先師一釘耙!”
歐陽曉冷冷說道:“司徒英他該遭天打雷劈。”
龍嘯天忽然目光一凝,口齒啟動一下,欲言又止。
燕十二看在眼裡,心中了然,當即說道:“總鏢頭有什麼話,請盡管說。”
龍嘯天輕咳一聲道:“老弟你沒有會同廣義把八方鏢局的產業賣掉?”
燕十二搖頭說道:“沒有!”
龍嘯天道:“那麼老弟你拿什麼賠鏢……”
燕十二道:“我又雕了一尊玉觀音,喬文軒不得不捧了回去!”
歐陽曉笑了。
龍嘯天道:“弟兄們的家屬給恤呢?”
燕十二道:“那是從一個小衙門裡撥出來的銀子。”
歐陽曉一怔.
龍嘯天訝然說道:“一個小衙門裡撥出來的銀子?”
燕十二笑了笑把冒喬文軒之名要錢的經過說了一遍,他話剛說完,歐陽曉哈哈大笑:“高,高,好不高明,簡直是廟後頭出個洞,妙(廟)透了。”
可是龍嘯天沒笑,他不但沒笑反而皺了眉:“老弟,妥當麼?”
燕十二笑笑說道:“假如總鏢頭是這個衙門裡的官兒,總鏢頭敢找喬文軒去問一問麼?”
歐陽曉笑道:“是啊,瞧准了他這一點,吃定他了。”
龍嘯天皺著眉道;“這麼說老弟不是代我賠鏢了事去了?”
燕十二道:“我覺得那樣太便宜司徒英了!”
“可不麼?”歐陽曉一拍桌子道:“這口氣我頭一個咽不下!”
龍嘯天沉默了一下道:“老弟,現在,我也不須瞞你了,當初我之所以一忍再忍,最主要的,還是為了少林。”
燕十二道:“總鏢頭的意思我懂,可是我跟司徒英說好了,八方鏢局已經是我燕十二的了,他跟少林的家務事我不管,他也別動八方鏢局一指頭。”
龍嘯天道:“老弟你那麼老遠跑到少林來,這不像不管他跟少林的這段家務事?”
燕十二道;“總鏢頭,現在跟司徒英斗的,已經不只是你我某一個人了,而是天下武林,為天下武林的寧亂,我不得不跟司徒英周旋到底!”
龍嘯天沉默了一下道:“老弟剛見過掌教了?”
燕十二道:“是的。”
龍嘯天道:“掌教怎麼說?”
燕十二道:“我跟掌教已經取得諒解,我了解他的苦衷,他也明白我的不得已。”
龍嘯天吸了—口氣道:“既然這樣,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老弟,對你,我仍感激!”
燕十二搖頭說道:“總鏢頭,這不是你我某—個人的事,我也不是為某一個人。”
龍嘯天歎了口氣道:“真要說起來,我這點氣不算什麼,司徒英奪經犯上,傷了掌教一臂,少林卻不敢找他,這口氣才大啊!”
燕十二道:“少林這口氣,遲早總會出的!”
龍嘯天道:“全仗老弟你了!”
燕十二笑了笑道:“總鏢頭客氣了,誰叫我是武林一介……”頓了頓道:“總鏢頭,有件事我要請教一二。”
“豈敢!”龍嘯天道:“老弟只管問,我知無不言!”
燕十二道:“慧明大和尚下少林之後,跟總鏢頭你是住在什麼地方?”
龍嘯天呆了一呆道:“怎麼,掌教告訴你了?”
燕十二道:“掌教告訴我的十分詳盡。”
龍嘯天沉默了一下道:“先恩師帶著我下了少林之後,遍歷名山大澤,沒一定的住處……”
燕十二道:“最後在何處定居?”
龍嘯天搖頭說道:“沒有,先恩師圓寂的時候還沒有一定的住所。”燕十二道:“那麼,慧明老和尚圓寂之處是在……”
龍嘯天道,“五台,老弟問這……”
燕十二道:“當著掌教的面,我曾做許諾,我要代少林找回易筋、洗髓二經!”
龍嘯天呆了一呆道:“原來如此,老弟是懷疑先恩師把洗髓經藏在了什麼地方?”
燕十二道:“慧明老和尚既沒把那本洗髓經交給總鏢頭,應該是藏在了什麼地方!”
龍嘯天道:“我怕先恩師已經把它毀了。”
燕十二搖頭說道:“二經達摩遺寶,慧明老和尚乃佛門弟子,即或憤恨少林,斷無遷怒達摩遺寶的道理?”
龍嘯天想了想之後,搖頭說道:“我不記得先恩師在何處藏過什麼。”
燕十二道:“慧明老和尚既然有心藏它,自然不會讓總鏢頭知道,當慧明老和尚圓寂之時,總鏢頭可曾檢視過他的遺物?”龍嘯天道:“先恩師離少林的時候,只帶了一個小包袱,先恩師圓寂的時候,那只小包袱仍在他老人家身邊。”
燕十二道:“總鏢頭可曾打開看過?”
龍嘯天道:“我看過了,包袱裡不過幾件換洗的衣裳,別無他物。”
燕十二道:“總鏢頭可曾翻開衣裳看過?”
龍嘯天道:“這倒未曾,老弟是說……”
燕十二道:“那本洗髓經會不會夾在幾件衣裳裡?”
龍嘯天立即搖頭說道:“不會,不會,一本洗髓經藏在衣裳裡,摸總摸得出來的。”
燕十二道:“那麼慧明老和尚定然是把它藏在某處了?”
龍嘯天道:“先恩師足跡各名山大澤,要找起來恐怕既費時又費事……”’燕十二搖頭說道:“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找,談何容易,再說總鏢頭縱然記得曾去過什麼地方,卻不一定記得足跡所及的每一處……”
龍嘯天點頭說道:“老弟說的不錯,就拿普陀之行來說,我記得去過普陀,可是在普陀去過什麼地方我卻記不清了。”
歐陽曉突然說道:“老弟為什麼要對掌教做此承諾?”
燕十二道:“無他,好管閒事而已。”
歐陽曉道:“老弟,事不關你……”
燕十二笑笑說道:“副總鏢頭,世上不關自己的事太多了。”
歐陽曉道;“要光憑老弟你一個人,想把這本洗髓經找回來,恐怕要花費你不少時光。”
燕十二道:“難就難在沒有一點線索,地方太多……”
歐陽曉道:“老弟何不請掌教多派少林好手,協助老弟……”
燕十二道:“真沒辦法的時候,也只好反過來求助於少林了,少林應該樂於幫這個忙,可是那就不是我代少林找了。”
歐陽曉笑了笑道:“其實只要能把東西找回來,誰找不是一樣。”
燕十二笑了笑道:“說的就是。”
龍嘯天道:“老弟什麼時候回京裡去?”
燕十二道:“我還得在少林盤桓幾天,怎麼,總鏢頭有事麼?”
龍嘯天搖頭說道:“沒什麼事,我只是擔心局裡的弟兄……”
燕十二道:“總鏢頭,我有把握,只要我不采取主動,司徒英是絕不會采取主動的。”
龍嘯天哦的一聲道:“為什麼,老弟?”
燕十二道:“因為他只知己,而不知彼,司徒英這個人我清楚,他沒有絕對把握之前,絕不會輕舉妄動!”
龍嘯天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了。”
歐陽曉道:“老弟,廣義可好?”
燕十二道:“李鏢頭很好。”
歐陽曉道:“老弟看他是個好幫手麼?”
燕十二道:“李鏢頭精明穩健,何只是個好幫手。”
歐陽曉道:“老弟沒看錯他,這孩子將來的成就恐怕要在化龍之上。”
就這麼閒聊著,正聊間,慧真走了進來,龍嘯天跟歐陽曉忙站了起來。
慧真卻望著燕十二含笑說道:“施主,貧衲的掌教師兄兩腿可以彎曲自如了!”
龍嘯天、歐陽曉雙雙一怔,道:“怎麼?掌教的腿……”
慧真笑道:“你兩個沒聽燕施主說麼,還是燕施主主治的呢!”
龍嘯天叫道:“老弟,怎麼你還能……”
燕十二含笑說道:“我只是略諳醫術,掌教能好的這麼快,那全仗掌教自己的精湛修為!”
慧真道:“施主不必客氣了,要不是施主蒞臨少林,掌教今生今世恐怕也無望康復。”
燕十二道:“當世之中名醫甚多,我不過是頭一個,碰上……”
龍嘯天道:“老弟,我感同身受……”
燕十二道:“總鏢頭不必再客氣了……”
轉望慧真道:“老和尚有事麼?”
慧真道:“特地請施主吃飯去。”
歐陽曉笑問道:“師叔,有我兩個的份兒麼?”
慧真道:“你兩個作陪。”
歐陽曉笑道:“老弟,沾了你的光了,這一頓准錯不了,走吧!”
拉著燕十二往外便走。
龍嘯天笑了。
慧真也笑了,多少年來,這是這位監院大師頭一回笑,笑得這麼爽朗。
其實,少林又何止他一人笑?
燕十二又在少林盤桓了幾天。
幾天之後,那位少林掌教走火入魔,僵了多年的下身,可以下地行走了,雖然嫌緩慢些但已是奇跡,剩下的就要他自己調養了。
當然,這全是燕十二那回春妙手之功。
當燕十二下少室,離少林的時候,滿山鍾響震天,掌教親率監院及各堂主持送到半山,打古以來,沒人受過這種大禮,燕十二他是頭一個。
燕十二這一趟沒白跑,他除了得到三分之二的藏寶圖之外,還得到了不為外人所知的少林秘辛。
所以,他的心情是輕松而愉快的。
口 口 口
這一天,他到了湯陰。
湯陰縣城不小,名頭更大,鄂王岳飛就生在這兒。
進了湯陰縣城,天已經黑了,上燈的時候,滿城都是燈火。
進縣城沒多遠,燕十二拐進了一家酒肆,叫了些吃喝飽餐了一頓。
出酒肆,他直奔對街客棧,就在這時候,兩騎快馬從大街上橫裡馳到,蹄聲得得,震天價響。
燕十二人在街心,停步抬眼,他一怔。
這時候兩騎快馬上的人也瞧見了他,一起勒韁控馬收住馳勢,兩個黑衣彪形大漢,滿臉胡子,模樣怕人,赫然竟是十裡鋪碰過頭的雷家堡馬武、馬威。
燕十二沖他倆倏然一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沒想到咱們在這兒又碰面了。”
轉頭邁步,直往對街客棧行去。
馬武,馬威吃過苦頭,一旦被蛇咬,還十年怕井繩呢,何況這回是磁上真蛇了!
兩個人臉上變了色,一句沒吭,夾馬馳去,一溜煙般馳出了湯陰縣城。
看看馬武、馬威飛一般的馳出了城,燕十二進了那家客棧,沒多大工夫又出了那家客棧,折回頭又進了那家酒肆,叫幾個菜,又喝上了。
一壺酒空了,菜也殘了,就在這當兒,蹄聲響動,從城門方向馳了過來,三人三騎,一前二後馳到了那家客棧門口。
燕十二坐在酒肆裡,看得清楚,那三人三騎除了馬武、馬威兄弟倆之外,多了個邪煞韓克用。
三人翻身下馬,韓克用帶頭進了對街客棧,可是轉眼間三人又出了對街客棧,直往酒肆走了過來。
燕十二笑了,伸手拿起了最後一杯,酒剛沾唇,韓克用三人已進了酒肆,往桌旁一站,冷冷笑道:“燕朋友,許久不見了。”
“哪位……”燕十二仰著瞼,似乎沒瞧見人,等他看清楚之後,“哎呀”一聲,馬上放下酒杯,道:“原來是雷家堡的邪煞韓右護法,能在這兒碰上,燕某人造化不小,坐,請坐喝一杯。”
他含笑抬起了手。
韓克用也含著笑,只是那是陰笑,道:“謝謝,不敢叨擾……”
燕十二道:“韓右護法怎麼這麼客氣,有道是一回生,兩回熟,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韓克用道:“韓某人心領就是。”
燕十二目光一轉,落在馬武、馬威兄弟倆臉上,笑問道:“二位腕子上的傷好了麼,該好了,這麼久了,瞧,馬老大的胡了都長出來了。”
馬武、馬威兄弟倆一哆嗦就要上。
韓克用伸手一攔,盯著燕十二陰笑說道:“燕朋友,別在這兒耍,有什麼話咱們借—步說去。”
燕十二哦的一聲道:“哪兒?”
韓克用道:“城外有個好地方,去了就知道了。”
燕十二道:“現在麼?”
韓克用道:“自然不會是明天。”
燕十二眉鋒一皺道:“那可糟了,我不能走怎麼辦?”
韓克用道:“什麼意思?”
燕十二道:“我囊中羞澀,身無分文,等吃飽,喝足了才知道……”
韓克用倏然一笑道:“敢情燕朋友想討頓飯吃吃,那容易……”
往外一揮手,道:“這頓吃喝算雷家堡的,替燕朋友付了。”
馬武答應一聲到櫃台上去會了帳。
韓克用笑吟吟的道:“燕朋友別處還余有帳麼,要有干脆一塊清了。”
“謝了。”燕十二懶洋洋的站了起來道:“就這一處已夠人說上大半輩子的了。”
韓克用一擺手道:“那就請吧。”
燕十二懶洋洋的舉步往外行去。
夾著燕十二出了酒肆,燕十二皺了眉,道:“讓我走著去麼,酒喝多了,頭有點暈暈的,我可走不了多遠……”
韓克用一笑說道:“那容易,馬武、馬威兩個共騎一匹,讓出一匹來給燕朋友。”
這時候,一名黑衣壯漢正橫過街心,燕十二一怔,旋即唇邊掠過—絲笑意,手動了一動,一點黑光飛出去,正打在那黑衣壯漢的後腦勺上,黑衣壯漢霍然回頭,燕十二翻身上馬,一聲:“我先走一步了。”
夾馬馳去。
韓克用生怕他跑了,連忙率馬武、馬威上馬趕了上去。
四人三騎出了縣城,燕十二扭頭笑道:“白吃一頓,要再弄匹馬代步,那才稱心愜意呢。”
韓克用陰陰一笑道:“說的是,只是怕燕朋友你出不了廿裡。”
燕十二作勢磕馬道:“可要試試?”
韓克用干咳一聲道:“留待下回吧,前面就是好地方了。”
他一帶馬頭離開官道往左馳去,不遠處—小片密林,他直馳密林。
轉眼間馳到密林旁,密林間閃出兩個壯漢,一躬身道:“裡邊請了。”
韓克用一點頭下了馬,把馬匹交給了兩個壯漢。
燕十二也下了馬,依著葫蘆畫瓢,也把馬交給了壯漢。
韓克用帶頭,直往密林中行去,馬武、馬威兄弟倆隨在燕十二身後,生怕燕十二跑了—般。
密林中央有一片小空地,空地上坐著四個人,那是雷家堡的堡主雷振南、少堡主雷玉龍、總護法蒙東揚、左護法蒲昆。
燕十二目光轉動,四下看了看,他馬上發覺密林四周布著不少暗樁,算算不下幾十人之多。
“堡主,客人到了。”
雷振南四人八道目光齊集燕十二身上,雷振南、蒙東揚、蒲昆三人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雷玉龍那薄薄的兩片嘴唇邊上,卻顯露出一絲輕蔑神色。
敢情,他瞧不起燕十二。
雷振南三人或許有同樣的想法,但他三個工心計,具城府,也老於世故,沒顯露。
雷振南招了招手,道:“你坐。”
他自矜身分,連個請字都不肯說。
他四個是坐在密林中央的草地上,這抬手讓坐,自然也是讓客人跟他四個一樣的坐在草地上。
燕十二以牙還牙,連謝也沒謝—聲就當地坐了下去,他坐處跟雷振南四人,約莫丈許。
他這裡坐定,雷振南那裡開了口:“你姓燕?”
燕十二道:“不錯。”
雷振南道:“你叫燕十二?”
燕十二道:“不錯。”
雷振南道:“聽說你來自和闐,是個雕玉匠。”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也不錯,堡主敢是要訂兩樣玉器?”
他是想逗逗雷振南,豈料雷振南一點頭道:“不錯,雷某是想訂兩樣玉器……”
“那容易。”燕十二道:“堡主只消先付些訂金,你要什麼樣的玉器,過幾天我專程給堡主送到堡裡去,雷家堡我久仰了,堡主應是我的好主顧。”
雷振南淡然一笑,道:“雷某怕不算得上你一個好主顧,只是雷某要的東西,恐怕你拿不出手。”
燕十二道:“不會吧,堡主要的只要是玉器,要什麼樣的,我雕什麼樣的……”
雷振南輕咳一聲道:“雷某要兩個人……”
燕十二道:“堡主要雕兩尊人像?那更容易……”
“不。”雷振南道:“雷某要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燕十二呆了一呆,笑道:“堡主恐怕找錯人了,我只雕玉,不賣人的。”
雷振南笑笑說道:“是麼?”
燕十二道:“這一點不假,堡主不信盡可以問問貴堡這位韓右護法,我們倆在十裡鋪見過面。”
韓克用臉一紅,沒說話。
雷振南道:“十裡鋪的事,令人難以忍受,你不但出手傷了我雷家堡的人,而且,還壞了我兒子的大事……”
燕十二道:“堡主敢情也沖這件事。”
雷振南緩一搖頭道:“過去的算了,假如你能,雷某要兩事並一,藉這林中一片小空地,好好跟你慢慢算。”
燕十二道:“堡主這是要挾人?”
雷振南微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燕十二站起來道:“我是個生意人,不願意卷入扛湖是非中,不管堡主想要什麼人,請找別人要吧,我還要做生意去,沒那麼多閒工夫,告辭了。”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
適時從林中閃出幾十名壯漢,個個腰懸雁翎刀,手捧匣弩強矢。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原來堡主早有埋伏了,我只能進,不能出……”
身後傳來韓克用一聲冷笑,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轉過身來道:“我並不怕堡主的埋伏,我只消制住貴堡的韓右擴法,他就得乖乖送我出去,只是堡主既然開口跟我談及兩個人,我不能不留下來跟堡主談談。”
雷振南倏然一笑,道:“你可稱俊傑二字,坐。”
燕十二重又坐了下去,道:“咱們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堡主要那兩個人是……”
雷振南道:“彼此都是道兒上的人,你又何必跟我裝糊塗?”
“堡主厲害。”燕十二笑笑說道:“據我所知,堡主找的應該是三個人。”
雷振南道:“不錯,不過有一個我已經知道下落了。”
燕十二道:“堡主知道的這一個,現在何處?”
蒲昆冷笑一聲道:“這倒好,堡主問你,你倒反問起堡主來了。”
燕十二看了他一眼道:“我所以這麼問,自然有我所以這麼問的道理。”
蒲昆道:“你有什麼道理?”
燕十二道:“有一個我也已經知道了下落,假若我知道的這一個,跟堡主所知道的那一個,不是同一個,這就不是兩個了嗎?”
蒲昆道:“設若堡主知道的這一個,跟你所知道的那一個,是同一個呢?”
燕十二道:“不會那麼巧吧!”
蒲昆還待再說。
雷振南拍手攔住了他道:“你知道的那一個,現在何處?”
燕十二看了看雷振南,笑笑說道:“跟堡主在一起,吃點虧不要緊,我也該吃點虧,誰叫我出道比你遲……”頓了頓,接道:“我知道的這一個,現在河北鮑家。”
雷振南道:“我等於沒問你。”
燕十二道:“堡主這話……”
雷振南道:“我知道的也是這一個。”
“堡主,”燕十二笑了:“燕十二大膽,要直說—句,以堡主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實在不該得了便宜還賣乖。”
蒲昆臉色一變,沉聲說道:“你怎麼說?”
雷振南一抬手道:“蒲二弟不要動氣,這不是動氣的事,面對著這麼一位高手,妄動無名也是自亂陣腳。”
蒲昆忍了忍,沒說話。
雷振南望著燕十二笑道:“年輕人,你雖高明,在你這種年紀而能有這麼高的心機,也很難得,你比雷某的兒子強多了。”
燕十二道:“堡主又占了我一次便宜。”
雷振南道:“年輕人,以我的年紀,做你的長輩應是綽綽有余,我的兒子都比你大,你吃不了多大的虧的。”
燕十二道:“所以我並不計較。”
雷振南道:“你明知道我知道的是現在河北鮑家的那一個。”
燕十二抬手說道:“堡主這話……堡主可別冤枉我,我又不是會掐能算的神仙……”
雷振南道:“可是你知道那一個是從我雷家堡逃出來的。”
燕十二道:“堡主這話越發讓我糊塗了……”
雷振南笑笑說道:“你知道我雷家堡裡有一個,你也知道鮑家那閨女必到我雷家堡去,所以你把兩尊玉觀音交給了鮑雲鳳,讓她把原在我雷家堡的那一個勾了出來,你以為她會去找你,卻沒想到她投到了河北鮑家……”
燕十二笑了:“堡主好厲害,∥瀟湘書院獨家連載∥看來我今天是碰上了對手,只是,堡主又怎麼知道那一個是投向了河北鮑家呢?”
雷振南干咳—聲道;“這個……人從雷家堡裡逃了出來,雷家豈有不派人找尋的道理?”
燕十二道:“既然這樣,那一個投到河北鮑家已經不只一天了,堡主為什麼不派人把她奪回來呢?”
雷振南道:“這個……這個……”
蒙東揚突然說道:“你以為我雷家堡主如今率高手遠離雷家堡,是到哪裡去?”
雷振南一點頭道:“不錯,雷某這就是往河北鮑家去。”
燕十二笑道:“我有點小聰明,堡主更厲害,堡主故意讓那個逃出雷家堡,放長線釣大魚……”
“沒有道理,”雷振南道:“得之不易,我豈有輕易放人的道理。”
燕十二笑道:“若是下了毒,讓她昏迷不醒,只比死人多口氣,那就另當別論,大可放心了。”
雷振南臉色微變,道:“你知道的不少。”
燕十二道:“這沒什麼,我還知道那位姑娘的毒已經解了,人已經清醒了呢!”
雷振南一震道:“怎麼說,她那毒……”
蒙東揚哼哼笑道:“堡主忘了,那毒非我獨門解藥不能解。”
雷振南笑了,向燕十二道:“小小年紀竟然學會了欺人……”
燕十二道:“話是我說的,對堡主,我也是一番好意,信與不信全憑堡主。”
雷振南轉望蒙東揚,蒙東揚臉上沒什麼表情,雷振南當即說道:“雷某不能相信!”
“那就好了。”燕十二倏然一笑道:“等到她讓人問出了話,堡主可別怪我沒說。”
雷振南道:“雷某不會怪你的。”
蒙東揚冷冷說道:“堡主,咱們另有約會,時間可不多啊。”
雷振南微一點頭道:“我省得……”
頓了頓道:“年輕人,那另兩個……”
燕十二搖頭說道:“另兩個現在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蒙東揚冷冷說道:“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燕十二聳肩攤手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幾位不信我莫可奈何。”
雷振南道:“年輕人,我志在必得,雖然找到了你,你要不如我的意,是很難走出這樹林一步的。”
燕十二道:“我明白,可是我只知道這麼多……”
蒙東揚忽然站了起來。
燕十二視若無睹,道:“堡主可知道堡主要找的三個人,跟禁軍統領司徒英大人很有關系?”
雷振南道:“雷某知道。”
燕十二道:“以貴堡的實力,惹得起這位權勢顯赫的人物麼?”
雷振南淡然一笑道:“她三人關系重寶,天下人所必得,雷某不計代價,也不惜任何犧牲。”
燕十二道:“那就用不著我提什麼忠告了。”
只聽蒙東揚道:“堡主。”
雷振南目注燕十二道:“年輕人,你前途無量,別為這件小事傷了身……”
燕十二道:“堡主就是殺了我,我也是不知道那麼多。”
雷振南微一點頭道:“那我也就不願再說什麼了。”
蒙東揚一揮手,那幾十名壯漢又自林內閃出,有一半已經持雁翎刀在手。
只聽蒙東揚道:“年輕人,你可見過刺蝟?”
燕十二端坐沒動,笑道:“見過啊,貴堡這些弓箭手那匣弩中的強矢一經射出,我就會變得跟刺蝟一樣……”
蒙東揚冷笑說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不妨告訴你,匣弩中所藏強矢,枝枝淬過劇毒,見血封喉,只要你中上一枝……”
燕十二道:“那准沒命。”
蒙東揚道:“不錯,要不想死,老夫可以給你個最後機會……”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昔日有三個人在亂箭之下喪生的,這三位都是名人,頭一位是那龐涓,第二位是那龐統,第三位是那羅成,再添一個我,恰好湊成兩對,我能跟前三位一般命運,死而無憾了。”
蒙東揚笑得冰冷,道:“好吧,老夫成全你了。”
他抬起了手,那些壯漢同時舉起匣弩。
燕十二不是不知道匣弩的厲害,它能連發,勁道奇強,難躲難防,若是真有如蒙東揚所說,那些強弩枝枝淬過毒,就是大羅金仙也難逃這種驟雨般箭陣。
可是他有不傷一根寒毛的脫身之計。
就在這時候,一名壯漢飛奔入林,近前躬身,低低稟了幾句,雷振南馬上寒臉抬手,那些壯漢行動神速,立即退入林中,一點痕跡未留。
燕十二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怎麼了,堡主怎麼……”
蒙東揚厲聲叱道:“小輩閉嘴。”
說話間一行六人,二前四後走了進來,前面的兩個是山東齊家兄妹,後面是四個黑衣漢子。
燕十二仔細打量了大姑娘兩眼,沒錯,她長得跟瓊姑娘一模一樣,只是眉宇間比瓊姑娘多了些煞氣。
大姑娘正巧把那一雙水靈靈的目光投向他,深深一瞥,什麼都沒說。
燕十二卻開了口:“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賢兄妹,姑娘別來無恙。” 大姑娘倏然一笑道:“我說過,咱們總會再碰面的,果然。”
燕十二笑道:“姑娘的話,信而有征,我至感榮幸。”
說話間齊家兄妹已在他面前幾尺處停下。
雷振南深深的盯了大姑娘兩眼開了口:“令尊還沒有到麼?”
齊家少主道:“家父瑣事纏身,不克前來,命我二人代著他老人家前來赴約。”
雷振南皺了皺眉,面泛不悅之色道:“那就麻煩了,有些事怕你兄妹不能做主。”
齊家少主淡然說道:“我兄妹既然代家父前來,自然具有全權。”
雷振南道:“真的麼?”
齊家少主道:“何妨坐下談談看。”
雷振南一抬手道:“那麼你兄妹請坐。”
齊家兄妹矮身坐了下去,身後那四個則垂手侍立在他兄妹身後。
坐定,蒙東揚先一聲干咳:“堡主?”
雷振南抬抬手道:“你送這位客人出去吧。”
蒙東揚答應一聲,向著燕十二抬起了手:“請。”
燕十二訝然說道:“請?什麼意思?”
蒙東揚道:“沒聽見麼,堡主命我送你出林。”
“怎麼?”燕十二道:“不殺我了,何以前倨而後恭?”
蒙東揚道:“廢話少說,走吧。”
燕十二微微一搖頭道:“抱歉,我現在不想走。”
蒙東揚眼一瞪,剛要說話。
燕十二已然接著說道:“我不來,你們非找我來不可,我不走,你們卻又非讓我走不可,你們以為我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麼?要我走可以,你姓蒙的沖我磕三個頭,我馬上就走。”
蒙東揚勃然變色,厲喝一聲就要撲。
雷振南陡然一聲沉喝:“蒙大弟,不許!”
蒙東揚硬生生收住撲勢,道:“堡主,難道就任他……”
雷振南張嘴要說話。
齊家少主突然說道:“堡主,此人跟貴堡是……”
雷振南道:“此人跟雷家堡有點小過節……”
齊家少主雙眉一揚道:“那最好,此人跟齊家也有梁子,稍時咱們一塊兒收拾他好了。”
雷振南一怔,面泛喜色,笑道:“好啊,蒙大弟,看好了他,別讓他跑了。”
燕十二笑道:“你放心,攆都攆不走我。”
蒙東揚獰笑說道:“那是最好不過。”
只聽雷振南輕咳一聲道:“齊賢侄可知道我約令尊到這兒來會面,有什麼事麼?”
齊家少主道:“這個我還不知道,家父也沒有告訴我。”
雷振南笑道:“我信上沒說明,就是令尊也不知道……”
頓了頓,接道:“賢侄可知,傳聞已久的那張人人夢寐以求的藏寶圖已現端倪!”
齊家少主道:“我聽說了,堡主莫非就為這件事邀約家父……”
“正是,正是。”雷振南道:“雷家堡跟齊家一向雖然很少來往,可是彼此都認識,說來我跟令尊的交情也不惡,當著你兄妹,我不願意瞞什麼,這張藏寶圖,我想要,齊家也必想要,鮑家必也想要。然而武林中出面搶奪這張藏寶圖的人不在少數,尤其各大門派風聞也秣馬厲兵,待機而動,武林中的個人,咱們不必放在心上,但各大門派的實力卻不容咱們輕估,賢侄懂我的意思麼?”
齊家少主道:“堡主請說下去!”
雷振南道:“一句話,我想跟令尊攜手並肩,共同逐鹿,能這樣,誰還是我兩家對手,那張藏寶圖垂手可得……”
齊家少主道:“堡主的話不錯,意思更好,但一旦得著那張藏寶圖……”
雷振南道:“自然是藏寶一家一半,均勻平分了。”
齊家少主還沒說話。
燕十二那裡突然開了口:“雷堡主,我看齊少主不會答應!”
雷振南臉色一變,蒙東揚冰冷說道:“你怎麼知道,要你多嘴!”
燕十二笑道:“馬上就要陳屍在這密林之中了,心裡有話留著沒用,不如全把它說將出來,也許對別人會有些裨益……”
頓了頓道:“據我所知,齊家跟那位禁軍統領司徒大人是好朋友!”
齊家少主臉上變了色。
雷振南神情一震道:“是真的麼,賢侄?”
齊家少主盯了燕十二一眼,點頭說道:“屬實,堡主,不過那只是互相利用,為表示齊家無私,堡主適才所說的,齊家無條件點頭!”
雷振南笑了,道:“對,憑咱兩家的交情,是不怕人挑撥的,這就行了,咱們就憑這一句話,那張藏寶圖已是咱兩家的囊中物了。”
齊家少主也笑了。
雷振南干咳一聲,話鋒忽轉道:“賢侄,對令尊,我還有個不情之請,那就是為示彼此真誠,既然結了盟,不如進一步更上一層樓,更親密的索性結個親……”
燕十二叫道:“好啊,聽見這種事總是讓人振奮的,我做個現成的大媒!”
蒙東揚冷笑一聲道:“你也配!”
只聽齊家少主道:“堡主這結親二字,是指……”
雷振南含笑說道:“自然是小犬跟令尊的掌珠。”
齊家少主面泛遲疑之色,道:“這個……”
燕十二道:“以我看齊少主還是答應的好!”
雷振南為之一怔。
蒙東揚道:“你說了半天,只有這句稱老大的心!”
燕十二笑笑說道:“我是為你們兩家好,要不然你們兩家要是化玉帛為干戈,那不但會傷了兩家的和氣,還會給這密林帶來遍地血腥!”
雷振南道:“這是好事,斷無施硬動手的道理,何況齊家已經答應結盟了!”
燕十二道:“要是結親不成,誰也不敢擔保誰真誠,恐怕結盟事也要泡湯了!”
齊家少主道:“是這樣麼,堡主?”
雷振南干笑一聲道:“他是局外人,賢侄怎聽他的,只是這結親之議並不是我單方面的向齊家討取真誠,也是我給予齊家的保證。”
燕十二道:“好大的便宜啊,要是我有個兒子,我也願意來這麼一招!”
雷振南勃然變色,道:“閉嘴。”
蒙東揚冷冷一笑道:“堡主,以我看不如把他收拾了,免得他在這兒多嘴多舌的!”
雷振南轉望齊少主道:“賢侄意下如何?”
齊家少主道:“兩家既然結了盟,自然該行動一致!”
雷振南笑道:“齊家真是個難得的好盟友。”
他站了起來。
齊家兄妹也站了起來。
燕十二坐著沒動,笑吟吟道:“齊少主,我所以留下來不走,是為了賢兄妹,如今賢兄妹怎麼不問青紅皂白以怨報德,恩將仇報起來了。”
齊家少主冷冷說道:“你為我兄妹怎的?”
燕十二抬手四下指了指,道:“這密林四周,埋伏了數十名弓箭手,個個手捧匣弩強矢,可是為對付賢兄妹的!”
“胡說!”蒙東揚叱道:“那是為對付你的。”
燕十二笑道:“對付一個人勞師動眾,費這麼大勁兒,只要不是世上一等傻子,誰都不會相信。”
齊家少主凝目望著雷振南道:“堡主,這件事怎麼解釋?”
雷振南剛要說話,一名壯漢飛步而至,近前一躬身,低低向他說了一句。
雷振南臉色微變,一抬眼,望著齊少主含笑說道:“賢兄妹只帶這麼四個人來麼?”
齊家少主臉色一變道:“我帶來的人不少,怕林內容不了,所以……”
雷振南道:“所以其他的全留在外頭了?”
齊家少主點頭說道:“不錯!”
雷振南道:“然則,有十幾個齊家兄弟手持火種……”
“危險啊!”燕十二道:“天干物燥,樹林著了火,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蒙東揚冷笑說道:“齊少主,這怎麼解釋?”
燕十二道:“這還用解釋麼,爾虞我詐,你藏著一手,我防著一手,兩不吃虧,如此而已!”
蒙東揚冷笑說道:“齊少主,你兄妹下個令把人撤了吧,這位說得好,天干物燥,樹林著了火,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燕十二道:“也請貴堡把弓箭手撤了,免得一個不慎誤傷了人,那些強矢都是淬過毒的……”
齊家少主冷冷一笑道:“我的話他替我說了!”
蒙東揚一點頭道:“可以,齊少主先把人撤走。”
燕十二道:“那怎麼行,誰吃這個虧呀!”
蒙東揚勃然大怒,一掌劈了過去。
燕十二騰身躍起,一閃到了齊家兄妹身後,道:“賢兄妹快走吧,再遲就要變刺蝟了。”
齊家少主還真聽話,當即喝道:“妹妹,走!”
六個人一起往外沖去,那四名漢子單刀在手分左右護住了他兄妹。
可是燕十二站在原地沒動,他可不願挨箭。
蒙東揚急了,張嘴便要叫放箭。
燕十二急道:“來不及了,幾位也快走吧,林外已然點上火了。”
蒙東揚怒喝一聲,抖掌劈了過去。
燕十二道:“你不行的,蒙總座!”
挺掌一迎,硬把蒙東揚震退了好幾步。
火上澆油,蒙東揚哪受過這個,閃身就要再撲,火光一閃,林外已然竄起了火苗。
雷振南一跺腳道:“走!”
轉身當先往後撲去。
蒙東揚哪還敢戀戰,半句話沒顧得說,轉身跟了上去。
燕十二笑了,適時林內已亂,那些弓箭手紛紛自林內躍出,穿過空地四下逃循,燕十二乘亂閃身往前撲去。
他輕易的撲出樹林,出林再看,齊家兄妹站在十余丈外,齊家少主抱著左膀,左膀上一道傷口,那是刀傷,血紅透了大半只袖子。
齊家大姑娘則在指揮放火。
燕十二剛近前,兩名大漢撲了上來。
燕十二一掌一個逼退了兩名大漢道:“閃開,我有話要對你們少主說。”
他跨步到了齊家少主眼前道:“齊少主的傷可是箭傷?”
他明知故問。
齊家少主冷冷說道:“不是,怎麼?”
燕十二吁了一口氣道:“那還好,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告訴令妹,別放火了,快去追雷振南吧,他率眾往河北鮑家去了,去遲一步,那藏寶圖就是他的了!”
齊家少主神情一震道:“怎麼說,那藏寶圖在鮑家?”
燕十二道:“藏寶圖雖不在鮑家,他要找的人卻在鮑家,那跟藏寶圖,有什麼兩樣!”
齊家少主道:“姓燕的,你可別騙我。”
燕十二道:“雷振南親口對我說的,信不信全憑齊少主……”
齊家少主—跺腳道:“好,我寧信其真,不信其假……”
這時候大姑娘已到近前,望著燕十二大聲說道:“十二郎,你到底幫誰?”
燕十二道:“現在沒工夫說這些了,有道是,一步之差,全盤俱墨,賢兄妹快請吧。”
齊家少主一咬牙道:“好,咱們走!”
率眾疾奔而去。
望著那些飛快而去的身影,燕十二笑了,他伸手抓起一根草,揮動著走了,好不從容、好不灑脫。
口 口 口
鮑家灰燼一片,看不見一個人影。
昔日的大宅院,今日已成淒涼一片,前後不過幾天,變化實在太大了。
燕十二負手站在鮑家門前,靜靜的看。
突然,身後響起了一聲咳嗽。
燕十二回身一看,不遠處樹蔭下站著一人,一個中年漢子,個子高高的,白面無須。
燕十二不認識,轉身要走。
只聽那人喚道:“閣下請留步。”
燕十二只好停了步。
那人走了過來,近前一抱拳道:“請教……”
燕十二答了—禮,道:“不敢,閣下是……”
那人道:“在下在這兒等個人,等了好幾天了。”
燕十二道:“閣下等的那人是……”
那人道:“在下等的那人姓燕,叫燕十二!”
燕十二道:“閣下等對人了,我就是燕十二!”
那人上下打量他—眼道:“閣下很像,只是還缺少些什麼!”
燕十二翻腕亮出他那柄雕玉小刀。
那人神情一肅,抱拳說道:“果然是燕爺,在下奉夫人之命在這兒等侯燕爺好些日子了!”
燕十二道:“夫人知道我會來麼?”
那人笑道:“夫人料定燕爺必來,因為夫人知道這場惡斗是燕爺的傑作!”
燕十二笑笑說道:“人呢,情形怎麼樣?”
那人道:“雷家堡跟齊家臨時聯了手,鮑家高手盡喪,八衛僅余其四,敖老受了傷,全都撤到西澱去了,鮑家元氣大傷,今後恐怕難以有所作為了……”
燕十二道:“雷家堡跟齊家兄妹恐怕只是暫時聯手。”
那人道:“您沒料錯,鮑家人撤退之後,雷家堡跟齊家又展開了一場惡斗,兩家各有死傷,元氣傷得也差不多,一時半會兒恐怕都很難再有什麼作為。”
燕十二道:“雷家跟齊家的人呢?”
那人道:“都撤走了,想必是都回窩兒去了!”
燕十二道:“沒留下一個兩個麼?”
那人道:“沒看見,大概沒有,鮑家自顧不暇,哪還能留下人家一個兩個。”
燕十二道:“當雷家、齊家聯手來犯的時候,夫人在何處?”
那人道:“夫人遠在西澱!”
燕十二皺了皺眉鋒道:“夫人現在還在西澱?”
那人道:“是的!”
燕十二道:“那麼夫人讓閣下在這兒等我,有什麼指示?”
那人道:“夫人說,燕爺到了之後,請燕爺先折到西澱去一趟。”
燕十二道:“閣下從西澱來?”
那人道:“是的。”
燕十二道:“還要回西澱去?”
那人道:“夫人命我等著了燕爺之後,為燕爺帶路。”
燕十二道:“那就走吧,我現在就去。”
那人答應一聲,施一禮轉身行去。
保定距西澱湖沒多遠,那人腳程不弱,燕十二腳下更快,不過一個時辰光景,碧波數十頃的西澱湖已然在望。
只見帆影點點,漁舟難數,四周幾百戶人家,有種莊稼的,也有打漁的,好一個寧靜淳樸的漁村。
眼前三個錐形的小洲伸進西澱湖裡,幾乎將西澱湖分割成了兩半,小洲兩邊停泊著不少漁舟,洲上三五戶人家,在洲的尖端,瀕臨湖水,坐落著一大片房子。
房子全是一根根巨木釘成的,圍屋的欄柵,也是一根根巨木連成的。
那人指著那一圍木柵道:“燕爺,瞧見了麼,這些日子來,夫人就住在那兒。”
燕十二道:“那兒是……”
那人道:“多少年前鮑天和買下來的,夏天總要到這兒來住一陣子,這兒比保定涼快得多!”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鮑天和很懂得享受,只是他選得地方不佳,萬—有人來犯,連退都沒個可退之路。”
那人道:“鮑天和早想到這一點了,近湖的那一邊經常靠著十艘快船,萬一有點什麼,可以從水上退走。”
燕十二道:“那是我多慮了,我低估了鮑天和。”
說話間兩個人已走到一間小木屋前,只見小木屋裡走出一個黑衣中年漢子,他沖二人一抱拳道:“燕爺麼?”
燕十二答了一禮,凝目說道:“不敢,閣下是……”
那黑衣中年漢子道:“夫人命我告訴燕爺,鮑天和帶著人坐船順白溝河往北去了,一兩天不會回來,燕爺盡可以往寨裡去。”
燕十二道:“多謝!”
兩個人帶著人越過小木屋繼續往前走,那人皺眉沉吟道:“這是誰……”
燕十二道:“怎麼,不認識?”
那人搖頭說道:“沒見過!”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道:“咱倆腳下放慢點兒!”
兩個人緩下腳步,燕十二道:“鮑天和這西澱住處原有人看守麼?”
那人道:“有,鮑天和派了六名男女下人共同住在這兒,可是那六個我都見過。”
燕十二道:“這麼說這人不是那六個下人中的一個?”
那人搖頭說道:“不是!”
燕十二道:“鮑天和撤到西澱來的時候,帶著幾個人?”
那人道:“八衛余四,加上受傷的敖老,還有鮑天和自己,共是六個人。”
燕十二道:“這人不是八衛中人?”
那人搖頭道:“八衛我個個認識,不是!”
燕十二道:“那麼你閣下是……”
那人道:“不瞞燕爺說,我是夫人派駐在西澱的,可是不住在寨裡。”
燕十二突然停了步道:“咱們拐回去,問問他是干什麼的!”
當即轉身走了回去。
看看已近小木屋前,那黑衣中年漢子忽然從裡頭走了出來,沖二人一抱拳道:“燕爺怎折回來了?”
燕十二道:“有件事我要請教,閣下貴姓?”
“不敢!”那黑衣中年漢子道:“有勞燕爺動問,我姓洪!”
燕十二道:“洪兄在鮑家是……”
那黑衣中年漢子道:“我是鮑天和派駐在這兒,看守寨子的。”
目光一掠燕十二身邊那人道:“這位是……”
燕十二道:“我的朋友,剛跟我一起從河南來……”
一轉話鋒道:“偌大一座寨子,鮑天和只派洪兄一人看守麼?”
那人笑道:“這兒是淳樸漁村,不會有什麼事,一個人看守也就夠了。”
燕十二微—搖頭道:“怪了!”
那黑衣中年漢子道:“什麼事,燕爺?”
燕十二道:“據我所知,鮑天和派有六名男女下人,長年住在這兒看守寨子……”
那黑衣中年漢子“哦”的一聲笑道:“我明白了,敢情燕爺是動了疑,燕爺真是太小心了,我這兒有身份證(呵呵,身份證?),我拿來給燕爺過過目。”
一抱拳,轉身進了木屋。
木屋不大,只那麼一點地兒,不愁他躲到哪兒去,也不怕他玩什麼花樣,燕十二任他進去了。
他兩個在外頭等,那黑衣中年漢子進了小木屋之後,卻久久不見出來。
燕十二身邊那位動了疑,他沒有燕十二那麼好的耐性,大步繞到門前往裡一看,他一怔,旋即叫道:“燕爺,那家伙不見了。”
燕十二聽這話,連忙趕了過來,往木屋裡一看,不由也是一怔。
木屋裡夠狹小的,擺設也相當簡陋,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靠牆還放著一只兩人合圍的大空水缸,除此別無長物。
可是那黑衣中年漢子不見了,木屋沒窗戶,不可能從另一邊逃走,難道他借土遁了不成。
只聽那人叫道:“這才是稀奇事……”
燕十二邁步進了木屋,彎腰床下看看,看不出什麼痕跡,滿腹納悶的直起腰剛要說話,他一眼瞥見那只碩大無朋的空水缸,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走過去挪開了大水缸。
這一挪,挪出了端倪。
水缸下,一個圓圓的大洞直通地下,而且洞裡往下幾尺處還有水,水清得很。
燕十二吁了一口氣道:“他借水遁了,這洞必通西澱湖……”
只聽外頭傳來轟然一聲巨響。
那人一驚,當先掠出木屋,燕十二跟著掠出木屋,抬眼一看,不由機伶一顫,坐落在小洲尖端的那個寨子已然起火,斷木到處都是,連西澱湖裡漂的都是,湖水還在波動呢,顯然,寨子是讓人炸了。
同時他還看到另一個情景。
西澱湖裡不遠處有一艘漁舟,操舟的是個漁人打扮的漢子,另一個站在船頭,全身濕淋淋的,正是那黑衣中年漢子。
正視望間,一陣“滋,滋”異響傳入耳中。
燕十二猛然想起一件事,閃身過去抓著那人趴了下去,兩個人剛趴下又一聲震耳欲聾的轟然大震,小木屋跟那寨子一樣也炸了,塵土撲得滿頭滿臉,燕十二身上還讓斷木砸了幾下,好在那傷不了他。
小木屋也起火了,那人當先爬起,往湖邊便竄,燕十二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來不及了,已走遠了。”
那人凝目一看,可不,那一艘漁舟就在這一轉眼工夫已到了二三十丈,遠在西澱湖裡,如何追法。
那人氣得一口牙咬得直響:“這兔崽子好不狡猾,只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
燕十二道:“這不關緊要,要緊的是夫人……”
那人忽然一聲大叫,要往寨子撲,可是他沒能掙脫燕十二的掌握,燕十二道:“用不著去了,夫人已不在寨子裡了。”
那人兩眼都紅了,道:“您怎麼知道夫人不在寨子裡?”
燕十二道:“我有絕對把握,不論誰來犯,他絕不會傷夫人跟瓊姑娘。”
那人道:“我臨到保定去的時候還是好好兒的,怎麼前後兩三天工夫……”
燕十二道:“對江湖人物來說,兩三天已經足夠了。”
那人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萬一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
嘴角滲出了血,他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急也沒用,這不是急的事,當前要務應該冷靜冷靜,先找夫人……”
那人道:“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上哪兒找。”
燕十二說話間目光不離那艘漁舟,只見它飛快的往白溝河口劃去。
這西澱湖是由唐河,瀦龍河、白溝河三條河匯聚而成,白溝河通往北去,還分岔通往東澱。
他當即說道:“這你就不要管了,我找夫人去,你可有去處?”
那人道:“我一向都跟著夫人……”
燕十二道:“我給你個去處,你可願意去?”
那人道:“燕爺我得先找著夫人……”
燕十二道:“夫人自有我去找,難道你信不過我?”
那人道:“聽夫人說,燕爺跟夫人有很深淵源,我豈敢信不過燕爺……”
“那就好!”燕十二道:“論找夫人,我比你還急,你跟著我,也幫不了我多大忙,我想讓你上京裡去……”
那人道:“您讓我上京裡去?”
燕十二道:“京裡有個八方鏢局,你可以投奔那兒去,找趙化龍趙鏢頭,就說我讓你去的就行了。”
那人道:“那麼燕爺您……”
燕十二道:“找著夫人之後我隨後就到。”
那人遲疑了一下道:“那麼,燕爺,我這就走。”
燕十二道:“八方鏢局的情勢也頗險惡,到了京裡之後,你也要小心,沿途之上最好別提八方鏢局四個字,鏢局外頭也可能有人監視著,怎麼應付,那全看你了。”
那人道:“多謝燕爺,我省得,告辭了。”
一抱拳,轉身要走,忽然他又轉回身來道:“燕爺,我姓樂,德山。”
燕十二道:“樂兄。”
樂德山道:“您這是折我,燕爺,您請多保重。”
又一抱拳,轉身大步而去。
目送樂德山遠去後,轉過目光看,那艘漁舟已進入了白溝河口,他邁動步履,飛快往白溝河口趕去。
這艘小漁舟經白溝河到了宛平,到宛平岔入永定河,在蘆溝橋下靠了岸。
兩個人嘻嘻哈哈的跳上了岸,那黑衣的中年漢子說道:“這一路真他娘夠瞧的,連衣裳都沒得換,硬他娘的曬干了。”
“別抱怨了,眼前就是美事兒,咱們先上去找個地兒吃喝它—頓,然後再回去領賞去。”
“領賞?”那穿黑衣的中年漢子道:“領個屁,事沒辦成,不他娘的吃軍棍就算好的。”
他憤憤的邁步就急往上走。
就在這時候,身左一片蘆葦叢後走出一人,是燕十二,他帶笑說道:“二位別忙,說幾句話再走。”
他兩個看清楚是誰了,—怔大驚,兩個人四條腿邁動,要跑。
燕十二跨步而至,一指點出,正點在那漁人打扮漢子的心口上,那漢子一聲沒吭,一頭栽進了永定河裡,砰然一聲,水花四濺,剎時就沒影了。
還好,這時候暮色低垂,路上行人少。
那穿黑衣中年漢子破了膽,一轉身,手握一柄匕首飛快前遞,居然身手不俗。
他身手不俗歸不俗,可是他不及燕十二快,燕十二閃身探掌,五指已落在他持刀腕脈上,微一用力,那把匕首已到了燕十二手裡。
他大驚失色,左臂一彎,就要用飛肘撞燕十二。
燕十二抓在他左腕脈上的五指又用了力,血脈倒流的滋味他怎麼受得了,悶哼一聲差點沒昏了過去,他矮下半截,燕十二趁勢拉著他坐了下去。
兩個人並肩坐在河邊上,還拉著手,挺親熱的,跟好朋友吃飽飯沒事,河邊聊天談心似的。
坐定之後,燕十二開了口:“朋友真姓洪?”
黑衣漢子還挺硬挺橫的,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什麼就是姓什麼。”
燕十二點頭道:“好,我請教,洪兄在哪兒當差呀?”
黑衣漢子道:“姓洪不在哪兒當差,走腿闖道兒。”
燕十二笑笑說道:“天下這麼大,哪兒不能走,走腿闖道就不會往這兒來了,是不?”
那黑衣漢子道:“路是人走的,哪兒不能走,往這兒來有什麼不對?”
燕十二道:“往這兒來沒什麼不對,人人也都可以往這兒來,只是洪兄剛才跟那位領賞、軍棍兩句話何解?”
那黑衣漢子臉色一變道:“我想說什麼說什麼,你管得了麼?”
燕十二另一只手一翻,那柄雪亮的犀利匕首已抵在黑衣漢子的喉管上,道:“你看我管得了麼?”
那黑衣漢子沒說話。
燕十二道:“吃糧拿俸,平日已經夠賣命了,要是真把命賣在這兒,那未免太劃不來了!”
那黑衣漢子道:“姓燕的,直隸綠營衙門的人經常在這一帶走動,我只消喊一聲……”
“喊哪,請。”燕十二道:“你能喊多大聲,盡管喊多大聲,我要是怕這個,我也就不一路跟蹤了,其實,要敢喊你也早喊了,是不?”
那黑衣漢子臉色變了一變,沒說話,但忽然“哎!”了一聲,敢情喉管上的皮破了,見了血。
燕十二道:“我再用點力,順勢往河裡一推,那些魚蝦就不愁沒吃的,洪兄,你可要識時務,知進退啊!”
那黑衣漢子道:“姓燕的,你真行,能一路跟到這兒來,算我倒霉……”
“好說。”燕十二道:“比起你西澱湖上的那兩手,我還差點兒。”
“算你狠了。”那黑衣漢子道:“我在九門提督衙門綠營裡當差。”
燕十二道:“來頭不小嘛,是那五城巡捕營麼?”
那黑衣漢子道:“你明白就好。”
燕十二道:“這麼說西澱湖上的那兩手,你是奉九門提督之命行事?”
“那當然。”那黑衣漢子道:“我還能聽別人的麼!”
燕十二道:“你也許不會聽別人的,可是你們那位提督大人得聽人家的,對不?”
那黑衣漢子臉色—變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燕十二手中匕首動了動,血見得更多。
那黑衣漢子忙道:“姓燕的,我實話實說,你怎麼還……”
燕十二道:“別怪我,是你這把匕首見靈性,它聽得懂實話瞎話。”
那黑衣漢子道:“我在禁軍裡當差,你滿意了吧。”
燕十二笑了道:“這還差不多,我不會判斷錯的,要沒把握,我就不會在這兒現身了,洪兄,那幾位呢?”
那黑衣漢子道:“你是問……”
燕十二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那黑衣漢子沉默了一下道:“有一位放回了山東,其他的全跟鮑天和走了。”
燕十二道:“全跟鮑天和走了?”
那黑衣漢子道:“不錯!”
燕十二道:“不會吧,既然是京裡派出了人,那幾個怎麼會跟鮑天和……”
那黑衣漢子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那幾個確是跟鮑天和走了。”
燕十二道:“這回京裡派出了多少人?”
那黑衣漢子道:“共是十個。”
燕十二道:“那八個呢?”
那黑衣漢子道:“走了,回京覆命去了!”
燕十二道:“京裡派出十個人,來干什麼來了?”
那黑衣漢子道:“自然是拿那幾個……”
燕十二笑道:“這就是了,既然為的那幾個,豈會讓鮑天和弄走那幾個,空著手回去,又拿什麼覆命?”
那黑衣漢子呆子一呆道:“我看見鮑天和帶著那幾個,分乘幾條快船跟那八個一塊兒走了,以後的我就不知道了!”
燕十二一點頭道:“這就夠了,他們走的是哪條路?”
那黑衣漢子道:“我看見他們進了白溝河口。”
燕十二道:“你給我算算看,他們什麼時候到京的。”
那黑衣漢子想了想道:“大半是昨天一早。”
燕十二搖頭道:“我整整遲了兩天,謝你了,你請吧!”
把那把匕首往河裡一丟,跟著松了抓在黑衣漢子左腕脈上的手。
那黑衣漢子忙抬手摸脖子,還好,只破了點皮,他道:“你真放我走?”
燕十二道:“怎麼不?假不了的,司徒大人那兒,還得你給我帶句話。”
黑衣漢子道:“你要帶什麼話?”
燕十二道:“沒別的什麼,你回去說說經過也就夠了,不過,也許你沒說話的機會?”
黑衣漢子道:“你這話……我怎麼會沒機會。”
燕十二道:“那位司徒大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我清楚,我不敢擔保他會給你說話的機會!”
黑衣漢子臉色陡然一變,沒說話。
燕十二道:“請吧,洪兄,時候不早了,等天黑後就不好走路了。”
那黑衣漢子站了起來道:“姓燕的,我會記著你的!”
燕十二道:“好吧,以後咱們總會再碰頭的,到時候你再找我不遲。”
那黑衣漢子深深看了燕十二一眼,轉身往上行去。
他走了,燕十二緩緩吁了一口氣,旋即,他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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