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劍恩仇 正文 第 六 章
    「雍王府」的東跨院,有間精舍。

    白夫人就坐在這間精舍裡。

    芙蓉姑娘正低著頭站在她的面前,虛弱得站都站不穩,似乎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

    白夫人冰冷的望著她,語氣卻是出奇的平和,平和得近乎溫柔:「別站著了,坐下吧!」

    芙蓉猛抬頭,蒼白刺目的嬌靨上,是一片鉻愕神色:「姑娘!」

    白夫人道:「我叫你坐下。」

    「是。」

    芙蓉低低應了一聲,倒退向後,坐了下去。

    白夫人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吁了口氣,緩緩道:「你可以離開『雍王府』,從此脫離我,但是你居然不願意,我很感意外,但也覺得十分安慰。」

    芙蓉道:「婢子應該的。」

    白夫人道:「你真認為我對你有恩?」

    芙蓉道:「姑娘對婢子當然有恩。」

    「你也真顧念我對你的恩情?」

    「婢子當然顧念姑娘對婢子的恩情。」

    「這麼說為顧念我對你的恩情,你也能不顧自己的生死?」

    「婢子願意,也能為姑娘死。」

    白夫人看了看她。目光仍是那麼冰冷,話聲卻仍是那麼溫柔:「為我死,倒用不著,當初我把你收在身邊,也不是打算有一天讓你為我捨命、為我死的,你只能為我做件事,就算是報答我多年來對你的恩情了。」

    「姑娘吩咐,婢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爺剛交代下來,想把李紀珠從東宮那邊拉過來——」

    芙蓉猛然抬頭。

    「王爺要借重你,把這件事交給了我,同樣的,王爺待我恩厚,我應該把這件事情給他辦成的。」

    芙蓉忙道:「姑娘是要婢子——」

    「不是我要你怎麼樣,是王爺要借你。」

    「姑娘,婢子跟他真沒有什麼。」

    「芙蓉——」

    「真的,姑娘,您一定要相信婢子。」

    白夫人臉色微沉:「那他為什麼能獨闖『雍王府』來救你?」

    「或許他是重義——」

    「那就夠了。」

    「姑娘——」

    「芙蓉,或許你跟他真沒有什麼私情,可是王爺把這件事交待了下來,放眼『雍王府』,再沒有一個人比你更適合,我能去找誰?」

    「可是——」

    「芙蓉,這件事的成敗,關係著我在『雍王府』的前途,我話說得已經夠明白了,別說你曾經跟他有過這麼一段往來,就算你跟她素不相識,無一面之緣,我既然求你幫這個忙,你是不是也應該毫不猶豫,毅然答應?」

    芙蓉低著頭,沒說話。

    白夫人臉色更難看了,她站了起來,道:「你這叫顧念我對你的恩情,這叫作能為我捨命,你——」

    芙蓉突然離座而起,砰然一聲,跪了下去,道:「姑娘,婢子願意。」

    白夫人臉色好看了,但是目光卻永遠那麼冰冷:「這才是,走,跟我進去洗個澡,換換衣裳,趕快把身子養好。」

    她扶起了姑娘,拉著芙蓉的手,把芙蓉拉向裡間,芙蓉低垂著頭,灑落了幾滴晶瑩無奈的淚珠——

    口  口  口

    紀珠徑回「京華鏢局」,進鏢局他就直闖內院。

    鏢局吃的是江湖飯,江湖生涯應該沒那麼多規矩,沒那麼多禁忌,鏢局裡進出的人雜,也沒法立那麼多規矩,有那麼多禁忌。

    但是,「京華鏢局」不同於一般純保鏢為業的鏢局,還是有它的規矩及禁忌。

    紀珠剛近後院門兒,突然傳來一聲:「站住!」

    紀珠停步一看,有個人快步走了過來,紀珠認識這個人,他是局子裡的鏢師,姓穆,叫作穆子春。

    剛才那一聲是喝止,如今穆子春走近,臉上卻帶著笑:「老弟進後院有事兒?」

    紀珠道:「我要見樂姑娘。」

    穆子春笑吟吟地道:「老弟剛來,大概還不清楚局裡的規矩,就因為後院有姑娘那麼一個女眷,所以總鏢頭不許弟兄們往後亂闖。」

    紀珠呆了一呆,道:「我真還不知道,總鏢頭跟樂姑娘都沒有告訴我——」

    穆子春道:「老弟你現在知道了!總鏢頭不在的時候,任何人最好別見樂姑娘。」

    紀珠多少懂一點,但是他還是隨口價一句:「這是為什麼?」

    穆子著道:「很簡單,咱們鏢頭把他這個乾女兒當作掌上明珠,總希望將來能嫁個好樣兒的,只是咱們局子裡這些人,總鏢頭看不上一眼。」

    紀珠道:「這豈不是笑話了,見一面就能夠把她的人娶走不成,再說,這種事情也需要兩廂情願——」

    穆子春聳聳肩道:「老弟你說的是理,可是這規矩是咱們總鏢頭立的,他怎麼說,咱們怎麼做就是了。」

    紀個一想,反正找過了樂家倩之後還要找樂振天,等樂振天回來,兩個人一塊兒找也是一樣的。

    一念及此,正待招呼一聲走開,只聽後院裡傳出了姑娘樂家倩的話聲,帶著冷意道:

    「穆子春,謝謝你的好意,我乾爹就是出門個把月,也盡可以放心了。」

    穆子春一怔,忙道:「姑娘——」

    只聽姑娘樂家倩道:「三少既是要見我,就請進來吧。」

    紀珠看了看穆於春。

    穆子春臉色表情有點窘迫,紀珠也沒再說什麼,邁步直進後院。

    望著紀珠進了後院,穆子著臉色一變,閃身貼在後院門邊,屏息凝神。

    姑娘樂家倩的話聲又傳了出來:「穆子春,這兒不需要守衛,忙別的去吧!」

    穆子春,一驚,臉一紅,急步往前走了。

    紀珠進了後院,正聽見了這句話,他腳下不由一頓,目光也不由循聲望去。

    他看見了,姑娘樂家倩就站在院子裡一個樹叢旁,穿的是身家居便裝,手裡還捏朵紅花兒,充分顯露出女兒家本有的柔婉嬌美,跟她穿勁裝時那股子刁蠻潑辣勁兒,完全判若兩人,紀珠看得不由為之一呆。

    只聽樂家倩道:「你不是要見我麼,近處來呀,站那麼遠怎麼好說話呀?」

    紀珠定了定神,放步走了過去,一直到姑娘面前才停住。

    他望姑娘,姑娘也望他,美目中浮現起訝異神色:「你不是來見我的麼,說話呀,是不是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兒,才像個女人,好看麼?喜歡麼?」

    紀珠吸了口氣.道:「樂姑娘,我來告訴你件事,也請教你件事。」

    樂家倩眨動了一下美目:「說呀!」

    紀珠道:「我要告訴姑娘的是,我剛在『雍王府』看見了總鏢頭,我要請教姑娘的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姑娘樂家倩臉色大變,手一級,那朵紅花掉落地上。

    但是,一剎那間,她就恢復了平靜,道:「先告訴我,你到『雍王府』去幹什麼去了?」

    紀珠道:「我有我的事,有我的理由。」

    樂家倩目光一凝,兩道銳利目光直逼紀珠:「別忘了,你現在還是「京華鏢局』的鏢師,不管是誰,只進得『京華鏢局』,就跟別人一樣。」

    紀珠雙眉微揚,冷然一笑:「樂姑娘,我來京路上遭逢的事,你跟總鏢頭都知道了,我這個人還沒法心胸寬大到不在乎、不追究,這就是我的理由說得過去麼?」

    樂家倩道:「我記得,在『山海關」下手的,是八阿哥的人。」

    紀珠道:「你都告訴我是八阿哥的人,總鏢頭甚至指點我明路,讓我去找『萬能手』,也幸虧我先找了『萬能手』,事實證明.白雪庵他們是四阿哥的人,這根本就是一著嫁禍借刀之計。」瀟湘子*掃瞄,aim-9 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你怎麼知道,又怎麼相信——」

    紀珠截口道:「你又怎麼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認為我不能相信?」

    姑娘樂家倩截口道:「因為我跟我乾爹,都是四阿哥的人,你滿意了嗎?」

    沒想到樂家倩說得這麼容易,承認得這麼坦白。

    紀珠為之一怔,但旋即道:「我不能不謝謝你,你讓我省了很多事……」

    「你是說,我要不承認,你會動手?」

    紀珠未置是否,也像是沒聽見一般,道:「像你們這樣的,二阿哥身邊還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人?」

    樂家倩突然神情一淒,道:「關於我跟我乾爹,你為什麼不往探處追問?」

    紀珠聽若無聞:「答我問話。」

    樂家倩道:「樂家倩是個苦命女子,心比天高,命賽紙薄,我恨我姓這個姓,可是我一時卻無力改回本姓,名義上,我是樂振天的乾女兒,實際上我是他的姘頭,可是我還不如個正式的姘頭,甚至連個娼妓都不如,樂振天用我為四阿哥拉攏了不少好手,功勞簿上記了他一大堆,我除了吃穿不缺,仍然還是他的玩物!」

    她臉上沒有什麼痛苦淒楚表情,但是淚水卻成串地落了下來,話也說不下去了。

    紀珠聽得心頭連震,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就在這時候,一陣衣袂飄風聲傳了過來。

    樂家倩忙舉袖抹淚,道:「他回來了,想知道什麼,你還是問他吧!」

    樂振天帶著一陣風掠進後院,一見紀珠跟樂家倩在院子裡站著,一怔,忙收勢停住,然後慢步走了過來,邊走邊笑著道:「沒想到三少在這兒!」

    樂家倩冷冷的說道:「沒想到?不是穆子春告訴了你,你還不會跑得這麼快,急著往後院趕吧。」

    樂振天臉色一變,強笑著要說話。

    樂家倩已冷然又道:「別再疑神疑鬼了,人家在『雍王府』看見你了,來見我就是問這事兒的。」

    樂振天大吃一驚:「三少——」

    紀珠道:「我懶得多問你也不必多說,只告訴我,像你們這樣兒的,二阿哥身邊還有多少都是誰就行了。」

    樂振天沒說話,要抬手。

    紀珠冷然道:「最好先考慮一下動手的後果,也想想配不配跟我動手。」

    樂振天的右手,乖乖的又垂了下去,道:「三少休誤會了,我只是——」

    樂家倩道:「別什麼誤會了,我已經都承認了。」

    樂振天臉色如土,道:「你——」

    樂家倩道:「我什麼,我既不敢跟他動手,也不願意吃苦受折磨,只好說了,你不也是一樣麼?」

    樂振天低下了頭。

    但是,旋即他又抬頭望紀珠:「三少,我不知道。」

    紀珠道:「我不願意輕易對個女流出手,對你,我可是沒這層顧慮。」

    樂振天道:「三少我是真的不知道『雍王府』派出來臥底的,彼此都不認識,也從沒有聯絡。」

    樂家倩道:「這倒是實話。」

    紀珠道:「既是這樣,我只好把你們都交二阿哥了——」

    樂家倩微一笑,笑得淒迷:「謝謝你,我得到了解脫。」

    樂振天道:「我——」

    只聽外頭傳來了穆子春的話聲:「總縹頭,趙爺從內城來了,要找李紀珠。」

    樂振天剛一怔,那小鬍子趙君平已大步的走了進來。

    樂振天滿臉驚容站在那兒沒動。

    趙君平冷然道:「怎麼, 沒人認得我麼?」

    樂家倩聽若無聞。

    樂振天卻是施禮招呼也不是,不施禮招呼也不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好。

    趙君平顯然有點兒火了,臉色一沉,道:「怪不得會出這種事兒,敢情你們眼裡誰也沒有,如今是不認得我,再過些時日,你們恐怕連二阿哥也不認識了呢!」

    怪不得會出這種事兒? 紀珠只當趙君平已經知道了,所以他沒吭氣兒,就看樂振天自己怎麼說。

    樂振天聽得一怔,就因為這一怔才定過了神,他喂喘著道:「趙爺已經知道了?』趙君平冷吟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干裡,何止是我知道了,連東宮都知道了,所以才派我來查問個究竟,樂振天,你這個總鏢頭是怎麼當的,對下屬又是怎麼管束的?」

    這話,紀珠、樂振天、樂家倩三個人聽得都為之一怔,敢情趙君平只是來責怪樂振天律下不嚴,這是怎麼回事?

    這下屬下二字又何指呢?

    樂振天一怔之後,忙道:「趙爺,您是指——」

    「怎麼?」趙君平狐疑地看了樂振天一眼:「這麼大的事兒你全然不知道?」

    樂振天不知他何指,自不敢接口,道:「這,這——」

    趙君平冷笑一聲道:「好嘛,樂振天,你是越干越回去了,畢竟是上了年紀了,我看你是該歇歇了。」

    樂振天一驚忙哈腰道:「趙爺您開恩——」

    趙君平瞼色一沉,霍地抬手指紀珠:「這位李三少為個四阿哥府的女人,獨闖『雍王府』,這件事已傳遍了兒城,二阿哥的人,跑到『雍王府』去管人家的閒事,各大府邸莫不引為笑談,難道你就一點也不知道?」

    樂家倩立即嬌靨變色,瞪大了一雙美目。

    樂振天也立時瞪大了兩眼,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裡的大石頭落下了一半,他不能說知道也不能說不知道,他蠕儒道:「我,我——」

    紀珠一聽,敢情趙君平之來,是衝著自己來的,話還說的很不好聽,當即雙眉一揚,就待說話。

    只聽趙君平冷然問道:「李三少,有這回事麼?」

    紀珠一點頭道:「有——」

    趙君平道:「承認就好,你認為這件事你做得對麼?」

    紀珠道:「知道不對,可是那是——」

    趙君平截口道:「知道錯就行,你是遼東李家的人,也是玉倫老郡主推薦的,東宮不便懲處別個似的懲處你,但是東宮也不能讓你影響了整個大局,如今『宗人府』已奉旨查明回奏,請你馬上搬出『京華鏢局』,從此不要承認是二阿哥的人。」

    樂家倩神情震動,但是嬌靨上沒什麼特別表情,看不出她的感受。

    樂振天卻是喜心倒翻,一顆心為之猛跳,他忙躬身道:「是樂振天疏忽,情願領罰,還請趙爺開恩。」

    趙君平冷吟道:「東官自有東宮的規法,我還做不了這個主。」

    紀珠聽得氣往上衝,一肚子火兒,但是錯在自己,也不便發作。

    當下忍著氣道;「李紀珠決不貪戀,我自會走,不過臨走之前,有件事我不得不說一聲,也算我對二阿哥的一點回報。」

    一指樂振天,道:「我已經查明了,他是『雍王府』中的人,派到二阿哥這邊臥底的。」

    樂振天猛一驚,急道:「趙爺,他這是無中生有含血噴人。」

    趙君子冷笑道:「李三少,你不該是這種人,二阿哥已經不跟你計較了,你不要讓人降低對你的評價。」

    紀珠道:「這麼說,你不信?」

    趙君平道:「李三少已經為二阿哥惹來了笑話跟麻煩,都臨走了,何必還要給二阿哥製造事端。」

    紀珠聽得火往上一冒,忍不住就待發作。

    只聽——

    「稟趙爺,福王府齊總管到。」

    紀珠心頭一震。

    趙君平為之一怔,當即揚聲道:「有請。」

    趙君平話落,一陣急促步履聲,後院裡走進了福王府那位白胖總管齊祿,他沖趙君平拱了個手,先打了個招呼,然後向紀珠哈了腰:「三少爺,老郡主請您馬上去一趟。」

    趙君平說那件事既已傳遍九城,「宗人府」都已奉旨查報,這時候老郡主派總管來請他上福王府去,紀珠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

    但是,他不想去,也不想跟任何人多解釋。

    他這裡剛一猶豫,福王府總管齊祿那裡又一哈腰道:「老都主交代,無論如何請三少爺去一趟。」

    紀珠轉念一想,暗道:「去吧!既然要離開二阿哥的門了,樂振天是誰的人,皇子之間為儲君之爭,也就事不關己了,就算要離京回遼東去,也該跟老郡主辭個行。」

    當即一點頭道:「好,我跟你去見老郡主。」

    齊縣忙哈腰擺手。

    紀珠邁步行去。

    齊祿又跟趙君平打了個招呼,忙跟了出去。

    不知道怎麼回事,紀珠一走,樂家倩轉身也走了,她行向了北屋。

    樂振天生怕得罪趙君平,一驚就要攔。

    趙君平伸手拉住了他。

    樂振天嚇了一跳,忙道:「趙爺一一」。趙君平低聲說道:「往後小心.像這樣的好運氣,對你也只好一次,下次再出錯,定罰不饒。」

    樂振天一怔,他差點叫出聲來,忙喜道:「怎麼,趙爺也是……」

    趙君平鬆開了拉住他的手,揚聲道:「把他的行李收拾收拾,派個人往福王府,迎著他給他送去。」

    樂振天忙恭聲答應。

    就在樂振天恭聲答應聲中,趙君平走了,樂振天驚喜激動,怔在那兒老半天,才突然轉身行向北屋。

    北屋裡,樂家倩面無表情的呆坐著。

    樂振天進門就是一聲冷笑:「美夢落空了吧?」

    樂家倩木然道:「是我命苦,注定要多受折磨多受罪。」

    樂振天道:「明白就好,這輩子你是注定跟定了我,永遠別想擺脫我。」

    樂家倩霍地站了起來:「樂振天——」

    樂振天一掌摑了過去,打得姑娘差點沒摔倒,她忙扶著椅者站住。

    樂振天前指罵道:「賤丫頭,往昔給你臉你不要,從今後我就不再拿你當人。你敢再有二心的話,只要我在四阿哥門裡,我就有能耐毀了你,你最好自己打點著。」

    霍地轉身行了出去。

    樂家倩站著役動,嬌靨上五個指頭印紅腫起老高,她也沒抬手去摸,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也沒讓它流下來。

    口  口  口

    紀珠跟著齊祿到了福王府,老郡主在敞軒裡待客,齊祿帶著紀珠直進敞軒。

    老郡主臉色沉重,正在來回走動,一見齊祿帶著紀珠進來,沒容行禮,劈頭就道:「孩子,你是怎麼回事兒,你不是個糊塗人,怎麼做出這種糊塗傻事?」

    紀珠這才施了一禮:「老郡主,事紀珠已經做了,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有負您的厚望,紀珠深感不安。」

    老郡主道:「沒什麼好說的?不行,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你得說給我聽聽。」

    紀珠不便違抗老郡主,遲疑了一下道:「您請坐。」

    齊祿忙過去侍候,老郡主落了座,臉色也稍微好了些,道:「你也坐。」

    紀珠沒多說,也沒猶豫就坐在了下首,坐定,他就從頭到尾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只沒提發現樂振天的事。

    靜靜聽畢,老郡主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孩子,你跟你爹一樣,俠骨柔腸,劍膽琴心,也跟你爹一樣的重義,於私,這件事情你做得並沒有錯,可是,於公,你給東宮惹來了大麻煩。」

    紀珠道:「紀珠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這件事已經驚動了皇上,已經降旨命『宗人府』查明回奏。」

    「紀珠知道。」

    「眾家阿哥你爭我奪,費盡了心力,為的又是什麼?要是二阿哥有什麼話,你可不能責怪他。」

    「錯在紀珠,紀珠不會,也不敢。」

    「不過,二阿哥並不是絲毫不能曲容的人,等會兒我就進宮去見二阿哥,替你跟他解釋一下吧!」

    紀珠道:「謝謝您的好意,不用了,紀珠已經被東宮派的人趕出了門。」

    老郡主一怔,急道:「怎麼說,你已經——會有這種事,怎麼事先沒知會我一聲。」

    紀珠沒說話。

    老郡主臉色一變:「那我更要進宮了,人是我推薦的,怎麼說也應該在事先知會我一聲,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大錯,正值用人之際,他怎麼能——」

    紀珠截口道:「您不要動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紀珠自知做錯了事,領這個罰,領得是毫無怨言——」

    老郡主道:「你或許毫無怨言,可是東宮一念之差,可造成了莫大的損失。」

    紀珠道:「您這話紀珠不敢苟同,二阿哥門裡能人甚多。」

    「孩子!」老郡主道:「用人之際,有才能的人不怕多,東宮的實力如果真夠在眾家阿哥之中角逐,我也就不把你們遼東李家拖出來了——」

    紀珠道:「或許您說的是實情,但是二阿哥人前不樹立威信,如果不對紀珠有所懲罰,將何以御眾?」

    老郡主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非進宮見二阿哥去不行……」

    紀珠道:「老郡主,您是好意,但是紀珠既已被趕出了門,絕不願因為您的說項再——」

    老郡主目光一凝,道:「孩子,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壓根兒不願管這檔子事兒。」

    紀珠道:「不,要是那樣,紀珠根本就不會跟大哥、二哥爭著來——」

    老郡主道:「孩子,我要聽實話,對我,你也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紀珠遲疑了一下,道:「你既然這麼說,紀珠也只好這麼答,老人家所以答應,紀珠所以爭著來,是為還老郡主您當年那份情,紀珠已經來了,但是人家把紀珠趕出了門,紀珠就不必,也不願再強求了。」

    老部主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孩子,我知道,李家人的心,我最清楚我不願勉強你,也不能勉強你,不過,孩子,二阿哥實在是個仁德的君主,在眾家阿哥之中,也只有他的仁德才配治理天下,如果這儲君之位,落在了別位阿哥手裡,那不是朝廷跟天下萬民之福。」

    紀珠搖頭道:「您這種說法,紀珠不敢苟同,二阿哥仁德,是實情,但是他仁德得近乎優柔懦弱,未必能治國,治國也非朝廷百姓之相。」

    老郡主一怔直了眼:「孩子,你真這麼想?」

    紀珠道:「老郡主您未必不這麼想。」

    老郡主定過神,微一唄道:「但是,孩子,論心術,再沒一個比二阿哥強的了。」

    紀珠道:「治國固然要著心術,但是才能更為重要。」

    「那麼。以你看,眾家阿哥之中,誰具治國才能?」

    紀珠道:「說句不該說的話,那不是紀珠的事,紀珠也不便置啄。」

    「孩子。」

    「老都主原諒。」

    老都主沉默了一下,道:「那麼,咱們不談題外話,關於剛才說的事無論如何——」

    「老郡主,您忍心讓紀珠委屈?」

    「孩子,我不能也不敢說為大清朝,為我,行麼?」

    紀珠一聽這話為了難,李家所以派人來京,為的就是這位老郡主,紀珠這個李家人來了是不錯,但人實際上並沒有替老郡主做什麼。

    紀珠正這兒為難,一陣春風,敞軒裡闖進了格格德謹。

    紀珠對她沒好感,但是當著老郡主,他不能不起身招呼。

    他這裡剛站起,還沒來得及招呼。

    德謹格格已挑眉瞪自,望著他尖聲說了話:「你還來福王府做什麼,你還有臉來見我媽?

    你做的好事,真露臉,為個女人硬闖『雍王府』,你是誰的人,憑什麼管人家的閒事,福王府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紀珠怔住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老郡主驚怒暴喝道:「德謹——」

    「媽,」德謹霍地轉臉:「媽,您不要攔我,李家跟您的當年,那只是李家跟您,畢竟咱們得為二阿哥、得為朝廷,他不是咱們愛新覺羅的人,論當年他們李家還叛逆,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

    紀珠定過了神,忍下了猛往上衝的怒氣,一躬身道:「老郡主,紀珠告辭。」

    轉身就走。

    「紀珠,等等。」

    老郡主站起就追。

    德謹格格伸手就攔:「您別追他,脾氣還挺大的——」

    老郡主揚手就摑了過去。

    只聽『叭』地一聲脆響,德謹格相結結實實挨了一個耳括子,打得德謹格格驚駭捂臉,大叫道:「媽——」

    老郡主驚怒厲喝:「大膽的富生,給我跪下。」

    在德謹格格的記憶裡老郡主從沒有生過這麼大的氣,在德謹格格的記憶裡,她這位母親也從沒有對她這樣聲色俱厲過,更沒有打過她。

    是故,德謹格格驚怕是驚怕,但是委屈不服的成份,更大過驚怕,她沒有跪下,不但沒有如老郡主之言跪下,反而雙手捂臉,轉身跑了。

    老郡主正在氣頭上,一見德謹格格居然敢不聽她的,不跪跑了,自是更氣,當即震聲喝道:「站住,你給我站住。」

    德謹格格充耳不聞,人也跑不見了。

    老郡主突然怔住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口 口D

    紀珠可不知道福王府發生了這種前所未有,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福王府』。

    他是打算走了,打算馬上離京回遼東去,

    剛拐過「福王府」前大街,忽聽一聲「李三少」。

    紀珠只當是「福王府」追出了人,停步抬眼,旁邊走過來個人,紀珠馬上認出來了,不是『福王府』的人是「京華鏢局」一名趟子手左手提著他的行李,右手提著他的劍。

    紀珠愕然道:「這是——」

    那名趟子手顯然有點怕紀珠,怯怯的道:「總鏢頭讓我給您把行車送來,也讓我轉告您,不必再到鏢局去了。」

    紀珠正一肚子火兒,一聽到這話,人兒更往上冒,兩手齊伸,先後奪過了行李跟劍。

    那趟子手嚇得扭頭就跑。

    紀珠就想追過去,追上「京華鏢局」,好好出出這口氣,但是腳剛邁出去,他又停住了,他忍了。

    何必在這種地方,跟這種人生這種氣?不值得的。

    一念及此,氣雖還沒消,但是心裡平靜多了,一手行李一手劍,帶著面要走。

    突然,又一聲:「三少爺。」

    紀珠聽出話聲熟,霍地轉臉望去,仍不由為之一怔,走過來的是秦玉松。

    秦玉松臉上帶著勉強笑意:「我來給您拿吧!」

    他不問紀珠為什麼會在這兒,也不問紀珠怎麼會提著寶劍行囊,顯然,他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也就沒說話。

    紀珠道:「不了,五爺,我要回遼東去了,這就走。」

    秦玉松道:「一時半會兒恐怕您還走不了,大爺讓我來請您去一趟。」

    紀珠一時沒聽出秦王松話裡的話,道:「我不跟鐵大哥辭行了,麻煩替我帶個話.過一陣子我再來看他。」

    秦玉松道:「總算朋友一場,三少好歹跟大爺見上一面。」

    紀珠一想也是,鐵英對他夠照顧,既是要走,又讓他的人碰上了,怎麼能不去見個面,辭個行?

    當即點頭道:「好吧!」

    秦玉松二話沒說,半搶的伸手接過紀珠一隻手裡的行囊,轉身就走。

    口   口     口

    還是上回那地方,紀珠在堂屋裡見了鐵英。

    「兄弟。」

    「鐵大哥,我來辭行。』

    鐵英一擺手:「兄弟,不急在這一會兒,坐。」

    紀珠跟鐵英坐了下來,鐵英道:「兄弟,我這兒沒有『鴻門宴』,你總不能手裡老握著寶劍吧!」

    紀珠為之一笑,勉強一笑之後,順手把劍放在了几上。

    鐵英道:「兄弟,你的事兒我都知道了,這種事兒,我不便說什麼,可是我要告訴你,現在你還不能走!」

    紀珠道:「現在我還不能走?為什麼?」

    鐵英道:「除非你能把這位也帶走——」

    一頓,道:「姑娘請出來吧。」

    垂簾-掀,從左耳房裡走出個人來,赫然是姑娘芙蓉。

    姑娘打扮的乾乾淨淨,但是臉色蒼白,身子瘦弱,顯然還沒恢復。

    紀珠一怔,霍地站了起來:「姑娘,鐵大哥,這是。」

    鐵英道:「衝著你,『雍王府』不罪姑娘,可卻把她趕了出來,姑娘靠在胡同裡,舉步艱難,是我擅做主張把她接到這兒來!」

    紀珠怔住了,半天沒說話。  『

    他說不出話來了,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原來是為了這他不能走,原來是為這位芙蓉姑娘。

    他能怪鐵英多管閒事麼?不能,人家是為誰,圖什麼,要不是因為他李紀珠,人家哪認識誰是芙蓉姑娘?

    姑娘也沒說話,一雙美目中充滿著幽怨,望著他。

    還是鐵英說了話:「姑娘請過來坐。」

    姑娘答應一聲,要走過來,但似乎她虛弱乏力得厲害,腳下剛動,嬌軀一晃要倒。

    鐵英一驚,要往起站。

    紀珠快,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姑娘,姑娘看了看他,失色的香唇邊閃過一陣抽搐,低下了頭。

    紀珠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心裡卻是很不好受,扶著芙蓉姑娘過來落了座,然後退了回去,一時沒坐下。

    只聽鐵英道:「兄弟,你能把姑娘帶走?」

    紀珠好為難,道:「鐵大哥,這——』

    他沒有說下去,其實這就夠了,何用他再多說。

    只聽姑娘低著頭道:「鐵爺,我不能跟李三少走,也根本沒打算跟李三少走,我被趕出了『雍王府』,是我的事,您把我帶到這兒來,是您的好意,李三少並不欠我什麼,就算欠,他也沒有義務照顧我。」

    鐵英看了看紀珠,紀珠心裡夠苦的。

    鐵英道:「兄弟,你既不能帶姑娘走,就只好暫時留下,不能就這麼把人家姑娘留給我,我可以代你照顧姑娘,但是我有我的不方便。」

    的確,這一夥都是大男人家,都是爺們兒,弄個姑娘在這兒算什麼。

    紀珠脫口道:「萬姑娘——」

    鐵英截口道:「萬海若姑娘那兒是可以,不過得你去說,不能我去說,還得看這位姑娘願不願意去。」

    紀珠皺了眉,鐵英這等於在難他,姑娘萬海若那兒交淺,他怎麼開的了口。

    姑娘芙蓉猛然抬起了頭,臉色蒼白得更厲害,一雙失神的美目中也閃漾著淚光:「鐵爺,您的好意我非常感激,也永遠不會忘記,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您已經很夠了,我不願意讓李三少為難,也壓根兒沒有麻煩李三少的意思,我雖然身無分文,在京裡也舉目無親,但是相信我還活得下去。」

    說著,她就要往起站,嬌軀一晃卻又坐了下去,可是她似乎很好強,一隻青筋突現的玉手,抓著座椅扶手她又站了起來。

    鐵英霍站起:「姑娘,你要——」

    或許是因為用力的原故。姑娘蒼白的嬌靨上有點紅意,道:「我要走,也該走了!」

    鐵英伸手一攔:「姑娘,你不能走,鐵英既把你接了來,就不能讓你這麼走,要是許你這麼走了,鐵英跟三少算什麼呀!」

    姑娘臉上掠過一絲悲容:「鐵爺——」

    鐵英轉臉望向紀珠,道:「兄弟,你沒有必要急著回遼東去,我有地方可以安置芙蓉姑娘,但是必須你來照顧,不管怎麼說,人家是為你被趕出『雍王府』,無論如何,你也得等人家身子復原再走。」

    鐵英固然是天生一付熱心腸,但他所說的話句句扣人,也至為明顯,就算紀珠是一付鐵石心腸也不好再說個「不」字,而況紀珠他一付俠骨,一件柔腸.對芙蓉姑娘,還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

    他沒再說話。

    鐵英接著又道:「我擅自做主,就這麼說定了,老五。」

    恭應聲中,秦玉松飛步人廳。

    鐵英道:「把那邊的房子收拾一下,給芙蓉姑娘跟李三少住。」

    答應聲中,秦玉松又飛步而去。

    或許是姑娘實在站不住了,嬌軀一晃,坐了下去。

    口 口 口

    鐵英住的,這是頭條胡同那邊,是指二條胡同裡的一座宅子不大的四合院,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當天晚上,鐵英帶著人就把紀珠跟姑娘送過去了,傢俱擺設,應用什物一樣不缺,堂屋左右兩間耳房裡的傢俱應用全是新的,就連糧缸水缸都裝滿了。

    這份情,紀珠不能不承,不能不受,但是,這樣,除了兩個人分房住以外,其他簡直就像成了家過日子,讓人——

    出房又一怔,桌上,放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還有兩雙碗筷。

    那麼是——

    紀珠正打算往回房去,步履響動,姑娘芙蓉已端著幾個萊跨進了門。

    姑娘穿的還是昨天的衣裳,但是打扮不同了,頭上一塊青巾包住了秀髮,身上穿上了圍裙,衣袖捲著,露出藕棒似的,但也崩現青筋的兩段手臂,或許是人在廚房熱的,姑娘的嬌靨上,添了一些紅意,氣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紀珠看得怔住了。

    姑娘一怔,微有些羞澀:「你起來了,正打算叫你。」

    紀珠一定神,忙上前伸手去接姑娘手裡的東西。

    姑娘身子一偏,躲了開去:「我來。」

    走過去把東西放在桌上。

    紀珠的目光沒離開過姑娘。

    掀開鍋蓋,是一鍋金黃色的稠調小米粥,姑娘芙蓉邊盛著粥邊說道:「我不會做,三少,你湊和吃——」

    紀珠道:「這怎麼好,我是來照顧你的,尤其你還沒有復原。」

    芙蓉道:「照顧也得看怎麼照顧,你總是個男人家,有些事你做不來——」

    說著,她已經感好了兩碗小米粥,道:「快來吃吧。」

    紀珠沒再說什麼,總覺得有點不安,過去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芙蓉也沒再說什麼,可卻不住給紀珠夾菜。

    廳堂裡好靜,除了喝粥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別的。

    倒不是寢不言,食不語,而是兩個人都覺得不自在,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越是不說話,也就越覺得不自在。

    早飯是每天要吃的,不知道姑娘芙蓉怎麼樣,紀球卻是覺得這是生平頭一頓飯,吃得心裡有種異樣感受。

    無論讓誰看,兩個人都跟新婚的小夫妻似的。

    吃完了一碗,紀珠似乎不好意思再盛。

    芙蓉微抬起頭:「再吃一碗。」

    紀珠道:「我——」

    芙蓉道:「一個大男人家,吃這麼少怎麼行。」

    紀珠站了起來,打算再盛一碗。

    芙蓉擱下筷子、碗,就把紀珠的碗搶了過去:「你坐著,我來——」

    紀珠要攔:「那怎麼好,我自己來——」

    芙蓉已拿起勺盛了粥:「沒有這個理,還不知道要在這兒住上多少日子呢,你總不能老跟我客氣。」

    紀珠道:「不是客氣,而是——」

    芙蓉把盛好的粥放在紀珠面前:「不要再說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紀珠沒再說什麼,人家已經把說感好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又陷入了靜寂之中。

    在靜寂之中吃完了早飯,芙蓉要收拾碗盤,紀珠想幫忙,芙蓉不讓。

    紀珠道:「我洗碗。」

    芙蓉含嗔地看了他一眼:「別讓人家笑你,也別讓人家罵。」

    那神態美極,也動人極了。

    紀珠不但又是一陣異樣感受,心頭也為之一陣猛跳。

    只聽芙蓉又道:「你要是過意不去,就上廚房陪我去好了。」

    紀珠是真過意不去,但他未必想到上廚房陪芙蓉去,如今人家主動說了,就算他不願意也不好推辭——

    瀟湘子 掃瞄,aim-9 OCR,瀟湘書院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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