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正文 第十九章 爾虞我詐
    巡撫府坐落在這條大路的中間,石獅把門,石階高築,十有二級,那宏偉、莊嚴、氣派的大門之下站著兩名挎刀的親兵,在不停地來回走動著。

    這一帶的夜色很靜,這巡撫府周圍的夜色更靜。

    今夜不能說沒有月,但月色清冷,也很黯淡,整座的巡撫府就浸沉在這種月色裡。

    偌大一座巡撫府,就只兩處有燈光,一處是那大門口,另一處則是後院中巡撫大人的書房。

    書房內,燈光透紙,窗欞上,映著人影兒兩個。

    這兩個人影相對坐在桌前燈下,似乎是正在密談,把話聲壓得很低.低得只有房裡的他兩個能聽得見。

    書房裡的這兩個人,談了很久,一直談到了四更。

    在那書桌對面,隔十餘丈之遙的一株合圍大槐樹上,隱藏著一團淡白的人影,他也聽了很久,也一直聽到了四更。

    四更過後,書房裡的兩個人影站了起來,緊接著書房門打開了,出來的,是巡撫府的新總管申一笑,看他那神情舉止,有點倨傲。

    送他的,是那位巡撫大人劉天和,竟然是微微的哈著腰,一付必恭必敬,好像是對上官似的可憐神態。

    這,令得隱藏在大橡樹上的那團淡白人影皺了眉。

    堂堂巡撫,沒有跟總管對坐密談的道理。

    當然,巡撫更沒有恭送總管的道理,尤其不該的是,他那一付必恭必敬,有如對上官一般的卑下可憐相。

    這是怎麼回事?

    那位新總管申一笑的身形剛消失在畫廊盡頭,那隱藏在大槐樹上的白影,突然似閃電般地落在了那掩上的書房門前,這下看清楚了,那正是朱漢民,不過他臉上已罩上了那臉色呈金黃的人皮面具。

    他舉起手,輕輕叩了兩下門。

    剝啄聲剛起,書房內隨即傳出巡撫劉天和咽喉裡帶著痰的一聲驚喝:「是誰?怎麼走路不帶一點聲響?」

    朱漢民輕輕地應了一聲:「稟大人,是我!」

    那巡撫劉天和隔著門喝道:「狗才,不會報個名麼,這麼深夜了,來幹什麼?進來!」

    一句「狗才」,聽得朱漢民挑了桃眉,但是他畢竟忍住了,應了一聲是,推門進了書房。

    書房內,那位巡撫劉天和一身便服,拖著辮子,翹著都灰白的山羊鬍,正坐在書桌前,低頭把玩一方玉珮。

    那玉珮,掛著紅絲帶,似是女人的項上物,怪不得他會背著人一個人躲在書房內向燈把玩,愛不釋手呢!

    在那書桌右邊,還放著一個擦得閃光發亮的水煙袋。

    那迎撫劉天和,全神貫注在那方玉珮之上,似乎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情看看進來的是誰,頭也沒回的含混問道:「說話呀,見我有什麼事?」

    朱漢民想笑,但是他沒笑,隨手掩上了門,道:「稟大人,申總管命我送燕窩湯來了!」

    他倒是好心情!

    那位巡撫劉天和點了點頭,打鼻子裡「嗯」了一聲,道:「放在桌上,走你的吧!」

    朱漢民應了一聲是,既未送上燕窩湯,也未動。

    可巧那位劉大人也沒有再說話。

    奸半天,巡撫劉天和突然有了驚覺,一偏頭,罵道:「混帳東西,你……」

    「聾」字未出,臉色大變,脫口一聲驚呼,慌亂間,差點沒鬆手摔碎了那方心愛的玉珮,他霍地站了起來,驚喝說道:「你,你,你是誰?」

    朱漢民伸手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淡淡笑道:「劉大人,請你把聲音放低點,要不然燕窩湯就要變成斷魂湯了,我沒有惡意,說兩句話就走。」

    也不知劉天和是驚駭過度,還是沒聽清楚,他掙扎著又要站起,無奈是分毫動彈不得,他白著臉,顫聲說道:「你好大膽,敢夜闖巡撫府……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劉大人!」朱漢民淡淡說道:「叫人,那是給你自己找麻煩,試想你劉大人在我手中,他們敢拿我如何?再說,我既然敢來,我也沒有把你這巡撫府中的護衛、親兵放在眼內,更有可能在你劉大人話還沒有出口之前,我已打爛了你劉大人這顆腦袋,我不是說過了麼,我沒有惡意,也不想輕易傷害朝廷命官,我只要你劉大人據實答我幾句話,我馬上就走!」

    巡撫劉天和沒敢叫人,蹬著老跟,滿臉驚恐地道:「你,你,你是誰?」

    朱漢民笑道:「你劉大人只當我是個送燕窩湯的下人就行了,識相點,劉大人,如今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巡撫劉天和顫聲說道:「那麼,你,你,你問吧!」

    朱漢民淡淡一笑,說道:「剛才跟你在這裡密談的是誰?」

    巡撫劉天和道:「是,是.是本府的總管申、申一笑!」

    朱漢民道:「你這是欺我了,你巡撫府的總管該姓柳!」

    巡撫劉天和道:「沒錯,沒錯,那柳逸民被我解職辭退了,這位新總管是我新、新聘來的,不信你可以問……」

    朱漢民道:「不用問,我相信你,可是你知道,這申一笑是個怎麼樣的人?」

    巡撫劉天和將頭連點地道:「我當然知道,他是我的親戚……」

    朱漢民冷哼—聲,道:「你又欺我了,附才你送他出門,那是什麼神態?」

    巡撫劉天和臉色一變,乾咳了兩聲,道:「咳,咳,你不知道,他這個人不好惹,他是我偏房的娘家哥哥,惹了他不就等於惹了我偏房……」

    朱漢民想笑,截口說道:「那麼,你為什麼好端端地趕走那柳老頭?」

    巡撫劉天和自作聰明,「哦」地一聲說道:「原來你,你是柳逸民……」

    「你錯了!」朱漢民淡淡說道:「我跟他素昧生平,毫無關係,你答我問話!」

    巡撫劉天和苦著臉道:「這是我那個偏房的主意,我有什麼辦法!」

    朱漢民笑道:「大男人家做不了女人的主,虧你還是朝廷命官,我真沒想到你劉大人是個怕小老婆的人……」

    臉色微沉,接道:「那麼,他剛才跟你一再提及一位什麼夫人,那夫人指的是誰?」

    巡撫劉天和一驚忙道:「自然是指的我那偏房……」

    說來說去,毛病皆出在他那如夫人身上。

    朱漢民冷笑一聲,說道:「好大膽的劉天和,竟敢窩藏朝廷欽犯,說什麼是你的親戚,你那偏房的哥哥,你有多大前程,幾顆腦袋!」

    巡撫劉天和大驚失色,忙道:「你是,你是……」

    朱漢民冷哼說道:「別問我,等福貝子到了開封之後,你問問他去!」

    巡撫劉天和「啊」一聲驚呼說道:「原來是福貝子跟前的爺們,您明鑒,卑職說的都是實話,有半句不實,願領皇法……」

    朱漢民笑說道:「劉大人,這有關你劉大人的前程及身家性命,你可莫要等閒視之,要是等福貝子親自問上了你,那可就麻煩了。」

    劉天和機伶一顫,面色如土地道:「您明鑒,卑職所說完全是實話,倘若……」

    朱漢民冷然擺手說道:「也許你不知情,不過我如今已經告訴你了,那申一笑是陰謀造反的叛逆,你打算怎麼辦?」

    劉天和吞吞吐吐地道:「卑職,卑職只求您開恩……」

    朱漢民冷哼說道:「話我不多說了,你那如夫人及你的前程、身家性命,孰輕孰重,你誼從速做決斷,要不然,事到臨頭……」

    劉天和突然截口說道:「那麼,您,是打算要人……」

    朱漢民道:「我不要人,等福貝子到了之後,他自然會向你要人!」

    劉天和道:「倘如此,卑職,卑職到時候就把他交給福貝子好了!」

    朱漢民冷笑說道:「哪怕你不交……」

    目光落在劉天和手中的玉珮上,接問道:「這是什麼?」

    劉天和這才發現自己手中仍緊握著那方玉珮.一驚便要往袖底藏,卻被朱漢民一把奪了過來,手一場道:「我問你,這是什麼?」

    那劉天和大驚失色,想奪,但手才伸出一半又縮了回去,顫聲說道:「這,這,這是玉,玉珮……」

    「廢話!」朱漢民道:「難道我不知道這是王佩,我問你,這是哪兒來的?」

    劉天和道:「這,這是卑職自家之物,是祖上傳下來的。」

    朱漢民道:「劉大人,我可不是個不識貨的人,這是女人家的項飾!」

    劉天和將頭連點地道:「是,是,是,這正是先曾祖母的項佩!」

    朱漢民向手中那方玉珮投過一瞥,只見上面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朔鳳,並沒有什麼字跡,當即隨手把玉珮丟在書桌上,那劉天和連忙一把搶在手中,握得緊緊的,生似怕再被朱漢民搶去一般。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劉大人,你放心,一方玉珮能值幾何,貝子府中我見過許多,尚不會把它放在眼內,我走了,今夜之事嚴禁聲張,否則福貝子面前你說話去!」

    話落,一閃不見。

    劉天和呆住了,好半天,他才定過神來,拍手一抹滿頭冷汗,臉色猶白,驚魂未定地拍桌子喝道:「來人!」

    只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及門而止,隨聽門外有人說道:「卑職值夜侍候,大人有何吩咐?」

    劉天和輕喝說道:「混帳東西,剛才你們哪兒去了?」

    門外那人似乎被罵得一怔,隨即說道:「回大人的話,卑職等一直在書房左近!」

    劉天和哼了一聲,道:「左近?我的腦袋被人割了去,恐怕你們還不知道呢,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快給我請申總管來!」

    門外那人「喳」一聲,隨聽步履聲逐漸遠去。

    劉天和跟著站起,走向左壁,他在左壁上用手一按,「吱!」左壁上現出個碗口般大小的圓洞。

    他連忙把那方玉珮放了進去,然後一按一拍,那圓洞又自合上,竟然是天衣無縫,毫無痕跡可尋。

    適時,步履聲又起。

    劉天和回身問道:「是申總管麼?」

    步履聲立即停往,門外有人說道:「稟大人,申總管出去了!」

    劉天和一怔,道:「出去了?這麼晚他還上哪兒去?」

    門外那人說道:「回大人,申總管沒有交待下來,不知道!」

    劉天和不耐煩地擺手說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你走吧!」

    門外那人應了一聲,快步退去。

    門外那人一走,劉天和又不安地在書房中踱起步來……

    同一時候,在那空蕩,寂靜,冷清的大街上,一條白影劃破夜空,一閃面沒入那鼓樓之中。

    轉眼之間,又一條身手矯健的黑影跟著掠至,飛射落在鼓樓左近的一處屋脊上,翹首四望。

    那是個黑衣蒙面人,看那神態,似乎有點兒著急。

    正張望著,突然有個清朗話聲起自背後:「閣下,是找人麼?」

    那個黑衣蒙面人大吃了一驚,身形一竄,前飄數尺,霍然旋身,雙目之中驚駭光芒一閃,又退了一步。

    跟前,同一個屋面上,冷然卓立著一個身穿白衣,臉色金黃的人,自然,那是朱漢民了,他一笑說道:「閣下為何如此膽小,經不起一句話幾?」

    那黑衣蒙面人沉聲問道:「尊駕何人?」

    朱漢民笑道:「你閣下跟的是我,找的是我,怎麼見了面反面不認識了?」

    那黑衣蒙面人驚駭已定,冷冷說道:「這個我知道,我問尊駕是哪路高人?」

    朱漢民淡然笑道:「你剛才在巡撫府劉天和那書房外竊聽了大半天,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這豈不是有點明知故問?」

    黑衣蒙面人注面說道:「可是我不相信閣下是福貝子跟前的人。」

    朱漢民目光深注,道:「你認識福貝子跟前的人?」

    黑衣蒙面人一震忙道:「不知道,我這個江湖人哪會認識六扇門中人?」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那你怎知我不是福貝子跟前人?」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像,倘若尊駕是福貝子跟前人,該大搖大擺地進巡撫府,不必深夜偷偷的潛入!」

    朱漢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大模大樣的另有人在,我是專管暗中查緝一些妖言謀叛大奸惡等不法情事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可惜你只能騙騙那只知做官的笨蠢庸才劉天和,卻騙不了我!」

    朱漢民道:「看來,你的膽子要比劉天和大,再說,你怎好辱罵你那朝廷命官的妹夫?不怕他知道麼?」

    黑衣蒙面人退了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誰?」

    「自然!」朱漢民點頭笑道:「巡撫府的新任總管,申一笑申總管!」

    黑衣蒙面人勉強地冷笑說道:「你知道那最好不過,不錯,我是劉天和的大舅子申—笑,尊駕你打算把我怎麼辦呢?」

    朱漢民道:「不怎麼辦,可笑劉天和把一個滅清教中人留在身邊,用為親信,猶不自知.只怕將來一旦他掉了腦袋,還不知道他的腦袋是怎麼掉的呢。」

    申一笑又往後退,朱漢民適時一笑道:「閣下,身後已無退鉻,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申一笑聞言一驚,忙停了身,喝問道:「尊駕究竟是誰?」

    朱漢民道:「你竊聽了一遍,我又說過一遍,你究竟要我說多少遍?」

    申一笑狡黠目光逼視,道:「尊駕,江湖上有句俗話,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我看尊駕也是個高人,怎麼……」

    朱漢民截口笑道:「過獎,你要不要跟我到福貝子面前問一問?」

    申一笑陰陰說道:「尊駕,別拿福康安嚇唬人,他奈何不了我這個江湖人!」

    朱漢民道:「可是他要劉天和的腦袋!」

    申一笑道:「那我求之不得,我的最終目的就是要他的腦袋,誰先要,那該都一樣,狗咬狗,那也更好!」

    朱漢民道:「可是別忘了,他是你的妹夫!」

    申一笑冷笑說道:「不錯,可是一旦談及公仇,就沒有那一說了,休說他不過是我的妹夫,便是我的生身父母我也能大義滅親,何況我那妹妹當初甘居側室,正是為了工作。」

    朱漢民道:「看來,我是低估了滅清教,它的神通似乎比那一個叫什麼日月盟的還要廣大,不過,閣下,對我這個福貝子跟前人,你似乎不該洩露這麼多!」

    申一笑平靜地道:「反正你已經知道了,哥哥是滅清教中人,妹妹豈脫得了關聯?再說,滅清教也不在乎犧牲這區區兩個人!」

    朱漢民道:「你們滅清教也許不在乎犧牲,但卻在乎我這個知道機密的外人活著離開開封吧?」

    申一笑獰笑說道:「尊駕不愧高人的確很有自知之明,沒想到福康安身邊竟有你閣下這種高明人物,對滿虜,滅清教也該重做一番估計了。」

    朱漢民容他說完,一笑說道:「那巧得很,我職責所在,也不能放過一個叛逆!」

    申一笑遭:』那麼,咱們就看誰的運氣好了:」

    朱漢民道嚴我的運氣永遠是好的,不信你試試看!」

    申一笑道:「恐怕我想不試也不行!」

    話落閃身,飛撲而至,當胸一掌襲向來漢民要害。

    朱漢民笑道:「說試就試,倒是挺快捷的,可惜你的運氣不如我好!』

    運掌如刀,閃電斬下,橫截申一笑腕脈。

    申一笑竟然不閃不躲,容得朱漢民右掌砍到,手腕突然一沉,指尖上翹,一縷烏光自袖底飛出,疾射朱漢民咽喉。

    這一著是既毒又辣,距離近,也出人意料,委實是躲不勝躲,防不勝防,可惜,他的對手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朱漢民雙眉一挑,笑道:「滅清教的人實在厲害,我領教了!」

    頭一偏,一隻細小的袖箭擦著脖子掠過,接著猱身欺近,右掌一探,五指如構,飛攫申一笑肩頭。

    申一笑那十拿九穩的一著落了空,抽身便退,無奈他未能躲出朱漢民如影隨形一隻掌影。

    心中一驚,一翻腕,一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挺刀劃向朱漢民腕脈,同時飛起一腿襲向朱漢民的小腹。

    朱漢民目中威稜一閃,道:「你身上的玩藝兒很不少嘛,動刀子刺人無可厚非,這一腿既陰毒又下流,要不得!」

    右掌一抖,申一笑虎口辣痛欲裂,解腕尖刀飛起半空,直墜街道暗隅之中,左掌下揮,申一笑悶哼一聲,足點瓦面,倒竄了出去。一條腿哪還站得住?砰然一聲,坐了下去。

    朱漢民並未追襲,站立原處一笑說道:「如何,閣下,是你的運氣好,還是我的運氣好,我要是力加一分,你閣下這條腿就要廢了,如今我看你還是乖乖跟我去見福貝子吧!」說著,便要舉步。

    申一笑忽地一笑說道:「慢點,尊駕,福康安他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朱漢民停步未動,道:「自然是活的,死人身上是追不出什麼的!」

    申一笑道:「那麼你這場功邀不成了,只要你敢近我一步,你就只能帶個死的回去,不信你就試試看!」

    朱漢民道:「你想幹什麼?」

    申一笑道:「滅清教中人出外行走,口中都預藏有烈性毒藥,入腹斷腸,只要你一靠近我,我便立即吞下它,到那時……」

    朱漢民「哦」地一聲,笑道:「原來你想自絕,那不要緊,帶回一個活的,逼問口供,再多追出幾個來,那固然好,但若不能帶回活口,叛逆死一個算一個,也少不了功賞!」

    申一笑搖頭說道:「你錯了,朋友!」

    朱漢民道:「我怎麼錯了?」

    申一笑目光轉動,嘿嘿笑道:「你朋友不是想邀功麼?」

    「不錯。」朱漢民點頭說道:「像我這種吃公事飯的,求的就是高官厚賞,榮華富貴,這是要許多大功才能辦得到的。」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容易,只要你朋友放過我這個一動便死,邀功極微的人,我包你求什麼有什麼!」

    朱漢民道:「申一笑,你別把我當三歲孩童!」

    申一笑道:「那豈敢,你朋友是位高人,我騙不了你,事關你朋友的前程,你何妨耐心地聽我說說呢?」

    朱漢民道:「我很有耐心,你說吧!」

    申一笑道:「你朋友不是貪求大功大賞,想多追出幾個麼?」

    朱漢民點頭說道:「不錯,怎麼樣?」

    申一笑嘿嘿笑道:「只要你朋友放過我,肯聽我的,我包管你朋友不必多追,便是大功一件,憑這大功,說不定還能博得個金眼花翎,穿上御賜的黃馬褂,比那二三品的大員都神氣!」

    朱漢民顯然地「心動」了,「哦」地一聲,道:「放過你,肯聽你的話會有這麼大的好處?」

    申一笑點頭說道:「自然,我姓申的敢以性命擔保!」

    朱漢民道:「你說了半天,並未說出個所以然來!」

    申一笑目光轉動,狡猾地笑道:「那是因為你朋友尚未答應放過我呀!」

    朱漢民淡淡一笑說道:「沒想到滅清教中人,個個狡猾多智,可是,申一笑,你要放明白點,你就那麼相信我麼?」

    申一笑嘿嘿笑道:「當然,當然,不相信你朋友又如何?你朋友是個明智高人,有道是:「大丈夫輕死重一諾』,只要你朋友點了頭……」

    朱漢民截口說道:「別拿這話扣我,我這個人只求功,別的我不會顧慮那麼多,我要先聽聽這筆交易劃不划算!」

    申一笑道:「划算,划算,絕對划算,我敢以性命擔保,那還錯得了……」

    說話間,趁著朱漢民沒留意,左手微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黑色丸狀物脫手自屋面墜下,直落街道暗隅中。

    其實,朱漢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裝作未見,道:「那麼,你先說說看!」

    申一笑嘿嘿說道:「我押上了性命,你朋友何不先點個頭?」

    朱漢民淡淡笑道:「只怕你是故意拖延時間,想等你的救兵到來吧!」

    申一笑一驚,乾笑說道:「那是笑話,好吧,既然你朋友不肯先點頭,我只好先說了,不過,我說了之後,相信你朋友這種明智高人,必然是知道該選哪一個的……」

    朱漢民道:「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話聲未落,驀地裡,十餘丈外一道烏光直上半空,「波」地一聲輕響,一蓬紫色光華四射飛散,像逢年過節放的煙火一般,煞是好看。

    朱漢民臉色一變,道:「申一笑,這是什麼?」

    申一笑談淡說道:「誰知道,開封城的燈節要延續到二十好幾,大半是人家放的煙火吧,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朱漢民笑道:「夜深人靜,這麼大冷天,人人都躲在暖和的被窩裡,誰會在半夜裡放煙火?這倒像是江湖人求救的信號!」

    申一笑又一驚笑道:「還好這是今夜,要是前兩夜,你朋友見到的江湖人求救的信號可就多了,一會見一個,滿天皆是。」

    朱漢民道:「也許是我大驚小怪,不過,你剛才丟下去的那顆東西,惹人動疑,它能跑出十餘丈外才衝上天去,製作之精巧,也令人歎服,那叫什麼?」

    申一笑大驚失色,身形暴顫,方待有所行動。

    朱漢民一擺手,道:「我早知道你是有意拖延時間,我也明明看見你把那東西丟了下去,我之所以一直等它衝上夜空才說破,那是表示我任你求救,我沒把你那救兵放在眼內,我要告訴你,你這種做法是愚蠢的,你不是在求救告急,而是在多找幾個同伴投向羅網,以後要放聰明點,我言盡於此,該說的你可以說了!」

    申一笑簡直是哭笑不得,目中怨毒光采連閃,口中卻一歎說道:「朋友,像你這種高明人物,是我申一笑生平首見,我認栽就是,朋友,你聽清楚了……」

    話鋒微頓,接道:「你朋友適才不是提起什麼日月盟麼?」

    朱漢民心中一跳,道:「不錯,日月盟的組織要比滅清教龐大,實力也比你們滅清教雄厚,是朝廷急著要偵破剿平的反叛組織,怎麼樣?」

    申一笑道:「你朋友明白這一點,那是最好不過,你朋友可知道,那日月盟的總盟主,這反叛組織的最高領導人是誰?」

    朱漢民當即明白了八分,挑了挑眉,道:「聽說是一個名叫碧血丹心雪衣玉龍的江湖書生!」

    申一笑點頭說道:「一點不錯,正是他,他如今跟地那母親落腳在城北中州客棧,倘若你朋友能擒下他母子倆,那是天大的功勞一件,勝過我申一笑百個,千個,這就是我該說的,也是你朋友放過我申一笑的酬勞,快去吧!」

    朱漢民怒火往上一衝,冷笑說道:「申一笑,我很不明白!」

    申一笑愕然說道:「你朋友不明白什麼?」

    朱漢民道:「你們滅清教與日月盟都是以漢族世胄,前朝遺民自居的反叛組織同路人,團結互助猶恐不及,你為何反而出賣他?」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是為了你朋友,也是為了我。」

    朱漢民道:「為了我,那本不該,若說是為了你自己,我沒想到那以漢族世胄,前朝遺民自居的滅清教中,竟有這樣的冷血畏死小人。

    假如那些人個個都像你,朝廷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申一笑道:「別罵我,朋友,你不也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麼?」

    朱漢民還真未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說,呆了一呆,道:「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申一笑嘿嘿笑道:「你朋友何對己太寬!責人太苛?難道只許你朋友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不許別人也有難言之隱麼!」

    朱漢民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申一笑狡猾地道:「你朋友又有什麼不得巳的苦衷?」

    朱漢民道:「倘若你這為自己偷生苟活而出賣同路人的事,被你們教主知道了,我不知你會落個什麼下場?」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是我的事,你朋友只求立功,又何必管那麼多,螞蟻尚且偷生,好死不如歹活,多活一天是一天,誰肯輕易離開這花花世界,再說,死在自己人手下,也比死在你朋友這六扇門中吃公事飯的人手中要好得多。」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毫無懼意,莫非有什麼人授意你這麼做的?」

    申一笑身形微震,乾笑說道:「隨你朋友怎麼想吧,反正這是你朋友的天大好處,錯過了太以可惜了,要不要那全在你朋友自己,我無法相強。」

    朱雙民冷笑說道:「別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出諸誰的授意,你說給我聽聽。」

    申一笑詫異地望了朱漢民一眼,咦了一聲,道:「有這種事,該是你們朝廷求之不得的事,你朋友怎麼……」

    朱漢民截口道:「我雖是六扇門中吃公事飯的,但那是萬不得已,我生平,最為痛恨那出賣朋友的冷血小人!」

    申一笑道:「看來這年頭好人難做,我成全了你朋友,你朋友反而罵我是個出賣朋友的冷血小人。」

    一搖頭,住口不言。

    朱漢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盤麼,那碧直丹心雪衣玉龍雖號稱武林第一高手,我豈能奈何得了他?你分明是想藉他之手殺了我,保住你們滅清教的秘密……」

    申一笑大大地吃了—驚,搖頭強笑說道:「閣下誠然高明,高明得令我申一笑五體投地,朋友,立大功沒有不冒險,不勞而獲的,再說,既如此,你總不會再責申一笑出賣朋友了吧!」

    朱漢民冷笑說道:「恐怕這是個一石兩鳥之計,起碼你要打中一個,我若隻身獨往,必為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歷殺,我若糾眾圍捕,那危險的是他,這仍不能消脫你出賣朋友之嫌!」

    申一笑聳肩攤手,道:「你朋友定要這麼說,我就沒有辦法了。」

    朱漢民目中威稜一閃,道:「申一笑,你的救兵到了!」

    申一笑目中喜悅光芒方閃,驀地裡一聲陰側側的冷笑劃破夜空傳至:「朋友好敏銳的聽覺,不惜,我們到了!」

    話落,四下裡各處屋面掠落六名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

    朱漢民哂然而笑,道:「六個,未免大少了些……」

    申一笑趁著朱漢民說話分神之際,突然單足使勁,騰身掠起,直落附近一處屋面。

    自然,朱漢民沒有留住他的意思,要不然便是十個申一笑也跑不掉,申一笑一離開朱漢民立身的屋面,那六名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立即揚起了手。

    只見申一笑忙一擺手,揚聲笑道:「動不得,這位是福貝子跟前的爺們……」

    只聽一名黑衣蒙面人,冷笑說道:「原來是清朝的鷹犬,那更留他不得!」便要二次揚手。

    申一笑忙湊近附耳低低數語,隨聽那黑衣蒙面人獰笑說道:「也好,讓他們多死幾個吧,反正誰殺的都一樣!」

    申一笑接著也向朱漢民插手笑道:「朋友,跟我比,你的運氣比我好,跟那位武林第一高手比,那要看看你朋友的運氣如何了,立功嘛,本就要冒殺身之大險,否則就乾脆放棄,究竟走哪一條路,郡全在你朋友自己了!」

    朱漢民淡淡說道:「我不願意冒那殺身大險,陞官發財也要一步步地來,突然間爬得太高,摔下來那會很重的,眼前就是七個,這功勞也不小!」

    申一笑道:「朋友,不錯,眼前是七個,但如今情形改觀了,我七個的運氣加起來,就不見得比不上你朋友了,再說,就算你朋友的運氣仍然好,那也不過是七個死人,何況,像我們這種嘍囉角色,就是七百個,七千個,也抵不過人家一個?朋友,天時不早,我們不奉陪了,至於走哪一條.你朋友自己看著辦吧!」

    言畢,一揮手,便待與同伴撤退。

    朱漢民舌綻春雷,陡揚大喝:「站住!」

    申一笑等一驚,還真沒敢動,申一笑乾笑說道:「你朋友還有何見教?」

    朱漢民冷冷笑道:「你七個這些微小功,我放棄了,不過我要你七個知道,我的運氣永遠比你們好的,留神了!」

    話落騰身掠起,直上半空。

    申一笑與六名同伴賭狀剛一怔,朱漢民身形忽折,閃電一般飛撲而下,申一笑與六名同伴大驚失色,但還沒來得及揚手,朱漢民身形已如神龍般環飛一匝,破空而去。

    再看時,申一笑與六名同伴那覆面之物俱已不見,不但個個目瞪口呆,而且個個下巴脫落。

    尤其申一笑,他滿嘴是血,門牙少了兩顆。

    夜空中,傳來一聲輕笑:「如何,誰的運氣好,我若打算要活的,你們一個也死不了!」

    事實上,的確如此!

    申一笑等七人瞿然而醒,驚魂未定,臉色如土,互相幫忙托上了下巴後,申一笑帶著滿臉的血突然笑了。

    一名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冷冷說道:「你還能笑麼?」

    申一笑笑道:「怎麼不能笑?我不但能笑,而且該笑,更想大笑!」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道:「丟人現眼到了家,差點連命都沒了,虧你……」

    申一笑截口說道:「老四,你懂什麼,我問你,這小子功力如何?」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未加思索,道:「休說咱們七個,便是再有七十個也不行。」

    申一笑道:「較諸那位日月盟的總盟主如何?」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道:「那姓朱的身手我聽他們說過,這小子跟他該在伯仲之間,很難分出個上下,若一定要分出高下,恐怕要在百招之後。」

    「是嘍!」申一笑笑道:「那我不該笑麼?」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漢子,似乎是一個點不透的死木頭,他愕了一愕,搖了搖頭,滿面惑然地還想要問。

    申一笑已然搖頭說道:「老四,憑你這份腦筋還能成大事?你簡直是……」

    突然一聲陰惻惻的冷笑起自身後:「自作聰明,憑你這種腦筋更糟糕!」

    七人聞聲—驚,轉身循聲投注,只一眼,機伶寒顫,立刻都躬下了身,齊聲恭謹說道:「屬下等見過……」

    七人立身處後僅隔丈餘的一處屋面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目光犀利,森冷逼人,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來。

    申一笑等七人話未說完,他冷然擺手,道:「夠了!」

    申一笑等七人當即住口不言。

    那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申一笑,你自以為聰明,其實糊塗得該死,你可知道,為什麼他六人毫髮無傷,而你獨被折斷兩顆門牙麼?」

    申一笑身子躬得更低,道:「屬下愚昧,祈請指點!」

    那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說道:「那是因為你出賣了他!」

    申一笑並不像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所說,那般糊塗得該死,聞言大驚失色,瞪目懼然,張口結舌急急說道:「難道說他就是那日月盟總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龍……」

    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冷然點頭,道:「正是他,不過臉上多了層人皮面具而已!」

    申一笑「哦」了一聲,立即傻了臉,呆住了,半晌始道:「既是他,為什麼他不……」

    那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道:「那是他尚存有與我教合作的希望,不敢動我教中人!」

    申一笑機伶一顫,躬身及地,顫聲說道:「可是屬下該死,誤把他當成福康安跟前人,已經……」

    那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說道:「所幸你機智不差,只使他動疑,卻未能由你口中套出什麼,要不然這一番心血,就要毀在你手中了……」

    申一笑心驚膽戰,急忙說道:「殿……」

    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冷笑一聲。

    申一笑身子一抖,連忙改口說道:「教主開恩,屬下知罪!」

    那身材頎長的黑衣蒙面人道:「費盡苦心,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一處秘密分支,轉跟間又被你自作聰明摧毀了,要不是念在你為本教流過血汗,我立刻把你發落下去,按教規懲處,劉天和處已不能再去,遞補人選,我自有安排,如今你跟我走。」

    說罷,逕自轉身,投向夜空。

    申一笑如逢大赦,顧不得跟同伴打招呼,也忘記了那腿上已經紅腫,痛澈心脾的掌傷了,飛身跟了過去。

    剩下的六個,恭送那身材顧長的黑衣蒙面人事領著申一笑離去之後,互相對望了一眼,也一起騰身掠去。

    剎時間,這兒又是一片空蕩寂靜……

    ※瀟湘書院掃瞄、獨家連載 大鼻鬼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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