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空空如也,哪裡還有朱漢民人影?
只看見那只棗紅漆几上,那只茶杯下,壓著一張雪白的素箋,玉珠閃身掠了過去,一把拿起那張素箋,只一眼,他便立即叫道:「爹,他走了,好傢伙,這信箋還是我的嘛!」
很明顯的,朱漢民是先上了他的小樓,用他的筆墨,他的信箋留了話,然後再折回來把信箋壓在茶几上才走的。
適時,德容跟蘭珠已走了過來,玉珠隨手把素箋遞向德容,德容接過一看,頓時皺起眉鋒,然後把那張素箋折了折,揣入杯中,默默一言不發。
蘭珠口齒啟動,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忍住,道:「爹,他,小卿都說些什麼?」
德容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沒什麼,他說他走了,是不願給我們惹麻煩,告訴玉珠,最好別去找他,要不然今後的麻煩會更多。」
蘭珠怯怯地又問了一句:「爹,他,他別的沒說什麼嗎?」
德容頓悟愛女的心意,眉鋒皺得更深,他想安慰她,卻又覺得這麼做反而不好,於是,他搖搖頭,道:「別的,他是沒說什麼,也許臨行匆匆……」住口不言。
蘭珠的嬌靨上,像烏雲遮月般,掠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既像失望、又像幽怨,旋即,她哼了一聲:「誰會找他?沒人會去找他的!」
德容緩步走向居中太師椅上坐下,沒有答理。
蘭珠卻帶著勉強笑意,跟著走了過來,道:「爹,天色不早,我要回樓去了!」
德容「嗯」了一聲,滿懷心事似地擺手說道:「好,你去吧,早些睡吧!」
蘭珠應了一聲,嬌軀微矮,施了一禮,一個人走了。
蘭珠走後,大廳中,又有了一段沉悶的靜默,這靜默,在貝勒府來說,幾乎是前所未有的。
玉珠不慣於這種氣氛,遲疑了片刻,不安地叫了一聲「爹」,德容打鼻子裡輕輕地「嗯」了一聲。
玉珠跟著說道:「您以為,這件事是和坤……」
德容點了點頭,道:「是他該沒錯,你沒有聽到,博爾跟鮑天和都已經承認了麼?不過,爹不以為內情這麼簡單,還好他們並不知道憶卿的真正身份,要不然,只怕紀澤夫婦……」
玉珠雙眉—挑道:「爹,他們既然不知道小卿的真正身份,只憑著那一點便夜圍我們貝勒府要人,這像什麼話?他們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在這種情形下,您不該便宜他們!」
德容搖了搖頭道:「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麼?憶卿的身份,我以為遲早瞞不了他們的,你想,一個普通的武林人,先找你姑姑,又上我們貝勒府幹什麼?別把人家都看的太傻了。至於便宜他們?哼!爹能把他們怎麼辦?博爾這個人老奸巨猾,你沒看見爹剛才讓他搜,他就不敢搜麼?那是他明知搜不出人來,與其這樣,不如見好就收,他的背後靠山是和坤,和坤現在是什麼氣勢,你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們能平平安安地有這碗飯吃,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年輕人哪知宦海險惡,玉珠他不服地道:「爹,我就不以為和坤他敢對我們怎麼樣,他的作威作福不可一世,那只是對朝廷那些軟骨頭,對我們……」
德容截口說道:「事實上,他敢命人帶著禁衛軍,夜圍我們貝勒府,從當年至今,有第二個這麼大膽的麼?」
玉珠氣虎虎地道:「難道說,就這麼罷了不成?」
德容哼了一聲,道:「罷了也沒那麼簡單,明天我先到宗人府問問那位宗令去,他憑什麼派人夜圍我貝勒府?」
玉珠精神一振,道:「爹,我跟您去!」
德容擺手說道:「明天再說吧,玉珠,從明天起,我不許你再跟和坤那個兒子來往,有工夫找找你姑姑,就說我有事要見她。」
玉珠應了一聲是,道:「爹,您找姑姑有什麼事?」
德容緩緩說道:「我要你姑姑勸勸你妹襪,你該看得出,她對小卿……」
玉珠呆了一呆,道:「爹,您不贊成?」
「不贊成?」德容自嘲一笑,道:「像這種女婿,挑著燈籠都沒地方找,爹會不贊成?爹是求之不得,只是,你不明白,這件事是絕不可能……」
玉珠虎地一聲,站了起來,道:「為什麼,難道說妹妹配不上他?」
德容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唉,想想你姑姑當年跟他的父親吧!」
玉珠神情一震,道:「爹是說,小卿也有那種觀念?」
德容淡淡說道:「那不是什麼觀念,他們身為前朝皇裔,肩負復國重任,對我們,在互相瞭解的情形下,交個純粹的朋友可以,至於婚姻……」
玉珠接口說道:「應該沒什麼兩樣!」
德容道:「大有兩樣,朋友重互立,可以各有立場,婚姻主合,不容立場互異,平時朋友,戰時敵人,不算稀奇,而夫妻卻必須朝夕相處,終生一體,到老不能生出二心!」
玉珠為之默然片刻之後,他忽又期期說道:「爹,請恕孩兒大膽,自古婚姻男為主、女為從,如果妹妹嫁給了憶卿,當然是妹妹放棄立場……」他一片赤心,既想為朋友幫忙,也是為妹妹籌謀。
「不錯!」德容毫未在意地道:「情之一字,誤人至深,當年你姑姑,如今你妹妹,她們都未嘗不能放棄立場,可是,由於彼此交非泛泛,人家尊重我們,人家不肯這麼做!」
玉珠又默然了,而這一次沉默,延續了好久,好久……
※ ※ ※
天龍身法冠絕宇內,朱漢民捷如一縷輕煙地出了貝勒府,出了內城,他看見了圍在貝勒府周圍,那些弓上弦,刀出鞘的禁衛軍,也看見了隱藏在各處屋脊暗影后,和相府的那些個護衛。
而,這些帝都鐵騎及武林高手,卻沒有一個能發現他,發現有人出了貝勒府,出了內城。
夜已探,人已靜,自然,朱漢民要回到他那居處,悅來客棧去,武林高手都難以發覺他的蹤跡,那些個尋常百姓、生意人,又怎能發現他?何況,這時候又都正蒙著頭面,鑽在暖和的被窩裡睡舒服的覺呢。
別說朱漢民不會帶出任何聲息,縱有一些動靜,說不好聽點的,這時候,連撤泡尿都懶得起來,又有誰會來管它?
所以,朱漢民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悅來客棧的後院天井中,然後,走向自己所居的那間上房去。
全院黑黝黝的,都熄了燈,靜悄悄地,除了那老掌櫃的一家,偶爾發出一兩聲鼾聲外,再聽不到一絲聲音。
朱漢民走到自己所居那間上房門口,抬起手來,剛要推門,驀地裡,他忽有所覺,退後—步,輕聲喝問:「是哪一位深夜潛入別人私室?」
「我!」房內,隨即傳出一個無限甜美的嬌媚話聲:「一個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
朱漢民立刻想到了蘭珠,但是他走時,蘭珠猶在廳外,跟乃父乃兄在一起,絕不可能趕到自己的前面。
接著,他又想到了怡姨,心中禁不住一陣激動,但,倏地,他自己又很快地推翻了這個猜想。
因為,怡姨的聲音,甜美、清脆、悅耳,那是必然絕不會在話聲裡帶著些媚蕩意味。
那麼,這又是誰?
他挑了挑眉,沉聲說道:「那麼,請點上燈,我要進來了。」
房內,響起了一聲由鼻子裡哼出來,聞之令人蕩氣迴腸的輕笑,那嬌媚話聲輕輕說道:「黑暗中密談不挺好麼?閣下奈何既不解風情又太煞風景?不過,我仍樂於從命!」
只聽「嗤」地輕響過後,眼前一亮,窗欞上透出燈光,房內點上了燈,可是,窗欞上卻看不到有人影。
朱漢民暗暗哼了一聲,功疑雙臂,推門而入。
一進門,暗香浮動,撲鼻沁心,令人陶醉,房中,卓立著一個身材無限美好的黑衣女子,可是,他所看到的,只是那黑衣女子的背影,因為那黑衣女子是面向內站著。
儘管那第一眼只能看到個背影,但從那高挽雲髻,醉人的蘭麝異香,及那無限美好的身材看,這黑衣女子必然是個美艷無雙的可人兒!
不過,由她適才那幾句話兒玩味,這黑衣女子又似乎輕佻,媚蕩,不可能是什麼名門淑嬡,閨閣千金,放在武林中來說,那也不是什麼正道人物!
朱漢民皺了皺眉,道:「閣下何人,怎麼稱呼?」
「好俗!」黑衣女子一聲輕笑,香肩聳動不已:「難道第一面就非得通個姓名下可麼?你知道我是我,我知道你是你,不是挺好麼?況且,你我這種緣份,也用不著通名道姓呀?」
這黑衣女子好犀利的口舌,可也太那個了點!
朱漢民眉鋒皺得更深,一擺手,冷冷說道:「那麼,我忝為主人,不敢讓人責我不懂待客之道,閣下請坐!」
黑衣女子卻站著未動,漫聲說道:「請你先把門關上,好麼?」
朱漢民簡直有點受不了,道:「閣下認為有此必要麼?」
黑衣女子嬌笑說道:「問得好,當然是有此必要,其實,我明白閣下的意思,我奉勸一句: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你閣下一個七尺昂藏之軀,鬚眉大丈夫,難道還怕我一個弱女子吃了你不成?」
朱漢民玉面一紅,隨手虛掩上了門。
黑衣女子卻笑著又說了一句:「風大,門要不拴上,風一吹就開了。」
朱漢民雙眉一挑,終又反手拴上了門。
「對了!」黑衣女子輕笑說道:「這樣就不怕被人瞧見了,閣下,你令我獨守宅房,等了好久。」
這幾句話不堪尋味了。朱漢民冷冷說道:「閣下何來?」
黑衣女子笑道:「假如客棧是君家,我來自君家近鄰,我私心仰慕閣下那風流俊俏人品,所以學學那張生跳粉牆。」
這黑衣女子簡直是……朱漢民陡挑雙眉,道:「假如閣下沒有什麼正經話,我可要逐客了。」
「喲!」黑衣女子笑了個花枝亂顫,笑著說道:「好凶,好大的脾氣,我不避孤男寡女之嫌,不怕人飛短流長,閣下就忍心這麼對我,毫無那軟綿綿的憐香惜玉之心麼?我看閣下該是個多情種子風流俊俏美書生,卻不料閣下是個不解風情,食古不化的魯男子、書獃子,迂腐得令人難耐,閣下若當真要逐客,我就站在這兒,閣下請動手吧!」
這下朱漢民反倒猶豫了,他固然摸不清這黑衣女子是何來路,一時也不知道她這言語態度是當真還是相戲!
他沉默了一下,揚眉說道:「我請教閣下的來意?」
黑衣女子嬌笑說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我仰慕閣下那風流俊俏人品……」
朱漢民有氣地道:「閣下,我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不願意出手得罪一個女流,但是我奉勸閣下最好別逼我,倘若這真是閣下的來意,那麼我老實告訴你,你找錯了人,夜已很深,我要安歇了,閣下請!」
伸手便要開門。
「慢點!」黑衣女子突然一聲輕喝,道:「你知道我遠道而來,等了你這麼久,為的是什麼?」
朱漢民停手未動,道:「我多次請教,閣下吝於賜告,且一直沒正經地胡言亂語,若之奈何?」
黑衣女子道:「閣下,我可是一番好意。」
朱漢民道:「好意心領,你我從無一面之緣,素不相識!」
黑衣女子截口說道:「相逢何必曾相識?能得相逢便是緣!」
朱漢民真有點忍不住了,斷然說道:「閣下,我最後一次請教來意!」
黑衣女子一掃媚蕩態,話聲忽轉冰冷,道:「看來,我是該說了,要不然鬧個以武相向,不歡而散的,下次見面,那會很尷尬,我以禮而來,請閣下即刻離開北京。」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有理由麼?」
黑衣女子道:「有,可是我暫時不想說。」
朱漢民揚眉笑道:「風月無古今,林泉孰賓主,為什麼我不能在北京待下去?」
黑衣女子道:「你自己明白!」
朱漢民道:「我想請閣下明白指教!」
黑衣女子道:「今夜宗人府禁衛軍,包圍貝勒府,向德貝勒要人,這該夠了!」
朱漢民心頭一震,道:「閣下怎麼知道的?」
黑衣女子道:「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只告訴你,北京城的一動一靜,都瞞不了我。」
朱漢民揚了揚眉,道:「這就是閣下的理由?」
「不錯!」黑衣女子點點頭說道:「就是這個理由,我是為你好!」
朱漢民道:「多謝好意,倘若我不答應呢?」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那這種事將不只今夜一回,不但德貝勒一家大小要被牽涉其中,爵位身家兩皆難保,便是閣下的安全也很成問題。」
朱漢民揚眉說道:「你閣下這是威脅我?」
黑衣女子道:「我說的是實話,無意威脅任何人,你也該能想得到這種後果。」
朱漢民道:「那麼,閣下是滿清朝廷中人?」
黑衣女子道:「你錯了,我跟你一樣,是武林中人。」
朱漢民道:「武林中人賣身投靠,為滿清朝廷出力的也大有人在!」
黑衣女子道:「你又錯了,我的目的跟你一樣。」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是圖謀匡復,準備舉義,驅逐滿虜,收回莽莽神州,復我漢家基業?」
黑衣女子毅然點頭,道:「不錯!」
朱漢民道:「那你閣下就不該要我離開北京。」
黑衣女子冷然搖頭,道:「不,你必須離開北京,我也一定要你離開北京!」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閣下,你的話令我難懂!」
黑衣女子說道:「我願意解釋,也不必瞞你,因為你留在北京,對我威脅太大,阻撓我的行事。」
朱漢民失笑說道:「閣下,真正錯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我路同歸同,我對閣下只有義不容辭的幫助,而毫沒有威脅與阻撓可言!」
黑衣女子冷笑說道:「你對我只有義不容辭的幫助?」
朱漢民正色點頭,慨然說道:「不瞞閣下說,我自行道江湖以來,籌謀匡復大業雖不遺餘力,但成功不必在我,任何人有此心意,我都可以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因為,只要是先朝遣民,漢族世胄,無論誰成功,該都—樣。」
黑衣女子道:「你胸襟超人,氣度恢宏,令我敬佩,可惜我不敢要你幫忙!」
朱漢民道:「閣下是信不過我?」
黑衣女子道:「也可以這麼說,總之,我不需要你幫什麼忙,只要你即刻離開北京就行,因為這無論對你、對我都是一件好事!」
朱漢民道:「只要閣下有正當的理由,我可以考慮接受!」
黑衣女子道:「我的理由,是為你,為我,為德貝勒一家大小著想,而你留在北京,對我是一種威脅,是一種阻礙!」
朱漢民道:「閣下,這理由不能令我滿意,也不能令我信服!」
黑衣女子道:「理由是我說的,你滿意不滿意,信服不信服,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只要你即刻離開北京!」
朱漢民揚了揚眉,道:「聽閣下這麼一說,倒令我難以相信閣下跟我是同路同歸的武林人,心意合一的先朝遺民,漢族世胄了。」
黑衣女子道:「這信不信也在你,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若是滿清朝廷的人,我不會一個人在這兒等你,好言勸你離開!」
朱漢民說道:「不錯,閣下的確不該是滿清朝廷的人,可是如此我便仍覺得閣下不該要我離開北京的。」
黑衣女子道:「對我是一種威脅,是一種阻撓,我已說過多次!」
朱漢民皺眉苦笑說道:「我實在想不通,我怎麼會對閣下構成威脅,對閣下構成阻撓,我卻以為我對閣下只有幫助。」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想不通那是你的事,實際上你對我是威脅,是阻撓!」
朱漢民揚眉說道:「那除非閣下的目的,不是在匡復大好河山,重整漢家基業。」
黑衣女子道:「我的目的在驅逐滿虜,報雪公仇私恨!」
朱漢民道:「那……」
黑衣女子截口說道:「那什麼?你在北京的作為已引起滿清朝廷的注意,大內高手警覺戒備,帝都鐵騎四出緝查,這對我不是威脅阻撓是什麼?」
朱漢民淡淡說道:「閣下,我不這麼想,我認為這樣反而有利於你的行事!」
黑衣女子道:「我看不出有什麼地方有利於我!」
朱漢民道:「滿清朝廷的注意力集中於我一身,他們自然就不會注意到你了。」
黑衣女子道:「那是你的看法,可惜我並不這麼想!」
朱漢民沉默了一下,道:「這麼說來,閣下是非要我離開北京不可了?」
黑衣女子道:「那是自然,為大家都好。」
朱漢民揚眉說道:「可是,閣下,我有暫時不能離開北京的原因!」
黑衣女子道:「什麼原因?」
朱漢民淡淡笑道:「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恕我不能奉告!」
黑衣女子也未深問,道:「那麼,你這個暫時二字,是指的多久時間?」
朱漢民搖頭說道:「沒有一定,也許就在明天,也許要等上個一年半載!」
黑衣女子道:「你要知道,我不能等得太久,也沒那麼好的耐性。」
朱漢民笑了笑,道:「假如我明天就走呢?」
黑衣女子道:「那大家都好,最好不過。」
朱漢民道:「假如我不得不等上個一年半載呢?」
黑衣女子道:「那大家都糟,再糟不過。」
朱漢民道:「閣下,好,好到什麼程度?」
黑衣女子道:「德貝勒一家平安,你我之間也可以相安無事,我更可以順利地做我的事,達到我的目的。」
朱漢民道:「那麼,閣下,糟又糟到什麼程度?」
黑衣女子道:「不但德貝勒一家安全成問題,就是你我也將勢成水火!」
朱漢民揚眉笑道:「閣下,你最好別拿德貝勒一家的安全來威脅我,我跟他那個寶貝兒子玉珠,緣僅一面,不過是泛泛之交,我之所以結交他,也是另有用意,休說他—家安全成問題,便是他一家坐罪了,落個滿門抄斬,也跟我沒有相干。頂多,我不過是失掉了一條打入潛伏的路線,滿朝親貴何其多,我可再找,至於你我間將勢成水火,那似乎更沒理由,我認為,除非你閣下居心叵測,另有目的,要不然,你我之間,沒有不能相容的理由!」
黑衣女子沉默了,但那只是一剎那間,旋即她又說道:「我沒有太多的工夫,也懶得管得太多,我只問你一句,你答應不答應即刻離開北京?」
朱漢民淡淡答道:「我說過了,如今我仍是這麼答你,我有理由暫時不能離開北京,這暫時二字指多久,我不敢肯定……」
黑衣女子霍然轉身,那是一張上覆黑紗,只露雙目的臉,令人難窺廬山全貌。不過,單憑那雙彎彎柳眉,及那對奪人魂魄,滿含嬌媚魅力的流波妙目,已足以顛倒眾生,令人意撼神搖,觸目魂銷。
她有著天生嫵媚與溫柔氣,但那射自一雙流波妙目中的光芒,偏又充滿了令人觳觫的狠毒。
這,令朱漢民不覺為之呆了一呆。
而,黑衣女子卻趁勢話聲冰冷地說道:「我不管你那暫時是多久,我只給你三天時間,從明天一早算起,三天之內,你要是離開了北京便罷,否則你別怪我心狠手辣,手段太毒,讓你埋骨異鄉,不能生返江南,言盡於此,我走了,閃開!」
她往前邁了步,朱漢民卻未閃開,挑了挑眉,輕喝說道:「閣下慢走,且再留一刻!」
黑衣女子停住了步,目光冷峻地望了朱漢民一眼,道:「你還有什麼話說,莫非是有商量餘地?」
朱漢民未予答理,淡淡地說道:「埋骨異鄉,不能生返江南,這麼說來,你是知道我是誰?」
黑衣女子柳眉微揚,冷冷說道:「我要不知道你是誰,我就不會前來找你了。」
朱漢民道:「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是武林一介落拓書生,跟尋常武林人物,沒有什麼兩樣,知道我意圖的人,也不多!」
黑衣女子身形忽地一震,道:「可是你在正陽門前大街,當眾折辱德蘭珠,所說的那番大膽話,卻全落在了別人耳中。」
朱漢民道:「當時我只承認我是先朝遣民,漢族世胄,這沒有什麼,凡不是滿人,都是先朝遺民漢族世胄,我指滿清朝廷竊據我莽莽神州,漢家基業,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並不足說明我是誰,更不能從而判定我在暗中圖謀匡復。」
黑衣女子平靜地道:「武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敢說這種大膽話的人,來路自不簡單,尤其你在大年下突然隻身來到北京,並急急攀交滿朝親貴……」
朱漢民道:「這麼說,你是憑這一點猜測的?」
黑衣女子道:「還有,禁衛軍夜圍貝勒府,捉拿謀反叛逆,那指的是你。」
朱漢民緊逼不放,道:「那是內城的事,你又怎麼知道?」
黑衣女子嬌靨微揚,淡淡說道:「這不稀罕,我說過,北京城中的一舉一動,都別想瞞過我的耳目的。」
朱漢民道:「也包括內城及紫禁城在內麼?」
黑衣女子身形微震,但剎那間她便又恢復平靜,道:「我不敢誇這種海口,而事實上,我確有這種能耐,身為武林人,為的是匡復大業,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還談什麼驅逐滿虜,重光河山?」
朱漢民淡淡說道:「這麼說來,你倒比耳目眾多,消息靈通的丐幫還厲害?」
黑衣女子嫣然一笑,眉梢兒生春,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更不願妄自菲薄!」
朱漢民目光一凝,道:「我沒聽說過,武林之中,何時出了閣下這麼一位女中豪傑!」
「多謝誇獎!」黑衣女子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朱漢民那雙犀利目光,淡淡說道:「恕我直說一句,那是你孤陋寡聞。」
朱漢民沒在意,道:「我也沒聽消息靈通,無所不知的丐幫提起過閣下!」
黑衣女子道:「難道說,別人不知道的事,丐幫全知道麼?難道說我非讓丐幫知道不可麼?你該知道,這是何等機密大事!」
朱漢民道:「事是機密大事,人卻是個平凡的武林人!」
黑衣女子道:「武林人物多如恆河之沙,天下丐幫也不一定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知道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成名人物,像我這默然藉藉無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們自然不會知道了。」
朱漢民淡笑說道:「你閣下深具辯才,可惜那並不能消除我對你的懷疑!」
黑衣女子嬌靨一揚,風情萬種,媚意橫生,笑問:「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朱漢民挑了挑眉,道:「你該知道,像你我這種秘密,是不能輕易讓人知道的。」
黑衣女子嬌笑說道:「你打算殺我滅口?」
朱漢民道:「我不是那種好殺之人,也沒有這種必要,我只要你告訴我你的來路,以及你是怎知我的意圖的?」
黑衣女子嬌媚笑問道:「你想我會說麼?」
朱漢民道:「我知道你不會說,只是,恐怕由不得你!」
黑衣女子一點也不驚慌,吃吃笑道:「你這麼一個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要對我這個弱女子動武?要對我這個弱女子用強?」
朱漢民淡淡說道:「我不屑,也不敢,可是你閣下並不是個弱女子,你閣下的詞鋒、機智、膽識以及一身所學,該能愧煞鬚眉,令一般男子漢自歎不如,所以我不會落個欺負弱女子之嫌,再說,為復興大計,我也顧不了那麼多。」
黑衣女子媚眼兒一拋,輕佻地道:「是麼,我要不是有恃無恐,你以為我會來麼?你以為我會跟你孤男寡女處於一室地談笑自如麼?」
朱漢民揚眉笑道:「這麼說,你已經預先安排好了退路?」
黑衣女子點頭說道:「那是自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朱漢民笑了笑道:「我想試試看那究竟能給你多少保障!」
說著,有意無意地拍起了右掌……
黑衣女子仍然沒有絲毫驚態,她似乎是的確早有安排,有恃無恐,她柳眉雙揚,格格嬌笑說道:「玉龍兒,夜深人靜孤男寡女處於一室,已夠招人閒話的了,倘若再對一個弱女子動武逞蠻,我要是叫上一聲救命,對你可不大好看,恐怕你這個碧血丹心雪衣玉龍,今後就別想在江湖上混了。」
朱漢民心頭一震,旋即淡淡笑道:「是你在我房中,並不是我夜闖閨閣!」
黑衣女子嬌笑說道:「可是別忘了,你是武林第一高手,有可能是把我擄來的,到時候當著三老四少我反咬你一口,你受得了麼?恐怕到那時候你閣下會由第一高手,一變而為下五門的宵小淫賊了。」
朱漢民心中有了猶豫,可是表面上他絕不顯露出來,笑了笑,道:「你既是武林人,武林中便不會沒有認識你的人,那對你也並不太好看!」
黑衣女子搖頭笑道:「我不會在乎的,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怕什麼,不信你看!」
抬起那欺雪賽霜的一段羊脂般晶瑩滑膩皓腕,伸出那水蔥般纖纖玉指,「嘶」地一聲,由領至胸把羅衣扯破了—大塊,那雪白而隱發惑人光彩的肌膚,及那粉紅色的褻衣,立刻露了出來,朱漢民為之一驚,她卻毫不在乎地嬌笑說道:「這是你撕的,到時候我會這麼說。」
朱漢民連忙避開目光,急怒說道:「你,你真無賴極了!」
「什麼無賴?」黑衣女子吃吃笑道:「為了保護自己啊,你若是再敢逼近一步,我就喊,夜深人靜的,那救命之聲可是能傳出十里,也非常刺耳的。」
朱漢民猶豫了一下,忽地挑起雙眉,道:「別用這一種下流的手法威脅我,我有辦法讓你喊不出聲來!」
黑衣女子一笑說道:「那麼你真是有意思……不說了,你有把握一指點倒我麼?」
朱漢民冷冷說道:「我自出道以來,出手向無不中……」
黑衣女子格格笑道:「那好,你就試試看吧,認準了部位再下手,可別點差了,點差了是要人命的呀!」嬌軀突然往前一欺。
朱漢民沒想到她該退反進,一驚收手,黑衣女子卻又一聲格格嬌笑:「玉龍兒,你還嫩得很呢!」身形忽退,離地飄起,向著那窗戶上倒射而去。
朱漢民恍覺上當,怒叱—聲,身形疾閃,跟著撲去,單掌閃電遞出,攫向黑衣女子那覆面黑紗。
果然是出手向無不中,黑衣女子那覆面黑紗應掌而落,而她卻巧妙地飛快舉袖掩上嬌靨,使得朱漢民仍然無法看清她的面貌,不過,就在這剎那間,朱漢民總算瞥見她那朱紅香唇角上,隱隱約約地有顆細小美人痣。
適時,砰然一聲,窗欞盡碎,黑衣女子那一個如綿嬌軀已然射出窗外,在出窗之時,她更在窗欞上雙足一點,破空再起,投射茫茫夜空。
朱漢民大急,一拋手中黑紗,就要跟著追出窗去,驀地裡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起自窗外夜空中,一線烏光射入窗內,直襲朱漢民胸膛大穴。
暗器不值朱漢民一笑,可是那發暗器之人,心眼手法兩稱高絕,卻逼得他不得不側身閃避。
而就在他身形微頓一躲閃間,窗外夜空中已然是寂靜空蕩,沒有了那黑衣女子的一點人影。
儘管如此,朱漢民仍是一咬牙跟著掠出窗外,翻上屋脊,竭盡目力,四下搜視,他簡直不敢相信,然面,事實上,此際的北京城黑黝黝的一片,只有紫禁城方向閃爍著幾點燈光,其他的地方,根本沒有一絲風吹草動。
栽了,他認為這是栽了,這是他自出道以來,第一次面對面地栽了觔斗,而且是栽在一個既不知名又不知真面目的女子手中,他是既羞愧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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