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漢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李玉翎提著他那簡單的行囊,憑著他那面沒繳回去的「神武營」領班腰牌,順利地進了行宮。

    這是他生平頭一遭兒,只見行宮裡樓台殿閣,走了老半天才到「萬樹園」。

    「萬樹園」名符其實,清幽雅致,別有風格。

    暮色裡,但見高大松影處處,香鹿成群出沒於樹海之間,極富天然趣意,置身於此處,真能讓人俗念全消。

    李玉翎站在「萬樹園」門口正那兒出神,從裡頭出來一個親隨打扮的中年漢子,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陣近前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是『神武營』來的,多倫格格跟七貝子明天回京,統帶特派我來護送。」

    那名親隨一聽李玉翎是「神武營」來的,態度馬上改變了不少,當即含笑問道:「您貴姓,我好給您進去稟報一聲。」

    李玉翎道:「不敢,我姓李。」

    「您請在這兒等等?」那親隨說完了這句話便扭頭進去了。

    沒多久,他出來了,沖李玉翎陪了個笑,道:「對不起,麻煩您回去跟統帶說一聲,多倫格格跟七貝子已經另外請了人護駕了。」

    李玉翎聽得一怔,道:「多倫格格跟七貝子另外請了人護駕了,誰?」

    那親隨笑著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還有事兒,不陪您了。」

    扭頭又走了進去。

    李玉翎站在那兒發了一怔,他好不詫異,這是怎麼回事,榮富分明派他護送,順便上京報到。

    聽榮富說也是多倫格格指定要李玉翎護送的,怎麼到了這兒多倫格格跟七貝子又請了別人?

    李玉翎想了半天想不通,不過對這些皇族親貴來說,要誰不要誰那全在他們高興,子時指的是你,丑時又不想要你了,別說是李玉翎區區一個「神武營」領班,就是統帶榮富他也能叫之即來,揮之即去。

    想到這兒,李玉翎也就沒在什麼意,提看他那簡單的行囊轉身就要順來路回去。

    轉過身一抬頭,迎面走來三個人,前頭那個正是那位美艷的多倫格格,她穿一身便服,小褂兒,八幅裙,腳下一雙繡花鞋,嬌美而動人。

    後頭是兩名親隨,一個人扛著一隻大箱子,的確是要回京,這不正收拾行李麼!

    老遠地,多倫格格未語先笑道:「看背影兒像你,我就猜是你,沒想到真是你……」

    說話間她已到了近前,扭過頭去道:「你們先把箱子拿進去交給桂榮裝車,我馬上就進去。」

    那兩名親隨答應一聲,扛著箱子先走了。

    李玉翎趁勢欠了個身:「格格。」

    多倫格格看了李玉翎兩眼,似乎想從李玉翎臉上找出什麼來,然後她含笑問道:「什麼時候到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剛到。」

    多倫格格道:「我還以為你會早來呢!誰知道你直到這時候才來,昨兒個我到『神武營』走了一趟,你沒在,這一趟要辛苦你了。」

    「不敢。」李玉翎聽得晤晤一怔,道:「這是卑職的份內事,只是,聽說格格已經另找別人護駕了。」

    多倫格格也一怔,瞪大了眼訝然說道:「我另外找了人……誰說的,我昨兒個特意到『神武營』指定你,怎麼會……你聽誰說我另外找了人了?」

    李玉翎不知道剛才那名親隨姓什麼,叫什麼,只得把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

    話剛說完,「萬樹園」奧恰好走來剛才那名親隨,李玉翎當即說道:「稟格格,就是這位。」

    多倫格格雙眉一揚,向著那名親隨叫道:「安德寶,你過來。」

    那叫安德寶的親隨忙走了過來,打了個千近前哈著腰間道:「您有什麼吩咐?」

    多倫格格寒著臉道:「你認識這位李領班麼?」

    安德寶道:「回格格,剛見過。」

    多倫格格道:「是你告訴李領班找另找人護車了?」

    安德寶道:「回您,是的,奴才是這麼說的。」

    多倫格格道:「是誰告訴你我另外找了人護車了,我這麼告訴你了麼?」

    安德寶道:「回您,是爺讓奴才這麼說的。」

    多倫格格怒聲說道:「我就知道是他,我問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去……」

    向看李玉翎一聲:「跟我進來!」氣沖沖地進了「萬樹園」。

    李玉翎明白了幾分,他知道這安德寶口中的「爺」是那位七貝於玉鐸,而那位七貝子玉鐸對他也一直不友善,為什麼對他一直不大友善,那恐怕還是因為這位多倫格格。

    想到這兒,李玉翎緊跨一步趕上了多倫格格,道:「格格,審職有幾句話……」

    「你別說。」多倫格格測轉臻首,那張嬌靨差點沒碰著李玉翎的臉,隱約可聞蘭蜃幽香,李玉翎心裡為之一陣恍然:「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麼,人家對你這個樣子,你還要幫人家說話,真好度量,我今兒個非問問他不可?」

    李玉翎忙道:「格格這是何苦,卑職還要護送格格跟七貝子,這一路……」

    多倫格格道:「這一路怎麼樣,你怕不好相處,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李玉翎道:「格格,您也許不知道,卑職已經離開了『神武營』,這一趟上京也是到『親軍營』報到……」

    「我知道。」多倫格格道:「把你調到京裡去是我的意思,我怎麼不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今後他敢找你一點麻煩,你只管找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把他調到京裡去,是這位多倫格格的意思,不是宮無雙……不,要不是,他跟宮無雙「雙宿雙飛」這兩天,就是多倫格格有這意思,恐怕也沒這麼容易,這該是多倫格格跟官無雙為此一事見功,榮富不過做了個順水人情而已。

    他這裡剛想明白剛想通,眼前已然到一間精舍前,這間精舍座落在一片松林內,旁邊還有一池碧水,晚風過處,松濤陣陣,碧水漣游,更讓人覺得微有涼意,的是個避暑的絕佳處所。

    這時候,精舍裡已然上了燈,精舍前四輛高蓬馬車,十幾個親隨進進出出正在那兒忙著搬東西。

    多倫格格一到便問道:「七貝幾呢?」

    一名親隨恭聲答道:「回您,爺在裡頭呢!」

    多倫格格道:「你去請他出來一下,就說我有事找他。」

    那名親隨答應一聲放下東西進了精舍,轉眼間,那位七貝幾玉鐸出來了,他一見李玉翎站在多倫格格身邊,立即就是一怔,他是個聰明人,馬上也知道怎麼回事兒了,老遠便陪上一臉笑走了過來。

    李玉翎欠了個身:「見過王爺。」

    七貝幾玉鐸衝他點了點頭,馬上就轉向多倫格格,笑說道:「你瞧,車馬上就裝好了,一樣也沒少,要不要點點?」

    多倫格格居然含笑說道:「不用了,我來告訴你一聲,我明兒個不走了。」

    七貝幾玉鐸一怔道:「你明兒個不走了,為什麼?」

    多倫格格道:「我想改後兒個走,順便來告訴你一聲,你另外找人護車吧!」

    多倫格格這一招好不厲害。

    七貝幾玉鐸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多倫格格道:「沒什麼意思,我明兒個不想走了,就是明兒個不想走了,難道還非得有什麼意思不成?」說完了話,轉過臉去劉李玉翎道:「你跟我來。」

    轉身就要往外走。

    七貝幾玉鐸忙伸手一攔,叫道:「多倫,你等等。」

    多倫格格冷冷地翻了他一眼道:「你有事兒麼?」

    七貝幾玉鐸道:「咱們說好了的……」

    多倫格格道:「我知道明兒回去是咱們說好了的,可是要不能是說好了的事就不能改變了是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不想明兒個走卜…**」

    七貝幾玉鐸道:「多倫,你明知道咱們這趟趕回去是為給『阿瑪』做壽……」

    多倫格格道:「我當然知道,你放心,我不會錯過你爹的壽誕就是,我頭一天晚上堆起抵京裡。」

    七貝幾還待再說,多倫格格已然說道:「你用不著再多什麼了,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我說明兒個不走就是明兒個不走,你走你的吧!記得另外找人護車。」掉頭往外走去。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只有放步跟了上去。

    七貝幾玉鐸的臉色好難看,那盯著李玉翎的一雙目光尤其狠毒,他突然狠狠一跺腳道:

    「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就不信沒你我走不成,來人。」

    一名親隨趨前打千,是那個叫安德寶的。

    七貝幾玉鐸一抖手,白著臉,冷著聲道:「吩咐他們趕緊裝車,今天晚上就走,三個時辰之內我要動身,遲一刻我要他們的腦袋。」

    說完了話,他怒氣沖沖地進了那間精舍。

    安德寶也白了臉,著了慌,轉過身去沒命地催促加緊裝車,其實那用得著他這麼催,七貝於玉鐸剛才那番話任誰都聽得清清楚楚,早就加上勁兒了。

    在「萬樹園」外,多倫格格把李玉翎領到了一間精緻的小屋幾里,李玉翎打量這間小屋,東西像剛收拾過,但擺設還在,那些擺設件件精緻,無一不是上好而名貴,他不知道這兒是什麼所在。

    只聽多倫格格吐氣如蘭在他耳邊帶看輕柔甜笑道:「這是我讀書的地方,你就先在這兒委屈一天兩夜,咱們後幾個一早就動身,待會兒我讓人給你收拾收拾。」

    李玉翎忙道:「謝謝格格了,既是格格讀書的地方,卑職怎麼好……」

    多倫格格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還怪拘泥的,有什麼好不好的,是我讓你住的有什麼關係,再說你瞧不見麼,東西已經收拾走了,後幾個就要回京,我已經不在這兒讀書了……」

    李玉翎一眼瞥見那檀木書桌底下有一小片紙,凝目一看只見是張白裡泛淺藍,透著雅,也讓人瞧著舒服的素箋。

    他走過去彎腰拾了起來,一股淡蘭麝香鑽進了鼻幾里,翻過來一看上頭還有一行行絹秀的蠅頭小楷。

    只一眼他已看出那是一闕詞,李清照的「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盞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頭,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程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他正看間,背後伸來張皓玉手,輕輕把那張箋兒抽了去,李玉翎回頭看,多倫格格羞紅嬌 站在眼前,那嬌模樣兒好不動人。

    他恍然大悟,脫口說道:「格格也愛……」

    多倫格格紅著臉道:「我對詞有偏愛,尤其是李易安的詞,不過我的漢學底幾不大好,愛好是愛好,可是有點吃力……」

    李玉翎道:「格格客氣了。」

    多倫格格道:「真的,我幹嘛跟你客氣,你……也讀過書麼?」

    問得好,她是把李玉翎當成了「粗」人。

    李玉翎道:「讀過幾年,不多。」

    多倫格格道:「你懂得一點。」

    李玉翎道:「多少懂得一點。」

    多倫格格美目微睜,喜道:「真的麼。」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卑職比較偏愛後主的。」

    多倫格格道:「李煜。」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你也姓李。」

    李玉翎笑笑說道:「格格,易安在生也姓李……」

    「沒錯呀!」多倫格格道:「才華全讓你們姓李的俱有了,無意何其獨厚。」

    李玉翎笑笑說道:「後主的詞可分為兩期,前期握有江南,寄情聲色,筆意自成飄逸,對於花間集外自立一格,亦時有放逸之致,後期則為歸宗二三年間,名雖封候,實為俘虜,題材加廣,感慨益深,喜用賦,工於自描,面文外曲致,玩之緣遠,雄奇中有悲怒,豪放中有婉約,兩絕然不同的風格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詞句白淺,描寫自然,意境深遠,他的筆端寫出歡樂時,你就歡樂,寫哀怒時,你就得哀怒,你的意識隨他升降,情感隨他轉移,能不令人五投地,唐宋以來詞人成千累萬,那一個能更於他……」

    多倫格格一雙美目睜得老大,道:「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是當行本色。」

    李玉翎不便多捧李後主,實際上以他如今的身份當著格格的面他也不能爭辯,他道:

    「李重光風流才幾,誤作人主,有人宗帝之恨,其所作之詞,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

    他到底還是辯了一辯。

    多倫格格居然沒在意,美目一眨不眨地凝望著他道:「真的,假如李後主只做一個純粹文人,風流惆悅,高視闊步,簡直就是李白第二,不過反過來說,易地而處,要是李白當了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較之後主有過之無不及,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事實上這位美格格說的是理。

    多倫格格似乎有意考人,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聽說李後主的詩也頗有可談,是麼?」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格格,後主的詩頗徒情款全塵詩錄十八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律尤厲不可卒談,『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閒今冷落,廣陵台殿已荒涼,雲籠遠岫愁千斤,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閒坐細思量。……」』他吸了一口氣,緩緩接道:「其實,後主不是詩可說,其書、畫、文、樂、佛學、雜記無一不稱名家。」

    多倫格格出了神,半天才道:「我知道你的武學很好,可沒想到你的胸蘊也這麼好。」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誇獎,卑職淺薄得很。」

    多倫格格美目一轉道:「我不跟你客氣,你也別跟我客氣,明天還有一整天工夫,你是頭一回進行宮,可是。」

    「是的,格格,卑職是頭一次獲此殊榮。」

    「那好。」多倫格格一點頭道:「明兒個我陪你到『珠元寺』,『瀑泉』,『月色江聲』,『如意洲』,『金山』,『天理閣』等幾個地方走走,順便咱們詞材詩料……」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卑職怎麼敢……」

    多倫格格眉鋒一皺道:「你怎麼這麼俗,你不該是這麼俗的人,是不?那一天那,萬丈豪情那裡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是指……」

    多倫格格道:「山蔭之上,你跟他們打架的時候。」

    李玉翎「哦」地一聲笑道:「那是對他們,格格當面,我怎麼敢。」

    多倫格格道:「別把自己看得那麼低下,在我眼裡你不是個低下的人,你看我有沒有像對他們一樣的對你?」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看重,也是您的思典。」

    多倫格格道:「這樣不好,就算我利用在『承德』的最後一天到處逛逛,你充當我的貼身護衛,行不?」

    李玉翎道:「格格這麼說,卑職自當敬遵。」

    多倫格格笑了,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隨便坐坐,我這就叫他們來給你收拾去,今兒個早點兒歇息,明兒個一早我來找你。」

    李玉翎忙道:「您別麻煩了,好在只有一天兩夜,卑職隨便打個地鋪也就……」

    「那怎麼行。」多倫格格道:「我說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你別再多說了,你現在是我的貼身護衛,我的安全掌握在你手裡,我怎麼能不對你好一點兒,是不?」

    展顏一笑,嬌媚動人。

    李玉翎剛自心中怦然,夜色中一陣轆轆車聲跟得馬蹄聲傳了過來,多倫格格訝然說道:

    「這是誰的車……」

    一陣急促步而近,隨看小屋外有人恭聲稟道:「稟格格,奴才有事求見。」

    多倫格格道:「進來。」

    外頭一聲答應,哈著腰進來了一名親隨,在門口打下干去,恭聲說道:「稟格格,王爺命奴才送句話來,他先走了。」

    多倫格格一怔,道:「他先走了?剛才那車……」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那正是王爺的車,剛出去。」

    多倫格格道:「他怎麼今兒就走了……」

    那名親隨道:「這個奴才不清楚,王爺也沒多交代。」

    多倫格格目光一凝道:「他找誰護的車。」

    那名親隨道:「這個王爺沒交代,奴才也沒問。」

    多倫格格雙眉一揚,冷然說道:「好吧!走得好,讓他走吧!他想要我去追他回來呢,別想,他是看錯人了,哼!」

    一跺腳,轉身走了出去。

    那名親隨呆了一呆,看了李玉翎一眼忙跟了出去。

    多倫格格走了,望著那漸去漸遠的美好身影,一絲不安之感泛上李玉翎心頭。

    那倒不是怕得罪了那位七貝幾,而是他覺得那位七貝幾玉鐸所以提前今夜動身,這位美多倫格格所以改後天走,都是因為他。

    多倫格格走了沒多久,小屋幾里來了一名親隨,一名穿旗裝的大姑娘,那名親隨對李玉翎很客氣,一句一個李爺,他說是多倫格格派她兩個來給收拾住處的!

    他不知道李玉翎臉上有花還是怎麼,那位穿旗裝的大姑娘一對大眼睛直盯著李玉翎瞧,瞧得李玉翎好彆扭。

    床是行宮裡的,一張軟榻,睡著一定很舒服。

    被褥全是新的,雪白的被裡,大紅緞幾面兒,讓人都捨不得蓋!

    或許是李玉翎睡不慣這軟綿綿的床,躺在上頭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看。

    三更過了,好不容易剛合上眼,門上響起了幾聲輕微的剝落聲,李玉翎馬上驚醒了,翻身起來問道:「難呀?」

    只聽門外響起個小心翼翼的話聲:「李爺,是我。」

    李玉翎一聽是跟那旗裝大姑娘一塊兒來的那名親隨,他連忙披衣下床,開了門,沒錯是那名親隨,那名親隨見面便衝他哈個腰陪上了一臉笑:「對不起,李爺,吵醒您了。」

    李玉翎道:「好說,我剛躺下,有什麼事兒麼?」

    那名親隨道:「格格要走了,讓我來請您。」

    李玉翎聽得一怔,道:「怎麼說,格格要走了,動身回京裡去。」

    那名親隨道:「是的,車都裝好了,只等您了。」

    李玉翎一聽這話慌了,連忙穿衣裳,一邊穿衣裳一邊問道:「格格怎麼突然這時候要走,不是說後兒個麼」

    那名親隨道:「誰知道,大半是格格臨時改了主意。」

    李玉翎道:「你先請一步,我隨後就到。」

    那名親隨陪笑說道:「您收拾好後只管請,我還得收拾東西。」

    李玉翎聽了這話也就沒跟他客氣,穿好衣裳後提起了他那簡單的行囊,一聲「麻煩你了。」它匆地出了門。

    進了「萬樹園」,老遠地便瞧見了燈光,燈光下,兩輛高蓬馬車停得妥當,當真是都收拾了,只等著他了。

    多倫格格站在後頭那輛馬車邊上,那名旗裝大姑娘就站在多倫格格身後,李玉翎近前欠了欠身:「格格。」

    多倫格格含笑說道:「吵了你的覺了吧?」

    李玉翎道:「沒有,卑職剛躺下,還沒睡。」

    多倫格格道:「我想過了,我到『承德』來的時候是跟玉鐸一塊兒來的,回去的時候不好不跟他一塊兒回去,聽說他沒找人護車,萬一路上再出差錯,那麻煩可就大了,所以我臨時改了主意,今夜就走,路上趕一陣,希望能趕上他,你願意坐車,還是願意騎馬?」

    李玉翎道:「假如有馬的話,卑職想騎馬……」

    多倫格格道:「那麼你就騎我那匹棗驚好了……」

    轉過臉去對那位旗裝大姑娘道:「去吩咐他們給李領班備馬去。」

    旗裝大姑娘答應一聲走了,李玉翎忙道:「不敢當,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多倫格格一擺手道:「別了,請他們去吧!再說你也不知道馬廄在那兒,還是在這兒等吧!來,扶我上車。」

    她把一隻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遞向了李玉翎,李玉翎遲疑了一下,放下手裡的行囊扶住了那只皓腕,那一剎那,他像觸了電,心裡跟身上有一種好不樣的感受,想必多倫格格也有這感受,她的臉紅紅的,映著燈光益顯嬌色動人,可是她看上去很鎮定。

    在李玉翎的摻扶下,她上了車,馬車不過那麼高,多倫格格她又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連馬都能騎,難道還上不了馬車?

    多倫格格上了車,車蓬放了下來,李玉翎站在車外心裡的一陣幾難平靜,車蓬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多倫格格在車裡兩手摀住了臉,一顆臻首垂得老低,那兩處耳根好紅好紅,如果李玉翎凝神聽一聽,他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多倫格格跟他。

    沒多大工夫,那位旗裝大姑娘帶著一名親隨,那名親隨手裡拉著多倫格格那匹棗驚來到馬車邊。

    那位旗裝大姑娘望著李玉翎問道:「格格呢?」

    李玉翎道:「格格已經上車了。」

    那位旗裝大姑娘道:「你都準備好了麼?」

    李玉翎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身。」

    那位旗裝大姑娘微一點頭道:「那麼你上馬吧!」轉過臉上向看那名親隨道:「把馬交給李領班,咱們走了。」

    那名親隨答應一聲把組繩雙手遞向李玉翎,轉過身去便招呼動身。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夜色裡出了「萬樹園」直向行宮外馳去,李玉翎高坐雕鞍緊傍著第二輛馬車。

    多倫格格的這匹棗驟的是匹馴良名駒,人騎在上頭不顛不晃,看它四蹄翻飛,卻走得常平穩。

    「承德」行官所在宵禁早,但禁的只是百姓,多倫格格皇族親貴當然是通行無阻,兩輛馬車,還有李玉翎跟幾名親隨,浩浩蕩蕩在夜色裡,從兩扇大關的城門中馳出了「承德城」。

    車馬出「承德」順宮道經每四十二里一個驛站馳向「濼平」,不用說車馬是走「古北口」,「密雲」,「懷寧」這條路回京!

    一路無話,走了一大截路,多倫格格在車裡連吭也沒吭一聲,李玉翎高坐雕鞍,眼望茫茫夜色也沒發一言。

    事實上也沒人說話,幾個親隨不是搶在頭一輛馬車前頭就是跟在第二輛馬車後頭,只有他傍第二輛馬車旁,跟誰說去。

    車過「沂平」,天亮了,曙色裡連帶著一片薄霧,官道旁草地上露珠兒個帶軟,摸摸衣裳,微有濕意。

    突然,車裡傳出了多倫格格的話聲:「李領班,咱們到那兒了?」

    李玉翎心裡一跳,忙道:「回格格,剛過『濼平』。」

    多倫格格道:「天亮了麼?」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車蓬掀起了一角,多倫格格緊挨車轅而坐,兩眼紅紅的,似乎沒睡好,她回頭望了望,一皺眉道:「走得這麼慢,你告訴前頭一聲去,讓他們走快一點兒。」李玉翎答應一聲,剛要策馬前去,多倫格格又道:「再告訴他們一聲,去一個到前頭驛站問一問七貝幾過去多久了,萬一在那兒碰見七貝幾,就說我說的,讓他等一等,等我到了一塊兒走。」

    李玉翎應了一聲催馬往前而去。

    等他從前頭回來的時候,那位旗裝大姑娘已坐在了多倫格格身後,多倫格格身上多了件外蓬,她望看李玉翎,香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累了吧!要不要到車裡躺會兒。」

    她沒說明那輛車,李玉翎忙道:「謝謝格格,不累,等到了前頭再歇不遲,倒是格格,旅途難免勞頓,早上也稍微涼一點,還請保重。」

    多倫格格投過深深一瞥,含笑說道:「謝謝你,我自會小心的。」

    李玉翎沒再說話,隨了半天多倫格格開了口:「這一趟到了京裡,你有什麼打算?」

    李玉翎道:「卑職愚昧!不知道格格何指。」

    多倫格格:「我是說你對『親軍營』的差份差事,是不是中意。」

    李玉翎道:「格格恩賈,統帶提拔,卑職求之不得而且感激,那還有不中意的……」

    多倫格格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我卻覺得『親軍營』還是委曲了你,你先在那兒待一個時期,有機會我再想法幾把你往別處調,你知道,無論什麼事都得按步就班來,太快了不好,那也會招人說話……」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卑職明白,能在『親軍營』當差,卑職已經很知足了。」

    多倫格格沒再多說,話鋒一轉道:「榮富怎麼對你說的。」

    李玉翎道:「統帶命卑職抵京後馬上到『親軍營』報到……」

    多倫格格道:「那是他說的,不必那麼急,這一路夠累人的,歇息兩天之後再去報到不遲。」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

    多倫格格忽然問道:「你還有什麼親人麼?」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格格問這……」

    多倫格格道:「你恐怕要在京裡待上一個時期,一是被調進京的人也很少再外調的,你要有什麼親人的話,不妨把他們接到京裡去住……」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卑職了然一身,沒有親人。」

    多倫格格道:「連個親戚都沒有麼?」

    李玉翎道:「回格格,沒有。」

    多倫格格道:「這麼說你現在也還沒成家了!」

    李玉翎強笑了笑道:「是的,格格。」

    多倫格格道:「你是那兒的人,究竟是個怎麼出身?」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是『松山』下『藏龍溝』的人,卑職自幼便是個孤兒,後來才到江湖上……」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個孤兒,怪不得你沒有親人……」

    話鋒一轉道:「你在沒進『大威牧場』以前是幹什麼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在沒進『天威牧場』之前是個江湖人……」

    多倫格格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今年二十一了。」

    多倫格格道:「那怎麼沒成家,我聽說有的人在你這年歲都已經做了父親,有好幾個幾女了。」

    李玉翎道:「卑職一事無成,不敢妄言成家。」

    多倫格格道:「現在你總不能說一事無成了吧?」

    李玉翎正感難以作答,前面塵頭大起,急促蹄聲隨風傳了過來,他心裡一鬆,抬眼往前望去道:「怕是那位回來了。」

    來騎極快,一轉眼工夫已馳近二十丈內,正是剛才趕往前去的那名親隨,他一直馳到第二輛馬車邊,鞍上躬身施禮,恭聲說道:「稟格格,王爺昨晚經過前面驛站,停也沒停就過去,算算時間恐怕已過去了幾十里了。」

    多倫格格眉鋒一皺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名親隨應了一聲策馬前頭去了。

    多倫格格自聽了回報後就沒再說話,李玉翎也沒打擾她,又走了一陣,看看前頭驛站已到,多倫格格沒吩咐停車休息,也沒人敢過問一聲,所以馬車連停也沒停地就過了驛站,驛站的官員站在驛站日恭迎變成了恭送,卻連多倫格格的面都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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