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第二卷 雍和宮與江南八俠 第 八 章  絕處逢生
    北京城萬籟俱寂,空蕩蕩地!

    在這萬籟俱寂、空蕩蕩的大街上,一個頎長人影步履踉蹌東倒西歪地往前走著!

    驀地裡,一聲冷喝劃破寂靜夜色:「喂,你站住!」

    這人影聽若無聞,仍然走他的!

    一聲冷哼,四條黑影聯袂撲至,兩條掠向那頎長人影身前,冷然攔住去路,另兩條人影自後面撲至,雙雙出腕探掌,分攫那頎長人影左右雙肩!

    眼看著便要抓上,那頎長人影步履一個踉蹌,無巧不巧地輕易躲過那背後兩隻鐵掌!

    就在那背後兩條黑影輕「咦」一聲,再欲出掌時,那頎長人影突然停了下來,身形為之一晃,險些沒站穩!

    前後四條黑影,是四個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那是大內侍衛,「血滴子」衛隊!

    那頎長人影,赫然竟是郭璞!

    他睜了睜眼,突然開了口:「你們想幹什麼,攔路搶劫,要知道,這是京畿重地!」

    竟然是滿嘴的酒氣!

    「放屁!」他面前那兩個黑衣蒙面人中,居左的一名冷然叱道:「爺們是大內侍衛『血滴子』!」

    郭璞「哦」地一聲笑了:「原來又是你們,怎麼,諸位攔我去路,有何見教?」

    那黑衣蒙面人冷然地說道:「如今城裡城外到處在緝拿叛逆,你可知道?」

    郭璞點頭說道:「聽說了一點,怎麼樣?」

    那黑夜蒙面人冷冷說道:「如今四城封鎖,嚴禁任何人夜行,你好大的膽子。」

    郭璞截口說道:「諸位,我該是個例外!」

    那黑衣蒙面人冷笑說道:「任何人沒有例外,就連朝廷大員也一樣!」

    郭璞抬手一指,差點沒點上那黑夜蒙面人鼻尖:「大膽的是你,我找你們那位三等領班唐子冀說話!」

    那黑夜蒙面人身形一震,道:「你認得唐領班?」

    郭璞道:「該說他認識我,我叫郭璞,是海貝勒府的總管!」

    那黑衣蒙面人一驚,旋即嘿嘿笑道:「朋友,別盡揀大的唬人,爺們不是三歲孩童,拿來!」將手往前一攤!

    郭璞抬眼問道:「你要什麼?」

    那黑夜蒙面人道:「你海貝勒府那金腰牌!」

    郭璞搖頭說道:「沒有……」

    那黑衣蒙面人厲笑說道:「朋友,你膽上長了毛,敢冒充貝勒府的總管……」

    郭璞淡淡說道:「我沒有貝勒府的金腰牌,這個行不行?」

    翻腕,右掌平攤,掌心托著一物,正是海貝勒給他暫時帶在身邊的那方欽賜玉珮!

    前面兩個黑衣蒙面人大驚失色,立即躬下身去,顫聲說道:「卑職等有眼無珠,不知是郭總管夜行……」

    郭璞翻腕藏起玉珮,冷然說道:「別那麼多囉嗦話,我只問這個行不行?」

    那黑衣蒙面人頭垂得更低,恨不得曲膝跪下:「郭爺,卑職等不敢……」

    郭璞淡淡笑道:「職責所在,我不敢怪諸位,如今諸位可以放我走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道:「是,是,是,卑職等這就讓路,只是,郭爺您喝了不少,要不要卑職等替您找輛車,送您回去!」

    郭璞道:「謝謝諸位好意,不必了,我沒有那麼大的排場,這點酒也醉不倒我,今夜我住在『四海鏢局』裡,近得很!」

    那黑衣蒙面人連聲唯唯,低著頭退了開去!

    郭璞瀟灑擺手,一句:「諸位忙吧!」邁著踉蹌的步履往前行去!

    那四名大內侍衛「血滴子」嚇出一身冷汗,互相對望一眼,騰身疾掠而去,去時比來還快!

    也許郭璞是喝得太多,經風一吹,酒力上湧,有點支持不住了,身形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使得他不得不扶著牆角休息一下。

    他休息了一下之後,又繼續吃力地向前邁進,轉入了一條黝黑的胡同中!

    他剛進胡同沒多遠,突然一聲冷笑響自前面一處暗隅中:「好威風,好神氣,總管身份果然嚇人!」

    隨著這聲冷笑,由那暗隅中閃出了一老一少兩個人來,冷然並肩立在胡同中央,攔住去路!

    郭璞抬眼投注,不由神情一震,倏然停步!

    那老的一個,號手銀髯,一身粗布衣褲,赫然竟是那位梅心姑娘的車把式欒震天。

    那年輕的一個,是個膚色黝黑的精壯小伙子,卻也竟是黑三,這一老一少俱是滿面怒容地逼視著他!

    欒震天的老臉上,帶著點輕蔑與不齒!

    黑三那張黑臉上,卻是充滿了憤怒與痛恨!

    只聽欒震天冷冷一笑,道:「貝勒府的新貴,郭總大人,別來無恙,怎麼不說話呀?」

    郭璞呆了一呆,訝然說道:「恕我眼拙,這位老人家跟這位兄弟是……」

    欒震天仰首打了個哈哈,道:「總管大人真是貴人多忘,難道忘了『八大胡同』……」

    郭璞越發訝然地截口說道:「『八大胡同』?『八大胡同』我常去,可是沒見過二位啊……」

    欒震天冷冷說道:「我老頭子願意說得更白些,我老頭子是『八大胡同』『怡紅院』梅心梅姑娘的趕車的,前些日子,我們姑娘從外面回來,在『八大胡同』『怡紅院』門口,我老頭子看見有個人倒臥在雪地上,於是我老頭子稟明姑娘,把他救了進去,我們姑娘讓出了自己輕易不讓人進去的臥房,污了一床被褥,衣不解帶,徹夜不寐地把他給救活了,可是沒兩天,他來個不辭而別,落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燕南來,如今不過幾天不見,他由那『四海鏢局』的帳房,一躍而為『貝勒府』的新貴,當起了『貝勒府』的總管,委實是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也使我們這些個漢人有與有榮焉之感,總管大人,你明白了麼?」

    郭璞一直很平靜,容得欒震天把話說完,他方始點頭說道:「老人家,我明白了,那個人叫燕南來……」

    欒震天截口說道:「可是他如今叫郭璞!」

    郭璞淡淡笑道:「老人家,你認錯人了,我是江南郭璞,老人家既是武林名宿,當知江南武林中有我郭璞這個人!」

    欒震天冷笑說道:「那不難解釋,也許你真叫郭璞,那燕南來三個字不過是化名!」

    郭璞笑道:「老人家,你錯了,我從沒有化名,也從沒有叫過什麼燕南來,更不知道你老人家適才所說那……」

    欒震天怒道:「郭璞,你就是燒成灰我老頭子也能認得出是你,你不承認麼?那好,把你臉上那另一張皮取下來!」

    郭璞淡笑說道:「老人家說笑話,郭璞臉上何來另一張皮……」

    欒震天咬牙說道:「郭璞,你也是個昴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難道……」

    郭璞截口說道:「夠了,老人家好厲害的目力及詞鋒,我要再不承認,只怕就要聽你老人家的難聽話,老人家我承認了,如何?」

    欒震天道:「不如何,你承認就好,其實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只要我老頭子兩眼不瞎,認得是你就行了!」

    郭璞道:「那麼,二位攔我去路,有何見教?」

    欒震天鬚髮為之一張,道:「姓郭的,我老頭子會讓你明白的,你先答我老頭子一問,你那列祖列宗跟你,是漢人還是滿人?」

    郭璞毫不猶豫地毅然說道:「老人家,郭璞是地地道道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欒震天冷笑說道:「虧你姓郭的說得出口,你可知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郭璞從容答道:「知道,而且時刻不敢或忘!」

    欒震天冷笑說道:「這些話聽來令我老頭子有置身夢中之感,那麼,姓郭的,我老頭子問你,你為什麼棄宗忘祖、置國仇家恨於腦後,寡廉鮮恥、喪心病狂甘為滿虜鷹犬?」

    郭璞軒了軒眉,道:「老人家,對你這些話我不作計較,我只告訴你,人各有志,絲毫勉強不得,你明白麼?」

    欒震天悲怒笑道:「明白,我老頭子本就該明白你是個冷血小人,姑娘還說跟南海郭家可能有淵源,南海郭家怎會出你這種不忠不孝的不肖子孫,姓郭的,我老頭子當初看錯了你,也救錯了你,如今我恨不得自剜雙目,自斷雙手!」

    郭璞淡淡說道:「老人家,那倒不必,關於你跟梅姑娘的這份恩情,我郭璞有生之年終會有所報答的!」

    欒震天怒說道:「姓郭的,那不必了,我們姑娘當初不是施恩,也從沒有希望你作任何報答,如今更只當是從沒救過你這個人!」

    郭璞淡淡說道:「老人家既這麼想,我郭璞也莫可奈何,假如老人家跟這位兄弟攔我去路,就是為了向我說這些,我沒有太多的工夫!」

    欒震天冷笑說道:「怎麼,想走麼?」

    郭璞點頭說道:「正是,老人家定看得出,我喝了不少的酒,如今四肢酸軟,腦中昏昏欲睡,是想打算回去!」

    欒震天道:「我老頭子喝的酒比你姓郭的喝的水都多,自然看得出你有了六七分的醉意,要不然老頭子今夜也不會冒險攔你路,你不是想打算走麼?沒那麼容易,老頭子還有點小事,要請你總管大人多留片刻!」

    郭璞也似乎沒懂這話的真意,道:「既如此,我多留片刻就是,老人家還有什麼指教,請快說吧,再遲我恐怕就要躺下了!」

    欒震天冷笑說道:「待會兒我老頭子會送你總管大人回去,讓你總管大人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大覺的……」他抬手一指身邊黑三,接道:「總管大人,你認得他麼?」

    郭璞仔細地打量了黑三兩眼,皺眉搖頭,道:「恕我眼拙,我不認得這位……」

    黑三雙眉一挑,便要發話!

    欒震天抬手一攔,輕叱說道:「黑三,你閉嘴,總管大人面前,那有你插嘴的地方,不得放肆,要不然總管大人找兩個『血滴子』,連你的腦袋一起摘了!」

    黑三閉口不言,但那目中仇恨怒火怕人!

    郭璞只作未見,淡淡說道:「老人家何其言重!我這個總管並不是……」

    欒震天截口說道:「你這個總管卻會替滿虜鷹犬賣命,垂香餌,布羅網,引誘自己人吞鉤落網,謀害同類,然後再通風報信……」

    郭璞訝然說道:「老人家,我不明白你這話何指?」

    欒震天厲笑說道:「要我老頭子說上一遍麼?你告訴黑三,你們那陝甘總督大將軍年羹堯輕騎簡從,提前進了京……」

    郭璞「哦」地一聲,說道:「我想起來了,原來這位兄弟就是那客棧門前套車的那位!」

    欒震天道:「你想起來了就好,我問你,你們可是想藉此機會,以年羹堯為餌,一網打盡那前往行刺的人!」

    郭璞他竟然點頭直認:「老人家高明,不錯!」

    欒震天道:「可惜我們姑娘智慧超人,立即便洞悉你們那毒辣奸謀,沒有上你姓郭的這個當,也沒有……」

    郭璞說得輕鬆,道:「老人家,既然沒有上當,那不就算了麼?」

    「算?」欒震天冷笑說道:「這要是能輕易算了,我老頭子那仇三弟的帳向誰去要?」

    郭璞淡淡說道:「那位姓仇的也傷了幾名大內侍衛,他並不吃虧!」

    欒震天老眼怒火一閃,道:「這麼說來,你承認那是你通風報信的了?」

    郭璞道:「事實如此,我不必否認了!」

    欒震天鬚髮俱張,激怒說道:「姓郭的,撇開其他的一切不談,我們姑娘就是救隻狗,它日後見了恩人也會搖頭擺尾,有所……」

    郭璞軒眉說道:「老人家,看在你曾救過我郭璞份上,我郭璞姑且再容忍一次,請老人家以後說話口齒之間要放……」

    「什麼?」欒震天鬚髮暴張,道:「我老頭子罵錯了你了麼?只怕你連隻狗都不如!」

    郭璞雙眉陡挑,但旋即他又忍了,緩緩說道:「老人家,可一可再,但不可有三,我要告訴你,人各有志,我吃誰的、穿誰的、就該替誰效力!」

    「好話!」欒震天厲笑說道:「漢滿不兩立,水火難相容,姓郭的,今夜我老頭子站在漢族長者反武林前輩立場,要除去你這不忠不孝、無廉無恥的子孫敗類……」

    郭璞淡淡說道:「老人家,像我這樣的人,多的是,年大將軍、岳提督……」

    欒震天道:「遲早他們都會躺在列祖列字的神位之前!」

    郭璞道:「老人家,說話要小心點,論罪……」

    欒震天哂然笑道:「試試看,誰能拿我老頭子如何?要怕我就不說了!」

    郭璞沉默了一下,道:「這麼說來,老人家今夜是非對付我不可了?」

    欒震天道:「你這一問問得太以多餘,要不為對付你,我老頭子就不會冒著寒風守在這兒大半天了……」

    郭璞突然道:「恐怕你今夜冒險外出,本不是為了我郭璞吧?」

    欒震天神情一震,道:「我老頭子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誰?」

    郭璞冷冷笑道:「有一個名叫賈子虛的大膽叛逆負了傷……」

    欒震天大驚喝道:「姓郭的,說,賈子虛他怎麼了?」

    郭璞冷冷笑道:「他滑溜得很,要不然『血滴子』們早回宮了!」

    欒震天神情微鬆,道:「不錯,我老頭子等本是出來接應賈子虛的,但是沒找著賈子虛,卻鬼使神差地碰上了你總管大人郭璞!」

    郭璞哂然笑道:「欒老人家,對付我郭璞,就憑你兩位,似乎……」

    欒震天冷然搖手,往後一指,道:「你何不看看這胡同兩頭另有多少人?」

    郭璞道:「我不用看,充其量是你們『洪門天地會』的九個旗主!」

    欒震天機伶一顫,道:「你知道我老頭子是……」

    郭璞冷然說道:「對『洪門天地會』的海底,我摸得還算清楚,你『神行無影活報應』欒震天是總護法,梅姑娘是雙龍頭,下設十旗……」

    欒震天失聲說道:「沒想到你對『洪門天地會』摸得這麼清楚!」

    郭璞冷笑說道:「所以你欒老人家今夜不該為難我!」

    欒震天目中殺機暴閃,道:「你錯了,那更留你不得!」

    郭璞道:「要嘛,你欒老人家今夜就殺了我,要是讓我活著出了這條胡同,只怕對你『洪門天地會』那是大大的不利……」

    欒震天機伶一顫,道:「那是自然,用不著你來提醒!」說著,他便要揮手傳令!

    郭璞突然搖頭說道:「且慢,欒老人家,如今滿城都是大內侍衛『血滴子』,要是讓他們聽見了,或者我呼喊一聲,他們立即就會趕來的!」

    欒震天道:「這個我老頭子也早考慮過,我老頭子看得出你如今已站立不穩,難以應戰,只要我老頭子一聲令下,九名旗主,連同我老頭子在內,周圍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重手法作全力一擊,你便絕難倖免,等那些個鷹犬趕到時,他們只能替你總管大人收收屍了!」

    郭璞笑道:「那我就不用替諸位擔心了……」

    欒震天忽地厲笑說道:「那你總管大人也就少說一句吧!」突然抬手揮下

    九條人影由各處悄無聲息地掠起,飛撲而至,連同欒震天在內,二十隻鐵掌齊揚,千鈞一擊,便要揮出!

    不知怎地,郭璞他竟佇立胡同中央,毫無抬手拒敵的打算,只是,似乎那只右手有探懷之意!

    眼看著十條人影便要聚集!

    驀地裡一聲甜美輕喝劃空傳到:「老爹,住手!」

    十條人影一震,硬生生地沈腕收掌,抽身散落各處!

    欒震天鬚髮暴張瞪目抬頭,胡同左邊屋面上,纖美紅影綽立,那是小玉,她冷然說道「姑娘有論,不許傷姓郭的毫髮!」

    欒震天臉色一變,道:「丫頭,姑娘今何在?可來了?」

    小玉未答話,一個十分平靜的話聲,卻在她身後響起:「我在這兒,老爹!」

    欒震天道:「姑娘,這是千載難逢的不再良機!」

    只聽梅心那甜美話聲說道:「我明白,老爹,但我要再等一個時期……」

    欒震天道:「姑娘,以後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梅心淡淡說道:「老爹,機會是人找的,只要我打算殺他,怎麼樣我也要殺他的,怎麼樣他也躲不過的!」

    欒震天道:「其實,梅心,您何必再等?一切他都承認了!」

    梅心道:「真的麼,老爹?」

    欒震天道:「黑三在場,他聽得清楚,不信您也可以問問這姓郭的!」

    梅心沒有問郭璞,淡淡說道:「我沒有不相信老爹,天色不早,『血滴子』的人也已經向這邊來了,我暫時不想跟他們碰面,咱們該走了!」

    欒震天道:「姑娘,他已經摸清了咱們的海底,今夜要是放了他……」

    「你放心,老爹!」梅心似乎很有把握地道:「郭爺他不會的!」

    欒震天道:「姑娘,這不是兒戲!」

    梅心淡然說道:「老爹,我以性命擔保!」

    欒震天神情一震,道:「姑娘,您這是何苦……」

    梅心道:「老爹,我說過,該走了!」

    欒震天默然不語,旋又猛一跺腳,指著郭璞怒聲說道:「姓郭的,算你今夜命大,你要是有良心……」

    郭璞突然說道:「老人家,我仍是那句話,人各有志,不能相強……」

    欒震天勃然色變,怒笑說道:「姑娘,這您可聽見了!」

    梅心平靜地道:「我字字聽得清楚,只是,老爹,我說該走了!」

    欒震天咬牙跺腳,一揮手,沈喝說道:「走!」率領九旗旗主,騰身掠去!

    臨走,小玉也氣不過地罵了一聲:「姓郭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郭璞視若無睹,聽若無聞,只不說話!

    一線紅光自夜空中射下,直落郭璞懷中。胡同中,同時飄來梅心那無限甜美、毫無敵意的話聲:「郭爺,酒醉傷神,特奉上一顆醒酒物,請即服下!」

    郭璞身形猛震,緊接著是一陣輕微顫抖,頭也沒回,一句話也未說,只楞楞的站在那兒,像是靈魂兒出了竅!

    但,突然,他以手掩口,跟著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他剛倒下,五六條人影疾掠而至,一起落在胡同兩邊的屋面之上,那是五名黑衣蒙面人的大內侍衛「血滴子」!

    十道犀利目光四下搜索,陡聽有人「咦」地,說道:「我明明瞧見這兒人影閃動,為數頗多,怎麼一轉眼間就不見了,莫非他們升了天,遁了地……」

    余話尚未出口,緊接著又是一聲輕咦,只聽叫道:「是郭大人,快下去!」

    五條人影飛掠而下,落在胡同中郭璞身邊!

    只見一名身材瘦高的黑衣蒙面人彎腰探手,摸了摸郭璞鼻息,陡聽他身旁一名黑衣蒙面人道:「稟領班,郭大人喝多酒!」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的一雙手,已然落在郭璞胸前,聞言立即直起了腰,轉側顫叱道:「放你的屁,郭大人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那黑衣蒙面入脫口一聲驚呼,詫聲說道:「稟領班,不會吧,郭大人適才明明對我說他是喝多了酒,而且我也聞得見那一嘴薰人酒氣!」

    那身材瘦高黑衣蒙面人冷哼說道:「蠢材,你自己伸手摸摸看!」

    那黑衣蒙面人沒伸手,但也未再說話!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笑說道:「這是誰那麼大膽子,敢黑夜攔路,打傷郭大人?」

    那黑衣蒙面人道:「回領班的話,八成兒是剛才我瞧見的那些人!」

    那瘦高黑夜蒙面人冷笑說道:「那倒好,你們負責搜尋此區,不但叛逆神出鬼沒,而且還被他們打傷了郭大人,要是郭大人追究責任,在海貝勒面前說上句話,只怕你四個要吃不完兜著走!」

    那黑衣蒙面人嚇得一哆嗦,忙躬下身:「領班開恩,屬下……」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冷然擺手說道:「夠了,你就少說一句吧,快去找輛車來!」

    那黑衣蒙面人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那黑衣蒙面人剛走,郭璞突然呻吟一聲,醒了過來。

    他一驚,剛要翻身坐起,卻被那瘦高黑衣蒙面人一掌按住道:「郭大人,是卑職等在此,郭大人內傷頗重,請不要動,卑職已經派人叫車去了,待會兒,卑職派人送郭大人回去!」

    郭璞瞪著失神雙目,道:「你,你,你是……」

    那瘦高黑衣蒙面人道:「卑職大內衛『血滴子』三等領班唐子冀!」

    郭璞「哦」地一聲,有氣無力地道:「原來是唐領班。唐領班,那班人呢?」

    唐子冀道:「郭大人指的是……」

    黑衣蒙面人接道:「『洪門天地會』中那班叛逆……」

    唐子冀失聲說道:「郭大人,那班人是『洪門天地會』叛徒?」

    郭璞吃力地點了點頭,道:「正是那班叛逆,他們在這兒攔住了我,我喝多了酒,腦中昏昏,四肢酸軟,無力應戰,被他們以重手法打傷了,為了酒,今夜險些丟掉性命,今後這個酒我是一滴不沾了!」

    唐子冀恨聲說道:「好大膽的叛逆,簡直把這京畿重地不放在眼內,早知道是他們,又打傷了郭大人,卑職說什麼也要留下他幾個!」

    郭璞道:「怎麼,唐領班跟他們朝了面?」

    唐子冀搖頭說道:「卑職等在遠處望見此地人影閃動,等趕到了這兒,他們全跑得沒了影兒,後來卑職發現郭大人倒在胡同裡……」

    郭璞道:「恨只恨我喝多了這短命的誤事酒,要不然他們一個也跑不掉,更傷不了我,以後我是說什麼也不喝酒了!」

    唐子冀諂媚地道:「是,是,郭大人神威,卑職等領教過……」

    郭璞道:「別提那回事了,提起令我好生不安,唐領班,手上的傷勢,好了些麼?有沒有傷了筋骨?」

    唐子冀遲疑了一下,道:「不瞞郭大人說,傷是已經好些了,只是卑職這只右手一輩子也別想再用了,不過沒關係,卑職還有左手!」

    郭璞聞言大驚,好半天才道:「都怪我當時糊塗,把諸位當作了叛逆一夥,下手過重!」

    唐子冀嘿嘿道:「郭大人不必耿耿於心,卑職只要有一隻左手能用,照樣可以盡職效力,其實,那也怪卑職等不好,沒有當即表明身份,以致跟郭大人起了誤會!」

    郭璞皺眉說道:「唐領班要這麼說,那我就更為不安了,我不是華陀再世,扁鵲重生,無力回天,沒有辦法治好唐領班這只右手,為表示我對唐領班的莫大歉意,我保唐領班在一個月內升任二等領班……」

    唐子冀聞言大喜,忙笑道:「卑職多郭大人提拔,其實,只要郭大人有空時,在海貝勒前美言一二就行了,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真個一絲不差,卑職這不就是因禍得-了……」說著,又嘿嘿喜笑不已!

    趁著笑,郭璞突然問道:「唐領班,四川唐家僅唐領班一人得進宮廷,任職大內?」

    唐子冀忙搖頭說道:「不,不,卑職三兄弟全蒙聖恩,都被雲領班擢在身邊!」

    郭璞「哦」了一聲,道:「那倒是唐家的殊榮,我怎未見過另兩位?」

    唐子冀嘿嘿笑道:「不瞞郭大人說,卑職在三兄弟中居長,但唯卑職對家學毫無所得,老二子修,老三子玉,兩個都比卑職強得多,不但擅施百毒,而且精於配製百毒,因此他兩個被大喇嘛調進『雍和宮』中密制各種毒器,以備將來對付叛逆之用!」

    郭璞點了點,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沒見過他兩位,宮廷大內能羅致了賢昆仲這等奇才,那該是朝廷之-」唐子冀嘿嘿笑道:「那是郭大人誇獎,以後遠望郭大人多照顧!」

    郭璞道:「好說,都是一家人,那是我應該做的事……」話鋒微頓接問道:「唐領班,那些個毒器,什麼時候可以製成?」

    唐子冀道:「怎麼,郭大人問這……」

    郭璞截口說道:「我是想找個機會跟他二位親近親近,唐領班,等他二位任務完成之後,你告訴我一聲,我作東,咱們『順來樓』上好好好兒地吃喝一頓去!」

    唐子冀喜得眉飛色舞,忙笑道:「多謝郭大人眷顧,到時候卑職自當向郭大人稟報,不過,聽說那些毒物短時間怕難以製成……」

    郭璞道:「不要緊,我可以等,反正總有碰面的一天!」

    唐子冀喜不自勝,既恭敬又卑下,連聲唯唯!

    躬身哈腰點頭問,他忽有所憶,忙抬眼說道:「對了,郭大人可曾看見那班『洪門』叛逆的面貌!」

    郭璞搖頭說道:「沒有,他們狡猾得很,都蒙了面!」

    唐子冀有點失望地「哦」了一聲,未再說話!

    適時,一陣得得蹄聲及轆轆車聲劃破寂靜夜色,由遠而近,緊接著,胡同口馳進輛馬車!

    唐子冀忙道:「郭大人,車來了!」

    郭璞點了點頭,道:「勞神那位扶我起來?」

    郭璞這話是對另三名「血滴子」侍衛說的,可是唐子冀唯恐不周地排開了三個下屬搶了先,彎下腰道:「讓卑職扶大人起來!」

    郭璞道:「有勞了!」把手臂搭在唐子冀的肩上,在唐子冀的雙手扶持下,他緩緩站了起來,身形晃了晃才站穩!

    馬車馳近,那名黑衣蒙面的「血滴子」由車轅跳了下來,近前躬身覆命,那趕車的是個眼角猶帶著眼屎,但已睡意毫無的中年漢,他戰戰兢兢地停住了車!

    唐子冀小心翼翼地把郭璞扶上了車,然後轉向四名「血滴子」道:「我押車護郭大人回鏢局,你們……」

    郭璞在車內聞言忙截口說道:「唐領班,好意我心領了,公事為重,別擅離職守!」

    唐子冀轉身向車內哈了哈腰,道:「郭大人,護送您,這也是公事,您身上帶傷,萬一半途再碰上那班亡命草民,您怎麼辦?這個罪卑職擔當不起,怎麼說卑職也要護送您回到鏢局!」

    說著,不等郭璞再有任何表示,他縱身躍上了車轅,一邊吩咐四名「血滴子」著意拘捕叛逆,一邊命那趕車的上路!

    馬車在他輕喝聲中馳動,郭璞只得由他,未再說話!

    ※        ※       ※

    在這位大內侍衛「血滴子」的三等領班護送下,馬車一路毫未再遇驚險地馳抵了鏢局!

    這時候,天色甫過四更,萬籟俱寂,四處空蕩蕩地,那蹄聲及輪聲傳出老遠,份外刺耳!

    「四海鏢局」那兩扇大門緊緊地關閉著,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那兩盞大燈猶亮著,把鏢局門前照耀得光同白晝!

    未等馬車停穩,唐子糞便躍下車轅,掠上鏢局門前石階,三不管地砰砰然擂起了門!

    好半天才聽一陣急促步履聲由內奔出,隨聽有人喝問道:「誰?」

    「我!」唐子冀收手應道:「大內跟雲領班的,快開門,郭大人回來了!」

    由於雲中鶴跟雲中燕是親兄弟這層關係,對這「四海鏢局」,唐子冀的口吻頗為客氣,並沒有大喝!

    門內那人一聽是大內侍衛「血滴子」,卻也絲毫不敢怠慢,連忙拉開門栓開了門,是趟子手趙大!

    他一見唐子冀當門而立,睜著惺忪睡眼,忙道:「這位,您是送哪位郭大人……」

    唐子冀一擺手道:「快去通報總鏢頭,就說郭大人喝多了酒,遭一批亡命叛逆狙擊,受了傷,我把郭大人送回來了!」

    趙大仍是沒懂,楞楞地往車內望了望,遲疑著應了一聲,轉身進門入內。

    他剛進門,一陣輕盈步履聲過來:「趙大,是誰呀,這麼晚了……」

    話聲甜美悅耳,還帶著幾分焦急!

    是雲珠,她披著一襲風氅由內急步行了出來,烏雲未蓬鬆,嬌靨上絲毫沒有睡意!

    趙大停步躬了躬身,道:「姑娘,您怎麼起來了?」

    雲珠未予答理,緊跟著又問了一句:「趙大,是誰呀?」

    趙大尚未說話,唐子冀在門外接了口:「雲姑娘,是我唐子冀,送郭大人回來了!」

    說著話,雲珠已經到了大門口,她微微呆了一呆,道:「是唐領班,這麼晚,唐領班送誰……」

    唐子冀微微地拱了拱手,道:「驚擾了雲姑娘,我護送郭大人回來了!」

    雲珠詫異地向車內投過一瞥,重複了句「郭大人……」神情猛地一震,剛要接口!

    車內傳出了郭璞的話聲:「姑娘,是我,郭璞!」

    雲珠神情又猛然一喜,焦慮之色盡掃,「哎呀」一聲,道:「先生,這麼晚了,你到底上那兒去了,害得人家……」說著,她急步奔下石階!

    唐子冀緊跟著行了下去,邊走邊道:「姑娘,郭大人喝多了酒,在路上遇到一批亡命叛逆的狙擊,受了傷,所以我護送郭大人……」

    雲珠臉上立即變了色,驚聲說道:「叛逆,誰……」立又轉望車內,急道:「先生,傷在那兒,要緊麼?」

    她該是「四海鏢局」中,唯一關心郭璞的人,而且那甚於關心她自己,那本該是,因為世上只郭璞有關心她!

    同時,那還因為一個「情」字!

    唐子冀尚未說話,車內郭璞已然帶笑說道:「謝謝姑娘,不礙事,一點輕微內傷,我還撐得住!」

    說著,他緩緩移動身形,下了車。

    剛下地,身形突然為之一晃

    嚇得雲珠連忙移過嬌軀,伸手相扶,郭璞卻已扶住了車轅,含笑說道:「姑娘,酒意猶存,頭重腳輕而已!」

    雲珠黛眉深皺,橫了他一眼,道:「別瞞我了,我看得出……」

    不容郭璞再說什麼,立刻喚來趙大,扶著郭璞行了進去。

    她自己則轉望唐子冀,挑眉問道:「唐領班,那都是些什麼人?」

    唐子冀搖頭說道:「聽郭大人說,是『洪門天地會』中叛逆,只是他們都蒙著面,讓人無法窺及他們的面貌長相!」

    雲珠眉鋒一皺,道:「好大的膽子……唐領班,你把郭先生交給我了,護送之情,我感同身受,容我後謝!」

    唐子冀忙陪笑說道:「姑娘這是什麼話,都一家人,何言一個『謝』字,那麼,姑娘,我不打擾了,姑娘請進去吧!」

    雲珠點了點頭,道:「唐領班好走,恕我不送了!」

    唐子冀陪笑說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那兒敢當!」

    說著,他縱身躍上車轅,驅車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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