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 正文 第二一章 預備金鉤釣海鰲
    李玉琪強提一口真氣狂奔,他聽得見身後襯衣袂飄風聲,越來越近。漸漸地,他覺得有點累,也覺得兩條腿有點重,而且人越來越累,兩條腿也越來越重。

    那一陣陣的衣袂飄風聲已進了十丈內。

    李玉琪一陣狂奔,沒顧看路,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兒了。只看見前面一條河攔路,他一橫心,一咬牙,騰身躍起一頭栽下了河裡,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覺眼前亮亮的,隱隱地,還聽見耳邊有一陣陣低低哭泣之聲。同時,他覺出他不是在水裡,而是躺在一個軟軟的東西上,像是床。

    他吃力地睜開了眼,起先眼前有點模糊,過了一會兒,他可以看見了,這一看見,他一怔,心裡也一陣急跳。

    他躺在一間屋子裡的一張床上,枕頭上一陣陣幽香往他鼻子裡鑽。床前一張小桌一盞燈,燈下,床前低頭坐著個人正在低低的哭泣,看模樣像極了他鳳妹妹。

    這是真,是假?是實像,是幻覺?

    他試探著叫了一聲,有氣無力:「姑娘……」

    哭泣聲馬上停住了,姑娘舉袖擦擦,抬起了頭,不是姑娘鳳棲是誰,人憔悴,美眼腫,好讓人心碎的一張臉。

    李玉琪一陣激動,忍不住叫道:「鳳妹妹,真是你……」

    姑娘風棲很平靜,道:「你醒了?」

    李玉琪道:「鳳妹妹,我怎麼會……」

    姑娘鳳棲道:「爹在屋後看見河裡飄來個人……誰知道竟是你……」

    李玉琪道:「他老人家呢?」

    姑娘鳳棲道:「出去抓藥了,快回來了。」

    李玉琪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姑娘鳳棲道:「三更剛過。」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我落水有兩個更次了。」

    姑娘鳳棲沒說話,竟沒問他是怎麼落水的。

    李玉琪道:「鳳妹妹,我這兩天忙,沒能來……」

    姑娘鳳棲道:「我知道,我聽羅大哥說了。」

    李玉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道:「鳳妹妹,這是你的屋……」

    姑娘鳳棲點了點頭。

    李玉琪著了急道:「這怎麼行……」挺腰就要坐起。

    姑娘鳳棲忙按住了他道:「你這是幹什麼?」

    李玉琪道:「我怎麼能躺在鳳妹妹床上……」

    姑娘鳳棲倏然一笑,笑得讓人心酸,道:「你又帶著傷,還顧那麼多幹什麼?」

    李玉琪道:「我不礙事,讓我下去說話!」他硬要往起坐。

    姑娘鳳棲收回了手道:「要嫌我的床髒你就下來!」

    李玉琪立刻停在了那兒道:「鳳妹妹怎麼好這麼說?」

    姑娘鳳棲道:「你現在帶著傷,等你好一點之後我不攔你。」

    李玉琪躺下不是,起來也不是,正在作難,只聽一陣吱呀門響傳了進來。

    姑娘風棲道:「爹回來了。」站起來走了出去,再看看姑娘鳳犧,人較以前也瘦了不少。

    李玉琪趁這機會坐了起來,剛坐起,褚三帶著姑娘鳳棲又走了進來,李玉琪叫了一聲:

    「三叔。」就要下地。

    褚三一抬手道:「別動,躺下。」

    李玉琪坐著沒動,也沒躺下。

    褚三到了床前把手裡提的那包藥往桌上一放,坐在剛才鳳棲坐的那張凳子上,眼望著李玉琪道:「現在覺得怎麼樣?」

    李玉琪道:「謝謝您,我已經不礙事了。」

    褚三道:「怎麼回事兒,玉琪?」

    李玉琪沒隱瞞,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聽畢,褚三臉上變了色,道:「這麼說是霍大俠傷了你?」

    李玉琪道:「是他老人家。」

    褚三道:「玉琪,你怎麼能這樣幹,為什麼不讓他們知道你的身份?」

    李玉琪道:「我不能,三叔,我不願意這麼做。」

    褚三道:「為什麼不能?又為什麼不願意?」

    李玉琪道:「三叔,我有我的理由。」

    褚三道:「你這是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你抵得過霍大俠麼?」

    李玉琪道:「我雖然抵不過他老人家,也不願跟他老人家動手,可是我有把握今後他老人家絕傷不了我。」

    褚三道:「你有什麼把握,你這不是讓人傷了麼?」

    李玉琪道:「三叔,我是說今後。」

    褚三道:「今後跟現在有什麼兩樣,玉琪,你別胡鬧了,你要不聽我代你對霍大俠說一聲去。」

    李玉琪忙道:「三叔,您千萬不能這麼做,您要是這麼做那就是毀了我這趟北京之行,我負有的任務,在我任務未達成之前,絕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要不然我沒法子回去見我師父。」

    褚三皺了眉道:「有這麼嚴重麼,玉琪?」

    李玉琪道:「要不然您說我何必跟自己人過不去,何必讓自己人傷我。」

    褚三一點頭道:「好吧,玉琪,我聽你的。」回頭去往桌上一指,道:「鳳棲,去把藥煎上。」鳳棲答應—聲,提起那包藥走了。

    鳳棲走後,褚三望著李玉琪道:「玉琪,告訴我,我跟鳳棲是怎麼出來的?」

    李玉琪道:「我不知道,大概是泰齊怕逼急了我。」

    褚三道:「聽說你打死了高麗貢的大猩猩,救了皇上,不是你當面求皇上的麼?」

    李玉琪搖頭說道:「我沒有,您知道泰齊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宮裡有的是強硬靠山,他要是不肯放,就是我求皇上恐怕也沒有什麼大用。」

    褚三沒再問下去,沉默了一下:「玉琪,我問你一件事,這件事我本來不該問你,可是我又不得個問……」

    李玉琪心裡跳動了一下道:「什麼事,三叔?」

    褚三遲疑了一下,道:「聽說你跟那唱戲的金姑娘有了關係,有這回事麼?」

    李玉琪心神猛震,臉上跟火燒—般的熱,道:「三叔,您是聽誰說的?」

    褚三臉色很肅穆,道:「別管我是聽誰說的,我原不信,只聽你一句話。」

    李玉琪一橫心,一咬牙道:「有,三叔。」

    褚三臉色陡然一變,但剎時間又恢復正常,緩緩說道:「刑部徐大人府裡來個人,給我送了封信來……」

    李玉琪一怔之後怒火頓時往上一衝,但轉念一想,能怪人家說麼,要怪只能怪自己,誰叫自己酒後……

    想到這兒,心裡也就平靜了下來。

    褚三道:「我告訴你玉琪,本來我跟鳳棲今兒晚上就要離開這兒的,可是沒想到你……

    現在不得不耽擱一兩天了。」

    李玉琪怔了一怔道:「怎麼,您要上哪兒去?」

    褚三道:「回河南去,我心灰意冷,想歇手了。好在這兒也沒我的事兒,查緝營已經把我除了名,我早一點走也免得泰齊再脅迫你。」

    李玉琪心裡明白,可是他沒說什麼,也沒解釋,他認為那是多餘,縱然解釋清楚,他也不能斷了金玉環那一頭,倒不如讓這父女倆卑視他,甚至於讓鳳棲恨他。

    沉默了—下之後,他道:「三叔,您別耽誤,我今晚上不能不回去。」

    褚三道:「那也好,我看你也沒什麼要緊了。」他站起來道:「你多歇會兒吧,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煎好了我讓你鳳妹妹給你送來。」轉身走了出去。

    李玉琪腦中百念齊湧,五味俱陳。徐光田這是什麼意思?存心壞他麼?

    三叔既然知道了,鳳棲就不會不知道,看她那麼憔悴,一定是讓這個情字折磨了。看這情形,人家父女倆要不是見他從河裡飄來,絕對懶得理他。

    他待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有什麼臉再見鳳妹妹。

    他下了地,渾身酸疼,骨頭跟要散一樣,頭還有點暈,他強提一口氣,穿窗射了出去……

    李玉琪支撐著,踉蹌著回到了萬親王府,儘管他帶著傷,可是他仍能不驚動任何人。

    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只覺渾身骨頭酸,胸口生疼,而更疼的是他的心。

    他想前想後,淚水在眼眶裡徘徊,可是他咬牙忍著,沒讓它奪眶,沒讓它流下來。

    他夠乏,夠累的,他卻不合上眼,他無法入眠,睡不著,他又怎麼睡得著?

    驀地,門處「格」地一聲響,李玉琪立刻驚覺,他沒出聲,卻閉上了眼,眼是閉上了,敏銳的聽覺無礙。

    他聽得清楚,有人進了屋,躡手躡腳地,極其小心。

    他兩眼微微睜開了一線,反正屋裡沒點燈,來人是看不見他睜眼的。

    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跟簾,他一怔,她怎麼會到這兒來,她來幹什麼,怕自己沒死,趕來補一刀?

    心中念轉,來人已到床前,停了一下,然後低低叫道:「玉琪,玉琪……」

    李玉琪百念齊湧,好激動,可是他沒答理,閉上眼一動沒動。

    來人的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沒再叫他,伸過一隻手觸及他的臉的時候,他才發覺那隻手顫抖得很厲害,而且冰冷。

    旋即,他清晰地感覺出,有東西掉在他身上,好幾聲:「玉琪,是我害了你,我不該……看你傷得這麼重,我好心疼好心疼,你知道麼……」

    李玉琪心裡泛起一絲異樣感受,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滋味,只覺有點甜,可也帶著苦。

    突然,那隻手從他臉上移開了,緊接著那隻手捏上了他的牙關,他明白了,他張開了嘴。

    一顆丸藥掉進了嘴裡,那隻手從他的耳下移開,接著點在他身前六處穴道上。

    來人離開了床前,李玉琪微微睜眼一看,她俯在桌上疾書,很快地她直起了腰,向著李玉琪投過深探一瞥,帶淚飄射了出去。

    李玉琪的一顆心落了下去,他說不出自己有什麼感受,他六處穴道被點,暫時不能動,他明白,想動,那要等半個時辰以後。

    喝三叔的藥,他本就不礙事了,如今又加上一顆,他很快地就會復原,可是心上的創痕,卻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平復的。

    半個時辰之後,穴道自解,他緩緩支起了身子下了地,好多了,身上的酸以及胸口的疼已然消失。

    他下了地,到桌前拿起了一張信箋,墨漬剛干,信箋卻是沾濕的,他知道,信箋上滴了不少淚。點上燈看,果然,淚漬斑斑,字裡行間充滿了自責,也充滿著無比深情,最後卻說再見面便是仇敵,其實,這種話說過不只一次了。

    李玉琪坐在桌前,呆呆地。

    遙遠傳來的第一聲雞啼驚醒了他,他又向著手中信箋看了一陣,然後把它放在燈上點著了。

    信箋化成了灰燼,飛舞著,然後又靜靜地落回了地上。李玉琪換了一件衣裳,又躺在了床上。

    三天沒出萬親王府一步,皇上沒找他,大貝勒也沒找他,樂壞了納容、納蘭兄妹,李玉琪陪著他倆,幾乎是寸步不離。

    第四天一早,博多進來了,李玉琪正陪著納蘭下棋,納容坐在一邊,博多進來往納容身後一站,沒吭聲,兩眼直瞧著棋局。

    李玉琪心裡明白,這局棋他讓了納蘭,他先遣走了兄妹倆,納蘭贏了棋沒怎麼難說,偕同乃兄走了。

    兄妹倆一走,李玉琪便開了口:「有事兒麼?」

    博多含笑說道:「大貝勒找您。」

    李玉琪道:「什麼事兒?」

    博多道:「不清楚,來人沒交待。」

    李玉琪道:「在哪兒見?」

    博多道:「老地方。」

    李玉琪沒再問,整整衣衫出了門。

    在「侍衛營」那辦公房裡,他見著了大貝勒泰齊,大貝勒泰齊表現得很客氣,當即抬手讓座。

    李玉琪沒客氣地坐了下去,坐定,大貝勒泰齊開了口,「你知道,褚三父女走了。」

    李玉琪心裡一跳道:「大貝勒怎麼知道……」

    大貝勒泰齊道:「我昨兒晚上接獲了報告。」

    李玉琪道:「我知道。」

    大貝勒泰齊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玉琪道:「在褚三老沒走之前。」

    大貝勒泰齊道:「既然是在褚三要走之前,你為什麼不攔他?」

    李玉琪道:「大貝勒,我無權,也沒這個必要,我的叔妹既然無罪,既然巳被『查緝營』除了名,隨時可以離開京畿。」

    大貝勒泰齊道:「我還不想讓他走。」

    李玉琪雙眉微揚道:「那麼您派出鐵騎去,或者通令各地方,我那叔妹是跑不了的。」

    他這話帶著火兒,可是大貝勒泰齊竟沒在意,擺了擺手,道:「算了,走都走了還追個什麼勁兒,我看你的面子……」

    李玉琪道:「謝謝大貝勒。」

    大貝勒泰齊擺手說道:「那也不必……你知道我今兒個為什麼找你來麼?」

    李玉琪道:「我不知道。」

    大貝勒泰齊道:「我要告訴你一聲,拿賊的事暫時緩一緩……」

    李玉琪一怔道:「怎麼說,拿賊的事暫時緩一緩?」

    大貝勒泰齊「嗯」了—聲。

    李玉琪詫異地道:「這是為什麼?」

    大貝勒泰齊道:「我有我的主意,我有我的打算,我把另—件事文給你,我設了個圈套,要藉這件事拿賊。」

    李玉琪忙道:「什麼事?」

    大貝勒泰齊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十天之後,是我的婚期……」

    李玉琪心頭一震,道:「大貝勒怎麼說?」

    大貝勒泰齊目光一凝道:「怎麼回事兒,你今兒個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十天之後我要迎娶榮親王的大格格,明白了麼?」

    李玉琪只覺一陣異樣感受泛上心頭,好不堵得慌,他欠身而起,道:「恭喜大貝勒,賀喜大貝勒。」

    大貝勒泰齊今兒個出奇的平和,抬手說道:「好,好,坐,坐,坐下說話。」

    李玉琪坐了下去,心裡好悶,道:「大貝勒有什麼吩咐?」

    大貝勒泰齊道:「在這十天之內,我要你暫緩拿賊,全力護衛榮親王府,我不容在這十天之內有一點事兒,我撥兩班人給你。」

    李玉琪道:「大貝勒的意思,是要我這十天之內寸步不離榮親王?」

    大貝勒泰齊道:「是的。」

    李玉琪道:「萬親王府那邊……」

    大貝勒泰齊搖頭說道:「這你甭管,我自會派人打個招呼去。」

    李玉琪道:「那麼剛才大貝勒所說設圈套拿賊,是……」

    大貝勒泰齊道:「你不是說那班叛逆這趟到京裡來,意在榮親王,還有那頂前明崇禎遺物『九龍冠』麼?」

    李玉琪道:「是的。」

    大貝勒泰齊道:「以我看他們遲遲不下手,一方面固然是由於咱們防衛森嚴,他們不得下手。另—方面恐怕也因為他們找不到榮親王跟我在一起的機會,也就是說他們想找個榮親王跟我在—起的機會,來個一舉得雙,免得一頭得手之後防衛增加風聲緊,使他們不得下手於另一個,現在我給他們機會,我的婚禮榮親王—定到……」

    李玉琪心中暗道:那幾個可不怕什麼防衛森嚴,也根本沒把這京都鐵騎放在眼裡,恐怕是後者倒是真的……

    心裡這麼想,口中卻道:「我懂了,大貝勒的意思是想在婚禮之上設埋伏,做圈套。」

    大貝勒泰齊點頭說道:「對了。」

    李玉琪道:「好是好,只是妥麼?」

    大貝勒泰齊道:「有什麼不妥的?」

    李玉琪道:「那是大貝勒的婚禮,藉婚禮擒賊,難免有流血凶事……」

    大貝勒泰齊搖頭說道:「這個我不在乎,只要能為朝廷滅除這班叛逆,我不在乎什麼吉凶,辦紅事少不了殺豬宰羊的,就當他們是畜牲好了。」

    李玉琪暗道:「罵得好……」

    只聽大貝勒泰齊又道:「還有,到時候我預備把那頂九龍冠要出來,充當皇上對我的賞賜,這一來對他們的誘惑就更大了,我料他們准到。」

    李玉琪心裡一陣跳動,道:「大貝勒,不妥。」

    大貝勒泰齊道:「又怎麼不妥了?」

    李玉琪道:「九龍冠乃前明崇禎遺物,無價之寶,萬一……」

    大貝勒搖頭笑道:「我有一位絕世高手,跟一百名侍衛散佈在婚禮各處,我不怕什麼萬一。」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大貝勒是指……」

    大貝勒馬鞭一指,差點沒點中李玉琪,道:「你。」

    李玉琪心頭猛震,一下子站了起來,道:「大貝勒,我負不起這個責任。」

    大貝勒泰齊坐著沒動,道:「負不起這個責任,什麼意思?」

    李玉琪道:「我一個肩挑大貝勒跟榮親王的安全,還有那頂前明崇禎遺物九龍冠,大貝勒的婚禮必然賀客盈門,其中不乏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只出一點差錯,李玉琪便罪無可恕……」

    大貝勒點頭說道:「這責任是大了些,可是你幹的是拿賊差事,我布下香餌把賊引來讓你拿,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李玉琪道:「大貝勒好意,可是我不敢領受這冠蓋雲集,重寶在場的機會。」

    大貝勒兩眼微睜道:「李玉琪,這是我的安排,你只能接受我的命令,命令沒有商榷的餘地,更不容推卻不受。」

    李玉琪道:「大貝勒……」

    大貝勒泰齊一擺手道:「不要再說了,你怎麼這麼不識抬舉,不知好歹,別等我拿你當抗命辦。」

    李玉琪雙眉微揚道:「這麼說大貝勒一定要把這差事交給我了?」

    大貝勒泰齊道:「拿賊本來就是你的差事,不是麼?」

    李玉琪道:「拿賊確是我的差事,可是護衛榮王爺跟大貝勒的安全,還有一頂九龍冠,我卻無法兼顧。」

    大貝勒泰齊道:「這是一碼事……」

    李玉琪道:「拿賊,或護衛榮王爺、大貝勒,跟那頂九龍冠,這兩樣您請隨便派我一樣,要是讓我兼顧,我寧可抗命。」

    「胡鬧。」大貝勒濃眉一揚道:「沒聽我說麼,我派給你一百名侍衛。」

    李玉琪道:「說句話大貝勒別生氣,侍衛營的高手對付一般叛逆—般飛賊那是綽綽有餘,可是對付這班叛逆,我以為派不上用場。」

    大貝勒泰齊臉上變了色,道:「難道我手下十四營禁軍,都是酒囊飯桶?」

    李玉琪道:「我不敢這麼說,我只能說這班叛逆非同小可,不比尋常,我剛才不說過了,對付一般叛逆,他們綽綽有餘……」

    大貝勒泰齊道:「我不管那麼多,你幹的是官家差事,叫你怎麼樣,你就得怎麼樣。」

    李玉琪道:「大貝勒這是陷我於囹圄,置我於死地,我寧可抗命也絕不敢受。」

    大貝勒泰齊不平和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李玉琪接著說道:「大貝勒,我不惜鬧到皇上面前去。」

    「皇上?」大貝勒泰齊叫道:「皇上也是任人見的,你以為皇上會把我怎麼樣……」

    李玉琪道:「我如果要見皇上,那並不難,我不信誰能攔得住我,我不敢求皇上把誰怎麼樣,只求皇上做個賢明安排。」

    大貝勒泰齊馬鞭一指,厲聲叫道:「李玉琪,你好大的膽子。」

    李玉琪道;「事關重大,我也無可奈何,還請大貝勒原諒。」

    大貝勒泰齊憤憤地坐了下去,臉色好不難看,半晌始道:「我讓你拿賊。」

    李玉琪微一欠身道:「謝大貝勒。」

    大貝勒泰齊冷冷說道:「聽清楚了,不論死活,我要全數。」

    李玉琪道:「大貝勒,到目前為止,誰也不知道那班叛逆有幾個。」

    大貝勒泰齊道:「來幾個你給我事幾個就是,只走脫一個,你就給我小心。」

    李玉琪道:「大貝勒放心,來八個我交給大貝勒四對,來六個我交給大貝勒三對……」

    大貝勒泰齊道:「那就行。」

    李玉琪道:「手大捂不過天來,我—個人難以分身,請大貝勒撥給我十名火槍手。」

    大貝勒泰齊呆了一呆道:「你要火槍手幹什麼?」

    李玉琪道:「侍衛營裡我找不出合適的人手,只有請大貝勒撥我十名火槍手。」

    大貝勒泰齊道:「你什麼時候要?」

    李玉琪道:「只要他們在婚禮的頭一天找我報到就行。」

    大貝勒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你現在馬上給我搬進榮親王府去,這十天之內榮王爺倘有一點差錯,我唯你是問。」

    李玉琪道:「這個大貝勒放心,我願負全責。」

    大貝勒泰齊冷哼一聲道:「哪怕你不負,沒事了,你走吧。」

    李玉琪道:「我這就走,請大貝勒給我一紙令諭,我好作為憑藉。」

    大貝勒泰齊道:「用不著,榮王府我早說好了。」

    李玉琪道:「大貝勒,我是指領十名火槍手拿賊的事。」

    大貝勒泰齊道:「什麼意思,我口頭交待還不夠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我只奉命拿賊,護人護寶的另有其人,我怕事後有人把兩件事混為一談。」

    大貝勒泰齊道:「我知道就行了,你怕誰混為一談?」

    李玉琪道:「大貝勒,我說句不該說的話,賊之意在榮王爺跟大貝勒,萬一大貝勒有個三長兩短,護人護寶的人把責任往我身上一推,到那時候我找誰做證去。」

    大貝勒泰齊變色說道:「你以為我準會傷在他們手下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大貝勒泰齊冷笑一聲道:「你倒為自己設想得很周到啊。」

    李玉琪道:「事出無奈,也非同小可,我不得不如此。」

    大貝勒泰齊冷哼說道:「你先去,一兩天我派人給你送去。」

    這就行了,當然,大貝勒泰齊不會當場給他立「字據」,那沒面子,也從無前例。

    李玉琪沒多說,深深一躬身出了辦公房。在回途之上,他一邊走一邊咀嚼這件事。

    李玉琪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一想他便查出這件事不對,而且內中大有蹊蹺。

    大貝勒泰齊能不在乎婚禮之上鬧凶事,卻不許在婚期前十天內發生一點差錯,豈不是很明顯的矛盾。分明,這裡頭大有問題,這婚禮可疑。

    還有,泰齊把護人,護寶,拿賊,一股腦兒推給了他,這是存心陷他於囹圄,置他於死地,固然,他不怕,可是一旦出了紕漏,追問起責任來,他就別想待下去了。

    大貝勒為什麼要這麼做,很簡單,只有兩點道理:

    一、泰齊不喜歡他,嫉恨他。

    二、榮親正把他和盤托給了泰齊。

    後者的可能性小一些,但他不能不提高警覺。

    回到了萬親王府之後,萬親王不在,他在沒驚動別人的情形下,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又走了。

    到了榮親王府,他首先見到了,侍衛營的兩班弟兄是東營的兩個班,老人,康全的那一班,張發全的那一班。兩個領班一起趨前見禮。

    李玉琪寒暄了幾句之後道:「榮王爺呢,可在府裡?」

    康全道:「在,剛才還在書房裡。」

    李玉琪道:「我去見見他,待會兒咱們再分派任務。」他往裡走去,很容易在書房裡見著榮親王玉珠。

    榮親王玉珠對他的來臨頗表訝異,瞪著跟道:「你怎麼來了,有事兒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把您跟您這榮王府交給我了,十天,不許出—點差錯。」

    榮親王更訝異了,道:「怎麼回事兒,玉琪?」

    李玉琪道:「您不知道麼?」

    榮親王玉珠道:「瞧你說的,我怎麼會知道。」

    李玉琪淡然說道:「據大貝勒說,十天之後是他的婚期。」

    榮親王「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好日子近了,泰齊怕出點事兒,是不?」

    李玉琪道:「大貝勒就是這個意思。」

    榮親王玉珠道:「那麼,這十天之內,你……」

    李玉琪道:「您給我個地方住,我得在您這兒打擾十天。」

    榮親王玉珠眼一睜,跳了起來,叫道:「好啊,這麼一來咱爺兒倆可以多聚聚了,走,玉琪,我給你找個地方去。」他拉著李玉琪就要走。

    李玉琪站著沒動,道:「玉珠叔,不忙,我想在您這書房裡坐會兒。」

    榮親王玉珠一怔,旋即笑著點了頭:「行,別說坐會兒,就是坐上個十天半月的也可以,坐,坐,咱爺兒倆聊聊。」

    他熱絡地拉著李玉琪坐了下去,坐定之後,他含笑說道:「玉琪,讓你受累了。」

    他絕口不提大格格心畹的婚事。

    李玉琪不是糊塗人,他也不願提,淡然說道:「應該的,玉珠叔。」

    榮親王玉珠話鋒忽轉,道:「又是幾天沒見你了,怎麼樣,都忙些什麼?」

    李玉琪凝望著榮親王玉珠,緩緩說道:「玉珠叔,我告訴您一件事。」

    榮親王玉珠道:「什麼,玉琪?」

    李玉琪道:「大貝勒讓我暫緩拿賊……」

    榮親王玉珠微微一怔,道:「泰齊讓你暫緩拿賊,為什麼?」

    李玉琪道:「因為他另有高明安排。」

    榮親王玉珠「哦」地一聲道:「他另有高明安排,他另有什麼高明安排?」

    李玉琪道:「他安排在婚禮上拿賊。」

    榮親王玉珠訝然說道:「他安排在婚禮上拿賊,怎麼回事,玉琪?」

    李玉琪道:「大貝勒的婚禮,他在場,您也在場,是麼?」

    榮親王玉珠道:「是啊,他是新郎,我是女方主婚人,我們倆能不在場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認為那幫叛逆所以遲遲沒下手,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內城禁衛森嚴,他們不得下手,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們也找不到您跟大貝勒在一起的適當機會,現在大貝勒給他們機會。」

    榮親王玉珠眉鋒微皺,道:「泰齊是這麼說的麼?」

    李玉琪道:「是的,大貝勒還預備把那頂崇禎遺物九龍冠供出來,充當皇上的賞賜,往喜堂上一擺,供人觀賞呢。」

    榮親王玉珠神情一震,道:「玉琪,這也是他說的?」

    李玉琪道:「是的。」

    榮親王玉珠道:「他怎麼這麼安排?」

    李玉琪道:「大貝勒高明得很。」

    榮親王玉珠兩眼一瞪道:「泰齊他高明,這還叫高明,婚禮上鬧凶事,當天賀客盈門,無一不是皇親國戚,王公大臣,萬一出點差錯……」

    李玉琪淡然說道:「玉珠叔不必操心,自有人負責,自有人承當。」

    榮親王玉珠道:「自有人負責,自有人承當,這是什麼事?誰能,誰又願負這麼大責任?」

    李玉琪道:「我李玉琪。」

    榮親王玉珠神情猛震,一把抓住了李玉琪,道:「怎麼說,玉琪,是你,好渾,這豈是鬧著玩兒的……」

    李玉琪冷冷道:「玉珠叔,這是大貝勒的高明安排,既要我護人,又要我護寶,還要我拿賊,把我當神仙了。」

    榮親王玉珠手一緊,道:「玉琪,你是說泰齊他有意……」

    李玉琪道:「我不敢說他有意陷我於囹圄,置我於死地,可是我想不出還有別的。」

    榮親王玉珠臉上變了色道:「玉琪,你接下了?」

    李玉琪道:「以您看呢?」

    榮親王玉珠道:「論情勢,你是不得不接,可是論聰明,你又絕不會接。」

    李玉琪冷笑一聲道:「大貝勒他小看我了。」

    榮親王玉珠著急地道:「玉琪,你到底接了沒有?」

    李玉琪搖頭說道:「沒有,我跟他說,我只負責拿賊,別的讓他另請高明,不然我寧可抗命,不惜鬥到皇上面前去,他軟了。」

    榮親王玉珠呼了一口氣,道:「泰齊他的確小看你了,玩心智他比你可差得多。」

    李玉琪道:「那我倒不敢當,只不過沒那麼傻罷了。」

    榮親王玉珠道:「玉琪……」

    李玉琪忽然目光一凝,截口說道:「玉珠叔,您是否知道,泰齊他為什麼設這個圈套害我?」

    榮親王玉珠道:「當然是他處處覺得你比他強,招他嫉恨」

    李玉琪道:「此其一,另外我還懷疑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榮親王玉珠神情—震道:「那怎麼會……」目光一凝,道:「玉琪,難不成你懷疑你玉珠叔……」

    李玉琪道:「我不敢,玉珠叔。」

    榮親王玉珠道:「玉琪,你我立場有異,志向不同,我不能坐視你的所作所為危及大清朝廷,可是找還不至於把你和盤托給泰齊,這一點你要相信我,因為我自己有能力阻止你。」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玉珠叔,我錯了。」

    榮親王玉珠伸手撫上李玉琪肩頭,道:「也難怪,玉琪,在這個圈兒裡,只有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不談了……」

    目光一凝,接道:「有一點我要告訴你,泰齊既然敢把那頂九龍冠借出來讓眾人觀賞,併圖以誘敵,我認為他必有萬全的準備,你可別……」

    李玉琪截口說道:「玉珠叔,我要拿那頂九龍冠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下手。」

    榮親王玉珠點頭說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玉珠叔,」李玉琪道:「有件事我得讓您知道一下……」

    榮親王玉珠道:「什麼事?玉琪。」

    李玉琪道:「我霍叔祖來了。」

    榮親王玉珠身軀一震,道:「你怎麼說,玉琪?」

    李玉琪道:「我霍叔祖來了。」

    榮親王玉珠忙道:「他老人家什麼時候到的?」

    李玉琪道:「三天前。」

    榮親王玉珠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玉琪道:「我見過他老人家……」接著他把跟霍玄見面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畢,榮親王玉珠的神色顯得很凝重,道:「玉琪,我為你擔心。」

    李玉琪道:「謝謝您,不過我不以為他老人家會親身參與這件事。」

    榮親王玉珠搖頭說道:「不必他老人家親身參與,有他老人家在後頭指揮,他們就難鬥得多,萬一你再碰上他老人家……」

    李玉琪道:「您知道我不敢動用師門神功。」

    榮親王玉珠道:「我擔心的也就是這個。」

    李玉琪道:「一旦碰上他老人家,我自信能逃得脫。」

    榮親王玉珠搖頭說道:「有些時候你是不能逃避的。」

    李玉琪道:「您是指……」

    榮親王玉珠道:「十天之後,在婚禮上,泰齊命你拿賊,來一個拿一個,來兩個拿一雙,我要問問,你怎麼辦?」

    李玉琪道:「很簡單,照命行事。」

    榮親王玉珠道:「怎麼說,玉琪,你要照命行事?」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若是把他們敢走,泰齊饒得了我麼?」

    榮親王玉珠道:「可是你怎麼能……」

    李玉琪道:「我無可奈何,玉珠叔,為了自己,我不得不犧牲他們。」

    榮親王玉珠凝目說道:「玉琪,你是說著玩兒的吧?」

    李玉琪道:「玉珠叔,這是什麼事?」

    榮親王玉珠道:「玉琪,你怎麼能……你跟他們暗鬥,我不反對,可是你怎麼能把他們交給大清朝廷……」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還有更好的辦法麼,您教教我該怎麼辦?」

    榮親王玉珠道:「別讓他們來……」

    李玉琪道:「怎麼告訴他們去,他們肯信麼,肯聽我的麼,您跟泰齊都在場,還有一頂九龍冠,這是很值得冒大險的。」

    榮親王玉珠皺了眉,道:「你不能攔他們,也攔不了他們,他們一旦來了之後,你又不能放走一個,這件事的確夠難的……」目光一凝,接問道:「玉琪,他們有幾個人,我是說能派大用的?」

    李玉琪道:「總在四個以上。」

    榮親王玉珠道:「而你只一個人……」

    李玉琪道:「我已經有所安排,只要他們來了,就絕走不脫一個去。」

    榮親王玉珠苦笑搖頭道:「我矛盾得很,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希望你拿不著一個,可又希望你不讓他們走脫一個。」

    李玉琪沒說話。

    榮親王玉珠道:「玉琪,事非小可,你可要……」

    李玉琪搖頭說道:「不談這個了,玉珠叔,有件事我請您告訴我,這個婚禮,裡頭是不是有什麼文章?」

    榮親王玉珠道:「你何指,玉琪?」

    李玉琪道:「大貝勒表示不在乎在婚禮上鬧凶事,可是他又要我帶著兩班『侍衛營』的好手在你這兒護衛十天,他不希望在婚禮之前出一點事,我認為這矛盾。」

    榮親王玉珠臉上浮現起一絲異樣神色,搖頭說道:「我不清楚,玉琪,婚事是他一手包辦的,到時候我只把女兒送過去,做個現成的主婚人就行了。」

    李玉琪雙眉微揚,道:「他太不尊重您了,玉珠叔。」

    榮親王玉珠淡然一笑道:「我倒不求他怎麼尊重我,只希望他能善待心畹,我也就知足了,其實這種事他也無須事事徵得我的同意。」

    李玉琪站了起來,道:「玉珠叔,您忙您的吧,我去讓他們佈置佈置去,在這兒我提醒您一句,婚禮之上您得小心護住大格格。」

    榮親王玉珠笑了,笑得有點勉強道:「這還用你交待麼,玉琪,忙你的去吧,晚上咱倆再多聊聊。」

    李玉琪沒再多說,告退出了書房。兩班弟兄好分配,前後夜輪值。

    李玉琪把二十名侍衛營好手一一佈置在榮王府各要處,曉諭他們有驚兆務必先出聲示警,且不可貪功悶聲不響的拿賊,而且告誡他們賊非尋常,要特別提高警覺。

    這種佈置看起來沒什麼,其實李玉琪煞費苦心,在行家眼裡那簡直如同行兵佈陣,全局佈置無一處不互為呼應,只一處有警兆,剎時之間整個榮王府都會知曉。

    兩班弟兄,一班住東跨院,一班住西跨院,李玉琪則住前院一間空屋裡,榮親王玉珠要他住後院,他執意不肯。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一天也過去了。入夜,榮王府燈光點點,一片寧靜。

    李玉琪沒閒著,他帶著他的軟劍,不時巡查各處。

    夜深了,榮王府的燈火全熄,只有後院小樓樓頭,那燈光還外透紗窗。

    李玉琪從樓下經過,他沒往上看一眼,他知道,大格格心畹還沒睡,他不願驚動她。

    突然,他有所驚覺,轉個方向就要走避,可是已經遲了。

    「玉琪。」樓旁那樹叢裡傳出個甜美話聲,是大格格心畹。

    李玉琪只得停了步,他轉過身,大格格心畹已從樹叢裡走了出來,一襲雪白衣衫,夜涼似水令人有不勝單薄之感,冷艷,高雅,玉骨冰肌,一如天仙小謫。

    只是,她瘦了些,臉色也有點蒼白。

    「還沒睡?」目光帶著令人心碎的幽怨。

    李玉琪不敢看,道:「是的,大格格,弟兄們都辛苦,我怎麼能偷懶。」

    大格格心畹道:「你也辛苦。」

    李玉琪道:「謝謝大格格,這是份內事。」

    大格格心畹道:「有空麼,陪我聊聊。」

    李玉琪笑笑說道:「說忙,我很閒,說閒,我也很忙。」

    大格格心畹道:「那麼,我全當你現在閒著,行麼?」

    李玉琪道:「說幾句話耽誤不了多大事的。」

    大格格心畹道:「我要說的話很多。」

    李玉琪勉強笑笑,沒說話。

    大格格心畹道:「樓上坐坐,好麼?」

    李玉琪心裡一跳,道:「大格格,夜太深了。」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咱們之間還用避嫌麼?」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職責在身……」

    大格格心畹道:「有了事你再下來,來得及的。」

    李玉琪沒說話。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我都不怕,你又怕誰?」

    李玉琪倏然而笑道:「大格格何必激我。」邁步向小樓行去。

    上了樓,大格格心畹讓李玉琪在她那雅致的小客廳坐下,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

    坐定之後,大格格心畹道:「你怎麼不給我道個喜?」

    李玉琪強笑說道:「大格格原諒,我忘了。」

    大格格心畹道:「這是不應該忘的,是不,玉琪?」

    李玉琪道:「那麼我現在給大格格道個喜……」

    大格格心畹道:「由衷麼,發自心底麼,玉琪?」

    李玉琪一點頭道:「是的,大格格,這無須虛假,也不該虛假。」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一點都不難受麼?」

    李玉琪道:「大格格的喜事,我怎麼會難受……」

    大格格心畹身軀忽泛輕顫,道:「玉琪,事到如今,你忍心?」

    李玉琪沒說話,半響才道:「事情來得大突然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大格格心畹道:「我也沒想到。」

    李玉琪道:「這麼說是泰齊的主意?」

    大格格心畹道:「泰齊並沒有催促。」

    李玉琪眉梢兒陡然一揚,沒說話。

    大格格心畹道:「別怪爹,玉琪,他老人家用心良苦。」

    李玉琪道:「那怎麼會,我又怎麼敢,玉珠叔要自己的女兒早日于歸,誰敢有異議。」

    大格格心畹目光一凝,道:「玉琪,你該有異議。」

    李玉琪道:「我能麼,大格格,玉珠叔聽麼?」

    大格格心畹道:「到了這個時候,你不能再管他老人家聽不聽……」

    李玉琪道:「大格格,事情來得太突然,使我有措手不及之感。」

    大格格心畹道:「你是說來不及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該知道,我不能捨棄我的任務。」

    大格格心畹微—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假如你在這時候救我,你勢必得捨棄你的任務,可是?」

    李玉琪道:「是的,大格格,我不敢愧對師門。」

    大格格心畹的臉色更見蒼白,歎了口氣道:「的確,事情來得太突然,誰叫它來得這麼快,不提了,玉琪……」

    她忽然站了起來,笑吟吟地道:「來,進屋來看看我的嫁衣裳。」

    李玉琪壓了壓心裡那股子難受,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

    大格格心畹的臥房就在小客廳之旁,大格格心畹的香閨佈置得不見華麗但見淡雅,只是,如今零亂得很。這雖然不是李玉琪頭一次進入女子閨房,可是心裡的感受卻大不相同。

    沒見那裡有大格格心畹的嫁衣裳,卻見大格格心畹一個轉身撲進了李玉琪懷裡。

    李玉琪大吃一驚,要躲。

    只聽大格格心畹顫聲說道:「玉琪,你忍心?」

    李玉琪沒動,心跳得很厲害,他強自鎮定道:「大格格,這樣不好……」

    大格格心畹顫聲說道:「我知道,我只求片刻。」

    李玉琪一陣激動,道:「大格格這是何苦?」

    大格格心畹沒說話,顫抖的嬌軀偎在李玉琪懷裡,良久,良久,她才抬起螓首,一張嬌靨帶著酡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輕輕叫道:「玉琪……」

    李玉琪心神震顫,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道:「不能叫我一聲心畹麼?」

    李玉琪情難自禁,低低叫了一聲。

    這一聲似乎有莫大的魔力,大格格心畹的嬌軀又偎緊了些,突然,她挪離了李玉琪,緊緊地盯著李玉琪道:「玉琪,別說我不知羞恥。」

    李玉琪道:「大格格,玉琪不是那種人!」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生為漢人,我生為滿女,為什麼上天讓咱們認識?」

    李玉琪搖頭說道:「大格格,我不能。」

    大格格心畹嬌軀倏顫,道:「玉琪,你可知道,我想哭,可是沒有眼淚。」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奉勸一句,造物弄人,夫復何言,大格格該做一個不叛族,不叛家的孝女。」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這就是你勸我的話麼?」

    李玉琪毅然點頭,道:「是的,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淒然一笑,微微點頭道:「不錯,造物弄人,夫復何言,當初是我自己願意,沒有人強迫我,現在我便不該懊悔,好吧,玉琪,咱們不談這些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夜已深……」

    大格格心畹笑了,笑得讓人腸斷:「這句話,你對我說過不少次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說的都是時候。」

    「不錯。」大格格心畹道:「我每次都是在夜深的時候碰見你,說不了幾句話,唉,何其匆匆。」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要在這兒住十天,今天不過是頭一天。」

    大格格心畹道:「恐怕今後這九天裡,你會盡量避著我,不跟我見面,是不?」

    李玉琪道:「那怎麼會。」

    大格格心畹道:「不會麼,今兒晚上要不是我叫的快,你就又躲開了,不是麼?」

    李玉琪心頭震動,沉默了一下道:「大格格,相見不如不見……」

    大格格心畹嬌軀倏顫,道:「對的,玉琪,見了面又如何,與其見了面彼此都痛苦,不如不見,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李玉琪沒說話,轉身要走。

    只聽大格格心畹在背後叫道:「玉琪。」

    李玉琪停了步,轉回了身,他仍沒說話。

    大格格心畹那失色的香唇啟動了一下,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本來我不甘就這麼嫁給泰齊,我打算今晚把自己交給你的……」

    李玉琪心頭猛震,叫道:「大格格……」

    「聽我說,玉琪。」大格格心畹道:「後來我想想,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做,同時我也知道你絕不會答應……」

    李玉琪顫聲說道:「大格格怎麼好有這種念頭?」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我不是不知羞恥的女兒家,我實在是太不甘。」

    李玉琪只覺胸中激動,無法抑制,他口齒啟動,半天沒說出話來。

    大格格心畹又開了口,但話鋒已轉,顯然她是有意的:「玉琪,抱歉得很,九龍冠的所在,我還沒能問出來,你知道,泰齊這個人機警得很。」

    李玉琪已漸趨平靜,呼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如果不容易問的話,大格格就不必為難了。」

    大格格心畹搖頭說道:「不,不管怎麼著我一定要把九龍冠的藏處問出來告訴你,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唯一能對你盡的一點心意。」

    李玉琪又激動了,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道:「夜已良深,你下樓去吧。」

    李玉琪沒再說話,轉身出了大格格心畹的香閨。大格格心畹嬌軀一晃,她連忙扶住了妝台……

    李玉琪下了小樓,他只覺胸中百念齊湧,五味俱陳,他甚至於不覺得自己已下了小樓。

    出了小樓,榮王府的夜色異常寧靜,他不預備再出巡了,邁步就往前院行去。

    剛到後院門口,突然一個話聲傳了過來:「玉琪。」

    李玉琪心頭一震,立即停了步,轉眼望去,只見左邊那長廊之上站著個頎長人影,他一看就知道是榮親王。

    他走了過去,微微欠了個身道:「您還沒睡?」

    榮親王含笑搖頭,笑得勉強:「還沒有,你辛苦了。」

    李玉琪道:「沒什麼,我比弟兄們要清閒得多。」

    榮親王沉默了一下道:「玉琪,我所以在這兒叫住你,是怕驚動心畹。」

    李玉琪心頭猛地一跳,道:「您看見了?」

    榮親王點了點頭道:「玉琪,我要謝謝你,也謝謝心畹。」

    這話李玉琪懂,他臉熱了老半天,暗一咬牙道:「玉珠叔,您不能怪大格格。」

    榮親王搖頭說道:「我沒怪她,她為這個家犧牲太大了,我還忍心怪她麼。」

    李玉琪揚了揚眉,道:「您也知道她的犧牲很大?」

    榮親王目光一凝,夜色中那兩道目光一如兩把霜刃:「玉琪,你以為我出賣自己的女兒,你以為我不難受?」

    李玉琪道:「我沒這麼說,玉珠叔。」

    榮親王道:「玉琪,畢竟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啊,你知道,我只這麼一個女兒,我視她重逾我的性命,可是為了老人家,我又能怎麼辦?玉琪,你說,我能怎麼辦?」

    李玉琪吸了一口氣道:「玉珠叔,事實上這是心畹自願的……」

    榮親王要說話。

    李玉琪已然又道:「玉珠叔,咱們有這層關係在,您跟我的親叔叔沒兩樣,當著您,我說話難免隨便點,您要原諒……」

    榮親王道:「你想說什麼?說吧。」

    李玉琪道:「大格格是您的愛女,您只知道一味效忠,一味忍讓,任自己的親生愛女嫁給一個自己憎恨的人,嫁給一個凶狠陰毒的小人……」

    榮親王道:「玉琪……」

    李玉琪道:「大格格的痛苦,我不信您看不見,我不信您能無動於衷,錯一旦鑄成,我也不以為您能心安,既然這樣,您為什麼還要容忍,為什麼還要盡這一份愚忠……」

    榮親王揚眉輕喝:「玉琪。」

    李玉琪道:「我憋不住,您要原諒。」

    榮親王威態倏斂,微微低下頭去,半晌之後,他抬起了頭,臉上沒一點表情,道:「玉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李玉琪道:「您吩咐就是。」

    榮親王唇邊閃過—絲抽搐,道:「我告訴你九龍冠的藏處……」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榮親王道:「我有條件,我要你從現在起,別再見心畹。」

    李玉琪陡揚雙眉,道:「五珠叔,謝謝您的好意,大格格我可以不見,九龍冠的藏處我自己會找,不敢讓您損一絲忠心。」轉身就走。

    只聽榮親王喝道:「玉琪,站住。」

    玉琪停步轉身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榮親王臉上抽搐道:「玉琪,你不知道你玉珠叔的苦心。」

    李玉琪道:「也許,不過我不以為您做得對。」

    榮親王道:「玉琪,你不是不知道,德家幾代以來無不誓死效忠,你知道你不能愧對師門,為什麼就不能替我想想。」

    李玉琪道:「玉珠叔,玉琪的師門並沒有逼玉琪犧牲什麼。」

    榮親王道:「要是有呢?」

    李玉琪道:「不可能的,玉珠叔。」

    榮親王道:「那麼,要是你站在我的立場呢?」

    李玉琪道:「玉琪敢說做法跟您不同。」

    榮親王笑了,笑得勉強而淒慘:「玉琪,事實上你並不是站在我的立場……」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玉珠叔,我問一句不該問的話,您准知道老人家還在麼?」

    榮親王臉色一變道:「那當然。」

    李玉琪道:「您見過老人家?」

    榮親王道:「當然見過。」

    李玉琪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榮親王道:「半年多以前。」

    李玉琪道:「最近呢?」

    榮親王沉默了一下道:「最近我沒能去看老人家。」

    李玉琪道:「您該再去看一趟。」

    榮親王沒說話。

    李玉琪道:「您最近為什麼不去看看老人家?」

    榮親王緩緩說道:「皇上下了旨,任何人不許探天牢。」

    李玉琪道:「那麼您怎麼知道老人家還在?」

    榮親王道:「這個……不會的,玉琪。」

    李玉琪道:「玉珠叔,您睿智。」

    榮親王點頭說道:「玉琪,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知道,皇上下了旨諭,任何人不許探天牢,我怎麼好……」住口不言。

    李玉琪道:「玉珠叔,大格格犧牲得糊塗。」榮親王沒說話。

    李玉琪道:「玉珠叔,天牢在什麼地方?」

    榮親王兩眼一睜道:「玉琪,你想幹什麼?」

    李玉琪道:「我想去看看老人家還在不在。」

    榮親王搖頭說道:「玉琪,你不能這麼做,我也不許你這麼做。」

    李玉琪道:「難道您就讓大格格這麼糊里糊塗的犧牲,玉珠叔,錯一旦鑄成便無法挽回……」

    榮親王道:「我知道,玉琪,這樣吧,你不用操心,一二兩天之內我自己找機會去一趟。」

    李玉琪口齒啟動了一下道:「玉珠叔,我希望您別再猶豫,這不是別的事。」

    榮親王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玉琪。」

    李玉琪道:「那麼時候不早了,您歇息吧,我告退了。」欠個身,轉身而去。

    榮親王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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