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慕嵐他一口氣走出了半里多,再回頭時,他想看見的已經被一片樹林擋住了,就是沒那片樹林,他淚眼模糊怕也看不真切。
他呆呆地站在那兒半天,突然坐了下來,換上鳳姑親手在兩天一夜之間趕做的,代表著無限深情的那雙鞋,然後站起來走了,直奔開封。
天黑的時候,他來到了開封城外,他本來是要進城的,可是有件事使他站在道旁猶豫了。
那是因為剛有兩個武林人打扮的漢子,步履匆匆地由他身邊而過,他聽見其中一個帶著激動淫笑地說道:「不能快點麼,老陳,你他娘的真該怪你爹娘沒給你多生兩條腿,你要知道,這種福一輩子也難輪上一回,遲了那既嫩又美的小娘子就要閉帳關門了。」
這不是指的溫娃娜嗎?她還在開封附近?什麼事使她一直在這兒逗留不去?為什麼她還幹這種無恥勾當?難道她真是天生的蕩婦淫娃?韋慕嵐又升起氣恨,他不想跟去看,本來嘛,關他什麼事,再說他也跟鳳姑說過,那絕不可能。
可是,在他心裡的另一種意念很強烈。
於是,他猶豫再三,終於轉了身……
韋慕嵐遠遠地跟在那兩個漢子身後。
他兩個白跟韋慕嵐擦身而過後,就離開了正對城門的官道折向了東,往東去,到底是往陳留。還是莊開封去?不,他兩個既不是往陳留,也不是往開封走,只知道他兩個東拐西彎,越走天越黑,越走地越荒涼。走著,走著,前面曠野中現出—點燈光。
燈光那兒,黑黝黝的—堆,似乎是農宅民房,可是韋慕嵐眼;力超人,他看得清楚,那是他所熟悉而且還進去過,甚至於在裡面躺過的帳篷。
看見了這座帳篷,他心裡的怒火突然往上一衝,像是被誰恥辱了一般,就在這時候,前面兩個漢子象—下打足了氣,突然拔腿狂奔,一個跑得比一個快,生似怕落後人—步。
韋慕嵐忘記了何九如交待他的話,近期內最好別妄動真氣,他冷哼一聲提氣騰身電一般地撲了過去。
他看見了,他看見溫娃娜穿著那使得玲瓏胴體若隱若現的蟬羽般輕紗衣裳,極盡挑逗勾引之能事地把兩個漢子拉進了帳篷。同時,那點燈光倏然熄滅了。
這時候,韋慕嵐已然撲到,陡然沉喝道:「你既然喜歡,讓我也來試試!」
他瘋狂一般地衝了進去,進了帳篷,他出手點倒了那兩個已然瘋狂了的漢子,然後顫聲說道:「讓我先看看你,也讓你看看我!」
他探懷取出火折子打亮了火,火光一閃,他看見了,但他也怔住了,眼前,地上,那厚厚的毛氈上,赤裸裸地躺著一個女子,那兩個漢子就靜靜地爬在她身邊!可是,她不是溫娃娜,她有—身誘人的肌膚,有—副誘人的身材,卻有著一張奇醜無比的臉,她,他見過,正是跟溫娃娜在一起的那位……
「哎呀,是你呀,小冤家,我還當是誰呢,嚇死我了,正好,我正愁找不著你呢,看見你呀,他們就都臭了,來吧,小冤家,把火熄了!」
她騰身躍起,撲向了韋慕嵐。
就在這時候,一聲顫抖嬌叱自帳外響起:「你……你撕碎了我的心,我瞎了眼了……」
「嘶」地一聲,一柄利劍破帳而入,直刺韋慕嵐。
韋慕嵐一驚躲閃,火熄了,眼前一片黑暗,陡聽一聲驚叫,他連忙撲出帳外,他又一怔,天,溫娃娜正站在帳外月色下,身上還是那一襲輕紗,只是嬌靨上的神色木然,媚蕩之色已盡掃,她真像位女神。
就在他這一怔神間,身後空刃破風,一柄利劍又自遞到,他旋身出手,一把奪過那柄劍,凝神—看,他脫口呼道:「是你……」
眼前,站著一位白衣少女,她的衣衫白,她的臉更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高挑著柳眉,圓睜著美日,模樣兒怕人,她,竟然會是那位總管千金秋海若!顯然,她是被韋慕嵐劈手奪劍那一手驚住了,而這時她又被韋慕嵐那脫口而出的一聲輕呼驚醒了,她咬牙說道:
「不錯,是我,你很感意外,是不?」
韋慕嵐道:「事實如此,姑娘怎會到這兒……」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秋海若厲聲說道:「我出來是為找你,是怕你傷重死在路上,半途聽說這兒有……所以我跟來看看,不想你不但活得好好的,竟還跑到這兒來跟這不要臉的蕩婦淫賤女人鬼混,早知道這樣我就讓你死,說什麼也不會出來找你,我瞎了眼,我該怪那一掌沒打重些…」韋慕嵐想要解釋,但轉念一想我何必解釋,沒那個必要,她是白玉堂的女兒,憑什麼要向她解釋,再說她那番話也勾起了他的仇恨怒火,當即臉一沉,冷冷說道:
「這是我的事,你似乎無權干涉……」
「好啊,你……」秋海若嬌軀暴顫,道:「到了這時候你還說這種話,你有良心沒有?
你還算人嗎?你,你,你,我殺了你!」
她銀牙一挫,瘋狂一般地撲了過去,韋慕嵐一揮長劍,揚聲大喝:「站住,你爹傷了我,將來有一天我會找你爹要回來,別讓我現在從你身上索取,你再敢進一步,我雖不忍,這掌中利劍可沒有眼!」
秋海若被韋慕嵐這一聲大喝震得呆了一呆,旋即她道:「你……你還敢……」韋慕嵐冷然說道:「我怕什麼,有朝一日我會找你爹索還這一掌之債,姑娘,你看錯了人,用錯了情,現在回頭還不算遲,跟我們這些骯髒草民站在一處那會辱及你總管千金、宦門閨閣的身份,你快快請吧。」
秋海若嬌軀一晃,險些暈倒,但是她極力支撐著,沒讓自己倒下去。她柔腸寸斷,心碎片片,嬌軀一陣暴顫,帶著一聲能撕裂人心的悲呼,轉身狂奔而去。
韋慕嵐垂下了掌中長劍,在這一剎那,他有些失神,也有些黯然,更有點愧疚不安,他呆呆地望著秋海若那惹人憐愛的纖小人影消失在曠野另—端的茫茫夜色裡,然後,他緩緩轉過了身,他,呆了一呆。
眼前哪裡還有溫娃娜的人影?敢情就在這片刻工夫中溫娃娜已悄無聲息地走了。
不,他要找她問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引入進帳的是她,真正赤裸獻身的卻是另—人,這是為什麼,是怎麼回事,他一定要弄清楚。
他縱目四下尋搜,可是,夜色茫茫,別說溫娃娜,就是那面目奇醜的女子和那兩個漢子也不見了人影。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那柄劍,一時間意念齊湧,五味俱陳,呆立了半晌他突然長身而起,飛射而去。
如今,他對溫娃娜有了另一種看法,也就因為有了這另一種看法,使他對溫娃娜產生了歉意,儘管他目前還沒辦法肯定他這另一種看法對不對,是否正確。
天快亮時,他到了開封,到了謝家廢宅。
站在那荒涼的廢宅裡,面對著周圍野草叢生的青墳,他對長眠在青墳下的謝蘭馨暗暗一陣默悼。
隨即,他蹲下身在他當日埋那片紫貝葉的地方動手挖掘,土陵扒開了,可是土裡有碎石有草根,就是沒有那片他明明埋在這兒的紫貝葉。
它哪裡去了?他的心猛然—陣跳動,手加快了,他不相信它-不翼而飛,絕不相信,—
直往裡挖。
然而,畢竟冷酷的事實擺在眼前,沒有,就是沒有那片紫貝葉,它當真地不翼而飛了,看,他都挖到墓的中間了。
想起了挖到墓的中間,韋慕嵐的心猛然又是一跳,他目光一凝,怪了,墓裡怎麼沒有棺木?要說事隔多年,棺木已經腐朽了,它也該有一兩塊朽木啊,如今別說朽木了,就連木頭絲兒也沒有。
人是莫滄江埋的,這是莫滄江自己說的,就算他當時窮困,買不起棺木,弄塊草蓆草草人土了事,那也該有塊爛席角啊。
就算連草蓆也買不起,人的屍骨總該埋下了,可是怎麼連塊骨頭也沒有呢?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韋慕嵐呆呆地蹲在墓前,腦海裡飛快地在想,他在想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今可好,不但連謝蘭馨那片紫貝葉沒找到,便連他埋在這兒的那一片也不翼而飛了。
這不箅小事,怎麼這會是座空墓呢:這可就是大事了。
人是莫滄江埋的,這是他親口說的,那麼,該找他問問去,對,該找他,是該找他!有此一念,使他暫時把紫貝葉不翼而飛的事置諸腦後,騰身而起,掠出了謝家廢宅。
出了謝家之後,他沒馬上往莫家去,先找到了那看墓的趙大家,敲了半天門沒有人答應,由屋上進去一看,趙大家空空的,哪裡有人?趙大家空了,是搬走了還是……
韋慕嵐沒多想,騰身再起,撲向了莫家。
莫家他去過很好找,不到片刻工夫,他已停身在莫家前門十丈以外,為什麼停在那兒,因為他看見掛在莫家那雄偉氣派大門上的兩盞大燈沒亮,門前黑忽忽的,不像以往那樣亮著,光同白晝把大門前照耀得纖細畢現。
如今,那高高的石階一對石獅子,都浸沉在黎明前寂靜淒清的黑暗裡,這,讓他覺得有點不對。
他停了—停,長身再起,只一個起落又射進了莫家那廣大的前院裡,有—件事使他詫異,那嗅覺靈敏機警兇猛的獒犬沒動靜。
不對,他閃身撲了進去,直往後闖。
他由前院而後院,走小徑,過畫廊,最後停身在莫家內眷所住的後院裡,一路行來到現在,空蕩、寂靜,沒有動靜,不見人影,敢情,這莫家已成了一座空宅。
莫滄江哪兒去了?也搬了?天下有這麼巧的事嗎?住在這兒好好的,偌大一座庭院,亭、台、樓、榭一應俱全,不下王侯之家,過得舒服,他為什麼搬呢?由那堂屋開著的兩扇門,堂屋裡傢俱、擺設一樣不少,這能叫搬嗎?這又是怎麼回事?韋慕嵐智慧高絕,他馬上想到莫滄江花言巧語讓他上了一次大當,莫滄江涉有重嫌,埋葬謝蘭馨—事不確,他知道韋慕嵐遲早會發現,會拆穿他,因為韋慕嵐到時候會遷移謝蘭馨的骨骸的。
可是那片紫貝葉又是誰……
他心裡—跳,又想到了莫滄江,莫滄江既然騙了他,讓他上了—次大當,就有可能在他當日離開莫家之後暗中跟上了他,既然這樣,莫滄江不會不知道他去了謝家廢院,也不會沒看見他把那片紫貝葉埋在了謝蘭馨的墓邊上。
那麼,準是莫滄江在他離去之後,下手偷去了那片紫貝葉,因為明知遲早東窗事必發,所以莫滄江來個三十六著,走為上策,先跑了。
莫滄江要那片紫貝葉幹什麼,他是否知道紫貝葉的功用?以他的這一連串作為看,他可能知道。
他既然知道紫貝葉的功用,就該知道非得到兩片紫貝葉不可,缺—片就等於沒有。
那麼,莫滄江的去處就很明顯,他該是帶著這一片紫貝葉,到那謝蘭馨處去找那一片了。
謝蘭馨的那一片在哪裡只有莫滄江一人知道?莫滄江又在何處?人海茫茫難找尋!思忖至此,韋慕嵐一雙眉鋒皺起來了,皺得很緊很緊。
突然,他雙眉一展,目閃寒芒,往下—蹲身,兩柄利刃由他頭頂交插刺過,好險!他應變快,出手更快,左邊飛射後-,右邊一掌橫揮,兩聲大叫,身後蹲下了一對。
他站了起來,緩緩轉過了身,眼前,—左一右兩名黑衣漢子一手拖劍,一手捂著肚子蹲在那兒。
左邊黑衣漢子要動,他飛起一腳踢上那漢子下巴,那漢子大叫一聲往後便倒,劍丟出老遠,躺在那兒沒再動。
右邊那個要往起站,韋慕嵐及時冷喝說道:「你敢動—動,我要你跟他一樣!」
那黑衣漢子身子—抖,硬沒敢動,韋慕嵐跟著又是一句:「把劍放下!」
那黑衣漢子很聽話.「噹」地—聲把劍丟下了。
韋慕嵐道:「站起來!」那黑衣漢子手靠著小腿站了起來,剛站—半,他貼著小腿的那隻手翻腕遞出,手裡多了柄明晃晃的匕首,閃電—般刺向韋慕嵐小腹。
這一手既快又狠,更出人意料,要是換個人非遭殃不可。
韋慕嵐雙眉—聳冷笑道:「就這手你還得再學幾年!」
—側身-過那柄犀利的匕首,揚掌砍了下去,那黑衣漢子大叫—聲丟刀垂腕。韋慕嵐手往上一揮,一巴掌把他打得頭破血出,仰躺在地上。
他抱著右腕滿地滾,韋慕嵐卻冷然說道:「是漢子就別怕,站起來!」
右腕雖然痛徹心脾,但是那黑衣漢子不敢不聽,哼哼著慢慢爬了起來,韋慕嵐冷笑說道:
「你靴筒裡藏有幾柄匕首,再來—柄!」
那黑衣漢子低著頭沒說話!「答我問話!」韋慕嵐道:「我跟你兩個無怨無仇,為什麼你兩個要偷襲我,而且一上就是兵刃?」
那黑衣漢子猛然抬頭,望著韋慕嵐道:「你不是莫家的人?」
韋慕嵐道:「誰告訴你我是莫家的人?」
那黑衣漢子呆了一呆,道:「那……那是我兩個弄錯了……」
韋慕嵐冷笑說道:「你弄錯了不要緊,—個人卻要於白無故地丟一條命!」
那黑衣漢子囁嚅說道:「我,我把你閣下當成了莫家的人……」
韋慕嵐道:「莫家的人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那黑衣漢子道:「你閣下誤會了,我倆出手只在制人而不在殺人!」
韋慕嵐道:「你兩個制莫家的人幹什麼?」
那黑衣漢子遲疑了一下,搖頭說道:…這……我不能說!」
韋慕嵐動了疑,道:「你最好說給我聽聽!」
那黑衣漢子苦著臉道:「你閣下既不是莫家的人,何必……
對了,你閣下三更半夜跑到莫家來,是來幹什麼的?」
韋慕嵐冷然說道:「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黑衣漢子想起了他剛才那高絕身手,微微一驚,忙道:「你閣下已經打傷了我兩個,何不高抬貴……」
「可以!」韋慕嵐截口說道:「想讓我放手不難,你就別等我再出手!」
那黑衣漢子沉默了,旋即一點頭,道:「好吧,我說,我兩個是官家人,是總管府的。」
韋慕嵐心頭一跳,道:「那我失敬,你兩個是奉總管大人之命來此,還是私自……」
那黑衣漢子理直氣壯地道:「自然是奉命行事!」
韋慕嵐道:「總管大人要莫家的人幹什麼?」
那黑衣漢子道:「總管大人想找個莫家的人問問莫滄江哪兒去了!」
韋慕嵐道:「這麼說,總管大人是在找莫滄江?」
那黑衣漢子點了點頭,道:「正是,總管大人正是要找莫滄江!」
韋慕嵐道,「總管大人要找莫滄江幹什麼?」
那黑衣漢子道:「莫滄江本是總管大人的心腹親信,可是在這兩天他偷了總管大人的一樣東西,而且背叛了總管大人,所以總管大人要找他!」
韋慕嵐道:「莫滄江他偷了總管大人的什麼東西?」
那黑衣漢子搖頭說道:「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奉命捉拿莫滄江,別的事我不問,也不敢問!」
韋慕嵐道:「這看來你們那位總管大人很凶?」
那黑衣漢子道;「何止是凶,一個不好是要腦袋的!」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有這等嚴重嗎?」
那黑衣漢子道:「怎麼沒有,你閣下可以到處打聽,到處問問。」
韋慕嵐道:「莫滄江拿走的那東西必然十分貴重。」
那黑衣漢子道,「那是當然,不然總管大人怎會派這麼多人搜尋他的下落!」
韋慕嵐道:「是什麼東西這般貴重?」
那黑衣漢子搖頭說道:「不知道,總管大人只派我們緝拿莫滄江,並說那莫滄江偷了總管府的—樣珍貴物品!」
韋慕嵐道:「他派你兩個到這兒來是……」
那黑衣漢子道:「總管大人派我兩個埋伏在這莫老兒住處等候著莫家任何一人回來,以便把他拿來逼問莫滄江的去處。」
韋慕嵐道:「這麼說來,到目前為止,你倆還沒有等著任何一個莫家的人折回來?」
那黑衣漢子點了點頭,道:「是的。」
是這樣韋慕嵐沒說話,他抬眼望天在想……
原來莫滄江跟白玉堂是一路人,是白玉堂的親信,心腹,那麼他當日對自己說的話,就沒—句可信的了……
莫滄江又怎會偷了白玉堂的東西,背叛了白玉堂?他分明是偷了自己的那片紫貝葉啊?
莫非莫滄江偷了自己的那片紫貝葉後想據為已有,沒讓白玉堂知道就逃走了。結果還是被白玉堂知道了,才派人追緝他搶奪那片紫貝葉不成……
想到了這兒,他突然收回目光,望著眼前黑衣漢子道:「你真不知道莫滄江偷了總管大人的什麼東西嗎?」
那黑衣漢子見韋慕嵐不說話,兩眼望天。神色不住變化,只當是韋慕嵐要在他身上打什麼主意,正嚇得心驚膽戰,皮麻肉跳,聞言—抖索,忙道:「啊,啊,我……我真不知道!」
想必是真不知道了,假如莫滄江是因為帶走了那片紫貝葉而被白玉堂派人搜尋追殺,他擺了手,道:「那就……」
「算了」,兩字還沒有出口,他突然目閃寒芒,飛起—指閉了眼前黑衣漢子穴道,然後右手抓住他,左手抄起地上黑衣漢子,腳一抬,地上匕首飛出老遠,閃身騰射沒入了黑黝黝的廂房中。
他剛隱人廂房中,院子裡如飛射落一人,那又是個穿黑衣的漢子,腰裡佩著一柄長劍,抬眼四下觀望,嘴裡低低叫道:「老吳,老許,出來,出來,我傳話來了。」
還好他沒看見丟棄在花叢中的那柄長劍,韋慕嵐只顧著兩個人跟那柄匕首,匆忙間忘記了還有一柄長劍。
只聽黑黝黝的廂房裡傳出適才黑衣漢子話聲:「老蔡嗎?我跟老許在這兒,什麼事呀!」
那姓蔡的黑衣漢子「哦」地—聲回身說道:「原來你倆……真好,他奶奶的真好,大夥兒在四下裡跑斷了腿,你兩個卻躲在這兒享福,快來吧,別他奶奶的縮著了,人家早他娘的到了千里之外了!」
「噢,出了千里之外了,哪兒呀?」
姓蔡黑衣漢子可沒留意那兩個為什麼不馬上出來,當即說道:「千里之外就是千里之外,誰知道是哪兒,反正他騰不了空,入不了地,天涯海角都要找上他的,要不然倒霉的是咱們,莫滄江這老龜孫真他娘的害人……咦,你兩個幹什麼縮著呀,這兒走了,回去交差吧!」
「出來了。」聽那姓吳的黑衣漢子在廂房裡答應一聲,隨著這聲答應,一條黑影疾掠而出。
姓蔡的黑衣漢子一怔,旋即破口罵道:「怎麼,誰還不知道誰有多少,還跟我來這一手,你……」
余話還沒有出口,他已看清了來人既不是老吳,也不是老許,而是個俊美英挺的陌生人,他明白了,—驚剛要抬手,可是他太慢了,只覺喉結上挨了—下,氣—閉,眼一黑,乖乖地躺下了,這一睡不知道要睡多久。
天亮之後,韋慕嵐坐在城門口家酒肆裡,他拿著酒杯眼往外看,蹄聲盈耳,只見十幾撥夾雜著碧眼黃須大漢的官家好手,人人跨坐在蒙古種高頭健馬上飛也似地馳出了城,百姓們畏縮著躲得遠遠的。
倒霉的是兩旁民家,—陣陣被鐵蹄激起的塵埃直往門裡卷,哪一個膽大不要命的敢哼一聲。
在這十幾撥健騎過去不久,韋慕嵐站起身來會過酒帳出了酒肆,他也要跟出城去。
而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對街一家客棧門裡,有個白色的人影一閃,那白色人影無限美好,分明是……
韋慕嵐心裡一跳,暫時把跟蹤那十幾撥健騎的打算置諸腦後,三腳並成兩步地趕到了對街。
進了這家客棧,櫃檯裡只有一個夥計在擰著布擦櫃檯,一見有人進門,把布往水桶裡一丟,一邊把濕淋的雙手往身上抹,一邊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客人早啊,要住店小號有乾淨上房……」
韋慕嵐截口道:「小二哥,剛才進去一位姑娘……」
夥計明白了:「噢」了兩聲,瞇著眼搖頭笑道:「公子爺,你可看錯人了,人家是小號的客人,由外地來的,娘兒倆住在一起,可是好人家的姑娘……」
敢情他會錯了意,韋慕嵐眼一瞪道:「你胡說什麼,她是我……我的親戚!」
夥計一愣,忙賠笑打拱作揖:「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弄錯了,是我瞎了眼!公子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行船,我當是……嘿嘿,公子爺千萬包涵,千萬……」
韋慕嵐板著臉道:「下次看清楚人,說話也留神些,錯非是我,換個人非打你的嘴不可,說.她住在哪—間?」
夥計—邊稱謝,—邊往後指:「就在後院正對面頭一間上房裡,公子爺只要進了後院,一眼就可以看見……」
韋慕嵐沒再聽下去:邁步走了過去。
夥計望著他的背影直伸舌頭:「乖乖……」
果如夥計所說,韋慕嵐一進後院就看見了,他看見正對面頭一間上房的兩扇門敞開著,屋裡坐著個身材美好的白衣女子在低頭想心事,他沒看見她的臉,可是他一眼就認出她正是溫娃娜,因為對他來說,溫娃娜的倩影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不知怎地,突然之間,他的心跳得很厲害,他幾乎失去了走過去的勇氣,但是另一個意念在驅使他邁步,驅使他往前走,他終於被一個意念克服了。
他不安地走了過去,往門口—站,他更不安了,她仍低著頭在想心事,根本沒發覺房門口站著個人,他沒勇氣叫她,好半天才鼓足了勇氣輕輕喊了一聲:「姑娘!」
白衣女子聞聲抬頭,正是溫娃娜,她先是一驚,繼而嬌靨上浮起一片複雜的異樣神色,脫口說道:「是你……」
韋慕嵐強笑點頭,道:「是的,姑娘,是我,還記得嗎?」
霎時間,溫娃娜轉趨平靜,嬌靨上的神色中帶著些冷漠,微一搖頭,淡淡說道:「忘了,我接觸過的男人很多,不記得你是哪一個了!」
韋慕嵐懂這話,好不窘迫,他道:「姑娘,我是來道歉的,以前是我錯了!」
溫娃娜眨動了一下美目,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道歉,道什麼歉?錯了?你又有什麼錯,不,你不必道歉,也沒有錯,我是個天生的蕩女淫娃,凡是正經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卑視我,沒有一個不厭惡……」
韋慕嵐忙道:「不,姑娘,你不是……」
「誰說的?」溫娃娜道:「你罵得還不夠嗎?嫌我髒,嫌我下賤,我的東西你不碰,我碰過你的身子你要用刀把那塊肉割下來……」
韋慕嵐好不難受,道:「姑娘,以前是我有眼無珠,審人不明,如今我明白了,誠心誠意來向姑娘道歉,只向姑娘祈求寬恕!」
溫娃娜道:「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要我寬恕你?」
韋慕嵐道:「不這樣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溫娃娜道:「你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緣僅不過數面,一不成朋,二不算友,你有什麼好不安的,我認為沒這個必要,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別把我放在心上不就行了嗎?」
韋慕嵐搖頭說道:「姑娘,我做不到。」
溫娃娜目光一凝,道:「你做不到什麼,哪一點?」
韋慕嵐道:「沒有姑娘的原諒,我這輩子無法心安!」
溫娃娜似乎有點失望,「哦」地一聲道:「我還當你不能不把我放在心裡呢,原來不是……」
韋慕嵐心頭一震,道:「姑娘,我……」
倏地住口不言。
溫娃娜美目一睜,道:「你什麼?」
韋慕嵐臉上一熱,道:「沒什麼!我是說,只求得姑娘兩字寬恕,我馬上就走!」
溫娃娜道:「馬上就走?你要上哪兒去?」
韋慕嵐不願意告訴她實情,道:「我要去辦點事。」
溫娃娜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不是去跟蹤那些騎馬出城的人?」
韋慕嵐心中一震,脫口說道:「姑娘知道……」
溫娃娜道:「我在這家客棧的門裡,看了你老半天了,我發覺你一直注意著那些人,等那些人出城後你就出了那家酒肆,不是想跟蹤那些人是想幹什麼?不過,我沒想到你會看見我,更沒想到你會捨棄了他們找到這兒來。」
韋慕嵐沉默了一下,道:「我認為沒有任何—件事,能比我先求得姑娘的寬恕來得重要。」
溫娃娜道:「你把這件事看得這麼重嗎?」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否則我不會……」
溫娃娜道:「是不是也把我看得同樣重要?」
這,這赤裸裸的大膽一問,要韋慕嵐如何回答?他心神震動,大感為難,—時沒有說話。
溫娃娜淡然一笑,搖頭說道:「我就知道不是,讓你為難我很抱歉,也很不安,本來嘛,萍水相逢,緣生不過數面,而我給人的印象是那麼惡劣那麼壞,你怎麼會……好了,我不耽擱你了,你走吧。」
韋慕嵐恨不得分辯幾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說,因為他告訴過鳳姑絕不可能的,他暗暗心中激動道:「這麼說,姑娘是寬恕我了。」
溫娃娜道:「難道非得到我的寬恕,你才能安心地走嗎?」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溫娃娜搖頭說道:「那麼,你別走了,我不會說的,絕不會。」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這是為什麼,姑琅?」
溫娃娜道:「因為我一說你就要走了,我不希望你走。」
這夠了,這已經很夠很夠了。
韋慕嵐一陣激動,他想起了與鳳姑臨別的許諾,他怎能……
韋慕嵐道:「姑娘,慕嵐何幸?恐有負深情。」
溫娃娜道:「為什麼,難道你已經有了……」
韋慕嵐勉強地點了點頭!溫娃娜美目凝注,微微搖頭說道:「沒想到你年紀這麼輕就已經娶了親……」
「不,姑娘!」韋慕嵐忙道:「我是說我已經有了未婚妻了!」
溫娃娜突然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哦」地一聲道:「我還當你已經娶了親了呢,原來是有了未婚妻呀,我說嘛,年紀輕輕的,一事無成,幹什麼娶那麼早的親呀……」
簡直有點老氣橫秋,韋慕嵐沒說話。
她美目凝注,一眨不眨,接著說道:「嗯。由你測她,你的未婚妻一定很美,對嗎?」
韋慕嵐臉一紅,道:「她算得紅粉翹楚,女中英豪,世間奇女子,但若論美,她應該稍遜於姑娘。」
這是實話,溫娃娜美得出奇,美得跟人不一樣,中原人是一-美,關外人又是一種美,她卻一身集中原。人跟關外人的美中之美,這是中原人跟關外人都無法比擬無法企及的,她該是神,是仙,而不該是人。
溫娃娜笑了,的確動人,她的一顰一笑都動人,就是鐵石人兒看見了也會心頭怦然,韋慕嵐不敢直視,忙垂下目光,只聽溫娃娜那甜美話聲說道:「你很會捧人,在你眼裡,我真那麼美嗎?」
韋慕嵐毅然點了頭,道:「是的,姑娘,但我並不是以姑娘的美取……」
倏地住口不言。
溫娃娜「哦」了一聲道:「那是為什麼?」
韋慕嵐搖頭說道:「我說不上來。」
這也是千真萬確的實話,他的確說不上來。
溫娃娜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貌取人是大不智,你很對,很正確,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只是,下回別再說我比她美了,免得她聽見會大發嬌嗔不高興。你可知道,世上最狹窄的是女兒家的心。」
韋慕嵐搖頭說道:「不,姑娘,她跟人不同,我剛說過,她是位……」
「呀!」溫娃娜凝目嬌笑說道:「這時候就這麼護她呀,真羨煞人了……」
韋慕嵐紅著臉道:「姑娘,我說的是實話。」
「真的?」溫娃娜俏生生地問道。
「真的!」韋慕嵐毅然點頭。
「那麼……」溫娃娜道:「你何來相見恨晚之一說呀。」
她好嬌蠻,好聰慧狡黠,繞了—個圈圈兒在這兒等著他哪。
韋慕嵐為之一怔,結結巴巴地道:「她她,我……我是說,我……我已經有了她……」
「那有什麼要緊呀!」溫娃娜毫無羞澀之色地道:「他們中原人不常說嗎?大丈夫三妻四妾,男人家既可以三妻四妾,你娶兩房妻室有什麼不行?」
韋慕嵐絕沒料到溫娃娜會有這種大肌赤裸的表示,他呆呆地凝視著溫娃娜,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溫娃娜瞅了他—眼,道:「你聽了沒有,倒是說話呀?」
韋慕嵐倏然驚醒,難言感受地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十分感激……」
溫娃娜道:「只有感激嗎?」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事實上我只能有感激,也只能這麼說。」
溫娃娜嬌靨上微現訝異之色,道:「為什麼?你不願意做個擁有三妻四妾的大丈夫?」
韋慕嵐搖頭說道:「那倒不是……不,這跟我只能有感激,只能說感激無關,我的意思是說,我向我的未婚妻保證過……」
溫娃娜道:「你向她保證過什麼?」
韋慕嵐道:「我向她保證過今生今世心中不再有第二人……」
溫娃娜截口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向她保證過,今生今世絕不跟第二個女孩子結情緣,不再對第二八女孩子動情,對嗎?」
韋慕嵐—點頭,道:「對,姑娘。」
溫娃娜微微搖頭,道:「難得呀,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專情的人,嗯,她真令人羨煞妒煞,我聽我娘說過,世上最難得的是真摯的愛,專一的情,假如那個女孩子能碰見這麼一個男人,那麼這個男人就是毫無瑕疵的最理想伴侶,看看眼前的你,我深信我娘的話沒有說錯……」
韋慕嵐口齒啟動了一下,想說些什麼,可是他終於沒有說出口。
溫娃娜深深一眼,接著說道:「可是你已經毀了你自己所作的諾言了。」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怎麼,我已經毀了我自己所作的諾言了?」
溫娃娜點了點頭,道:「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韋慕嵐搖頭說道:「我不明白姑娘何指?」
溫娃娜笑了笑.道:「我不但說你已毀了自己所作的諾言,而且還說你前後不只—次的毀了自己所作的諾言。」
韋慕嵐訝然說道:「前後還不只—次……沒有啊.我並沒有……」
溫娃娜微微笑道:「你向你的未婚妻保證過什麼?今生今世有了她,絕不再跟第二個女孩子結情緣,絕不對第二個女孩子動情,可是?」
韋慕嵐點頭說道:「是的,姑娘,正是這樣!」
溫娃娜香唇邊上含著—絲笑意,道:「那麼我問你,你可要說心裡頭的話,憑良心,不得自欺欺人,不許有半點虛假,你對我動了情沒有?」
韋慕嵐—怔,旋即紅了臉,他囁嚅不知該如何作答。
溫娃娜道:「說話呀。」
韋慕嵐長長吸了—口氣,紅著臉毅然點頭,道:「姑娘,我不否認……」
溫娃娜美目中飛閃喜悅異采,接著說道:「這是不是第—次毀了你自己所作的諾言?」
韋慕嵐呆了一呆,無語以對。
「還有!」溫娃娜道:「昨晚上那位既美又凶的姑娘是誰?我雖然不認識她,可是我覺得她很惹人憐愛,我也看得出你跟她好過……」
「不,姑娘!」韋慕嵐忙道:「不能這麼說,是她……」
溫娃娜截口說道:「是她對你一見傾心,一往情深,一廂情願,作繭自縛,是不是?你能這麼說嗎。」
韋慕嵐只說了一聲:「這……」便閉口不言,他自己告訴自己,他不能這麼說,因為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這就是嘍。」溫娃娜微笑說道:「她對你有情,你對她也有意,其實這不能怪你,因為像她這麼—位美艷絕倫,風華絕代,國色天香的女孩子,我見猶憐,男人家見了她誰又會不動心?」
韋慕嵐憋了半天才憋出—句:「姑娘,我說過我不是以貌取人。」
溫娃娜道:「不管你以什麼取她,你總不能不承認你對她有意,對她動過情,是不是?」
韋慕嵐口齒啟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溫娃娜道:「現在你看,這不是你第二漢毀了諾言,對自己的未婚妻不夠專情,不夠忠實嗎?」
韋慕嵐搖頭說道:「不,姑娘,那不能算我毀了自己的諾言,因為我結識姑娘跟昨天晚上那位姑娘在她之前。」
溫娃娜「哦」地—聲道:「是這樣嗎?」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我這個人不善虛言。」
溫娃娜道:「那麼果是真的了,你這個人哪,要不得,怎麼到處留情見一個愛一個?你也真要命,怎麼每一個女孩子見著你後都會對你傾心動情呢,其實,唉,也難怪,你的確是個值得人……
我自己就有這種感受,要不然我不會……」
微一搖頭,接道:「我不說了,你打算怎麼辦?揮慧劍,斬斷另兩根情絲?」
韋慕嵐橫心咬牙,毅然點頭,道:「是的,姑娘。」
溫娃娜道:「忍心嗎?」
韋慕嵐道:「姑娘,這是不得已的。」
溫娃娜道:「昨夜你那麼樣對她,就是揮慧劍嗎?」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
溫娃娜道:「那麼你打算怎麼對我?嗯?」
韋慕嵐道:「姑娘,我也只有忍痛……」
「好一個忍痛!」溫娃娜嫣然笑道:「我問你,你們中原人不是很重禮教,男女之間有很多避嫌嗎?像什麼男女授受不清哪,孤男寡女不能單獨相處呀,什麼……甚至於不能隨便看一個女孩子,對嗎?」
韋慕嵐道:「對的,姑娘,這是古來……」
溫娃娜道:「那麼,你睡過找睡過的地上,我也為你包過傷,碰到過你的身子,甚至於用嘴吮過你的傷處,這怎麼辦?你把我怎麼辦?」
韋慕嵐呆了—呆,大感難以作答,溫娃娜說得不錯,這些事確曾有過,他該怎麼辦?半天他才揚眉說道:「姑娘,這既是中原人所注重的……」
「怎麼?」溫娃娜道:「你這是什麼話呀?把我們關外人當成了不懂禮數,沒有開化的野人?我們關外人;雖然隨便—點,可絕不至於隨便得連個禮都不拘不懂呀,我們男女間的界限也劃分得很嚴,也有很多避嫌,我們關外女孩子的身子也一樣的冰清玉潔,不能讓男人家隨便碰的,再說,我不是說過嗎?由於我娘書讀得多,通漢文漢語,熟中原習俗,所以我們那一族舉凡飲食起居,往來相對,都跟你們中原漢人沒有差別,你可別把我看成一個隨便的女孩子。」
韋慕嵐暗暗叫苦,怔丁半天始道:「姑娘,那我不敢,可是我……」
溫娃娜道:「你怎麼樣,你打算怎麼樣?能不要我嗎?」
韋慕嵐道:「姑娘,你既然通漢文,也應該知道嫂溺援之以手,那是從叔,所以我認為姑娘不必……」
「誰說的?」溫娃娜搖頭說道:「那是你的想法,你的看法,我不這麼想,這麼看,我以為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是不要我,我只有跟你們中原女孩子一樣,來個羞愧尋死……」
韋慕嵐一驚一急,忙道:「姑娘,你不能……」
溫娃娜道:「我不能?那你說我該怎麼-?我還有別的選擇、第二條路好走嗎?也真是,我碰著了你的身子,也等於你碰著了我的身子,我現在願意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你,你卻薄情寡義,鐵石心腸,忍心絕情地—口回絕,拒我於千里之外,真是羞死我,我還有什麼臉活下去……」
韋慕嵐作難了,大大地作難了……
憑心而論,溫娃娜是第一個闖進他心裡的女兒家,他為她不克自持,不能自拔,他為她夢魂縈繞,寢食難安。
自從一邂逅,溫娃娜的絕世風姿,美好倩影整個兒地佔據了他的心他的腦海,揮之不去,驅之不散,剪之不斷,理之還亂。
他絕不忍拒絕她,更不忍讓她去死,一旦溫娃娜當真香消玉殞,那等於是他出手殺了她,這份愧,這份疚,該是這輩子,甚至於生生世世所難消除的。
可是他能怎麼辦?對鳳姑作過的許諾。
固然,鳳姑並不是心胸狹窄的世俗女兒家,她當初問他的用意,也不是要他專屬於她。
可是誰知道溫娃娜根本就是個既正派,更聖潔的姑娘呢,他之所以毅然許諾,也就是因為當時他不知道這一點。
如今,已作千金諾,真相卻也明白了,豈不是太遲了。
這,只有委諸天意,恨造物弄人了!天意也好,造物弄人也好,眼前他怎麼辦?答應吧,愧對鳳姑,不答應吧,卻又害了溫娃娜。
他怎麼辦?怎麼辦?想著想著,他臉上變了色,頭上現了汗,他難他急,他沒有辦法選擇,也不敢輕易決定。
突然,溫娃娜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好爽朗!「你是個君子,的確很難得的君子,由這些,使我更不克自拔,深深傾心,你該是我娘所說的女孩子最理想的終生伴侶,可是我能怎麼辦?
我不忍再讓你為難,我的心太軟了,也許你說得對,太晚了,太遲廠,我只有委諸天意,恨造物弄人,我只有歎自己命薄,怨自己福淺,好了,你鬆口氣吧,我會為我娘再找一個女婿,為我自己再找一個伴侶的……」
韋慕嵐著實地鬆了一口氣,可是入耳那後兩句,他一陣激動,心如刀割,無如他只有強自把它壓下去,悲苦—笑,抬眼說道:「謝謝姑娘,我願跟姑娘互期來生。」
溫娃娜笑目異采暴閃,道:「你願意跟我互期來生,你真這麼愛我?」
韋慕嵐毅然點頭,道:「是的,姑娘!」
溫娃娜道:「不是為還債?」
韋慕嵐道:「姑娘,這並不是你一廂情願的。」
溫娃娜嬌軀泛起了輕顫,美目中湧起了淚光,但是她嬌靨上仍堆著甜美的笑意,她緩緩說道:「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好,我答應你,不但答應跟你互期來生,而且更願跟你互期生生世世……」
韋慕嵐再也難抑激動,道:「姑娘,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溫娃娜道:「什麼都別說,只記住你所作的許諾就行了,我們關外人深信,只要這輩子作了許諾而心堅鐵石,不移不變,那麼下輩子,甚至生生世世都會如願以償的。」
韋慕嵐道:「我會記住的,姑娘,我會忘了我自己,但絕不會忘了我所作的許諾,我希望姑娘也別忘記。」
溫娃娜微微搖頭說道:「我不會的。你還不瞭解我,我這個人一經決定了—件事,就是無淪如何也不會改變的,相信嗎?」
韋慕嵐點頭說道:「姑娘,我相信。」
溫娃娜微微—笑道:「那就好了,這輩子你我都是別人的,可是下輩子,以至生生世世就是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了。」
韋慕嵐難言心中感受,他低下頭,旋即,他又抬起了頭,神色有點怕人,拱手說道:
「姑娘,我該告辭了,你請保重。」
溫娃娜道:「這一別等於成了永訣,再相逢時你我都已屬他人,甚至還有可能都有兒女,那麼,趁這你我都還沒真正他屬之前,多聚一會兒不好嗎?」
韋慕嵐心中一陣悲痛,他壓下了湧起的熱淚道:「姑娘,我何嘗願意輕易分離,只是我不得不……」
溫娃娜道:「難道你不想弄清楚昨夜是怎麼回事,不想多知道—些我的身世嗎?」
這本是韋慕嵐想知道的,他遲疑了一下,舉步跨進門去。
溫娃娜沒起坐,輕抬皓腕讓他坐。
他坐定,溫娃娜開了口:「為了不多耽擱你,我不打算多作贅言,我是關外一個族的公主,這你已經知道了……」
韋慕嵐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溫娃娜道:「我的那個族,是蒙古的一個旗,但是它很小,不及一般的蒙旗那麼大,可是我們那—族裡,人近千人驍勇善戰,無論武術、馬術都可以說是蒙旗中之最,所以它雖然小,一些大旗始終不敢冒犯它,那功在我的爹娘,我爹教族人騎射,我娘卻教他們讀書,教他們兵韜戰略,攻守之道,除了畜牧之外並教他們耕織,所以我們那一族既富又強,不同於任何一個蒙族……」
韋慕嵐沒有插嘴,溫娃娜接著說道:「實際上我們那一族已都近於漢化,因為我娘教的全是漢人的東西……」
韋慕嵐道:「令堂是……」
溫娃娜道:「我娘原不是我們那一族的人……」
韋慕嵐輕「哦」了一聲道:「那麼令堂;是……」
溫娃娜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娘究竟是哪一族的人,我爹從來不許人問,族人也從來不提,因為他們跟我爹一樣地尊敬我娘,把我娘當成了神,實際上我娘對我們那一族的恩是太大了,沒有我娘,我們那一族絕不會那麼富強,你知道有勇無謀是不夠的,人人驍勇善戰,若不通兵韜戰略,那也只是烏合之眾是不堪一擊的,再說,只有畜牧,沒有耕織,生活便沒有改進,永遠脫不了腥膻,只通武而不習文,那也永遠是不開化的野蠻人……」
韋慕嵐點頭說道:「姑娘說得不錯,令堂是位……」
溫娃娜道:「以我看,我娘的像貌,膚包,甚至於初來時的一舉一動,生活習慣,比較近於你們中原漢人……」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那麼姑娘的意思是……」
溫娃娜道:「我只是說比較像,事實上找不知道我娘是哪一族的人,也沒辦法肯定。」
韋慕嵐道:「難道姑娘沒有問過嗎?」
溫娃娜道:「我不剛說過嗎,我爹從不許人問。」
韋慕嵐強笑「哦」了一聲,不便說話。
溫娃娜卻嬌靨倏地—紅,道:「我不瞞你,其實我背著我爹私下問過我娘了……」
韋慕嵐想笑,但是他沒能笑出來,道:「令堂怎麼說?」
溫娃娜道:「我不只問過—次,我娘總是笑著道:傻孩子,我是人,既然都是人,是哪—族的都一樣,為什麼要分那麼清楚?娘認為無論哪一族,它的祖先都是—個人,既然這樣,那麼族與族之間就像兄弟姐妹—樣,是不應該分彼此的,唯—的不同該是不住在—個地方,跟風俗習慣也有所不同……」
韋慕嵐點了點頭,由衷地道:「令堂確是一位令人敬佩,見解超人……」
溫娃娜道:「當然嘍,要不然我爹跟族人怎麼敬她如神明呢,我娘呀,什麼都懂,什麼都會,真像個神。」
韋慕嵐道:「我也這麼想。」
「真的?」溫娃娜合著手,美目上望—副嬌美態,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你能見見我娘,也讓我娘看看你!」
韋慕嵐道:「有機會我會到關外去一趟的,我也很希望見見令堂。」
溫娃娜霍地把目光移下,驚喜地道:「真的?」
韋慕嵐道:「姑娘,我這個人從來不……」
「別說了!」溫娃娜突然搖頭說道:「我本來想等我辦完事後帶你去的,可是你知道,這輩子不行,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
韋慕嵐明白她何指,心往下一沉,沒有說話。
溫娃娜似乎不像他那樣難受,微微一笑,道:「你還是聽我說吧……由於我娘每次都那麼說,所以我以後就沒再問,所以至今我仍不知道我娘究竟是哪一族的人。」
韋慕嵐仍沒有說話。
「其實……」溫娃娜接著說道:「我不會計較這些的,我爹跟我的族人都不計較,我更不會,因我娘對我們那一族有大恩,沒有我娘我們那一族不會有今天,我們族裡能有我娘,這是我們那一族的福,也可以說是上天派我娘降世來救我們那—族的,別的還求什麼,就像我娘說的,無論哪一族祖先都是一個人,族與族之間就像兄弟姐妹一般。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好再問的,所以,儘管蒙古人卑視漢人,漢人仍仇視蒙古人,而我卻看誰都一樣,正如我娘所說,都是黃帝子孫嘛……」
韋慕嵐忙一怔,道:「姑娘,你說都是誰的子孫?」
溫娃娜道:「黃帝啊,軒轅黃帝,上古時戰蚩尤,五帝中的頭一位,軒轅黃帝,難道你不知道嗎?」
韋慕嵐道:「我怎會不知道,我只是奇怪,令堂怎麼會……這分明是漢家兒女的口吻嘛?」
溫娃娜道:「所以我說我娘比較近於漢人嘛,不過也許是因為我娘書讀得多,因之她知道別人所不知道的事,也能人所不能。」
韋慕嵐點了點頭,沉吟著沒說話。
溫娃娜接著說道:「也就因為這所以當年蒙古人人關爭奪宋朝的天下時,我們那一族就置身事外,根本沒發—兵一卒。」
韋慕嵐仍沒有說話。
溫娃娜忽地展顏一笑,如百花怒放!溫娃娜道:「提起我娘,我想起我娘初到我們那一族的時候,這還是我們族裡老一輩的人告訴我的,怪好玩的,真要說起來,該是這世上的—-
段佳話,你要不要聽?」
韋慕嵐抬眼開了口,道:「只要姑娘肯說,我自願意聽。」
溫娃娜白了他一眼,嬌態畢露地嗔道:「廢話,你這人真是,不願說我還會問你嗎?」
韋慕嵐赧然一笑道:「那麼姑娘請說,我洗耳恭聽。」
溫娃娜道:「又要洗耳,這回不用找潔淨泉水了吧。」
韋慕嵐想起了那夜帶著傷躺在溫娃娜那帳篷裡的情景,心中不免一陣歉疚,窘迫一笑,沒說話。
溫娃娜倏然一笑,燦爛奪人,能令人為之目凝神提,可不是麼,韋慕嵐就為之呆了一呆。
她又習慣地合上了她那一雙白皙、晶瑩、柔若無骨的玉手,螓首微揚,美目面上望著道:
「我聽族裡老一輩的人說,我娘初來族裡的時候,一天到晚冷若冰霜,凜然不可侵犯,不吃不喝,誰跟她說話她都不理……」
韋慕嵐「哦」地—聲道:「那麼令堂是怎麼到貴族去的?」 。
溫娃娜道:「你放心,反正不是我爹搶來的,我聽說我娘在路上遇見大風沙迷了路,跟家人失散了,後來被—個好心的過路人就近送到了我們族裡……」
韋慕嵐「哦」地—聲道:「原來如此,那麼令尊何不派人把令堂送……」
溫娃娜道:「送到哪兒去呀,我娘根本不跟任何人說話,誰問她,她也不理,誰又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呀。」
韋慕嵐倏然一笑道:「說得是,可是日後令堂總是說了話「說是說了。」溫娃娜道:
「你這人真是,假如她老不說話,怎麼嫁了我爹呀,又怎麼教我們那一族的人耕織、讀書呀。」
韋慕嵐赧然一笑道:「那就該能知道令堂是住在……」
溫娃娜搖頭說道:「聽老一輩的人說,我娘是上天派來的,因為我娘自始至終,從沒有提過她的家,也沒有說過要回家,甚至於也沒有親人去找過她……」
韋慕嵐「哦」地一聲,詫異說道:「這倒是奇事……」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溫娃娜白了他—眼,含笑說道:「老一輩的人說的嘛,我娘是天上來的!」
韋慕嵐道:「可是姑娘該知道,這種說話純屬……」
溫娃娜道:「我知道,這叫迷信,我娘也不許族人迷信,她說信仰宗教是對的,但是絕不該迷信,像有了病就要求治,絕不該求神問卜……」
韋慕嵐歎道:「令堂卻是一位罕世奇女子!」
溫娃娜螓首一偏,道:「當然嘍,我以有這麼一位生身之母而深感驕傲……」
韋慕嵐由衷地道:「姑娘是該驕傲,值得驕傲的!」
溫娃娜笑了,益見甜美,她道:「老一輩的人雖然這麼說,可是以我,我娘是捨不得離開我爹……」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姑娘這話……」
溫娃娜白了他一眼道:「這你還不懂嗎,我娘雖然是位奇女子,可是我爹也是關外蒙旗當中的一位勇士,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論武,關外蒙旗中沒人能及得上他,我爹的騎射以及一手摔交術,可以說是放眼蒙旗無敵手……」
韋慕嵐輕輕「哦」了一聲,「怎麼!」溫娃娜清目一凝,道:「你不服氣嗎?」
韋慕嵐忙道:「姑娘,我沒說不服,我只有敬佩!」
溫娃娜道:「我知道,年輕人都好勝,其實,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武學雖然很高絕,我爹或許不是你的敵手,可是若論騎射跟蒙古摔交,你絕比不上我爹!」 韋慕嵐道:「姑娘,這我承認!」
溫娃娜笑了,笑了笑之後,她接著說道:「要按我娘初來族裡那時候的情形看,他二位是根本不可能結合的,我娘不理人,整天價冷若冰霜,凜然不可侵犯,我爹對她也很客氣,很敬重,我剛才說過,我爹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絕不會隨便的……」
韋慕嵐忙點頭說道:「是的,姑娘,我知道,所以我說對令尊只有敬佩!」
溫娃娜橫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會說話……可是後來日子一久,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娘對我爹的態度轉變了,起先是三言兩語,慢慢的有說有笑,最後她終於嫁給了我爹,而且幫助我爹治理全族,那一夜,就是我娘嫁給我爹的那一夜,聽老一輩的人說,族裡好熱鬧啊,而且一直熱鬧了好幾天……」
韋慕嵐道:「姑娘,中原關外都一樣,這是喜事!」
溫娃娜道:「真是我們族裡的大喜事,從此我們那一族就一步步地富強康樂,一直到如今,越來越盛,喂……」
一頓接道:「你知道嗎為什麼後來我娘對我爹改變了態度,等我懂事後我明白了,中原人不有句『美人愛英雄』嗎就是這樣,也就跟我……我愛你一樣……」
說完了這句話,她的嬌靨好紅好紅,很快地低下了頭。
韋慕嵐本來是想說幾句的,可是一聽這話,一見這情狀,他的心往下一沉,什麼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溫娃娜抬起了頭,她的嬌靨上還留著一絲淡淡的紅暈,可是沒有笑容,看上去倒有點黯然之色,她開了口,話聲也很低:「我娘嫁給我爹的第二年就生了我,從那時候起,我爹更高興了,族裡也更富強了,那—段日子該是我們那一族的鼎盛時期,可是好景不長,在我五歲那一年,我爹害了一場大病,雖然我娘親手診治,但終因藥石罔效而與世長辭,我娘很悲痛,但她並沒有哭,族裡的人更消沉,多虧我娘振作領導,才沒有使我們那一族步向衰弱,到現在有十多年了,我娘跟我哥哥……」
韋慕嵐道:「姑娘還有位哥哥?」
溫娃娜「哦」地一聲道:「我忘了告訴你了,他跟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比我大了很多,是由我娘撫養長大的,我娘視他如己出,他也把我娘當成了生身之母,今年快三十了,在我爹娘合力的調教下,他完全像我爹,稱雄於關外諸蒙旗之中,他不但繼承我爹領導全族,而且青出於藍,因為他有我娘那麼一位慈母兼良師,我爹沒有……」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我可以想像得出,令兄必是一位智勇兼備,文武雙絕的關外蒙旗中英豪!」
溫娃娜道:「何止是關外蒙旗中的英豪翹楚,即使放之天下武林,只怕也不稍遜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我深信!」
溫娃娜臉上又有了笑意。
韋慕嵐接著說道:「可是姑娘貴為一族之公主,一個人千里迢迢,不避風霜,不避艱險地跑到中原來是……」
溫娃娜道:「我記得那一夜你帶著傷躺在我的帳篷裡的時候,我對你說過,我到中原來是找一個人!」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是這麼說過,姑娘找的是……」
溫娃娜道:「一個中原人!」
韋慕嵐詫聲說道:「一個中原人,姑娘為什麼找一個中原人……」
溫娃娜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蒙旗公主,怎麼會找一個中原人?」
韋慕嵐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溫娃娜微一搖頭道:「我沒見過這個人,也不認識這個人,是我娘叫我到中原來找這個人的……」
韋慕嵐道:「令堂?」
溫娃娜點了點頭,道:「嗯,我娘以前認識他!」
韋慕嵐道:「這個人是個怎麼樣的人?」
溫娃娜道:「聽我娘說,他該算是個讀書人!」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來,這個人是個男的?」
溫娃娜道:「不錯,是個男的,我也沒告訴你他是個女的呀,怎麼?不行嗎?女的就不能有男的朋友嗎,就像我跟你,撇開了那個情字,不就是朋友,不就是知交嗎?」
韋慕嵐忙道:「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溫娃娜道:「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也不該有這種意思!」
韋慕嵐道:「姑娘,令堂讓你到中原來找這麼—個人是……」
溫娃娜道:「我娘要我把一樣東西交給他!」
韋慕嵐道:「姑娘,那是什麼東西?」
溫娃娜微一搖頭,道:「你別介意,我不能告訴你,臨來時我娘一再叮囑過我,除非見著那個人,絕不可以把那東西輕易示人,也不能讓那個人以外的人知道那是什麼。」
韋慕嵐道:「令堂既有這種交待,我不便再問,那麼,那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溫娃娜搖頭說道:「這我也不能說,我娘說那個人是個很好的人,他把別人都當成好人,因之交了很多看上去很好、其實壞透了的朋友,假如我輕易說出了他的姓名,讓他那些壞朋友知道了,我就會有危險的!」
韋慕嵐眉鋒微微一皺道:「姑娘以為象姑娘這麼一個隻身女子到中原來,又在這險惡的江湖中行走,就是不說出那人的姓名就會安全嗎?」
溫娃娜微笑說道:「我不怕,我娘疼我疼得不得了,你以為她老人家要沒把握讓我絕對安全,會讓我一個人到中原來嗎?」
韋慕嵐失笑說道:「我明白了,令尊、令兄都是稱雄關外的人,物,姑娘一定也會武,而且一定還很高絕!」
溫娃娜微微一笑,搖頭說道:「你錯了,我不會武,一個點兒也不會,我是個十足的弱女子,任何人都能一巴掌打倒我……」
韋慕嵐「哦」地一聲,凝望著她沒說話。
溫娃娜笑問道:「你不相信,是嗎?」
韋慕嵐道:「姑娘,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溫娃娜道:「你何不想想看,我要是也有一身高絕的武學,為什麼還借重別人,跟著別人到處跑去幹那無恥的勾當!」
韋慕嵐瞿然說道;「姑娘是說,你是借重她的武學來保護你,她則是利用你的美貌來為她勾引……」
倏地住口不言。
溫娃娜道:「那一夜在我的帳篷裡,我不就告訴了你嗎?那時候我沒有深說,就是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對嗎?」
韋慕嵐未置是否,問道:「姑娘,她是誰?」
溫娃娜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只知道她是個武林人,而且不是個正經人,毀在她手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說來這也是我的罪孽,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凡是被她毀了的人,都是不正經的好色之徒,這是我唯一可以自慰的,要不然我不會跟著她到處跑,為她做這種喪德敗行的無恥勾當的!」
韋慕嵐道:「姑娘說得是,周瑜打黃蓋,怨不得誰,那麼,姑娘,她如今哪裡去了?」
溫娃娜笑了笑道:「套句中原人的俗話,拆伙了,就是為昨夜被你……我認為不該讓你再誤會下去,我自己也不該再這麼做下去,所以今早我跟她見了最後—面,之後她走了,今後她是她,我是我,永不相干!」
韋慕嵐眉鋒—皺,道:「姑娘,今後恐怕你不會有安寧了!」
溫娃娜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
韋慕嵐道:「姑娘,人們只知有你而不知有她,倘若今後有人碰見了你,他們會放過你嗎?我很為姑娘的安全擔心!」
溫娃娜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你別為我擔心,我敢說,便連你也算在內,任何人都傷害不了我,我不會武,但是我有另一種自衛的方法,憑這種方法天下我到處去得,也不怕任何人!」
韋慕嵐「哦」地一聲詫異地道:「姑娘,那是一種什麼方法?」
溫娃娜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再請你別介意,我不能說!」
韋慕嵐呆了一呆,沒說話。
溫娃娜含笑問道:「你不信嗎?」
韋慕嵐道:「姑娘,事實如此,我仍不願否認!」
溫娃娜笑了笑道:「我不能勉強你,我也莫可奈何,總之,你往後看好了,我怎麼到中原來,怎麼回關外去,身上不會讓人碰一指頭,除非我自己願意,像對你……」
韋慕嵐心裡一跳,道:「姑娘,事關重大,姑娘千萬不可……」
溫娃娜道:「我知道人心險惡,在江湖上尤甚,我娘更知道,但是她畢竟放心讓我一人來了,你要是還不放心,那麼你跟著我,寸步不離地保護我好了!」
韋慕嵐慨然說道:「姑娘,我要不是有要事待辦,我真……」
「別了,開玩笑的!」溫娃娜笑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你儘管放心去辦你的事,不管什麼時候,下次你再見著我時,只我有一點異樣,我願意自絕在你面前,放心,知道嗎?」 韋慕嵐還待再說。
溫娃娜已然嬌笑一聲又道:「別再說了,你們中原人不是最看重這些嗎?孤男寡女走在一處還像話?長久在一起,我怕你會做出對不起你未婚妻的事來,再說,跟我走在一起,讓人瞧見那可會有損你的名聲啊!」
韋慕嵐雙眉一揚,道:「姑娘,只要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我不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溫娃娜道:「可是你有要事待辦,也不能跟著我到處亂跑呀!」
韋慕嵐道:「我想請姑娘暫住一處,等我辦妥事後再陪姑娘……」
溫娃娜搖頭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找人的這件事也不能耽誤,需要很快地找到他把東西交給他,然後很快地回到我娘身邊去,我很想我娘,我不能在中原多待。」
韋慕嵐道:「事實上人海茫茫,要想很快地找到一個人,怕沒有那麼容易,再說姑娘在中原人生地不熟……」
「你錯了!」溫娃娜道:「事實上我對中原的地理及風土人情的熟悉,恐怕不下於任何一個中原人,甚至於不下於你!」
韋慕嵐揚頭說道:「姑娘,別……」
「你忘了?」溫娃娜含笑說道:「我有一個被人視為神的母親!」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難道令堂也確對姑娘……」
溫娃娜道:「我娘教我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三流九教,諸子百家,諸技百藝,是無所不涉及的!」
韋慕嵐道:「看來姑娘是樣樣精通了!」
溫娃娜道:「那我還真當之無愧,你要不要試試,我敢說這麼一句大話,你不會的我會,你不懂的我懂!」
韋慕嵐一時好奇,還真試了兩試。
哪知不試還好,一試之下,溫娃娜檀口滔滔不絕,他所知那罕為人所知的兩樣,她竟能如數家珍!」
韋慕嵐驚愕了,也歎服了,由是,對溫娃娜的那位母親,這位尚不知為誰,他認為除了他謝姨外絕不該再有第二位的奇女子,又敬佩了一分。
他這裡說不出話來,溫娃娜卻在那裡笑問:「怎麼樣,閣下,當差強人意嗎!」
韋慕嵐道:「姑娘,你讓我自歎不如,五體投地!」
溫娃娜嬌笑說道:「不行啊,男兒膝下有金!」
韋慕嵐苦笑說道:「姑娘,我說的是實話!」
溫娃娜道:「我相信你就是,時候不早了,你要跟蹤的那些人,怕也走出老遠了,我不再耽擱你了,你快走吧,最好買—匹健騎代步,這樣既快又省得你跑路!」
韋慕嵐心裡也明白,自己已經耽誤了不少時候,也的確不能多待下去了,當即站了起來,微一拱手,心裡與臉上的神色中充滿了離情別緒,道:「那麼姑娘請保重,我告辭了!」
溫娃娜緩緩站了起來,道:「別老惦念我,自己也保重,唉,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了,你心比金石堅,縱然再相見又……」
微一抬頭,接道:「我不說了,你走吧,一路順風,我不送了!」
韋慕嵐神情一黠,道:「多謝姑娘!」
轉身行了出去。
他走了,溫娃娜手扶門框,站在房門口呆呆地望著他,一直到他身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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