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日頭冉冉升起。
韋慕嵐由客棧裡走了出來,步履之穩健、灑脫,已一如往昔,他換了一件黑衣,襯托得他那沒有笑容的臉上更陰沉。
他由客棧裡出來後,順著大街走向了北城。
他的步履很快,趕過了路上—個個的行人,但絲毫未見勉強,看上去很自然,令人有行雲流水之感。
這時候,在他前面走著兩個人,那是一高一矮兩個紫衣漢子,他兩個邊走邊比手劃腳,不知在說些什麼。
漸漸地,韋慕嵐走近了,話聲也就可以聽見了。
只聽那高漢子說道;「老吳,你的運氣怎麼樣?」
矮漢子搖頭說道:「別提了,他娘的,昨天晚上在城外找了大半夜,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八成兒是那些傢伙扯蛋。」
「不,老吳!」高漢子道:「是真的,昨天有人看見她,看見她在酒樓賣唱,還是那股子騷浪勁兒,奶奶的,聽他們說……」
矮個子截口說道:「當然了,你他娘的忘了,那夜在靈寶,我一進去就被她摟住,乖乖她一絲不掛,那身肉……噴,噴,別提了,再說下去我他娘的就忍不住了。」
高漢子笑道:「本來嘛,要不是為了她那身肉,那股子浪勁兒,你他娘的會老遠從靈寶跑來這兒。」
「沒錯。」矮胖子猛然一掌,道:「我他娘的打定了主意,要是找不到她我就不走,要是不能再來上一二回,我死都不瞑目。」 高漢子笑道:「怎麼,能有二回你還想三回?」
「怎麼不想?」矮漢子道:「我他娘的玩過的女人不少,就從沒見過像她這種……不提了,—句話,有一回就想二回,有:二回准他娘的想三回,誰要不想,誰他娘的就不是人。」
高漢子笑了。
韋慕嵐的臉色更見陰沉了,他由懷裡摸出那幅雪白的衣裙就扯,但是手剛要用力,他又忍住了,旋又把它塞進了懷裡。
他本是要往北城去的,可是前面兩個紫衣漢子折向東方,他竟也跟向了東。
拐過了街角,矮漢子又開了口:「老高你呢?」
「我?」高漢子搖頭說道:「也他娘的;別提了,半夜牌九推下來,差點把褲子都脫了,不過,還算值得,今天一大早散局的時候,我聽說了件稀罕事兒。」
矮漢子「哦」地一聲道:「什麼稀罕事兒?」
高漢子「哈」地一聲道:「這件事他奶奶的的確稀罕著呢,老吳,你聽說過江湖上有採花賊,專糟蹋人家的小鳩婦、大閨女,你聽見過江湖上什麼時候出了專找大男人的女淫賊嗎?」 矮漢子道:「我當是什麼稀罕事兒呢,你他娘的大驚小怪,引麼沒有,當年那個『花寡婦』柳眉不就是……」
「哎!」高漢子擺手說道:「別他奶奶的不服氣,你再聽聽,叫湖上偶有女淫賊,也都專找俊美的小白臉兒,幾曾有專找跟個牛,似的彪形大漢的?」
矮漢子似乎一怔,道:「這……老高,你是說……」
高漢子道:「別他奶奶的這個那個的了,聽我的稀罕事兒吧……」
頓了頓,接道:「昨天晚上,這兒衙門裡那位碧眼兒正在摟著被服美夢,被人一巴掌拍醒了,他睜眼要問,卻被黑暗裡伸來的一隻軟綿綿的手堵了嘴,他嚇了一跳,伸手一摸,你猜怎麼著,他又他奶奶的嚇了一大跳,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矮漢子忙道:「女的?」
「廢話!」高漢子道:「不是女的還會是個男的不成,男人的手會是軟綿綿的?」
矮漢子伸了伸脖子,像是嚥了口口水,沒說話。
高漢子接著說道:「那女的週身沒掛一絲,脫得精光,那碧眼兒要點燈看個究竟,那女的沒讓他點,那碧眼兒橫了心,心想天外飛來的艷福,管他奶奶的是誰。」
矮漢子道;「這倒好,瞎子吃餛飩,看不見,可是心裡明白吃的是香肉餡兒。」
高漢子道:「你說這稀罕不稀罕。」
矮漢子一點頭,道:「是他娘的夠稀罕。」
高漢子嘿嘿一笑,道:「更稀罕的還在後頭呢,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那女的才走,你猜怎麼著,那碧眼兒儘管壯實像牛,爬在那兒動不了了,到現在還沒起床呢。」
矮漢子「哦」地—聲道:「這麼厲害,簡直跟我碰上的那個差不多嘛。」
「不錯。」高漢子道:「我記得你他娘的那夜就是爬回來的。」
矮漢子乾咳一聲,窘笑說道:「說不定就是她呢,老高,這麼看那些傢伙沒扯蛋,她確實到這地方來了。」
高漢子道:「本來,既有人看見過她,那還錯得了?」
「好吧。」矮漢子磨拳擦掌,咬著牙狠狠地道:「我他娘的找到底了,就是翻開每一寸地皮,我也非找到她不可。」
高漢子搖頭說道:「唉,這女人可真好胃口,竟然不怕碧眼兒身上那股子腥膻騷味兒?
娘的,想想就噁心,呸!」
側轉頭就是一大口唾沫。
適時他—怔,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矮漢子,矮漢子機靈,沒動聲色,可是也沒再說話,兩個人突然加快了步履往前走。
他兩個步履這一加快,韋慕嵐腳下自然也就快了些。
走著,走著,到了一處僻靜地方,他兩個忽然分開,向前竄出兩步,然後霍地轉過了身。
韋慕嵐毫無驚慌意外的,跟著停了步。
六日相接,那高漢子陰沉著一張馬臉,冷然說道:「朋友,跟到這兒該夠了!」
韋慕嵐淡然問道:「這話什麼意思?」
高漢子陰陰一笑道:「朋友倒是挺會裝佯的,你不是在綴著我兩個嗎?」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不錯,怎麼樣,」
高漢子呆了一呆,道:「怎麼朋友又變得爽快了?」
矮漢子冷冷說道:「既然裝不成了,自然只有大方點。」
「朋友!」高漢子哈哈一笑,道:「光根眼裡揉不進砂子,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哪條路上的,綴著我兩個是什麼意思,爽快的說吧,只要我兩個能辦得到,咱們就交個朋友也無妨。」
韋慕嵐道:「我是江湖路上的,跟著你兩個到這兒來,只為告訴你兩個幾句話。」
高漢子「哦」地一聲道:「原來只為說幾句話,什麼話,朋友你請說吧。」
韋慕嵐抬眼一掃,緩緩說道:「第一,你兩個即刻出城離開開封,第二,你兩個剛才在路上說的,今後不許再提,如讓我聽見再有二次……」
高漢子笑哈哈地道:「怎麼樣?」
韋慕嵐冷然說道:「別怪我下手絕情,要了你兩個的舌頭。」
矮漢子臉色一變,剛要開口。
高漢子一抬手攔住了他,目注韋慕嵐道:「朋友,你說完了嗎?」
韋慕嵐道:「說完了。」
高漢子轉向矮漢子道:「老吳,人家說完了怎麼著辦?」
說著突然仰天大笑,矮漢子一見他笑,也跟著笑了起來。
韋慕嵐冷著一張俊面,任他兩個笑。
半晌過後,高漢子停住了笑,望著韋慕嵐道:「朋友有意思,真有意思,你這朋友我兩個是交定了,非交不可,只是,朋友,你連下兩道命令總得說個理由……」
韋慕嵐冷然說道:「沒有理由,只問你兩個聽不聽。」
高漢子眉鋒一皺,沉吟說道:「關於這個問題……我嘛,這兒值得留戀,暫時我還不打算離開開封,至於後者……」望向矮漢子,道:「老吳,你以後還說不說了。」
矮漢子笑了笑道:「我以後不說了,不過,現在我卻想再說個痛快。」
高漢子一抬手,笑道:「那麼,就說一段給這位朋友聽聽。」
矮漢子咧嘴一笑,道:「我先說段帳篷裡的……」
「缺德!」高漢子笑道:「老吳,別缺德,也許那娘兒正是這位朋友的老婆,別讓人臉上太難堪,揀段淡一點的吧。」
矮漢子笑道:「你懂什麼,火辣一點的才夠味兒,綠頭巾他戴的多了,還有什麼難堪不難堪的,朋友你留神聽著……」
他頓了頓,才要開嘴接話,韋慕嵐一個跨步,已然到了他面前,兩眼森冷暴射,逼視著他。
矮漢子一怔,一驚,旋即笑道:「怪不得你這麼囂張,原來你真有兩下子,對,站得近些聽得清楚,那一夜,在靈寶……」
韋慕嵐出掌如電,一下扣上他的喉結,矮漢子立即咧了嘴,一抬右掌,他要反擊。
韋慕嵐五指一緊,道:「你動一下試試!」
矮漢子憋了氣,臉漲得發紫,手亂揮,兩隻腳亂踢,只是叫不出一聲。
高漢子定過神來,大喝一聲,跨步欺到,翻腕一柄尖刀,飛快地遞向韋慕嵐後心。
韋慕嵐背上象長了眼睛,提著矮漢子猛然—個轉身,把矮漢子直向刀尖上送去。
高漢子大驚失色,要收勢已經來不及了,硬生生的一偏腕,「叱」地—聲,—刀扎進子矮漢子的胳膊上,疼得矮漢子身形一抖。
高漢子忙道:「老吳,我不是……」
韋慕嵐飛起一腿,腳尖在他小腹上點了一下,他大叫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刀還在矮漢子胳膊上。
韋慕嵐五指又一鬆,矮漢子雙手揉脖子,爬在地上好半天才喘過氣來,胳膊上的疼也顧不了了。
韋慕嵐冷然說道;「你兩個,給我站起來。」
那兩個還真聽話,緩緩地站了起來,矮漢子臉上有了血色,高漢子額頭汗珠子直流。
韋慕嵐道:「我的話,你兩個聽見了嗎?」
高漢子勉強地點了點頭。
韋慕嵐轉注矮漢子,道:「你呢?」
矮漢子忙道:「聽見了,聽見了。」
韋慕嵐道;「聽見了就好,下回沒這麼便宜,再讓我在開封碰上,或者再讓我聽見二回,你兩個小心自己的兩條腿跟一根舌頭。」
高漢子咧了咧嘴道;「技不如人,我兩個沒話說,也只有任宰任割,只是,朋友,你留個萬兒,日後好……」
韋慕嵐雙眉一揚,道:「好怎麼辦?找我好了,我隨時隨地恭候,聽著,我叫韋慕嵐……」
高漢子神情猛震,後退一步,急道:「號稱劍掌雙絕的韋……」
「不錯!」韋慕嵐道:「那就是我!」
高漢子肚子不疼了,汗流得更多,一拉矮漢子轉身狂奔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好不狼狽。
望著那一高一矮兩個背影,韋慕嵐笑了。
但旋即笑容斂去,臉上再度浮上陰霾,那種神色,較適才剛出客棧時更陰沉,更冷,突然掉頭往北而去。
這地方,剎那間又歸於寂靜,空蕩……
片刻之後,他來到北城一座大宅院前,這座大宅院很宏偉,也很深沉。
這座大宅院跟開封城別處的大宅院有點不一樣。
這座大宅院跟開封城別處的大宅院的差別,是在這座大宅院門前有一條小河,水色清澈,小河上,還;-跨著一座朱欄小橋,真是居於城鎮,兼具鄉居情趣。
這時候,這座大宅院的兩扇朱漆大門,正緊緊地關閉著,靜靜地,聽不見一點聲息。
韋慕嵐站在河邊橋頭向大宅院打量了一陣之後,邁步走上小橋,過了小橋,直抵門前,他停了步,提-揚聲發話:「門裡可有人在?」
只有他勁力十足的話聲劃破寂靜,縈繞長空,聽不見有人答應,大宅院裡也沒有任何動靜。
韋慕嵐雙眉微挑,提氣又問了一聲。
這回話聲方落,兩扇朱漆大門豁然大開,一名長眉細目,圓胖臉的白衣漢子當門而立,目光森冷地扣量韋慕嵐一眼,發話說道:「尊駕可是劍掌雙絕韋慕嵐少俠?」
韋慕嵐微微一愕,毅然點頭,道:「不借,正是韋慕嵐,閣下是……」
長眉細目圓胖臉白衣漢子道:「有勞韋少俠動問,我姓邢,忝為莫府總管,敝上已恭候韋少俠尊駕多-,韋少俠請!」
言罷,跨出門檻,側身擺手,敢情人家早知道他韋慕嵐會來了!韋慕嵐呆了一呆,道:
「怎麼?貴上知道我會登門拜訪!」
姓邢的長眉細目圓胖臉漢子微一點頭,道:「是的,韋少俠!」
大概是莫振華回來了,韋慕嵐想了想,也未再多問,多問了也惹人笑話,當即邁步登上石階。 進了大門,姓邢的長眉細目圓胖臉漢子隨手拴上兩扇朱漆大門,擺手說道:「韋少俠跟我來!」
當先向裡面行了進去。
轉過了影壁牆,韋慕嵐目光所及,不由微微一震,這莫家的氣魄好大,前院兩邊各一列好幾間房子,中間一條石板路直通大廳,石板路兩邊,隔幾尺便蹲著一隻大狗,算算總共有十二隻之多,韋慕嵐一眼便看出那是犬中最勇猛兇惡的西藏獒犬!莫滄江從哪兒弄來這麼多獒犬,幹什麼用的,護院嗎?要真為護院,加上他莫府的高手,這大宅院真可以說是龍潭虎穴,銅牆鐵壁,固若金湯了,等閒的人休想越雷池一步。
這些獒犬見有生人進來,或許因為有姓邢的總管陪著,不吠不動,只將兩眼虎視眈眈地望著。
韋慕嵐月了意,為防萬一,他兩腿及雙臂都略凝了功力!只聽姓邢的總管笑道:「韋少俠不要怕,這些狗溫馴得很!」
分明這是譏諷,韋慕嵐淡然一笑,道:「多謝邢總管,幾隻畜生我還不會放在心上!」
「那是!」姓邢的總管笑道:「我忘了,韋少俠號稱劍掌雙絕,為眼下武林第一好手,不過,韋少俠仍請留意,別小看了這些畜生,它們每一隻足抵四五個尋常高手!」
「的確!」韋慕嵐笑了笑道:「獒犬之兇惡,殘忍,為犬中之最,再加上貴府的豢養,調教,的確是防衛外敵的絕佳法寶!」
說話間已登上大廳石階,姓邢的總管側身擺手。
「韋少俠請進!」
韋慕嵐沒有客氣,昂然行了進去。
大廳裡,擺設豪華考究,壁上分懸出自名家手筆的字畫,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看來莫滄江不但是位高手,而且還算得高人。
入座坐定,獻上了香茗,姓邢的總管欠身說道:「韋少俠請稍侯,我這就去請敝上。」
韋慕嵐欠身抬手,道:「邢總管請便!」
姓邢的總管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姓邢的總管去後,韋慕嵐抬眼四下打量,發現壁上懸掛著的,除了名家的字畫外,還有當今河南的幾位權勢顯赫的大官大老爺的親筆題字,論官銜,最小的是知府。
莫滄江真有辦法,他能跟官府衙門打上這麼樣的交道。
正觀賞間,廳外步履響動,姓邢的總管陪著一名禿了頂的矮胖老人走進大廳。
禿頂胖老人穿一襲古銅色的長衫,一進門便含笑說道:「是韋少俠當面?」
韋慕嵐站了起來,道:「正是韋慕嵐,老先生是……」
姓邢的總管道:「韋少俠,這位就是敝上。」
韋慕嵐含笑點頭,道:「原來就是莫老先生,我久仰……」
胖老人道:「不敢,老朽正是莫滄江,少俠請坐。」
賓主坐定,姓邢的總管又為莫滄江送上一杯香茗,喝了兩口茶後,莫滄江乾咳一聲道:
「少俠蒞臨,蓬壁生輝,老朽本人也增添了不少光輝!老朽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韋慕嵐道:「好說,是我魯莽。」
莫滄江道:「少俠忒謙了,少俠屈駕枉顧是……」
韋慕嵐道:「我的來意。令郎想必已對莫先生作過詳稟。」
莫滄江捋著鬍子笑道:「少俠提起了犬子,老朽臉上無光,甚感羞愧,又要向少俠致歉賠罪了,聽犬子言及酒樓事,以及在城外荒郊用歹毒暗器傷了少俠事,老朽氣怒無似,當即將他痛責一頓,並囚禁後面柴房中要他閉門思過,如今老朽敢再向少俠致歉賠罪,少俠的傷勢倘尚未痊癒,老朽願負切責任。」
韋慕嵐笑了笑道:「莫老這麼—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也有得罪令郎之處。」
莫滄江連連搖手地道:「誤會,誤會,純屬誤會,他是學藝不精,自討苦吃,怨不得少俠,少俠莫再提。」
韋慕嵐淡然笑道:「我遵命,我的來意莫老既已盡知,那麼,可否請莫老賜知當年謝姑娘……」
莫滄江微—搖頭,輕歎說道:「老朽所以恭候少俠俠駕蒞臨,一方面固然是為了要向少俠致歉賠罪,另—方面,也是要借這機會向少俠說個清楚,以免日後再有牽連,使得老朽這退隱之人難以安寧……」
韋慕嵐「哦」地—聲道:「那麼莫老請說,我洗耳恭聽。」
「好說。」莫滄江謙遜了一句,想了想之後,抬眼說道:「關於謝家姑娘,人人都知道她在二十年前被金主送往關外和好蒙古人去了,唯獨老朽知道她並沒有被送往關外。」
韋慕嵐插口說道:「是的,莫老,所以二十年後的今天,我仍到開封來尋找謝姑娘的下落。」
莫滄江點了點頭,道:「少俠沒有找錯地方,若是聽信傳言,跑到關外蒙旗去,那就要徒勞往返,白跑—趟了,少俠是怎麼知道謝姑娘未被……」
韋慕嵐道:「是家義父根據許多跡象推測的。」
莫滄江「哦」地一聲道:「但不知韋大俠是根據哪些跡象,推測謝姑娘未被送往關外的?」
韋慕嵐微一搖頭,道:「家義父只告訴:戊,他當時許多跡象推測謝姑娘未被送往關外,至於是根據哪些跡象,他老人家並沒有說。」
莫滄江頗感失望地又「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韋大俠沒有明告……」
一頓,接問道:「韋大俠近年來安好?」
韋慕嵐神情一黯,道:「不瞞莫老,家義父已然去世多年了。」
莫滄江細目中飛閃異采,忙道:「少俠原諒,老朽不知……」
韋慕嵐微一搖頭,截口說道:「莫老,生老病死,人人在所難免,這也沒有什麼。」
莫滄江歎了口氣,不勝感慨地道:「韋大俠當年武林稱尊,玉書生威震宇內,想不到曾幾何時竟已作古,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翹楚如何?奇絕又如何?看來老朽這急流勇退,樂享幾年清福的做法是對了……」
韋慕嵐沒有接話。
話鋒微頓之後,莫滄江接著說道:「日前聽犬子言及少俠找尋謝姑娘事,老朽猶以為事隔二十年,韋大俠尚未能忘情於謝姑娘,誰知道……」
韋慕嵐道:「事實上他老人家臨終時,猶念念不忘謝姑娘。」
莫滄江歎道:「韋大俠真是古今第一情種,事隔二十年,昔日青絲早巳變成白髮……」
目光一凝,忽然接問道:「對了,少俠,韋大俠既已作古,少俠還千里迢迢地來到開封找尋謝姑娘幹什麼?」
韋慕嵐遲疑了一下,道:「家義父臨終前有幾句遺言,囑我務必找到謝姑娘轉告於她,所以我才來到開封……」
莫滄江「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奉了遺命,少俠,老朽聽說……」
韋慕嵐截口說道:「莫老原諒,我急於知道謝姑娘的下落。」
莫滄江呆了一呆,倏然失笑,道:「是老朽糊塗,失禮,老朽這就說,這就說……」
頓了頓,接道:「少俠,當年謝姑娘本是要被送往關外的,那是因為金主還沒有見到謝姑娘的面,及至後來金主一見著謝姑娘,驚為天人,說什麼也不肯把謝姑娘送往關外去了,聽說金主當時曾表示,他寧願亡國也不願把謝姑娘送到關外去……」
韋慕嵐道:「於是謝姑娘就被留在金廷了?」
莫滄江微一點頭道;「謝姑娘留是被留下了,可是謝姑娘福薄,不,該說是那位金主福氣不夠才對,謝姑娘被留在金廷的第三天晚上,就……就……就……」
韋慕嵐神情一緊,急道:「莫老,就怎麼了?」
莫滄江一歎說道:「少俠,事情,遲早總是要說的,少俠也早晚總會知道的,謝姑娘在被留在金廷的第三天晚上就去世了。」
韋慕嵐一震,變色而起,急道:「莫老,這,這是誰說的?」
莫滄江滿臉悲色地搖頭說道:「少俠,知道這件事的,連老朽在內,只有三、五個人,謝姑娘的那塊墓地,還是老朽找的。」
韋慕嵐顫聲說道,「莫老,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莫滄江道:「事關重大,老朽焉敢欺蒙少俠,人死不能復生,尚望少俠節哀鎮定,這是紅顏多薄命,謝姑娘這—『代奇女子……」搖頭—歎,住口不言。
韋慕嵐人像脫了力,頹然坐了下去,他神色怕人,良久,良久,才漸趨平靜,緩緩說道:
「莫老,請告訴我,當年獻謝姑娘於金廷的是誰?」
莫滄江一歎道:「少俠,謝姑娘已然……」
「不!」韋慕嵐一搖頭,道:「莫老,我一定要知道!」
莫滄江沉默了一下,猛然點頭道;「好吧,為洗刷老朽自己……」
韋慕嵐突然說道:「莫老,洗刷自己這四個字何解?」
莫滄江道:「由酒樓到城外所發生的幾件事,難道少俠對老朽一點懷疑都沒有嗎?」
韋慕嵐道:「我不諱言,確曾懷疑莫老,至今猶然。」
莫滄江道:「所以老朽勢非洗刷自己不可,要不然老朽今後就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韋慕嵐道:「那麼莫老請說。」
莫滄江道:「老朽遵命,少俠,當年陷害謝姑娘的人,老朽知道,但只可惜少俠你來晚了三年……」
韋慕嵐揚眉激聲道;「莫老,這話怎麼說?難不成那人已……」
莫滄江道:「少俠,這個人並不是避仇跑掉了,而是他已經死了。」
韋慕嵐一震忙道:「怎麼說莫老,他已經死了?」
莫滄江道:「是的,少俠,他已經死了,死於毒瘡。」
韋慕嵐沉默了,要找的人死了,已經是一個打擊,當年害人的人也死了,這當然又是一個打擊。
默然許久,他抬抬眼說道;「莫老,死了就算了,算他幸運,但我仍要知道一下他是誰。」
莫滄江細目中異采又閃,點頭說道:「老朽當然要告知少俠,少俠,此人是漢人,在金時,曾任開封知府……」
趙大也提到過,韋慕嵐雙眉一揚,道:「果真是他……」
莫滄江微愕說道:「怎麼,少俠知道此人?」
「不!」韋慕嵐搖頭說道:「我聽趙大說過,趙大說,當年接走謝姑娘的就是他。」
「不錯!」莫滄江點頭說道:「趙大說對了,當年以香車接走謝姑娘的,正是他!」
韋慕嵐道:「莫老,他姓什麼,叫什麼?」
莫滄江道:「他姓金,叫金太極。」
韋慕嵐眉鋒微皺,道:「金太極!莫老,他是什麼地方人?」
莫滄江道:「少俠,老朽明白你的意思,金太極不是武林人,他原只是先朝開封府的一名小小推官,金人人侵時,他變節移志降金,一躍而為開封知府,他沒有成家,沒有妻子,所以三年前因毒瘡不治時,連個披麻帶孝的人都沒有。」
這倒乾淨。
韋慕嵐又沉默了,但即又問道:「莫老認識此人。」
莫滄江道:「老朽何止認識他,不瞞少陝說,當年他任開封知府的時候,老朽是他府裡的護院教習。」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
莫滄江苦笑說道:「所以老朽才命趙大夫妻就近留意打聽謝家事的人,尤其要留意姓韋的,那是因為老朽怕韋大俠誤會,也把老朽牽連在內,不得不出此下策,假如老朽當年也有份的話,聞及少俠找來,老朽早跑了,斷不會在家恭候少俠俠駕。」
韋慕嵐沉吟了一下,道:「莫老可知道姓金的為什麼要害謝姑娘嗎?」
莫滄江搖頭說道:「這個老朽就不知道了,不過以金太極時常提及玉書生韋大俠看,他害謝姑娘,多半是為了對付韋大俠。」
韋慕嵐道:「家義父跟他何仇何恨。」
莫滄江道:「這老朽就不知道了,難道少俠也不知道嗎?」
韋慕嵐搖頭說道:「跟在他老人家身邊十多年,我從沒有聽他老人家提到過金太極三個字。」 莫滄江呆了一呆,道:「那,那就令人難懂了。」
韋慕嵐站了起來,道:「多謝莫老相告,我要告辭了,請莫老告訴我,謝姑娘的墳墓在什麼地方?」
莫滄江忙跟著站起,道:「少俠是要……」
韋慕嵐道:「身為晚輩,我應該到她墳前去看看,也應該到那兒去行個禮去。」
莫滄江微一點頭,道:「少俠說得是,只是少俠該在老朽這兒吃過飯……」
韋慕嵐搖頭說道:「不,多謝莫老好意,近期內我如果不走,自會再來拜望的。」
莫滄江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強留,容老朽換件衣裳,再陪……」
韋慕嵐忙道:「不敢勞動大駕,莫老只須告訴我墓地所在就行了。」
莫滄江勉強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麼老朽就不陪少俠了,謝姑娘的墳墓就在她自宅內……」
韋慕嵐一怔,道:「怎麼?謝姑娘的墳墓就在謝家?」
莫滄江點頭說道;「是的,少俠,這還是老朽的主意,落葉歸根,謝姑娘死得苦,不應再孤伶無依。」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說得是,多謝莫老,我告辭了。」
微一拱手,大步出廳而去。
莫滄江急步跟了上去,道:「少俠,對老朽……」
韋慕嵐轉回了身,淡然笑道:「莫老,冤有頭,債有主,韋慕嵐不是不分黑白,不論是非的人,莫老盡請放心樂享天年。」莫滄江身形倏顫,撲簌簌掛落老淚兩行,激動地道:
「多謝少俠,多謝少俠,老朽這裡……」
韋慕嵐一抬手,道:「莫老,我忘了問了,莫老也忘了告訴我,謝姑娘是怎麼死的?」
莫滄江一時未答,沉吟了一會始道:「這個老朽敢說當時謝姑娘是不甘以漢家女兒清白身屈事金主,故而吞金自盡的。」
韋慕嵐神情一黯,道:「多謝莫老。」
突然長身而起,破空飛射而去。
莫滄江沒想到韋慕嵐會這麼走,立時怔住。
但是他霎時間就定過了神,眼望韋慕嵐身影逝去處,身軀抖動,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也令人難以意會萬一,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感受,在想些什麼。
又是晌午的時候,韋慕嵐到了謝家廢宅前,他沒有驚動趙大夫妻,他繞到了謝家後門。
謝家的後院門,緊緊地關閉著,韋慕嵐試著用手一推,門沒有開,卻砰地一聲倒了,敢情那扇門已經腐朽得不能用了,門一倒,驚起了後院裡的狐鼠,長可及膝的野草裡,一陣沙沙連響。
韋慕嵐抬眼內望,後院裡的亭、台、樓、榭,都半隱在野草叢裡,觸目荒蕪淒涼,令人心酸。韋慕嵐暗暗一陣感歎之後,舉步走了進去。
一進後院門,他很快地看到了一座孤單獨立的青塚,那座青塚,座落在後院西角,面對一座飛簷狼牙朱欄碧瓦的小樓,塚前還豎有一塊小小墓碑。 韋慕嵐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邁步走了過去。
到了青塚前再仔細一看,沒錯,果然沒錯,這就是那位絕代紅粉,人稱不世奇女謝姑娘的埋骨處,芳魂傍依所在。
那塊小小的墓碑上寫著:
「金惠妃謝蘭馨之墓」。
韋慕嵐雙眉一揚,俯身出掌,硬把墓碑上的字跡用掌力抹掉,然後運指疾書,重又寫上了一行字跡,寫的是,「韋夫人謝氏蘭馨之墓」。
寫畢,他肅立墓前,喃喃說道:「謝姨,二十年前慕嵐沒有見過您,二十年後的今天,慕嵐來了,可是他只見到您矗立著墓碑長滿了草的墳,這感受,泉下的您應該明白,能不可憐慕嵐?」
「慕嵐奉義父遺命前來找您,二十年前他老人家遲了一步,:十年後的今天身為晚輩的慕嵐也遲了一步,難道這是天意?」
「謝姨,您的當年,以及您跟他老人家的情變,慕嵐聽他老人家常說起,您跟他老人家邂逅於偶然,分離於不得已,誰知一別成永訣,難道這是天嫉佳偶良緣?不,謝姨,這完全出自奸人的一手陷害,您請安息,他老人家已先您而去,望您能前往相覓為伴,永不再分離,慕嵐不惜一切,也要找出那奸人賊子手刃之,一俟事了,慕嵐再來移您的遺骸於他老人家左右。」
「生未如願,死後當結連理,慕嵐斗膽為您二位盡點心意,從此您是慕嵐的義母,容慕嵐叩拜。」
話落,他略整衣衫,大禮拜下,默跪良久才站了起來,站起來後,他雙目微濕,又道:
「義母,慕嵐雖沒見過您,但他自聽說到您的那一天起,一直思慕您到如今,尤其如今,他更悲痛,對一個從未謀面的人,本不會這樣的,也許這就是緣,您說是不?」
「義父命慕嵐來找您,一方面是要慕嵐來向您請安,另一方面是要慕嵐把『紫貝葉』帶來,使兩份『紫貝葉』合璧,以便按兩片『紫貝葉』上所載,找尋那冊秘芨,如今……」
抬頭悲吁,接道:「慕嵐已不願多求了,這片『紫貝葉』當初是您送給他老人家的,如今慕嵐把它留還給您了。」
說著,探懷摸出了一個白綾小包,打開白綾小包,裡面是一片色呈紫紅的貝形樹葉,那大概就是「紫貝葉」了。
(印度貝多羅樹之葉,簡稱貝葉,因印度人多以之寫經,故亦稱經曰「貝葉」。)韋慕嵐看了那片「紫貝葉」一眼,旋即蹲下,去在墓碑後挖了一個洞,把那片「紫貝葉」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然後掩上了土站了起來,默立了片刻,他道:「義母,慕嵐走了,等手刃奸人賊子後,慕嵐會帶著鮮花,帶著香燭再來,把您遺骸移葬於他老人家左右。」
說完,他又默立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走開,臨別謝家後門時,他猶回身向那座青塚望了幾眼。
他走了,這謝家廢宅又歸於寂靜、空蕩。
一隻野鼠由牆根下的洞穴裡探出了頭,但很快地它又縮了回去,不為別的,只為那座青塚前仍站著個人。
這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是誰,不過,看背影,他絕不是韋慕嵐去而復返。
突然,他彎下了腰,扒開了墓碑後面的墳土,取出了那片「紫貝葉」,又掩好了土,而後帶著一陣得意獰笑騰身而起,射向謝家廢宅的前院不見了。
來去就這麼一剎那工夫,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就像根本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這回,這謝家廢宅是真的空蕩,真的寂靜了,那只野鼠放心大膽地從洞裡鑽了出來,一竄沒人了草叢裡。
跟著,別的洞穴裡也有了動靜。
沒多久,這謝家廢宅後院裡又「熱鬧」了起來……
韋慕嵐落寞地往前走著,他打算回客棧去,然後離開開封,回到他的來處去。
這一趟開封,他可以說毫無收穫,有的只是一連串失望的打擊,這,很夠他受的了。
剛踏上客棧所在的那條街,他一眼瞥見由客棧裡魚貫走出了十個人,十個打扮利落的人。
那十個,有五個是中原武林人,另五個則是武士裝束的碧眼黃須彪形大漢。
韋慕嵐不知道這十個是幹什麼的,不過他直覺地感到情形有點不大對勁兒,當即閃避到街旁廊簷下。
轉眼間那十個走近了,順著大街走了過去,這時候,韋慕嵐聽見他們的談話,只聽一個尖細的話聲說道:「娘的,那小子跑到哪兒去了,準是聞風溜掉了。」
說話的,是個尖嘴猴腮的瘦削黑衣老者,瞧模樣活像一隻穿了衣裳的大馬猴。
一名碧眼黃須大漢冷哼說道:「誰說的,是哪個狗娘養的給他透的風,再不然就是你們瞎了一雙眼,弄錯了。」
那尖嘴猴腮瘦削老者搖頭說道:「大班頭,絕錯不了,你沒聽那夥計說,那小子確是住在這家客棧裡的嗎?他只是出去了……」
「放你的屁。」那碧眼黃須大漢瞪眼說道:「咱們等了大半天,為什麼不見他回來。」
說著話,那十個走遠了,話聲雖仍聽得見,但假如再走遠幾,那就不可能再聽得見了。
韋慕嵐遲疑了一下,沿著廊簷跟了下去。
這一跟,當然話聲仍清晰可聞,只聽那瘦削黑衣老者道:「大頭,沒等著他有什麼關係,大概是那小子有什麼事耽誤了,別心,他不回客棧便罷,只一回來,我敢擔保,他就是長了翅膀也不走了。」
碧眼黃須大漢冷哼說道:「聽你的口氣,好像挺有把握似的,好,要是拿不著那小子,我就拿你抵罪。」
瘦削黑衣老者忙道:「大班頭,我是說只要他回客棧……」
碧眼黃須大漢道:「我知道,你當我不講理嗎,難道他不回客,我也會要你硬變個他出來嗎?」
瘦削黑衣老者忙又賠笑說道:「說得是,說得是,大班頭對下來嚴明得很,怎會是個不講理的人,不過,:欠班頭,有一點我卻不懂……」
碧眼黃須大漢道:「你不懂什麼?」
瘦削黑衣老者道:「那小子一沒做案,又不犯法,為什麼非拿他不可?」
碧眼黃須大漢哼了一聲道:「這你別問,就連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上面交待下來的,要拿他就是要拿他,拿到了自有你們的好-,拿不到也必有你們的禍事,記住這個就行了。」
瘦削黑衣老者忙點頭說道:「是,是,是,大班頭,我幾個記住了,我幾個記住了,只是,大班頭,聽說那小子身手很高很扎手呢。」
碧眼黃須大漢冷冷說道:「是的,你怕嗎?」
瘦削黑衣老者窘笑說道:「怕倒未必,只是,只是……」
碧眼黃須大漢道:「只是什麼,你們中原人就這麼膽小,在我們蒙古人眼裡,那小子不過是土雞瓦狗難堪一擊,只要一伸手,定然是手到擒來,你信不信?」
瘦削黑衣老者哪敢說不信,不信也得說信,忙將頭連點,一連說了好幾聲信。
碧眼黃須大漢笑了,笑得很狂傲,很得意。
直到此時,他們始終沒說明那小子是誰,可是韋慕嵐心裡有幾分懷疑,他懷疑他們找的是他。
可是,正如那瘦削黑衣老者所說,他一沒做案,二沒犯法,憑什麼找他,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些人拿一個人,或者是殺一個人,又需要什麼理由呢?他這裡心念電轉,那邊那瘦削黑衣老者又說了話道:「大班頭,那個妞兒有消息嗎?」
入耳一聲妞兒,韋慕嵐心裡一動。
隨聽那碧眼黃須大漢說道:「不知道,還沒聽說。」
「這就怪了。」那瘦削黑衣老者道:「那小子好好住在客棧裡,等咱們找上門來,他卻出去了,且一出去就是這麼久,那妞兒也一直在禹王台附近,但不到一夜工夫也沒了影兒,難道是巧合?真透著邪?」
「禹王台」三字又聽得韋慕嵐心頭一震,他明白了,這批人除了找他之外,也在找溫娃娜,可是,他也不明白這批人找溫娃娜又為了什麼?碧眼黃須大漢冷哼一聲說道:「放屁州『麼巧合,分明是有人通了風,報了信。」
瘦削黑衣老者搖頭說道:「我想不出有什麼人會給他們通風報信。」
碧眼黃須大漢道:「那麼你說咱們為什麼找不到他倆?」
瘦削黑衣老者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頓了頓,他接問道:「大班頭,上面交待咱們找那妞兒,又為了什麼?」
碧眼黃須大漢冷冷說道:「你只知道這也是上面交待的就行了。」
瘦削老者沒再問,他們這一行,也未再說話,看看路,這地方離客棧又不近了,韋慕嵐停步想了想,轉身折了回來。
他明白,這批人必留有人手在客棧等他,與其對付這一批,不如回客棧去對付留守的人。
回到了客棧,一個夥計正站在門口,一見他回來,立即神色驚慌地迎了出來,緊張萬分地低低說道:「客官,剛才有官裡……」
韋慕嵐截口說道:「小二哥,我知道,我看見了。」
那夥計一怔,旋又說道:「客官,你快走:吧,他們有人留守,正聲裡邊等著你呢。」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謝謝你,小二哥,這我也知道,我聽見他們說了,他們留了幾個在這兒?」
那夥計抬手一比,道:「六個!」
韋慕嵐道:「是漢人還是……」
那夥計道:「都是漢人,他娘的,皇帝讓人家做了,地方也讓人家佔了,他娘的一個種的還不幫一個種的……」
韋慕嵐微微一笑道:「難得你深明大義,只是,小二哥,這種話以後最好還是少說,別為自己招禍,論起罪來可不輕呢。」
夥計嚇白了臉,但旋即他咬牙說道:「我他娘的怕個鳥……」
韋慕嵐笑了,他沒再多說,邁步往裡走去。
夥計忙伸手一攔,叫道:「客官,你怎麼還往裡去,這不是自己往網裡鑽嗎?」
韋慕嵐道:「我不進去怎麼行,我還有東西。」
夥計截口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拿。」
說著轉身就走。
韋慕嵐手快,一把將他拉了回來,道:「小二哥,他們會讓你拿嗎?你這一拿,不正等於告訴他們我回來了,更表示你跟我有串通嗎?」
夥計傻了眼,愣了半晌始道:「客官,東西沒有命重要,東西丟了可以再買,要是命丟了,就得等下輩子,我看你還是……」
韋慕嵐微一搖頭,含笑說道:「謝謝你,小二哥,進去我是一定要進去的,你做你的生意吧,別的你就別管了。」
他鬆開了夥計,舉步又往裡走去。
夥計一抓沒抓住,卻又不敢往裡跟,急得直叫:「客官,客官!」
韋慕嵐沒答理,人已走去了老遠。
夥計急得猛一跺腳,道:「天底下哪有這麼傻的人,明知道……」
卻忽聽身後響起了冰冷話聲:「明知道什麼?他傻還是你傻?」
夥計一驚轉過了身,眼前並肩站著兩個中年漢子,他眼明,-眼就看出這兩個就是那一夥的,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面無人色,逼出膽戰心驚勉強的笑:「二位爺是……」
右邊一個中年漢子冷叱一聲:「娘的,你找死。」
抖手就是一巴掌,夥計滿臉開花,嘴裡,鼻子裡皆冒血,「哎曠一聲,捂臉往後跌退。
右邊那中年漢子抬腿要踢,卻被左邊那漢子抬手攔住。
「那小子進去了,沒那麼多閒工夫,待會ㄦ再來收拾他。」
說著一抵右邊中年漢子,並肩行了進去。
原來在櫃檯前談笑的幾個客人,定過神來一窩蜂地往外溜,轉眼間跑個精光,夥計沒動,他嚇癱了。
韋慕嵐進了後院,直奔他所住的那間上房,那間上房的門虛掩著,他伸手一推就推開了,他沒猶豫一下走了進去。
門後,閃出了兩個黑衣漢子,悄無聲息地探手便抓。
韋慕嵐身後像長了眼睛,突然說道:「二位,別這麼魯莽,先請坐下,咱們聊聊。」
那兩個黑衣漢子一驚,硬生生沉腕收勢,剎住身形。
韋慕嵐緩緩轉過了身,面含微笑地一抬手,又道:「四海之內皆朋友,二位,別在意,坐呀!」
那兩個黑衣漢子對覷一眼,然後轉注韋慕嵐,左邊那中等身材的殘眉漢子冷冷說道:
「你就是姓韋的小子?」
韋慕嵐笑道:「不錯,姓這個韋字害了我,我要是不姓韋,二位就不會留在這兒等我了,更不會招呼不打就出手拿人了。」
殘眉漢子冷然說道:「你錯了,留在這兒的,不只我們兩個……」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窗戶外面有兩個,屋上也埋伏了兩個,連二位在內,共是六個,對不對?」
殘眉漢子神色一變,冷然點頭,道:「不錯,是六個,你的耳目夠靈的,怎麼樣?」
「怎麼樣!」韋慕嵐笑了,「不怎麼樣,我敢怎麼樣,幾位都是吃糧拿俸的官差,難道我敢冒拒捕之罪,跟六位拚鬥一番不成,自然是乖乖地束手就縛了,不過,在我未束手就縛之前,可否請他們四位一起到房裡來坐坐聊聊。」
殘眉漢子冷然說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我們幾個沒有太多的工夫……」
韋慕嵐道:「只當我回來晚了點不就行了嗎?」
殘眉漢子道:「你回來得已經夠晚了。」
韋慕嵐眉鋒微皺,道:「這麼說來,二位是根本不打算坐坐了?」
殘眉漢子冷然點頭,道:「不錯,好朋友,跟我們走吧。」
說著,又要欺步上前。
韋慕嵐微微一笑,眼望著院子裡,道:「又來兩位,看來你們不止六個。」
可不是!院子裡急步走進了那兩個中年漢子。
殘眉漢子轉頭向外,看了看,旋即收回目光,道:「不錯,這兩個也是,這就是告訴你,別不識相不知進退,輕舉妄動,明白嗎,朋友,爽快跟我們……」
韋慕嵐道:「我卻偏要二位在這兒陪我聊聊,二位,請先答我—句話,我一未犯法,二未做案,為什麼要拿我?」
殘眉漢子道:「這你別問我,我們是奉命行事,上面交代我們取誰,我們就拿誰,想知道你跟我們去問一問。」
韋慕嵐道:「奉命?諸位是奉碧眼兒之命,上面又在何處?」
他這句話暗含譏諷,可是殘眉漢子沒聽出來,倒是一句「碧眼兒」聽得他臉上變了色,他冷叱說道:「你,好大膽,竟敢對官家不敬……」
只聽門外一名漢子接口道:「他是大膽,剛才店裡的夥計告訴了他,他還敢往裡闖,真是膽大得包了天,不要命了。」
韋慕嵐雙眉一挑,森冷目光直逼過去,道:「你把那夥計怎麼樣了。」
門外那漢子詭笑說道:「我把他怎麼樣了,這還用問?私通叛逆,論罪當斬,你說我把他怎麼樣了。」
韋慕嵐目中寒芒暴射,一點頭,道:「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待會兒我找你。」
門外那漢子仰天一個哈哈,道:「殺人償命,像他那種,雞狗不如,別說殺一個,就是殺個十個百個又怎麼樣?」
韋慕嵐寒臉說道:「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你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竟而賣身投靠,殘害同類,你還有天良嗎,對得起祖宗嗎?」
門外那漢子勃然色變,戟指喝道:「你,你,你竟敢罵……好大膽的叛逆,別跟他噦嗦了,拿人吧。」
隨著話聲,他當先撲進了門,單掌一探,向韋慕嵐當胸便抓,招式居然頗見快捷凌厲。
韋慕嵐冷然一笑,道:「叛逆,這莫須有的罪名我擔當不起,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身形一閃,出掌如電,一下搭上那漢子腕脈,猛然往裡一帶,那漢子整個離地飛起,砰然一聲一頭撞在炕邊上,沒見再爬起來。
另三個大為驚怒,叱喝聲中,各以手探腰,寒光閃處,三柄長劍已分別掣在手中一起閃身撲了過來。
韋慕嵐一探腰際,錚然一聲,一柄其薄如紙,寬不到兩指的軟劍寒芒吞吐,靈蛇一般地捲了過去。
只聽一聲驚呼劃空而起:「好大膽的叛逆,竟敢私藏利器……」
不錯,韋慕嵐進城的時候,刀馬都交給了守城的元兵,但是他腰裡還藏著一柄軟劍沒人知道。
劍鋒至處,那三個驚叫而退,再看時,那三個每人胸前多了一道劍痕,衣裂肉現,只未見血,分寸捏得好準,不愧劍掌雙絕。
雖然沒傷肌膚,夷然無傷,但那三個卻三魂落了兩魂,嚇出了一身冷汗,個個白了臉,僵在當地。
只聽韋慕嵐冷然說道:「我不願為己太甚,也不願在客棧裡傷人,趁我還能控制自己之前,回去思過痛改,要是下次……」
猛聽砰然一聲,後窗粉碎,斷木紙片飛揚激射中,兩條人影先後掠進,掌中寒芒吞吐,直指韋慕嵐後心要害。
韋慕嵐冷冷一笑,道:「背後傷人的無恥東西。」
軟劍抖起,往後一拋,兩聲慘呼起處,血光崩現,兩個黑衣漢子抱著手臂滿炕亂滾,炕邊上,有兩隻血淋淋、握著軟劍的斷手,韋慕嵐沒回頭看一眼,目中寒芒逼視眼前三個,道:
「這還算便宜的,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斷的將不止是一隻手了,言盡於此,是走是拼,任你們。」
那三個互覷一眼後,殘眉漢子戰戰兢兢地道:「可容我們把受傷的帶走?」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可以,但得把地上的那個留下,我還有用他之處。」
殘眉漢子面有難色,遲疑著道:「這……你叫我們回去……」
韋慕嵐道:「我管不了那麼多,我讓你三個全身而退,而且帶走兩個受傷的,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你要知足。」
殘眉漢子猶豫了一下,猛一點頭,道:「好吧。」
沒再多說,偕同一名同伴上前,扶起了炕上那兩個斷了手的,匆忙地退出上房,狼狽而去。
自然,屋上的那兩個連面也沒敢露就也跟著走了。
人走乾淨了,韋慕嵐所住的這間上房裡還留著兩柄軟劍,兩隻血淋淋的斷手,還有那打了夥計一巴掌的漢子。
韋慕嵐把軟劍往茶几上一投,一腳把地上那漢子踢翻了過來,然後抄起茶壺一壺涼茶潑了下去。
那漢子只是被碰昏了,經涼茶一潑,立即醒了過來,搖了搖頭,定了定神,再張目一看,連忙翻身躍起。
韋慕嵐適時喝道:「坐在那兒,別動!」
那漢子還真聽話,當真地沒敢往起站。
韋慕嵐又道:「你轉過頭去往身後看看。」
那漢子瞪眼驚恐地道:「看……看什麼?」
韋慕嵐道:「你轉過頭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漢子遲疑地緩緩轉過頭去,當然,他看見的是那兩隻血淋淋、猶自握著軟劍的斷手。
他嚇的機伶一顫,脫口驚呼,猛然躍起,轉過頭來望著韋慕嵐、駭聲說道:「是,是你砍落的……」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不錯,是我,你是不是也要試……」
那漢子忙道:「韋,韋,韋少俠,我並沒有殺那夥計……」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怎麼!你沒有殺那夥計。」
那漢子頭搖得像貨郎鼓,急道:「沒有,沒有,我沒有殺他,你要是不信,可到前面看看去。」
韋慕嵐微一搖頭,道:「用不著看了,我信,那麼,你把他怎麼樣了?」
那漢子忙道:「我,我只打了他一巴掌。」
韋慕嵐道;「會武的人一指頭也能要人的命,何況是一巴掌,你那一巴掌打在了他什麼地方?」
那漢子道:「打,打在了他臉上。」
韋慕嵐道,「恐怕不輕,他怎麼樣了。」
那漢子道:「他,他,他只流了點血。」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只流了點血,你說得倒輕鬆,我試問,你願意輕易流血嗎。」
那漢子沒說話,說不願意不好,說願意更糟。
韋慕嵐道:「我想你大概不會願意,別說是你,就是任何人也不願平白無故輕易流血,你說對嗎?」
那漢子微微地點了點頭,道:「是的,韋少俠。」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那好辦,既然你不願意流血,咱們就談個條件,我不讓你流血,更讓你全身而退,你看怎麼樣?」
那漢子點了點頭,道:「韋少俠,那當然好,換了誰誰也會願意。」
「說得是。」韋慕嵐笑了笑,道:「你據實答我幾個問題,然後我放你走,但是我話說在前頭,可要據實,要不然的話,你不但要流血,而且要把打人的那隻手留下,跟這兩隻斷手做個伴兒。」
那漢子機伶一顫,忙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據實回答,一定「……」
「那好。」韋慕嵐截口說道:「如今你先答我頭一問,你是哪個衙門裡的?」
那漢子沒敢遲疑,立即應道:「我,我是知府衙門的。」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嗯,知府衙門。這衙門不小,那幾個碧眼兒也是知府衙門裡的嗎?」
「不!」那漢子搖頭說道:「那五位不是:知府衙門的,是總管府的。」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原來那五個不是知府衙門的,而是總管府的,這我就不懂了,據我所知,總管府的總管,都是由漢人充任的,那些碧眼兒,他們會聽命於漢人嗎?」
那漢子點頭說道:「是的,是的,韋少俠,總管府的總管,按官制是都由漢人充任的,他,他們也向來不會聽漢人的,可是這位總管不同於別的漢人總管,也唯有他這個總管府裡有蒙古人供他指揮。」
韋慕嵐又「哦」地一聲道:「他這個總管跟別的總管有什麼不同,難道他比別人了不起,有什麼過人之處,別人難及的才能?」
那漢子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跟別的總管不同,蒙古人願意聽他的。」
韋慕嵐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說,你們是奉那幾個碧眼兒之命行事,他們卻是奉那位漢人總管之命拿人了,可對?」
那漢子連連點頭說道:「是的,是的,韋少俠,是這樣的!」
韋慕嵐道:「你知道那位漢人總管,為什麼把我指為叛逆,派人拿我麼嗎」
那漢子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沒說,我們也不敢問,他們命我們拿人,我們就拿人,反正我們吃糧拿俸,幹的就是這種事。」
韋慕嵐又沉吟半晌之後,突然抬眼說道:「那位總管府的總管,他姓什麼,叫什麼?」
那漢子道:「韋少俠,我只知道他姓秋,別的就不知道了。」
韋慕嵐眉鋒微皺,沉吟說道:「他姓秋?」
那漢子點頭說道:「是的,韋少俠,他姓秋。」
韋慕嵐一點頭,道:「我知道了,他姓秋……聽說,你們同時還要找一個女子。」
那漢子道:「是的,韋少俠,這也是他們交待的。」
韋慕嵐道:「你可知道,他們找那女子幹什麼?」
那漢子遲疑了一下,臉上擠出一絲強笑,道:「這我聽說了一些,聽說達魯花赤見過她,認為她長得人間少有,世上無雙,想把她收到府裡去。」
韋慕嵐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雙目微挑,道:「你是聽誰說的?」
那漢子道:「他們,聽他們說的,他們有一次酒後閒談,我聽見了,聽他們說,那女的不是什麼正經人……」
「夠了。」韋慕嵐揚眉截口說道:「誰說那女的不是正經人……」
那漢子會錯了意,忙道:「人家都這麼說,說那女的是個賣唱的,很有名,她每到一個地方,總要找幾個俊男人……」
韋慕嵐陡然喝道:「別說了……」
那漢子一怔,韋慕嵐吁了一口氣,冷冷說道:「那是傳說,是流言,是惡意中傷,事實上那女的……總而言之,那是傳說,不確實。」
那漢子怯怯地說:「是,是……韋少俠認識她?」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嗯,我……不,我見過她,我只是見過她。」
一擺手,接道:「沒事了,你可以走了,最後一句話,別再喪心病狂,為異族賣命了,否則下次就別讓我再碰上……」
那漢子如逢大赦,哪敢說一個不字?一邊唯唯連聲地答應著,一邊連連躬身地向外退去。
韋慕嵐一抬手,道:「還有,告訴那些人云亦云的人,別再胡說八道,事關一個女子的清白,非同小可,今後再有惡意造謠,不管是誰,我要他的舌頭,聽明白了嗎?」
那漢子忙道:「聽明白了,聽明白了,韋少俠,我聽明白了。」
韋慕嵐沒再說話,那漢子一溜煙般,轉身奔了出去。
韋慕嵐默默地站在那兒,只覺心裡好悶,悶得令他難耐,半晌,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把它吁了出來,然後,他抄起幾上軟劍,藏回腰裡,向那兩隻斷手看了最後一眼,閃身掠出門去,再一閃,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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