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道:「這也得看什麼事才行,您不知道,江湖上有許多事,可以以情來縛,卻不可以用勢來壓,我與那魚翠娘雖然認識,但她如果知道我已在這府裡伺候您,那也許就是另外一個看法咧。」
允-又趁勢摟著她道:「其實對你說也無妨,以我們的情份,諒你也不會把話漏出去,不過這事卻關係太大了,你卻不可再對別人說咧。」
桂香驀然又把他一推嗔道:「王爺,您還是趁早別說,人家程師爺不是早告訴您,我這人靠不住嗎?」接著又淒然欲泣道:「王爺,您也得想一想,我這個身子本來不值什麼,現在算不算王爺您的人,我可不敢說,不過自從到這府裡來,為了替您辦事,這條小命兒,有好幾次全算是撿來的,我要不是真心向著您,到底為了什麼咧?直到現在您還是這樣不能放心,您教我還能說什麼咧?」
說罷,那一雙妙目,好像真的要泛出淚水來一般,允-慌忙攬著她道:「我不過著你稍微留心一點而已,你怎麼說出這話來?我固始終沒有拿你當外人,便那程師爺現在對你也深信不疑,如今他便是怕由他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答應,所以才讓我來和你說,你便可想而知,大家對你決不是不能置信咧。」
桂香驀然臉上一紅又媚笑著低啐了一口道:「我才不理您這一套咧,反正您總是幫那怪物說話就是咧。」
接著又用手一撩鬢角,目光一掃道:「我的王爺,既然如此,你別再蘑菇咧,到底有什麼事要打聽快些說,咱們再商量還不好嗎?」
允-笑道:「這不全是你鬧的?要不是你這一噘嘴,我早說咧,怎麼倒怪我蘑菇咧?」
說著又悄聲道:「這些人雖然全是前明遺孽,卻都有絕大學問,至少也是一身絕技,便連皇上全看得極重,所以誰能把這些人請來,皇上便會另眼相看,我本來早已派了專人前去,誰知那雍王也派了馬天雄到江南去,打著同樣主意,那年雙峰原是顧肯堂的門生,又在他家住過幾年,如果有他的信去,便肯來京,也是雍王府的賓客,決不會再到我這府裡來,偏我派去的那人,又在這個時候,教人給架走了,所以我不得不著急,那馬天雄現在便住在魚翠娘的船上,你既和她熟識,雖不能將這些人請來,我想只托她打聽一下,那馬天雄在江南的舉動,所延聘的人到底有哪幾位,肯來與否,這總該可以吧!」
桂香聞言不禁睜大了一雙妙目看著他道:「這可難說,須知馬天雄已在她船上咧,您那派去的人是誰,怎麼人沒來,倒教人家架去,不要就是那馬天雄干的,那可就不好辦咧。「允-搖頭道:「那倒不見得,那馬天雄已被人用毒鏢打傷在前,而且人在鎮江焦山腳下魚翠娘的船上,我派出去的那人卻在太湖被人架去,這卻絕非一事咧。」
桂香笑道:「我那二叔便死在馬天雄手裡,算起來正是仇家,不為他,我還不會被人將功夫破去咧,但不知他又被誰用毒鏢打傷,這倒是算替我報了仇,您能告訴我嗎?」
允-也笑道:「那打他的人也不是外人,便是孟三婆婆的侄女婿,又算是徒弟,他的名字叫李元豹,不過你那朋友魚翠娘卻向著姓馬的,又用毒鏢將李元豹打傷,硬討了解藥去,如今那馬天雄便在她船上養傷,你如真想報這仇,也得趕快去上一信才是。」
桂香且不理這話,又笑道:「那您派出去的這位又是誰?一定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了。」
允-乘勢又摟著她道:「你偏沒猜對,我派出去的這一位,不但不是江湖人物,卻是一位做過知府的老翰林,他姓魏叫景星,如今還是都察院的都老爺咧。」
桂香又把他一推嬌笑道:「您又不對咧,這等事為什麼要派一位都老爺出去?那些江湖老前輩,誰都最瞧不起這些官場人物,我猜他或許一到江南去便擺出一派官腔來,和那程師爺說的話差不多,不用說人家不會答這個碴兒,便我也不會理他。一下弄翻,便給架去,這一來說不定便先打個半死,再宰了喂王八咧!」
允-大笑道:「你話也許說對了,這人卻是那程老夫子的好朋友咧,我所以認得他,便是出於程夫子的推薦,據他說,那位魏太史文章雖然有限,武功卻是好的,江湖情形更極熟悉,人又極好風雅,金石書畫鑒別全不外行,度曲賭酒更是內行,天然是一個放浪形骸的名士派頭,人又極精細可靠,而且又曾做過前明的指揮簽事,這些前明遺老頑民雖然身在江湖,大都均通翰墨,如果派上一個真正江湖人物去,氣味反不會相投,只有這樣的人才合適,我因為他也言之有理,等把那魏太史找來一談,果然非常博雅近人,武功也不尋常,這才奏明皇上,用密旨派去,自到江南以後,也曾迭有密報,全說極其得手,誰知道,他卻在這最要緊的時候被人架去,雖然江南來信,說他另有仇家,乘他月夜遊湖劫去,但是否這老頑民所為,卻未可知,我想宮中密報未必可靠,那魚翠娘父女,既為此中著名人物,如系這類人物所為定必知情,也不妨托她代為探聽一下,如果魚家父女肯來,那就更好咧。」
桂香聽完不由吃吃笑著道:「原來果然是那怪物薦的人,這就不怪出事咧,你請想一想,這等怪物能交出一個好朋友來嗎?不用說別的,只那股臭味,便薰也把人薰壞咧。」
允-也大笑道:「你怎麼老這樣刻薄他?這人不過名士氣習稍重,其實有些地方也確有特長,正是王景略一流人物,卻未可厚非咧。」
桂香把嘴一披道:「我雖不知道您拿什麼人物比他,不過如依我說,這等人便再好也有限,這是王爺的事,您既喜歡他,我決不敢說什麼,不過您對我說了這一大片,又要人家請人,又要人家打聽馬天雄,還得查明這姓魏的被架走到底是誰幹的,我卻不會寫信,再說人家也決不會完全照辦,這該怎麼辦咧?」
允-笑道:「我知道你寫不來這麼長的信,這許多事也不能全托她,只要你肯答應,信不妨由我命人代寫,你附上一件信物,或者畫上一個彼此知道的信記花押便行了。」
桂香媚笑道:「只要是王爺您的吩咐,我是無不遵命,不過您到底教人家做什麼,也得告訴我方行,要不然日後彼此見面,我卻和人家說什麼呢?」
允-見美人在抱又媚態可掬,不由又吻了她一下笑道:「你別不放心,那信寫好了,我會念給你聽,卻決不會讓你對不過朋友,別的事全先別談,只須請她到這北京裡來上一趟便行咧,那馬天雄既住在她船上,你想要她說實話也許為難,但那魏太史被架的事,卻可托她打聽一下,這總不至讓你得罪朋友吧。不過你在江湖上也該有個令子,要不然人家卻未必相信那信是你寫的,到底用什麼咧?」
桂香方在沉吟不語,允-那一隻手又有點不規矩起來,一面又笑道:「是用那九尾仙狐?這卻不好畫咧!」
桂香一面推開他的手,輕輕打了一下,一面嗔道:「現在正在說正經事,您為什麼又把手伸到人家抹胸上來?再這樣,我便不理你咧。」
接著又道:「我那九尾仙狐的江湖匪號,怎能對她用上,那不是活挨罵嗎?您真要我寫信給她,那只能寫上我的名字,由我再附上一件東西便行咧。」
允-涎著臉笑道:「如今正經事全商量好了,咱們也該說說別的咧。」
桂香把頭連搖又吃吃笑道:「王爺,您真有點糊塗咧,放著大事不辦,怎麼又打算纏人?須知這事如果真與王爺有關,您還得到宮裡去打聽打聽才好,再說您既打算讓我寫這一封信,就得趕快去命人動筆才對,這麼亂來不耽誤正事嗎?」
接著又媚眼連揚道:「您瞧,這是什麼時候,太陽正當午,熱不熱咧?反正我這個人已經算是王爺的,只要您要我,日子長咧,你要為了我,把正事誤了,讓福晉娘娘知道,那我怎麼擔當得起?」
允-一看天色不由由愛生憐,連忙握著纖手笑道:「我依你就是咧,不是你提起,我還真忘了,方才年雙峰就來過,也許是探我口氣亦未可知,那我就著人去起這信稿,再出去打聽打聽,咱們是停一會再見好嗎?」
桂香連忙趁勢站了起來,雙手連福,一面嬌笑道:「那麼謝謝您,我也下樓去收拾那一堆書去咧。」
說罷輕移俏步,連聲嬌笑向樓下走去,允-雖然被她一本正經的話一說,不再廝纏,但那心中不由更被逗得心癢癢的,但桂香已似一隻大蝴蝶也似的,奔了下去,只有也跟著下了樓,回到西花廳,去和程子雲商量信稿,桂香等他走後,在樓下院子裡,看著那一大堆書,不由一皺眉毛,尋來一把輕羅小扇,倚著欄杆扇著,一面又咬著嘴唇微笑著,直等飯後方命僕婦到前面喚來兩名小廝將書收好,轉又走上樓去,關上門睡了一覺。允-方才握了那信稿來,念給她聽了,果然和所說大意相差無幾,只那信上竟說明自己已在十四王府護衛內室,並堅邀翠娘來京相晤,到末後才以魏景星被架之事托查。
不由微怔道:「王爺這封信如何寄法咧?」
允-笑道:「這個你不用管,反正我決不會把它寄丟了就行咧。」
桂香寒著臉道:「王爺對我還是信不過嗎?不然為什麼要瞞著我咧?」
允-忙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容易誤會,我焉有瞞你之理。不過,這封信是由驛遞寄到南京去,再由一個衙門派人送往鎮江,要轉上好幾次手腳,你教我急切之間,如何說得清咧。」
桂香笑道:「憑我怎敢和王爺生氣,不過我要問的也就正在這裡,那魚翠娘父女最恨的就是官中人,您要著州縣衙門把信送去,包管他連收都不肯收下咧。」
允-忙道:「你放心,這送信的並非州縣衙門,都是一個介乎官商之間的閒曹,並且這人已經和魚翠娘父女全見過面,卻不會不送到,再說他們已經交談數次,便魚家父女再古怪些,也決不至連信全不收,否則我焉有不與你商量之理。」
桂香眼光又在允-臉上一掃道:「這就奇了,別樣我不敢說,以翠娘父女,卻決不會交接官場朋友咧,怎麼會有這等事?」
允-見她午睡才起,臉上枕痕猶新,說話嬌慵越甚,愈饒媚態,不由多看了一眼,桂香又微嗔道:「這位官員到底是誰咧?您可別聽那怪物的話,這次已經把我牽連在內,萬一再教人家架去,那是為了替我送信的事,這個責任我可吃不起咧。」
說罷懶洋洋偎向允-身邊笑道:「這會子太陽一下可涼爽多了,您有話快說,我還得洗上一個澡呢,老看著我做什麼?」
允-看著她神秘的一笑道:「這會你不怕熱咧,且慢洗澡,我們先聊一會兒不好嗎?」
說著一把扯著仍然並肩在床上坐了下來,將李元豹巧遇馬天雄,離間少林武當兩派未成,轉被翠娘跟蹤到曹宅打傷,曹寅往訪群俠,送藥言和的話全說了,說話之時,自不免又涉輕薄,桂香不但不拒,轉加挑逗,一面笑道:「原來這其中,還有這一段文章,照這麼一說,那姓曹的和什麼李元豹,全是王爺門下了。」
允-笑道:「怎麼不是,如果不是我們的人,我能把這麼大的事托他嗎?只可惜這麼一來,把事全弄糟了,那曹寅雖已全推在馬天雄身上,奏明皇上,但目前皇上對四阿哥也聖眷甚隆,曹寅已經得到嚴旨申斥的處分,如今你能將魚家父女給拉了過來,才能補救,不然聖怒不測,我是無妨,曹老頭兒也許就不能再在江南待下去,那便是我害了他咧。」
桂香又媚笑道:「既有這等事,您為什麼不早對我說?那魚翠娘,固然一身功夫無人能及,便做事也從不饒人,如果誰打算在她面前弄玄虛,那便非吃大虧不可,這李元豹怎麼惹起她,不把腦袋丟掉,總算運氣咧。」
允-忙道:「那我更非設法羅致不可了,你對這事,卻須為我盡其全力咧。」
接著又笑道:「這娘兒有多大歲數,長得如何?」
桂香不由覷了他一眼媚笑道:「您怎麼問到這個上去?她年紀不過二十多歲,要論長相也還不錯,只皮膚略嫌稍黑些,不過人家卻不比我咧。」
允-也覷著她微笑道:「那一定比你差遠了,這麼大的丫頭,又終年的在江湖上跑,難道倒是規規矩矩的嗎?」
桂香冷笑道:「嚇,王爺,您就這樣瞧不起江湖女人嗎?她人倒是挺隨和的,不管老少男女,只稍有可取之處全可以交成朋友,說笑無忌,如有所求,只一答應決無反悔,不怕為難吃虧,全非做到不可,甚至有些事,你沒求她,只交情夠得上,她也非盡心盡力不可,不過,你如果看她是一個女人,打算欺負她,那可是自己找死,能割去耳鼻已是僥倖,祖宗有德咧。」
允-把舌頭一伸又笑道:「當真這丫頭就這等厲害嗎?你可別故甚其辭,她如肯來,我決不招惹就是咧。」
桂香又白了他一眼道:「您是怎麼咧?說說又說到邪路上去,我真懶得理您咧。」
允-涎著臉道:「你不理我那怎麼行?我們且不談這個,算我得罪了你,容我向你賠罪如何?」
桂香格格一笑道:「哎呀,我算得是什麼東西,怎敢當王爺向我賠罪,那不反了嗎?」
允-神秘的笑道:「我既得罪了你,自然非賠罪不可,怎麼能反了?真要反了,那只算你伺候我便不算賠罪咧。」
桂香不語,只啐了他一口,笑得掙脫手把樓門關上。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桂香覺醒來,只聽枕畔酣聲大作,樓上卻黑漆漆的,再側著兩耳聽,外面已交二鼓,連忙起來,摸著火刀火石和紙媒取火將床側一盞銀燈點上,一看允-赤身偃臥在絳紗帳中,兀自未醒,不由暗笑,那一雙剪水雙瞳之下,更不怠慢,掀起紗帳從枕畔取出一個小小磁瓶,傾出一點粉紅色的藥面子,托在掌上,笑著取過一個小竹管,向他鼻中吹了一些,半響忽聽允-打了三個噴嚏,酣聲漸低,這才放下帳子,悄悄的穿好衣服,開了樓門,正待命人取水抹身洗手,忽見新近派來伺候的僕婦張嬤嬤從樓下上來,低聲笑道:「王爺醒來了嗎?我已上來過好幾次,全沒敢驚動,如今晚飯只好算宵夜咧。」
桂香不由臉上一紅道:「王爺還睡著咧,您可別驚動,相煩嬤嬤取點水來,我還沒洗澡咧。」
那張嬤嬤看了桂香一眼,悄聲答應徑去,一會取來浴湯,桂香在別室浴罷,又換上衣服,打扮好了,略進飲食,這才又喚過張嬤嬤悄聲道:「王爺大概一時不會醒來,我也睡咧,您可在樓下相候,不聽我和王爺呼喚,不許上來。」
張嬤嬤笑道:「李大奶奶,您但放寬心,有王爺在這裡誰敢上來?傍晚時分,我便留上心咧。」
桂香不由又把臉漲得飛紅,將門掩上,等那僕婦下了樓,這才將頭髮包好,佩上兵刃鏢囊,將燈吹滅,從樓窗飛縱出去,向年府而來,當下將一切見聞,只除開自己和允-的事全詳細說了。
羹堯笑道:「這事卻難為你,打聽得這麼詳細,又打聽極快,我必稟明王爺重重有賞,這以後還須繼續探聽,只一得訊,隨時命人報與我知道,卻不能耽擱誤事,須知此事關係王爺前途極重,卻不可大意咧。」
桂香把頭一點,覷著羹堯道:「總領隊您可放寬心,這條小命兒是您救下的,只要您吩咐一聲,我雖然是個女人,不怕水裡就水裡去,火裡就火裡去,總要把事情打聽明白,不過白天裡我沒法出來,遇有極緊急的事,只好托小來顧兒來報,但是有些事,寫信很不易說得清楚,那小來順兒人雖極伶俐,年紀究竟小一點,那只好請您多原諒咧。」
羹堯道:「實在無法,那只能先說一個大概也行,卻千萬不可誤事。」
接著想起魚翠娘之事又問道:「你當真和那魚翠娘認識嗎?以你過去為人,怎麼能和她接近起來?」
桂香不由粉臉通紅道:「我的一切,還不全在總領隊灼照之中?您要問這個,那我只好實話實說,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咧。」
羹堯不禁詫異道:「她怎麼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起來?」
桂香臉上愈紅道:「您先別問這個,我和那魚翠娘的事,那位雲小姐全知道,您只問她,她自然會告訴您,我卻不便多說,不過那魚翠娘,我們確有認識,我的信去,她雖未必肯來,更決不會投到十四王爺門下,但那信卻略有關係,您如以為可發,我便將昔年的信物附去,要不然,那我也有法子讓那信無效,到底該怎麼辦呢?」
羹堯略一沉吟道:「這事能緩上一天,容我和王爺商榷一下嗎?」
桂香道:「一天半天或許可以,但十四王爺受了那程師爺的撮弄卻再遲不得呢!」
接著又看著羹堯笑一笑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還望總領隊明天能給我一個信才好。」
羹堯把頭一點,桂香立刻起身告辭,仍舊竄上窗戶,又回頭一笑道:「明天我是靜候總領隊的消息咧。」
這才登屋而去,羹堯正在燈光之下,綜合各方消息,思量如何應付這越發複雜的局面,忽聞窗外有人說道:「您在想什麼?小弟回來咧。」
說著忽見周再興穿窗而入,羹堯忙道:「賢弟你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周路二位師叔有何指示嗎?」
周再興笑道:「小弟早回來了,因那玉面仙狐正在向您稟明探得消息,惟恐進來反有不便,心中也不願見她,所以才又在房上偷聽了一會,這騷娘們,倒也真有一手,只這大半天工夫,便將事情完全探聽明白,不過由此一事,也可想見女人可怕咧。」
羹堯道:「你既已全聽見,那便無須我再詳細說咧,不過事情雖已打聽明白,這事卻如何處置咧?」
再興笑道:「這事與那允-有關,我們早從那小來順兒口中得知,這娘們不過打聽得更詳細而已,詳情我已呈明周路兩位師叔,他兩位慎重的商量了好久,所以我才回來得遲一點,如今大致是這樣決定,第一著是借馬天雄的事,造成允禎、允-之間的明爭暗鬥,能牽入其他韃王更好,那鄧占魁冒充魏景星被仇家架去的事,不妨由師兄去告訴允-,現在既由張桂香打聽明白你話更好說,再有胡震從旁說明那鄧占魁當年殺了魏景星全家冒名投降,裴老ど攜了小主逃走,前來報仇架走鄧占魁的必是此人,看那允禎回答如何,再為決定。第二著對於血滴子的事,決定酌派一部能手暗中協助師兄,並且決推幾位知名之士,來京面謁允禎替馬天雄銷差,做進一步的臥底,說不定連周師叔全出一次面,不過此事須待太陽庵老師父和諸長老再做決定。第三著,是著你力謀進取,利用他兄弟鬩牆,取得允禎信任,設法掌握兵權,等到毛羽豐滿,再乘隙舉義。」
羹堯聽罷,不由點頭道:「既二位師叔做如此決定,那我以後,便更有所遵循咧,但不知此外還有訓示嗎?」
周再興道:「自然還有,那便是著白師叔趕緊馳赴江南,稟明老師父和恩師,即日回書師兄和雲師妹,准如所請,並限期完姻,不得違誤。」
羹堯不禁笑道:「正說正經的,賢弟為什麼又開起玩笑來?」
周再興大笑道:「這正是正經之尤者,怎麼說是開玩笑?難道您還不樂意嗎?」
接著又笑道:「您明天還得再去見一見雲師妹.白師叔說他就要趕回去,那魚翠娘還等著回信咧。」
羹堯忙道:「提起這話來,那魚翠娘的為人你知道嗎?她既是一位著名女俠,為什麼又和這張桂香認識?這我倒有點不明白咧。」
再興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那騷娘們已對你說過,教您去問雲師妹去,所以您要先在我面前打聽個究竟,免得碰釘子對不對?」
羹堯不由有點訕訕的道:「我不過因為此婦素行不端,她自己又不肯說,也許有不可告人之處,不宜去問她,所以先問一問你,怎麼說到這個上去?」
周再興哈哈大笑道:「小弟不過言直而已,您如果拿這個去問雲師妹,還沒有到時候咧,真的這個時候去問她不碰上釘子才怪。」
接著又道:「這事給您猜著了,那娘們卻真的說不出口咧。」
羹堯笑道:「那又是不端之事了,怎麼她又說是魚翠娘救了她性命咧?」
周再興道:「話倒不是那麼說,這娘們雖然素行不端,那一次卻實實在在吃了啞吧虧,如非遇上魚翠娘,還真幾乎把命送了。」
羹堯愕然道:「難道這等人盡可夫的女人,還會遭到強暴嗎?」
周再興笑道:「怎麼不是,那時候,她才嫁給李飛龍不久,還沒有到十分下流的時候,功夫也沒全練好,卻想不到,在太行山下奉了她那寶貝丈夫之命,扮了一個村婦,去探聽一家富戶的虛實,中途卻遇上竇三婆婆的兩個兄弟,小瘟神竇五,催命鬼竇七二人,攔住調戲,動起手來,一個初出道的娘兒們哪裡敵得住兩個積年劇盜,不到兩三個照面,便被竇七擒住,弟兄二人,竟在那大道旁邊松林裡面,把她輪姦了,那竇氏兄弟,本就心狠手辣,作案之後,從不留下活口,事完之後,正打算一刀殺死,恰好那時翠娘尚在啞大師門下,奉命向太行山有事,一見此事,哪裡容得,立刻向前宰了二賊,救了她的性命,一問姓名來歷,她卻直言無隱,將自己本是良家婦女失身匪人的話全說了,連探路行劫的事,全未瞞著,那魚翠娘卻著實憐惜她,說明以後只要改邪歸正,或有事自己不能決斷,只須寫上一封信,附上一枝折斷的袖箭,雖在千里之外,亦必趕來相助,並囑今日之事,便是報應,切須學好,方才別去,她掙命也似的回到丈夫面前哭說經過,那賊王八李飛龍不但不加憐惜,反而怪她不知避忌,又因竇三婆婆勢大,兩弟被殺,決不甘心,深恐連累,嚴禁聲張,反揍了她一頓,自此以後,這娘們忽然舉止大變,先是痛下工夫,歷練武技,人也變成放蕩無忌,每遇上身懷絕藝的,全設法求教,甚至不恤獻身取媚,非要學成不可,那嵩山畢五,雖然是他丈夫師叔,好幾項功夫拳刀均未肯傳,對她卻是傾囊相贈,因此幾年之後,功夫反遠超出乃夫之上,這一來,她卻到處尋覓美男壯夫,以快己意,她那丈夫,轉成了縮頭龜,絲毫管不了她,反要仰仗她的鼻息,她又最喜捉弄男子,不但一般劇盜江湖人物,被她弄得神魂顛倒,便若干俠少紈褲子弟,也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那玉面仙狐的綽號,便是這樣得來的,這卻一點不假咧!」
羹堯不禁歎息道:「一向我對她全以一個極輕賤的江湖女人看待,照這樣一說,倒也是被逼而成了,不過賢弟為什麼這樣知之甚詳咧?」
再興大笑道:「照這樣一說,您倒頗有憐惜之意,不過這娘們委實厲害,只稍授以隙,她一看中,便會鑽進來,你卻大意不得咧。」
羹堯也笑道:「豈有此理,愚兄別無他長,獨對這男女之間,自信尚有把握,你卻可以不必擔心咧。」
接著又道:「我要問你的,是她的來歷,你為什麼知道得這樣詳細,你為什麼不說,倒開起我的玩笑來?」
再興又笑道:「您要問這個,那前半段的事,是魚師姐親口告訴我的,那後半段卻是胡震胡大哥說的,她和我卻沒有什麼交道可言,這一點還請但放寬心便了。」
羹堯笑道;「你這但放寬心四字,更屬該打,須知此婦周旋於兩王之間,又機智異常卻不可不防咧。」
接著又道:「你怎麼忽然又稱魚翠娘師姐起來?難道她和雲師妹也是同門嗎?」
再興道:「怎麼不是?她兩位本來全是嵩山啞大師門下,後來是老師父一齊要了過來,才又一同轉入武當門下,算起來,還是兩度同門咧。」
羹堯恍然大悟道:「那就難怪那魚翠娘要千里之外投書了,不過這張桂香這等沒行止,那魚師姐是否還會理她嗎?」
再興笑道:「這事很難說,方纔我不是說過,魚師姐最重然諾嗎?她既答應她有事不能決斷,或能改邪歸正,必然相助,也許就會來一趟亦未可知,而且此事關係甚巨,她更對雲師姐委身師兄的事,又頗不為然,說不定借此要來看看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那便來的成分居多咧。」
羹堯心料翠娘那封信,必與自己有關,不由微笑道:「幸而愚兄對雲師妹的事,未敢孟浪從事,先行稟明恩師請代做主,否則這位魚師姐也許就會大興問罪之師咧。」
再興點頭笑道:「豈敢,豈敢,她雖未曾向您問罪,卻已向雲師妹責難咧,您親手送過去的那一封信,便是一個老大難題,正不知雲師妹如何作答咧。」
羹堯不由失驚道:「這位魚師姐真的公然寫信向她責難嗎?這也就太奇怪咧!她也是一個女孩兒家,怎麼管起人家的婚姻大事來?再說上面還有師長咧,她就這等孟浪從事嗎?」
周再興鼻子內哼了一聲道:「嚇,您說她孟浪,她才不在乎咧,老實說,要不是上面老師父和恩師,那馬天雄又是她的世哥,替您力加解釋,也許就要對您不客氣了。」
羹堯又是一驚道:「這話當真嗎?你又為什麼知道咧?」
周再興道:「這都是白師叔說的,為了這個,那馬天雄真還幾乎和魚師姐說翻了,便白師叔也替您說了好些話,她才把一盆怒火壓下去,後來老師父一答應,她卻仍不服氣,那封信上,正不知如何向雲師妹責問咧。」
羹堯不禁把眉頭—皺,沉吟半晌不語,搖頭又道:「這位魚師姐倒也真少有,便鬚眉之中,也難得這種畏友咧。」
周再興又大笑道:「她就是這個脾氣,不過您只管放心.她決不至因此和您二位鬧翻了,將來只要話一說明,便又毫無芥蒂,只不過令雲師妹目前難堪而已,您卻又替她不得,便著急也是枉然咧。」
羹堯臉上一紅,又搭訕著道:」你為什麼老離不開取笑,既如此說,那張桂香的信,到底教她發不發咧?」
周再興道:「這更不足慮,您隨便她那信發與不發,反正這裡的事,白師叔回到江南去,總要對各人說明,還愁魚師姐不知道嗎?」
接著又笑道:「要依我說,您無須再為思慮,最好先睡上一覺,明天您還是和雲師妹商量去。」
說罷又道:「小弟明日要侍候您到雍王府去,還須將您和那雍王談話的結果去稟明周路二位師叔,也先告辭去睡咧。」
便起身下樓而去,羹堯也自上床去睡,第二天一清早便攜了再興向雍王府而來,到得那座秘閣之中,雍王已經坐在內面正在和胡震密談著,一見羹堯進來忙道:「二哥好早,昨夜得有十四阿哥府中消息嗎?」
羹堯笑道:「王爺,您早,現在江南的事,已全由那張桂香打聽清楚,昨夜據她報稱那曹寅確實和十四王爺沆瀣一氣,竟暗中和我們較上勁咧。」
說著,便將昨夜張桂香所言詳細說了,雍王不由猛然一拍桌子冷笑道:「原來是真是他們弄鬼,幸而我們已經把馬天雄派出去,看來也許可望不至空跑一趟,要不然,還被瞞在鼓裡。不過那魏景星,到底是被誰架去咧,我們倒也要打聽明白,這事將來皇上勢必徹查嚴究,如果真系那些頑民愚老所為,只要他們肯到我這裡,仍非設法保全不可,這口氣卻非賭不可咧。」
胡震笑道:「王爺不必生氣,這事不用打聽,我全知道。」
雍王不由詫異道:「這是最近出的事,胡老夫子怎麼會全知道?這又奇怪咧。」
胡震笑道:「那魏太史被架的事,我也適才聽見雙峰說才知道,不過魏太史的出身經歷,我卻知道,所以就不難推斷咧。」
雍王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你試先說說看,不過全憑臆斷。卻難盡信咧。」
胡震道:「王爺只要聽我一說便明白了,這其中十有八九可以斷定,卻非揣測咧。」
說著又道:「王爺以為那被架的真是魏太史嗎?其實那真的魏太史早已冤沉海底墓木早拱咧。」
雍王不禁大詫道:「有這等事?難道那現在的魏太史竟是假的嗎?那就難怪看起來粗野無文,不像個翰苑出身咧。」
胡震道:「原來王爺也看出他不像個翰林出身,那便足證晚生言之非誣了。」
說著,便將鄧占魁弒主投降,冒名為官,裴老ど扶病攜了遺孤逃走,誓為故主報仇的話全說了。
雍王聽完,又把桌子一拍道:「原來這其中還有這等情節,果真如此,這奴才不但死得不冤,便我在皇上面前,有這等好題目,也不難做上一篇上好的翻案文章咧。」
說著又看著胡震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咧?這裴老ど,出身流寇,竟能如此忠義為主,倒也可貴難能,老夫子曾見過嗎?」
胡震道:「那飛天神駝的為人,我只久聞其名卻未見過其人,至於鄧占魁弒主冒名投降一事,卻是千真萬確,那是因為晚生浪跡江湖,素以筆墨篆刻為生,因此每多留心書畫,前幾年,偶然在濟南市上,得見一幅草書斗方寫的是陸放翁臨終那首絕句,下款卻是這位魏太史,晚生因為那筆懷素草書,寫得龍蛇飛舞,鐵筆銀鉤,絕非時行董趙家數,卻懸在一個小小酒店裡,未免不類,一問那酒肆主人,卻是一位七十衰翁,竟是這位魏太史典兵幕客,那斗方便書於軍次,魏景星被弒他也在場,幸而他是一位職司簿書的角色,又膽小如鼠,所以鄧占魁並沒殺他,事後逃回原籍,便在大明湖上設了一家酒肆度日,那幅斗方,便是從軍中攜歸的,這怎麼會假?只可惜晚生二次再到大明湖去,那酒肆已經易主,那位主人也早作古,要不然,只消派一個人去把人和字找來,便是鐵證咧。」
雍王聞言,又一沉吟道:「這類人證倒用不著,如果此事確係那裴老ど所為,只須把他和那魏太史的兒子找來便行了,卻不怕那十四阿哥不碰上皇上的一個大釘子咧。」
羹堯從旁道:「王爺果有借此事,讓十四阿哥在皇上面前落個不是之意,那馬天雄現在江南,何不著他查一下,也許可以打聽出一個結果來,亦未可知,只是這封信卻不能再由驛遞,只好專人一行咧。」
雍王點頭道:「這倒可以,不過此事卻不便再由我具名,只好由二哥寫上一信,說明京中各事,並將此事著他仔細打聽一下,如能找到那裴老ど和魏景星之子,不妨同來,由我將全案奏明皇上,替死者昭雪,生者免罪,二哥和老夫子以為如何?至於他被打傷的事,雖已有信去,也不妨再提一提,便更好咧。」
胡震笑道:「這樣也好,不過既由年兄具名,那便不必再由府中派人,只由年兄遣一可靠健僕便行了,須知十四王爺還好,那位程師爺卻好用奇計,也許就會派人在這府外打探動靜咧。」
羹堯點頭道:「那我一回去,便專辦此事。」一面笑道:「既有此事,王爺還宜向宮中多方打聽才好,那十四阿哥前些時方力求與我打成一片,言猶在耳,便弄這玄虛,卻不可不防他在宮中再弄鬼咧。」
雍王看了他一眼笑道:「本來我早想出去咧,只因胡老夫子有事相商,以致羈留了一會,如今二哥一來,我更該走咧。」
說著,便命人取過朝服更換進宮,臨行又附耳道:「二哥無事,不妨去後花園走走,千萬不可忘了,你是一位貫索蠻奴咧。」
說罷,一笑徑去,羹堯不禁又臉上一紅,胡震等雍王走後,也悄聲笑道:「他既如此相待,賢弟卻不必過份避嫌,愚兄也先行別過咧。」
說著也向前廳而去,羹堯略坐之後,便向後廳而來,才到園中,便見孫三奶奶,在那院外掐花,一面向頭上戴著,已經戴了一頭各式花朵,還在掐著,一見羹堯走來,慌忙頂著一頭花趕來,悄聲道:「您為什麼到現在才來,俺小姐命俺在這裡藉著掐花等您,俺已把這一帶的花,差不多掐了個差不多,您如果再不來,俺便無法再呆下去咧。」
羹堯已經怕極這位奶奶,不敢多問,只有點頭便向借蔭樓走去,才一進院落,那孫三奶奶,連忙砰訇一聲,將門關上,大聲笑道:「俺這嗓子已經憋了半天咧,如今好了,到了俺院子裡,又關上了門,便無妨咧。」
羹堯不禁大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簡直有點莫名其妙咧。」
孫三奶奶把一雙母狗眼笑瞇了道:「今天一早,俺小姐一起身,便說您也許要來,著俺在園內借掐花等您,您一來,就請到這院落裡,又吩咐俺不許在園內大聲說話,所以俺只好憋著一口氣,如今卻不要緊咧。」
正說著,中鳳從樓上探出半邊身子來,含笑招著手,羹堯連忙上樓,一見面便笑道:「你今天怎麼如此客氣,竟命乳媼遠迎起來?」
中鳳不由玉頰微紅嗔道:「是她說的嗎?我何曾命她迎你,那是因為前晚你來,鬧了那麼一個大笑話,我料你今早必來,所以事前和她說明,在這門外掐花等著你,卻不許她再胡說八道的嘔人,以免被人聽了笑話,誰知她竟這麼說,不又嘔死人嗎?」
說著,孫三奶奶已經提著水壺上來沏茶,一面笑道:「小姐,今天俺是全聽了您的話,一句也沒敢和姑老爺說咧,不信您只問一問他便全明白了。」
中鳳瞪了她一眼,奪過水壺道:「這裡用不著你伺候,還不與我趕快下去。」
孫三奶奶猛一哆嗦,又不知想著什麼,咧嘴一笑,自己在腦後打了一下,落了一地花朵,逕自下樓而去,中鳳沏著茶又搭訕著道:「我算定你必定要來,那魚師姐的回信已經寫好了,你知白師叔幾時回去嗎?」
羹堯笑道:「你料得不錯,我便是來取那回信的,白師叔在京不能久留,就要回去咧。」
說著一面就臨窗前椅子坐了下來,悄悄的,將近日所經約略說了,中鳳一面親自捧著杯子獻上一杯茶,一面紅著臉也悄聲道:「恭喜師哥,今後又邁進了一大步,一切能由周路兩位師叔指點你,那事便好做得多,小妹也算略放寬心,不過這裡你卻不必多來,有事不妨著周師弟去問兩位師叔便是咧。」
接著又紅暈滿頰目光掃了羹堯一下悄悄的道:「這一次的事,雖承各位尊長一力維護,全將你看得極重,但也有人頗不為然,還望師哥今後不要有負各位老人家的期望才好,否則小妹也無以對人咧。」
說罷,取出一封信來,遞給羹堯道:「你藏好了,托白師叔交給魚師姐便了。」
羹堯一看,那信竟末封口,不由微訝道:「你這信可以給人看嗎?白師叔無妨,那周師弟卻是個刻薄鬼,萬一給他偷看,這卻討厭咧。」
中鳳笑了一笑道:「你放心,這封信,除要瞞過這邊的主人以外,任憑他是誰要看全屬無妨,不信,你不妨先瞧上一瞧便明白了。」
羹堯把頭連搖道:「我怎麼能看你的私信?那豈不豈有此理,我是說怕周師弟來促狹取笑而已,你既不怕他偷看也就算了。」
中鳳一伸纖手,又將那信取回,取出那信封內的一張花箋打開向羹堯手中一遞道:「你看,這樣的信,還怕誰看嗎?」
羹堯一看,不禁又是一怔,原來那封信,只在花箋上角寫了翠姐莊次,下角寫了小妹雲中鳳襝衽,中間卻全空著,一個字也沒有,連忙看了中鳳一眼笑道:「這真是千古未有的奇信,你這算是什麼?與其這樣,不會不復人家嗎?」
中鳳紅著臉嬌笑道:「你不知道,她是我師姐,人倒是再好沒有,也爽直頗有古俠士風,只是嫉惡過甚,又極好武斷一切,善善惡惡,任性而為,她來的這封信,簡直令我無法作復,所以我才和她打上這樣一個啞謎,意思是:『此中有難言之隱,無可奉告。』把她給頂回去,你瞧這個法子好嗎?」
羹堯因翠娘不滿中鳳嫁自己做妾的事,已由周再興說過,不由看了她一眼也笑道:「你們既是師姐妹,還有什麼話不可以說得?她便有什麼開罪之處,何不明言,讓她也知道自己的過錯,你這樣一來,也許人家就錯猜成了『盡在不言中』,那豈不與你的意思大不相同,也許就誤事咧?」
中鳳瞪了他一眼嗔道:「這卻不用你管咧。」
接著又把那張花箋仍舊折好,放在信封裡嬌羞欲滴道:「我才說她武斷,你怎麼也學樣起來。你說這話知道她那來信是怎麼說的嗎?」
羹堯連忙賠笑道:「師妹不必生氣,我怎麼會知道她說的什麼,這也不過就事論事而已。」接著又搭訕著道:「這人既是這樣一個性格,怎麼會和張桂香那下流女人往來,如今她已寫信去,那十四王爺請她來咧,你看這事辦得到嗎?如果確實於我們不利,那我便通知張桂香不必請她來咧。」
中鳳冷笑一聲道;「方纔我不是已經說過這人有點善善惡惡,任性而為嗎?她對張桂香這女人卻又是一樣看法,如果恩師和各位尊長不加阻止,也許她就真能來上一趟亦末可知,不過我倒希望她能來一趟,要不然,她也許還疑惑我。」說到這裡,倏又轉口一笑道:「現在的事,真也難說,我也不好擅做主張,你還是著周師弟去稟明在京值年人去,他老人家自然會有個決斷,我們就商量好了,那也是枉然咧。」
羹堯笑道:「此事我已告訴過周師弟,他卻教我再來和師妹商量一下,再去稟明周路二位師叔。」
中鳳不由臉上愈紅道:「你理他呢,他這是有心淘氣,你為什麼要相信他?今後,如果真有要緊的事,非彼此商量不可,我自會著人去奉請,這個地方,你卻不必多來,否則傳出去,那可真不大好呢,再說,過去我們遇事商量,那是不得而已,現在你有話已經可以由周師弟轉達值年人。必要的時候,周路二位師叔還可以直接到你那裡去,你也暫時無庸再來和我商量什麼,須知人言可畏咧。」
羹堯連忙答應,一面含笑悄聲道:「我是一切全謹遵台命,不過,這咫尺天涯,也夠人消受呢!」
中鳳不由又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為什麼也這樣的俗,那就無怪人家瞧不起你來了,果真你也是這樣的一個人,那便辜負了我的一番用心咧。」
接著又嫣然—笑道:「你不是來拿這信嗎?如今信已交給你,對不起,我又要下逐客令咧。」
羹堯連忙將信藏好,起身告辭,中鳳含笑相送,一面又漲紅著俏臉悄聲道:「今非昔比,來日方長,您卻不可因此生氣咧。」
說時,耳鬢廝磨,吹氣如蘭,羹堯不禁怦怦心動,不由得一握纖手也悄聲道:「師妹說的是正經話,我豈有生氣之理,今後一切如命就是咧。」
中鳳由他握著手,也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一同向樓下走著,直送院落門前,羹堯回到前面秘閣一看,只周再興一人侍立著,忙將雍王的話詳細說了,又將那信取出,笑道:「這裡暫時無事,我們也該回去了。」
周再興匆匆接過那信,在身邊藏好,一面道:「可不是,大爺吩咐,今天教二爺早點回去,老太太有話,說要對二爺當面說咧。」
羹堯不解,忙道:「老太太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你知道嗎?」
周再興連忙一使眼色道:「這個,奴才可不知道,不過聽大爺說,是為了二爺的喜事,老太太說,那雲小姐雖然是偏房,卻有王爺和老皇妃之命,不比尋常人家討小納妾,這一份聘禮卻不可少,雖不能把二奶奶壓了下去,也得像個樣,也許是為了這個也說不定,反正二爺回去就知道咧。」
正說著,忽見門外衣角一閃,卻是雲中燕,從花廳上向外面走去,並未進來,等他走遠,周再興方又低聲笑道:「他是您的舅哥,我可不好說什麼,你才進來不久,他便也從屏後閃進來,也許打算偷聽我們說話,所以我才拿話把他攆走,讓他連進來全不好進來,現在我們也真的該走咧。」
羹堯又低聲道:「老太太真有這意思嗎?」
周再興也低聲笑道:「豈但有這意思,聘禮早已端正好了,還請隆皇親和這裡的王爺做媒人咧,只因怕您又鬧彆扭,所以還瞞著您,不過目前,您已毫無顧忌,樂得聽他們鬧去,不也好嗎?」
羹堯不由搖頭道:「這真豈有此理,怎麼請這二位做起媒來,這不荒唐嗎?」
周再興悄聲笑道:「這又荒唐什麼?這全是這位王爺鬧的,您不讓他出來做媒人,難道真的還想老師父恩師兩人到北京城裡來吃您的謝媒酒嗎?那可辦不到咧。」
說罷,又高聲道:「那麼,奴才便出去吩咐套車,您也快走吧。」
羹堯把頭一點,二人一同出秘閣,才到前廳,猛見雲中燕在前面徘徊著,似有所待,那臉上愁容滿面,和往日大不相同,一見面便攔著,悄聲道:「年爺,您且慢走一步,小弟有事相求,適有尊管在旁,故小弟不好啟齒,能隨我到府後宅內一談嗎?」
羹堯不由一怔道;「二哥有話但說無妨,只要不令小弟為難,如能為力,我決遵命便了。」
雲中燕囁嚅著道:「說來話長,但此決非可以長談之地,既承不棄,還請屈尊一行,到後面宅內,小弟才可罄所欲言,否則卻是不便咧。」
說著一觀左右,又把手連拱,一臉惶急之色,羹堯一看,周再興已去命人套車,卻不在身畔,忙道:「既須長談,容俟明日如何?目前小弟卻實在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咧。」
中燕越發著急道:「小弟亦知您有事在身,不能耽擱,但小弟已經命在旦夕,您卻不能見死不救咧。」
羹堯不由大驚道:「二哥好端端的,怎麼說出這話來?如果真有此事,還須趕快稟明王爺才好。」
中燕連忙又發急著道:「您別嚷,這事王爺也救不了我,更千萬不可讓王爺知道,小弟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便只有死得更快咧。」
說著不由分說,扯了羹堯,逕從邊門出去,繞過一條小胡同,走向王府後面那座宅子,更不停留,到了他自己住的那間房裡,屏去僕從,將門關上,納頭便拜道:「小弟年幼無知,一時荒唐,以致惹下殺身大禍,並累老父也有不了之局,目前只有您肯答應,或有一線生機,否則小弟惟有延頸受戮,再無別法了,還望念在舍妹將附婚姻救我一命。」
羹堯連忙扶起道:「二哥行為磊落,怎會有這等事?還請說明,小弟才好想法,不過既連王爺也無法可施,那小弟便恐更難為力了。」
中燕忙又道:「年爺,您千萬不可推辭,這事王爺雖救不得我,您卻確可為力,否則小弟也決不敢妄自干求,不過這事委實言之可丑,還望見諒,才敢實說。」
說著又要屈膝下去,羹堯忙道:「二哥但說無妨,大家全是自己人,焉有見外之理,如果一有隱諱之處,小弟倒反不好著力了。」
中燕不由淚流滿面道:「此事小弟實在該死萬分,既承年爺見諒,且請坐下,容小弟詳為陳明便了。」
說著先請羹堯坐下,然後一抹淚眼道:「並非小弟膿包輕於落淚,只因此事做得太過荒唐,實在無以見人,如非惟恐累及老父,便人不見殺,小弟也當自刎以了此餘生了。」
羹堯先尚猜疑不定,見他如此說法,忙道:「二哥不必難過,有話但說無妨。」
中燕又深深的歎息了一聲道:「這事本出在數年以前,那時家父尚率弟等住在太行山前明宗室朱由檉莊上,小弟不合結識了那朱由檉的歌姬毛月香。」
接著又改口道:「其實那婦人年紀要比小弟大得七八歲,與其說小弟結識她,還不如說她乘小弟酒醉引誘了我,因此有了苟且之事,又不合在那朱由檉壽誕之日相約於一秘室中幽會,竟被朱某闖破,那毛月香因主人提劍闖來,一時情急,竟用喂毒袖箭,打中主人心窩,立即斃命,小弟當時雖曾喝阻,已是無及,事後那婦人,因莊上賓客,大半遺老頑民,其中不乏能手,心恐敗露必難活命,轉逼小弟砍她一劍,詐稱外來刺客所為,她因衛主追賊也被砍傷,當時雖被瞞過,但那些遺民頑老,頗有疑心到小弟身上的,屢向家父責難,並有命將小弟交出,由他們拷問之意,但家父實不知情,一怒之下,立刻離莊攜了全家,另創雲家堡基業,那些人心雖不甘,無如我雲家在晉冀一帶,也有相當潛在勢力,一時未敢翻臉,同時毛月香也由小弟瞞著父兄,改裝帶出,去年得遇王爺和二哥,約定來京之後,小弟又瞞著家人,將她安置在府外一處民宅內,本來其事甚秘,便家父和弟妹全不知道,卻不料忽被仇家偵悉,竟於夤夜,把她架走,彼時小弟還只道那婦人浪蕩成性,我又不便外宿,她不耐獨宿又結新歡,隨人走了,誰知在幾天以後,忽然有人向府中送來一個包裹,指名交我,小弟打開一看,卻是那婦人隨身衣飾,還有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和半條舌頭,外附一信,說明那賤婦已經訊明,盡知通姦殺主之事,除剝皮抽筋,剖腹挖心祭靈而外,小弟亂倫犯上也應處死,家父護犢叛主更難寬恕,我父子托庇王府,現在京城之內,原不怕他,不過這些人,均有一身絕頂工夫,江湖羽黨更多,實屬防不勝防,這事又決不可對王爺說明,因此小弟才來求年爺設法保全,還望救我才好。」
羹堯聞言,想起中鳳的話,再一回憶那墓道土室之中的人皮,懸簽書明,正是毛月香的,不禁全都明白,連忙一皺眉道:「如此說來,二哥也委實荒唐,此事無論天理國法人情,皆不得辭其咎,這些人又決不可以勢奪情縛,而且小弟便正欲相助,也無從著手,你雖求我,卻無能為力咧。」
中燕忙又跪下道:「小弟對於此事,也實在內疚神明,本不敢向您冒昧干求,不過家父已到暮年,萬一因此受累,我便萬死,也難瞑目,所以思維再四,才敢對您一吐衷曲,您只要肯加援手,倒還有一線生機,只怕您不肯擔這干係,那小弟只有坐待誅戮了。」
羹堯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又扶著他道:「如何為力,二哥不妨明說,你這樣一再屈膝,小弟卻決不敢當咧。」
中燕又垂淚道:「既承您見允,小弟自當明說此事,如在前些時,便您肯相助,也決無法可想,但如今確有可救小弟父子之處,這您卻推辭不得咧。」
羹堯愈加狐疑道:「我這人說話極其爽直,也向無更改,適才已經說過,二哥如果不使我為難,自當盡力,但你教小弟究竟如何相助咧?」
中燕忙道:「您不是已經派了那馬天雄到江南去了?如今解救小弟之策便在他身上咧。」
羹堯搖頭道:「那是王爺的意思,他如今已經出事,被人打傷,王爺和我便全因此事正在躊躇,難道他與你這事也有關聯嗎?」
中燕道:「馬兄彼此素極相知,他怎麼得與此事有關,不過我聽說,他此番南去,已與江南諸位大俠見面,尤其是那了因大師乃群俠之首,如能得他一言,小弟父子或可苟延殘喘,還望去上一信,轉托設法緩頰才好。」
羹堯略一沉吟道:「二哥怎麼會知道馬天雄此番南下,已和江南諸俠相見呢?」
中燕道:「有關馬天雄南去受傷之事,王爺已對家父詳細道及,所以小弟才知道。」
說著又道:「小弟原不值得年爺出此大力,還望看在家父和舍妹份上,救我一救,這事您卻無論如何推辭不得咧。」
羹堯忙道:「那馬天雄雖與小弟一見如故,彼此可以相信,但他與江南諸俠並無深交,而且二哥此事,未免教人啟齒不得,小弟雖有信去,也未見得便能有效,何況王爺著他去,原意本在聯絡江南諸俠,如果一上來,便以此事相求,豈不被諸俠看輕有誤王爺大事,這事小弟卻做不得主咧。」
中燕不由默然,半晌又道:「果如年爺所言,那小弟只有瞑目待死了。」
羹堯又沉吟半晌道:「二哥不必見怪,此事實在不免令小弟為難而與二哥無益,而且江南來往數千里,對二哥欲得而甘心的人,既在京中將那婦人架去,又致信於你,顯見必仍在京城之中無疑,便有信去,江南諸俠縱當代為緩頰,恐怕也緩不濟急,卻於事無補咧,你最好還是另做打算才好!」
中燕又淒然道:「小弟也知道遠水不能救近火,但捨此更換別法,如系尋常江湖人物,還可一拼,無如那些對頭,卻全是絕頂人物,慢說是小弟,便是家父也未必便能相抗,這還有什麼可言?」
羹堯道:「那麼,二哥在雲家堡開山立業已經二三年,這些人為什麼不尋上門去,直等今日才來找您咧。」
中燕道:「這是因為那賤婦毛月香,一經出事說明莊主被刺,便被小弟藏了起來,事無佐證,那些在場賓客,又均非家父之敵,當時彼此勢均力敵,所以未敢即行用武,二則那雲家堡周圍數十里,均屬寒舍勢力所及,外人要想進去,也實非容易,如今這事已由江南諸俠和武當一派人物出場,可難說了,家父原意這京城之中,乃天子腳下,那些對頭也許不會公然見逼,卻誰又料到,仍然出事咧。」
羹堯不由一怔道:「二哥說了半天尚未言明,到底那送包裹寫信給你的是誰咧?難道以老山主那等功力,也不能抵禦嗎?」
中燕長歎一聲道:「如系平常人物,慢說是家父,便小弟也還可以一拼,唯獨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極少敵手,而且機智絕倫,令人防不勝防,便我父子兄妹合力,能抵上一陣,但對頭之中,能手極多,如果再引上幾個出來,那便糟了。」
說罷又道:「如論此人,還算是您的師叔咧!他便是那江南群俠當中的雲龍三現周潯,你道小弟能是對手嗎?」
羹堯不禁又默然半晌道:「這事老山主知道嗎?」
中燕道:「截止目前,小弟尚未敢稟明,不過此事決難隱瞞,小弟所以向年爺求救,便是為了免使他老人家受驚生氣,還望您能於萬難之中加以援手才好。」
說著又待屈膝,羹堯被逼不過,只得躊躇道:「此事實難為力,容我再與王爺商量如何?」
中燕連忙雙手齊搖道:「這卻使不得,如果此事可以稟明王爺,小弟早已陳明,也不待年爺相商了,您請試想一想,王爺所挾不過朝廷威勢,這些人能吃這一套嗎?再說王爺之所以力邀小弟父子來此原有深意,假使我父子連一身一家尚不足以自保,還能在此立足嗎?小弟冒昧相求,原為舍妹已附婚姻,才敢啟齒,保全之外,還望代為隱諱才好。」
羹堯又思索了一會:「既如此說,容小弟再籌善策便了,不過此事關係實大,卻恐愛莫能助咧。」
中燕見羹堯已有允意,又拜了下去道:「年爺只要能設法救我一命,小弟決不敢忘,他日便赴湯蹈火也當報此大德。」
羹堯慌忙又扶著道:「二哥不必如此,小弟對此事卻無法應允咧,還望不要自誤才好。」
接著又道:「小弟舍間還有瑣事待決,今日權且別過,容再籌思,待有善策,再為商榷便了。」
中燕知他趕回要商量聘禮,不便強留,只得起來,又連連打恭相托。
羹堯只有含糊答應,卻未敢力允,出房以後,中燕直送到門前,方才回到後面去,羹堯仍從府中側門繞到前廳,周再興已在門外套好車相待,一同回到自己宅裡書室以後,不由埋怨道:「您卻向哪裡去來?害得我在府裡找了個遍,全沒有尋著,後來還是那位載總管告訴我,您已被那雲中燕扯到府後外去了,偏那後面宅裡,外人又不讓進去,所以只有仍在府前等著,他忽然這樣找您是有什麼事嗎?」
羹堯忙將中燕所言全說了,周再興鼻子內哼了一聲道:「他做夢咧,周師叔如非因為雲師妹早向老師父和各位長老苦求過,又恐宰了他父子,有礙您的大計,還等到現在嗎?老實說,那封信不過對他的一個警告,讓雲霄老兒有點顧忌而已,我卻想不到這廝如此膿包,竟向您下起跪來,這不活替雲師妹丟人嗎?」
說著又笑道:「他能這樣也好,且等我稟明周路兩位師叔,讓您做個好人便了。」
羹堯也笑道:「好人我倒不一定要做,不過此事非呈明兩位師叔不可,如何處置,只好請他們兩位代決了。」
周再興一伸手打了一個榧子又笑道:「你當真就一點也不看在雲師妹份上嗎?我卻有點不信咧。」
羹堯正色道:「賢弟不必開玩笑,如論兒女之私,愚兄自不能說沒有偏頗之意,不過這等殺主亂倫逆賊,卻罪無可逭,如非賢弟說明二位師叔有投鼠忌器之意,我卻決不敢向他兩位進言咧。」
周再興笑了一笑告辭徑去,立刻趕赴周路二人寓所,將各處探聽情形稟明,恰好白泰官也在座上,周潯聽罷笑道:「如以目前情形而論,倒極順利,白老弟這一趟來得總算不虛此行,有關年雲兩人婚事,老弟回去,可請老師父和肯堂先生做主,本門長老如有異議,不妨說明我和路兄所以主張曲全的緣故。至於血滴子一事,倒不必過於急急派人,且等決定應付允禎相邀之策再說,不過那馬天雄一舉一動卻均須慎重,以免為人所乘,反致有害大計,那裴老ど師徒,最好請其來京一行,再圖設法安排。」
路民瞻在旁不由微笑道:「你這話未免有點輕重倒置咧,白老弟此來,雖然是為那年雲二人姻事,其實最著重的還是對允禎的邀請,和血滴子的派人與否,如依目前情形而論,正好暗中佈置,你怎麼對此反不急急咧?」
周潯捋鬚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既在這北京城裡,焉有不知當前局勢之理,不過,這應聘來京,和投身血滴子全是降志辱身,拚個身敗名裂的事,而且還要自忖有這不為富貴利祿所移,不為刀鋸鼎鑊所懼的把握才行,試問這等人,千古能有幾個?你我能擅做主張,說誰行誰不行嗎?又能勉強誰嗎?再說,本庵做事向由諸長老公決,便老師父差白老弟北來,也只徵詢我二人之意,與查詢京中情形而已,將來仍須公決,你我二人怎能急急做主咧?」
接著又向白泰官道:「此間各事,我等均已詳確奉告,你只須一一記在心上,回去向老師父和各人一說便行了,等庵中一有決定,不妨再辛苦一趟,我和路兄自當遵照公意辦理,不過韃酋南行,須至明春才能決定,各事均須鄭重,切不可孟浪從事,此點務請老弟代向老師父陳明才好,否則不但非釀大獄不可,便與我們此刻的大計也有不利咧。」
白泰官連忙答應,一面向周再興道:「我來此間,各事均已詢明,至遲後天便須回去,你那年師兄和雲師妹,如有信件,務須火速送來,卻遲不得咧。」
周再興忙將中鳳復翠娘的信呈上,一面又將雲中燕求羹堯救命的話說了,路民瞻大笑道:「想不到雲霄老賊竟生出這種膿包兒子來,怎麼就這等貪生怕死?這不替他老子活丟人嗎?」
周潯鼻子內哼了一聲道:「你又錯咧,你當此事,那小賊真瞞著他老子嗎?如依我的衡量,這小賊所以如此做作,便完全出於老賊所使,也許他從把女兒送給年賢侄做小老婆,便已存下深心全說不定咧。」
說著又捋鬚搖頭道:「雲老賊素工心計,他對我們雖有戒心,又存心打算藉著女兒,化解此事,雖然決不會錯,但是此中一定還另有奸謀,我如非因為種種關礙,此人實非除去不可,不過在這個時候卻只好便宜他咧。」
周再興笑道:「你老人家向來料事如神,極少差錯,他這其間還藏著什麼花樣,你何不先告訴小侄一下,讓我再去告訴年師兄,不也免得上當嗎?」
周潯笑道:「你這小猴兒怎麼這等性急?我話還沒說完咧。」
接著又正色道:「你回去可切囑年師兄,這個好人將來我一定讓他做,以免過傷那鳳丫頭的心,不過在這個時候,卻千萬不可答應他代為設法,便他找出那韃王允禎來,都不可應允,到時我自會通知他,否則便非壞事不可。」
周再興又笑道:「您老人家的話,我一回去便告訴年師兄,著他遵示而行,不過那老賊的用意究竟在什麼地方,您何不先告訴我們一下,不更好嗎?」
周潯搖頭道:「這卻不行,你只告訴他,照我的話做便行了。」
接著又把手一擺道:「你既已把話全稟明,現在也該回去了,卻無須再在此間咧。」
周再興只得告辭回去,將周潯所囑,向羹堯說了,一面道:「以小弟忖度,周師叔既如此說法,也許雲中燕這廝,就會轉借此事,刺探您與江南諸俠有無往來咧,這事還得小心才好。」
羹堯笑道:「自你走後,我一人獨坐深思,也是如此想法,只可惜雲師妹處不便多去,否則她也許能知道一點實情亦未可知。」
周再興笑道:「那借萌樓對您已經下了禁令嗎?要不然就是您兩位已經約法三章了,不過,這是正經大事,以我看來,卻似在可以從權之例,您卻不必太拘咧。」
羹堯紅著臉道:「豈有此理,你怎麼又開起玩笑來?」接著又道:「此事且不必說他,那致馬天雄一信,我已斟酌寫好,白師叔既然南旋在即,便煩你再辛苦一趟送去,還有一封信是向恩師問安請訓的,也煩你一齊帶去,各位尊長有無其他詢問指示也請問明。」
周再興將信收好,正待出去,羹堯又命往十四王府一行,著那小來順兒,傳命桂香將致翠娘的信發出,等他走後,這才從園中又信步向上房而來才到角門,便見希堯從裡面出來迎著道:「你且到我住的屋子裡來,我有話說。」
羹堯素來敬畏乃兄,一見希堯面色微沉,似有不快之狀,不禁微訝,只得跟在後面,一直到希堯所居院落,進屋坐下之後,忙道:「大哥有何訓示?是小弟又有什麼無心之失嗎?」
希堯沉著臉道:「這事本來已有父母做主,用不著先告訴你,不過我因為你素來有個牛性,恐怕到時候再累母親生氣,所以才把你找來說明,卻不許再違拗咧。」
羹堯連忙站了起來道:「大哥有話但請明說,小弟焉有違拗至令母親生氣之理,再說,父親既不在家,一切便當由長兄做主,小弟恭聽訓示就是咧。」
希堯一面向侍候丫頭,接過水煙袋抽著,一面道:「別的也沒有什麼,我找你來,就是為了那雲小姐的事,如今一切全預備好了,奉王爺的面諭,除不得用父親和你的職銜儀仗迎娶,新人不得用命婦服式以示與正室有別而外,其餘行聘納采均與弟婦一樣,並由王爺代備雲宅儀仗送親,吉期定在明年元宵,雖生肖稍有不利,但這是王爺的意思,納妾也究與正室有別,所以母親也答應了,你意如何?卻不可再鬧彆扭咧。」
羹堯躬身笑道:「此事小弟本來決不能承應,現在既已鬧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話說?不過……」
希堯猛將水煙袋一放道:「不過什麼?這是父母之命,王爺恩澤,你難道還嫌大家為你操心得不夠嗎?」
羹堯忙又道:「小弟決定遵命,不過我所擔心的是這樣一來,大面上雖與正室有異,實際卻非娶妾之禮,便伊家不說話,外面也難免物議,何況父親和大哥全是崇尚理學的,小弟又才出仕,似乎還宜斟酌才好?」
希堯又捧起煙袋,吹著紙媒笑道:「你原來為了這個,我們八旗世家,向來知書達理,對於一切禮節,從無脫落,不過天下事有經有權,豈可執一?這是王爺之命,其中還有老皇妃的作成,如又與通例不同,誰還敢說什麼?老實說,這簡直和皇上賜婚差不多,至於伊家,那更說不上,王爺為了此事,已由福晉和你妹妹,把你岳母請去和雲小姐見過面,你岳母因為雲小姐是福晉的義妹,敷衍還敷衍不過來,焉有說話之理,你儘管放心吧。」
正說著,希堯之妻佟氏,已從房中出來笑道:「二爺,您大喜呀,這兩次喜酒可夠我吃的咧,別人不用說,我這大嫂您到時可得多磕上兩個頭才行,您也許不知道,我為您的事,單只王府裡就跑好幾十次咧。」
羹堯忙又紅著臉,請下一個安道:「我謝謝大嫂,您為我這樣操心,真的,將來只有給您多多磕上兩個頭就是了。」
佟氏又笑道:「哎唷,二叔,這我可放下了心咧,您能早這麼說,不也省得人乾著急,婆婆跟著生氣嗎?您到底是為了什麼咧,那麼樣的一位能文能武的大美人兒,愣是不要,人家送上門來,直向外推,害得我也跟著費了無數唇舌,您倒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也似的,如今竟也明白過來咧,既這麼說,大概您也不會再變卦,咱們是當著您哥哥說,我這就去稟明婆婆,您要再有什麼話,可對不過人咧。」
羹堯不由臉上越紅囁嚅著道:「這個……小弟怎敢再令大哥大嫂操心。」
希堯吸著水煙看著羹堯大笑道:「你這一著,倒又是我萬想不到的,怎麼忽然又這樣爽快起來?老實說,我才不管你這些事咧,這是王爺著我和你說的,你妹妹也一再和母親說,你如再推托便不成話咧,現在既已明白過來,那咱們便不妨一齊去稟明母親,也好讓她老人家放心,對你妹妹也有個交代。」
說著放下水煙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同到了上房,年夫人正躺在一張籐榻上,讓兩個侍兒捶著腿,一看三人進來,看了羹堯一眼,又向希堯道:「你們三個人為什麼一齊進來?羹兒的事,你們已經全告訴他了嗎?」
羹堯連忙請安笑道:「媽,您何必為我這點小事操心?我不早說過一切由您做主嗎?」
年夫人笑罵道:「你把我氣夠了,如今一切由我做主咧。」
接著又向佟氏道:「那你明天便到王府去回你妹妹一個信,教王爺好放心。」
羹堯忙又請了一個安道:「媽!您放心,王爺昨天也曾問及此事,兒子已經當面答應了。」
年夫人又笑道:「我有什麼不放心?你已答應王爺我也早知道,不過人家因為怕你說了不算,萬一再鬧彆扭,未免對不過雲家,所以才著你妹妹,教我再問你一聲,自己又對你哥哥說,也教他把你的話拿定了,王爺待你這樣深恩厚澤,世間少有,你將來還須重重報答人家才是。」
羹堯連聲答應,年夫人又顏色一沉道:「趁你在此地,我再對你把話說明,你可別不識好歹,此刻你既答應,將來人家雲小姐過門,你對這兩房媳婦,可得一樣看待,卻不許作踐人家,須知這可不比尋常討小納妾咧。」
羹堯又連聲稱是,佟氏在旁笑道:「婆婆您請放心,我已聽妹妹說過,那雲小姐也有一身好武藝,也許還在二叔之上,人家才不怕他咧。」
說著,又向羹堯擠著眼,年夫人不由大笑,這半天工夫,年府上房裡,全顯得喜氣洋溢,直到夜深周再興方才回來,說明兩信已交白泰官,周路二人囑咐血滴子派人勢在必行,江南諸俠也決會有人隨馬天雄北上,但須候獨臂大師和諸長老決定,那十四王府也已去過,著小來順兒,將話通知了張桂香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白泰官和在京各人商定之後,仍舊乘了那匹寶馬南下,這一次,才只七日,便已趕到江南,先向鎮江金山寺一問了因大師一行尚未回來,想是那曹宅每日必有人前來打聽諸俠行蹤歸期,寺中僧眾全以不知道三字回卻,泰官聞言,要不停留,直向東山而來,到得湖邊正是末牌時分,控馬略微躊躇,便向那謝五娘酒店馳去,才到店外,便見那解壯飛笑道:「白大俠回來了,五娘和老魏都不在家,今日適逢香期,他們全已到庵中赴會去咧,現有上好魚羹牛肉,我們且鬧上一壺如何?」
泰官翻身下馬,將絲韁遞過道:「我在路上已經用過飯,現在有事在身,只好改日再為叨擾了。」
說著將馬寄頓好了,逕向湖邊趕去,忽見那柳蔭外面湖上波平如鏡,夕陽掩映之中,棹來一隻舴艋小艇,艇上載著一個白衣少年,一個綠衣女子,各用一支短槳,將那條舴艋,棹得便如弩箭離弦一般,直向湖邊駛來,再細看時,卻是翠娘和那魏景星之子魏承志,連忙把手一招道:「你兩個快來渡我過去,我正尋不著船呢。」
翠娘停棹,用手搭在額上一看笑道:「白叔好快,只這幾天,便又趕回來了。」
說著手下略一使勁,那船更快,一晃便到岸邊又笑道:「大家全在等著你的回信呢,全都料定你一定還要有好幾天才能回來,卻想不到這等快法,今天香期,庵中正在做朱光王法會,我因為這位魏家兄弟,要嘗嘗這裡有名的白沙枇杷,所以一同棹了船出來,採些回去,卻沒料您已回來,那只好算他嘴運不好,改一天再說呢。」
說罷,俏生生的站了起來,將船靠岸,讓泰官上去,魏承志也連忙站了起來,唱諾施禮,泰官一面扶著,一面上船在中間坐下,翠娘用短槳在岸上一株曲項老柳樹上一點,那船便又向湖心駛去,等離岸稍遠,又嬌笑道:「白叔,我那信想已送到,鳳丫頭有回信嗎?」
泰官把脅下一拍道:「我既替你把信帶去,焉有沒有回信之理,不過好幾封信,全一總用油紙包在這裡,這個時候,卻無法打開,等到庵中,再行交你如何?」
翠娘又笑道:「我也不一定在這個時候要看,只要她有回信就行咧。」
接著,棹著槳又道:「白叔此番到北京城裡去,見著她嗎?是不是還是那個小模樣兒?」
泰官笑道:「她在韃王府中,我怎麼會見到?你那封信我是著你周再興師弟送去,回信也是由他送來的。」
翠娘又道:「那麼那年師弟為人如何,你曾見著嗎?」
白泰官大笑道:「你這妮子對此事倒這等關心,一見面就問這個,我到北京去這麼一趟,事情全在他身上,焉有不見面之理,不但見過,還是和你周師叔一同去的,在他那府裡,整整吃了大半夜酒,相親之外,還整整考了他一兩個時辰咧。」
翠娘笑道:「你也太不客氣,怎麼一見面就考起人家來?那麼你看他到底如何呢?」
泰官又大笑道:「你別著急,等我慢慢的告訴你便了。」
接著又道:「如論品貌那倒和鳳丫頭真是一對。」
翠娘又嬌笑道:「底下的話不用說,一定是他被你考著了,所以你以為他的見解也自平平咧。」
泰官把頭一搖道:「嚇,你這一猜可全猜反了咧,這事有你周師叔和周師弟在場,那一回,我真險些兒丟了大人,不但沒有難倒他,轉幾乎被他問住咧,以論兵法武技經濟學問,人家可沒有一項不夠瞧的。」
翠娘連忙一扭頭道:「白叔,你是吃了人家的嘴軟吧,真要是這樣的人,還有一說,否則我真替那鳳丫頭不服氣咧,那麼連你和周路兩位師叔全答應把鳳丫頭給他做小老婆了?」
白泰官又哈哈大笑道:「你別不服氣,鳳丫頭這個小老婆可當得與眾不同,人家是一位王爺一位國舅的媒人,老皇妃的主婚,花轎要由王府用儀仗送到年府去,妝奩是王爺一份,老皇妃一份,自己一份,一共三份,天下有這等小老婆嗎?」
翠娘不禁唾了一口道:「你騙我咧。他老子雖然降了韃虜,最多也不過在韃王府當一名坐著的奴才,那韃王哪就會這樣寵她,這不是笑話嗎?」
泰官笑道:「你知道什麼?那韃王為了要爭奪大位,已經把那年羹堯看得和左右手一樣,先娶了他妹妹做次妃,又把鳳丫頭著他福晉認做義妹,一位王爺對小姨出嫁,這點小鋪張算得什麼?你瞧吧,那韃王如果真的坐上那把寶座,年小子也許就是一位出將入相人物,鳳丫頭不也就是一位一品夫人嗎?」
翠娘不由秀眉微聳冷笑道:「照這麼一說,他兩個已經教人家收買了過去咧,那我們還管他做什麼?你這一趟不是白跑嗎?」
白泰官又大笑道:「你的脾氣怎的這麼急?果真他兩個已被人家收買過去,我還能這樣高興嗎?這正是我們炎黃華胄的洪福,烈皇帝在天之靈的庇佑,才讓他兩個有這樣的際遇,如今他兩個,一個是為父兄贖罪,一個是為祖先雪恥,全都算是以身許國咧。」
接著又笑道:「他兩個倒決不會被人家買去,卻有人正想收買你咧?」
翠娘棹著槳不禁俏臉一紅道:「白叔怎麼和侄女也說起笑話來?誰真要打算找我,那是他活得不耐煩咧。」
泰官忙道:「我不說笑話,那北京城裡,真有人打算請你去,也許你從這裡一回鎮江,那信便送來咧。」
翠娘詫異道:「當真嗎?那北京城裡我並沒有熟人,難道鳳丫頭竟請我去吃她喜酒嗎?」
泰官笑了一笑,將允-和程子雲商量命桂香寄信託查魏景星被架之事,並邀往十四王府的話全說了,翠娘這才明白,不禁也笑道:「我道是誰,原來那韃王竟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托那張桂香寫信來,這倒也虧他真會想咧,如果恩師和我父親肯讓我去,我倒真想去看看,好便好,要不好,我不把那韃虜的腦袋砍下帶回來給殉國諸公祭靈才怪。」
泰官笑道:「你去不去倒沒有什麼要緊,這一著可使不得,那張桂香現在十四王府雖然婢不婢,妾不妾,算是那允-的女護院,但實際也是那年羹堯所統血滴子當中的一位隊長,如果真要那韃王的腦袋,還不容易,不過我們卻不是這等做法咧。」
翠娘俏臉微紅道:「什麼?這張桂香也是年師弟的部屬嗎?她雖然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為失身匪人,才索性放蕩不羈,可是我聽說聲名壞極了,鳳丫頭知道不知道咧?」
泰官不禁笑了一笑道:「豈但知道,這中間還有種種情節咧。」
說著,把桂香行刺被錯骨分筋,向雍王府投到,編入血滴子,向十四王府臥底反間的話全詳細說了。
翠娘道:「這些話,那位馬世哥大半說過,不過語焉不詳,照這麼一說,那張桂香知不知道年師弟與我們這些人有關咧?」
泰官道:「那怎麼能讓她知道?這娘們周旋兩個韃王之間,竟自應付裕如,其厲害可知,知道她安著什麼心咧?」
翠娘點頭,擢著雙槳直向西山飄渺峰駛去,一會兒到得庵中,只見香煙繚繞,一片梵唱之聲,除舒三喜、魏思明、謝五娘、了因大師、不昧上人等五人在念著經而外,其餘全是鄉民,愚夫愚婦,大半均在六十以上,真像個鄉村小廟的法會,絕無半點異樣,翠娘也不理會殿上諸人,逕引了白泰官和魏承志走向第三進後殿東首房間從禪床後面轉了過去,便見那石壁上有一石隙,才可容人側身進去,裡面卻黑黑的隱見石骨,看去並不太深。
翠娘走進石隙,一伸手進去,摸著消息一按,那石隙之中,便見微光從地下射了上來,卻是一個二尺來對徑的地穴,燈光便從穴底射了上來,穴中顯露著一層層的石級,斜坡而下,三人一同下去,白泰官在最後一個,等走下去,又用手將穴側石壁上一個大鐵環一扯,便有一個老樹根,當頭蓋下,恰好將那地穴蓋好,那地穴石級也只十餘層,下去三五層,便見石壁上鑿著一個小龕,安著一張鐵燈盞,照得上下通明,等石級一走完,略向左轉,壁上又安著一燈,又見一個石洞,彷彿甚深,一進去,卻曲折異常,雖然每一轉折處,均有燈照路,仍竟黝暗異常,三人走了一會,路未走完,倏見左首石壁,又現一洞,忽聞笑語之聲,洞內也隱見天光,再走進洞去,卻是寬廣丈餘的一間石室,天光便從後壁一排石窗射入,只見獨臀大師正盤膝坐在窗下一張籐榻上,顧肯堂和庵中各長老大半亦均在座,翠娘連忙趕了進去。
躬身道:「稟恩師,白師叔已從北京趕了回來咧。」
眾人聞言,連忙起身迎迓,肯堂首先笑道:「白老弟往返跋涉多辛苦了。但不知周路二位有何主張?你這次曾見著小徒嗎?」
白泰官先向獨臂大師施禮,又向各人拱手唱喏,一面看著肯堂笑道:「豈但已經見過高足,我還叨陪小筵咧。」
說著,把此行經過和一切見聞決定詳細說了,又道:「我臨行之際,周師兄曾說過,年雲二人婚事,因為事關今後全局樞紐,他可以做得主,但對應召和派人混入那血滴子,卻須老師父和各位長老裁決咧。」
說罷,又從腰間,摸出一個油布包裹來,先將周路二人致獨臂大師和各長老的—封長函呈上,又將羹堯致肯堂的信也遞了過去,獨臂大師一看那信,和白泰官所述大致相同。
不由笑道:「原來韃酋南來,便是為了對我等放心不下,他既對我等如此看重,那倒真不得不設法應付了,便這血滴子需人也是一個極好機緣,起先我尚以為允-這韃虜雖有奪嫡之意,在他父親玄燁未死之前,決不敢公然有所作為,那馬天雄之言未必全可靠,照這樣看來,竟毫無虛誣了,既如此說,今夜本是遙祭先帝之期,便請大家一決如何?」
說著,又將那信遞給肯堂,依次傳閱,肯堂也將羹堯那封信轉來笑道:「敝門人這封信雖是致我的,但他對老師父卻感激萬狀,並且說他雖蒙周路二位引入本庵門下,恨未能在你面前上香頂禮,一俟有暇,必當抽空南來恭謁泥謝咧。」
獨臂大師也笑道:「我本遲早也要將他接引入門,卻不料周路二位老檀樾已在京中代為上香,足證大家所見略同,他也真能為師門爭光,這一來老檀樾卻不必再擔心咧。」
肯堂大笑道:「這小子雖堪造就,實出老師父和各位長老玉成,既已由周路二位引入本庵門下,又承老師父如此看重,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過,此子委實是匹不羈之馬,今後既算是本庵弟子,還望老師父和各位長老隨時加以訓誨才好。」
正說著,忽聽左側一人暴雷也似的,叫了一聲好,接著又大聲道:「照這麼一說,我更沒有看錯人咧,今夜上香,那位馬老弟,我的引見師是當定了咧。」
眾人一看,卻是那位九里山王彭天柱,正把大拇指翹得老高,直嚷著,原來天雄自來太湖,雖已見過獨臂大師和肯堂,便諸長老也大部全見過面,但因白泰官此行未歸,所以始終未許登堂入室,只安排在那山峰下面一個老成弟子家中,彭天柱卻深喜他豪邁誠篤,為友遠來,雖中毒鏢毫不在意,又聞得他是一位孝子,早在獨臂大師和各長老之前譽揚,意欲引入庵中,無如各人均主張等白泰官回來再說,所以一直心中不快,現在一聞得獨臂大師有馬天雄之話,毫無虛誣一言,不由心花怒放,樂得直跳起來,獨臂大師忙又笑道:「彭老檀樾且請少安毋躁,這馬天雄自是我輩中人,便顧魚兩位老檀樾也有引入門中之意,不過既命白檀樾北上,自不得不等他回來,而且那年羹堯尚未入門,先將他引進也不太好,現在卻已無妨,你既有意做引見師,便命他今夜上香入門如何?」
彭天柱又大笑道:「這樣才公道,我卻自信老眼無花咧。」
說著,那在外面殿上的各人也全走了進來,均各向泰官道勞,約定夜間再做正式商量,方才散去,泰官走出石室,忽覺腹中飢餓,再掉頭就那石窗向外一看,天色已近黃昏,那山腹之中,因教下長老弟子,時有往來,本備有廚灶齋堂,並且葷素鹹備,正從石室外面那條大隧道,向前走著,忽聽翠娘在後面跟著走來,高聲叫道:「白叔,你待向哪裡去?還有一件事沒有交代咧。」
泰官不由愕然道:「我是該說的話全說完,還有什麼話會沒有交代的?」
翠娘笑著一伸手道:「那鳳丫頭的信咧?快拿來呀,你老人家難道連這個也忘記了?」
拳官這才想起來,不由也笑道:「不是你這一提,我倒真忘了,不但鳳丫頭那回信沒有給你,便那年老侄給馬天雄的信我也沒交出去咧,不過,我現在肚子已經餓了,我們一同到齋堂去,容再襝出給你如何?」
翠娘笑道:「這齋堂裡的酒食,大抵隔宿運了進來,有些魚蝦未免不太新鮮;你既想吃點什麼,何不到我那船上去?弄巧了那位馬世兄也在那裡,豈不又省卻你多跑一趟?」
泰官點頭道:「那是更好咧,只是又要叨擾你了。」
翠娘道:「白叔從北京去一趟,怎麼變得客套起來?隨便一頓酒飯,能算叨擾嗎?何況你又替我把信捎去,又將回信帶了回來咧,請請你老人家還不是應該的。」
泰官大笑道:「好,好,那我決定到你船上去,吃上一頓便了。」
說著,一同從那山腹地道由湘江老漁所居出去,下了山坡,便見魚老那條船,靜悄悄的泊在湖邊,船頭上曬的一面魚網還未收下,那夕陽已經下山,只餘一抹紅霞,湖上煙波,一片蒼茫,泰官步進中艙坐下,掏出腰間那個油布包裹,檢出中鳳那封信來,遞了過去,翠娘一看那信竟未封口,不由嬌笑道:「這丫頭怎的這般大意,竟連口也未封,雖然白叔不是外人,也不見得偷看,這種信卻不能給外人看呀。」
泰官大笑道:「這卻不盡然,這信我已看過咧。」
翠娘正在不依,一面將那信箋抽出,就窗下一看,不禁一怔道:「這丫頭又弄什麼玄虛?這倒真成了無字天書咧,我眼巴巴的盼著她的回信,她卻只寫了上下款,這不氣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