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堯聞言,不由非常刺耳,但因說話的是母親和長嫂又不敢說什麼,只有唯唯而已。正說著,忽然希堯從外面進來笑說:「二弟還不快出去,雍王府現差人來請,說王爺有要事立等相商咧。」
這才乘機出了上房,逕向雍邸而來,到了秘閣之後,雍王已經換上了便服,迎著笑道:「二哥果然料事如神,皇上這次召對,雖然垂詢將將用兵之法極詳,卻真意決不在此,我已如昨夜計議的話對答並且當面舉薦了十四阿哥,皇上非常高興,三阿哥因為主張治兵尚嚴,並舉孫武子斬美人以教戰為證,卻受了嚴旨斥責,六阿哥因所對均用小說故事,也挨了一頓申斥,倒是十四阿哥以攻心妙算奏對,也蒙皇上嘉許,又因我一再薦舉他,許為知人,賜了荷包手串,總算稱職沒有丟人,那十四阿哥也高興異常,當時因在御前,又有各阿哥在場,不便說什麼,詞色之間,也似甚感激,下來以後,各人以省視母妃為名,雙方便當著母妃,把話說明,相約以後相互照應,長保友愛之情,連母妃也為感動,她並且對我直說,要到六阿哥處一行,免我生疑,今天雖不再來,以後卻時相過從了,這全是舅舅和二哥之功,所以我一回來,就請二哥前來,特將此事奉告。」
羹堯笑道:「這全是隆皇親得訊較早,所以事前才能從容商量,如以功勞而論,也全是虧了隆皇親,與我何干?」
雍王大笑道:「我那舅舅雖然消息靈通,決策還在二哥,你何必太謙乃爾。」
接著又笑道:「此外還有一個消息,二哥曾得訊嗎?」
羹堯聞言,心知父親在家書之外,必定另有覆信到了雍王,不免臉上一紅道:「還有什麼消息,我實在並不知道,王爺如有所聞,還請明示。」
雍王大笑道:「二哥這等說法,想是怪我沒有向您道喜了,難道大哥和岳母全沒有告訴二哥嗎?大登科之後小登科,您是雙喜臨門,有兩位二嫂一個是大家閨秀,一個是巾幗英雄,二女同歸,這場喜酒真夠我一吃的咧!」
羹堯躬身道:「王爺說的,原來是指此事而言,那我已知道,一切承王爺玉成,實在不容不感激,不過,王爺的大事尚未見端倪,羹堯怎敢先有家室之累?還望王爺成全到底,代向家父關說,稍遲一二年才好。」
雍王聞言,不禁又搖頭大笑道:「你又打算什麼心思,竟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來,還要托我去替你緩下這事,這豈非豈有此理,到底是矯情咧,還是存心讓我去碰上泰山一個釘子,我真不解。二哥什麼全爽朗異常,怎麼獨對此事如此為難,究竟不滿我那二嫂咧?還是對雲小姐有什麼推敲?不論衝著誰,以我和二哥均無不可談之事,如果確有苦衷,我為了二哥,即使受岳母呵責,也必力為設法,否則那只有等到那一天,多喝您兩杯喜酒了。」
羹堯不禁默然半晌,方道:「其實並沒有什麼,我只是因為功業未成,恐怕分心而已,王爺怎麼一點也不肯幫我,倒取笑起來!」
雍王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這話更豈有此理,我倒不知你說的功業是指的什麼?如指功名而言,你已點了翰林,還打算怎樣?如指事業,那就更難說了,你是以督撫司道為止境呢?還是以封侯拜相為止境?人生歲月有限,事業無窮,你不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只有終身不娶了,要拖個一二年又能等著什麼?這話不是欺人簡直有點自欺咧!」
羹堯不禁一下又被問著,半晌方道:「我實在打算散館以後再辦喜事,所以才這麼說,還請王爺玉成才好!」
雍王不禁一皺雙眉道:「二哥這又是什麼意思?須知你散館之後,一定是要外放的,萬一皇上要你閱歷閱歷,弄到一個邊遠省份,攜眷赴任多方不便,燕爾新婚,豈不大煞風景?要依我說,莫若乘著這清秘堂是一個閒曹,先行完婚,落得多享幾天艷福。如若到了外放以後,那便真要在事業上做功夫,休想安閒了。再說,此事均我促成,所以才有這般快速,如果你再教我去和岳父母說,這不是出爾反爾,又將何以說辭咧?」
羹堯不禁又默然半晌,雍王忽然失笑道:「我知道咧,二哥大約是為了練的是混元一氣童子功,生怕完婚之後,把功夫散了,所以才想法拖下去,須知大將元戎卻不在乎這點匹夫之勇咧。而且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謝東山日夕不離聲伎,何嘗誤卻生平事業,小喬嫁了,更使周郎雄姿英發。你如真為捨不得那一點技擊功夫,想把這段姻事緩下去,那不但是個絕大傻角,便未過門的二嫂和那雲小姐,也未必便不怨你薄倖咧!」
羹堯正想不出一個好的說詞,可以把婚事緩下去,一聞此事,不禁靈機忽動,立即躬身笑道:「這一猜算是給王爺猜對了,老實說,我實在是因為昔年恩師略傳薄技,曾有功名如不顯達,切忌早婚之戒,王爺於今又大事未定,在諸王角逐之中,萬一真有能手前來滋事,雖然未必便全仗這點功夫,但是到底要好得多,所以我才有這個想法,還望矜全才好。」
雍王不禁握緊了他的手,滿臉激動之色道:「原來二哥果然為了我的事,才打算把姻事緩下來,那真令我太感激了,既如此說,你對雲小姐的一再拒婚,想必也因此事了。那就難怪你若有情,又似無情咧!」
羹堯索性把頭一點道:「如非為了保全這點薄技,人非太上,豈能忘情?焉有坐對佳麗,絲毫無動於衷內的道理,我不早已就請王爺鑒我苦衷嗎?不便明白說出來罷了。」
雍王看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倒想不到,二哥這樣倜儻人物竟能守身如玉,這就更可貴而難能了。既如此說,那我倒深悔多事,不過,如依我言,還足那句話,我輩事業之成功與否,決不在於那一點功夫,我更不願二哥為了這個,把這人好韶華,就這樣虛度過去。」
接著又道:「花開堪折直須折,勸君惜取少年時。如果二哥真的把這花好月圓的好時光為了這點功夫浪擲了,卻未免太可惜呢。」
說罷,看著羹堯笑了一笑道:「前些時,仗著二哥妙算,利用六阿哥府中的人,乘著皇上有旨密查詛咒之法將那喇嘛弄來,他詛咒之法,或許未必有效,倒是采戰房術,確有幾分可靠,據說學會此術,的確元陽可以不洩,永保青春,幾時我也讓二哥一試如何?」
羹堯搖頭道:「這等御女采戰之術,究非正道,可信而實不可信,不但我不願輕試,便在王爺如今大業未成,還望多加珍重才好。」
雍王又笑了一笑道:「二哥如此說法,又不特想保全那點功夫,竟是有心想吃那兩廡配享的冷肉了。不過這文正文肅的謚法卻不易得,何苦為了一兩個字的褒貶,便學得這樣頭巾氣咧。」
羹堯笑道:「我倒不一定假道學,為那身後浮名,只不過,希望善保這付七尺之軀,他年能多做一點事業而已。」
雍王笑道:「二哥真有這把握嗎?我看你也不過只能做到一個避字而已矣,其實要真能做到坐懷不亂,才算是真功夫。據說當年前明復社諸人,曾和黃道周先生開過一次玩笑,將他灌醉,讓名妓顧眉樓,裸臥身惻,他老先生酒醒之後,只看了一下,便如沒事人一般,仍然睡去,一會兒便鼾聲大作。所以顧眉樓當時曾對諸人說,風流倜儻自讓諸君,如論成聖成賢,鐵石心腸還數黃公,二哥如真能做到這樣,那不但完婚與否全無關礙,便試一觀那紅衣喇嘛所演揲兒圖又有何妨咧!」
羹堯笑道:「我為了要求王爺幫忙,所以不惜一傾肺腑,您怎麼開起玩笑來?我雖立志如此,卻決非黃道周先生可比,既無此定力,也決不敢身試淫席,果然如此,那又不如遵命完姻了。」
雍王大笑之下道:「既如此說,我自不便相強,但是二哥請我幫忙,也實不便進言,還請見諒。」
羹堯也心知雍王既已一再去信促成此事,決無再由他請緩之理,便也笑道:「王爺既不便為力,那我也只有等事到眼前再說,反正現在還有幾個月咧!」
雍王搖頭道:「世人盡有屈指計數遙盼佳期的,想不到二哥卻如此說法,這倒真是匪夷所思了。」
接著又道:「我們且不談這個,今日我從宮中回來,還得到一個消息,聞得皇上語氣之間,頗有南巡之意,如果屬實,那我們在這期間,便得更加留意,萬一被人乘機做了手腳去,那便槽透咧。」
羹堯微訝道:「這話靠得住碼?怎麼在這個時候,皇上忽然有了巡狩之意?您知道為了什麼嗎?」
雍王略一沉吟道:「二哥本來八旗世家,現又辱在姻婭,說也無妨,但對外人卻說不得咧!」
羹堯連忙躬身道:「羹堯屢世均沐皇恩,現在又承王爺恩遇,如有機密,焉有外洩之理。」
雍王把頭一點道:「二哥不必過於矜持,只不洩漏出就得咧。」
說著又道:「皇上為了力求民穩,所以時常出幸各地,這是人所盡知的事實。不過這次卻又不同,一則因為江南是個著名的富庶之區,人文蔚粹。打算前去看看。二則因為這一帶紳權特重,自有明以來,吏治就很難說,尤其是蘇常嘉湖一帶人才代出,事故也多,所以想親自巡幸一番,就便整飭一下。」
說罷,又低聲道:「聞得三吳前有東林復社的結合,流風所至,頗多誹謗本朝,陰蓄異志之士,這批人,雖然遁跡山林,杜門不仕,甚至有的已經逃禪方外,或者竄身草莽的,看去雖然無足輕重,但此輩大抵非擅有奇才異能,即望重一方,人雖在野而名動公卿,如果真的讓他們發作起來,以他們的才智聲望,再據有東西這樣富庶之區,說不定便是心腹大患,所以皇上才不辭勞苦,親自出巡,打算查考一個究竟,如可羈縻引用,自不妨假以名器,設法安置,即使真能澹泊明志,絕想功名的也可聽其自然,但只一不安本份,打算圖謀不軌,那便只有傳旨當地大吏予以芟除,以免養癰貽患咧!」
羹堯聞言,不由暗自大吃一驚道:「如今天下澄平已久,三吳—帶,又非窮鄉僻壤可比,怎麼會便有這大的隱患?皇上也許得之疆吏奏報,容有未實亦未可知,這樣一來未免徒增聖慮,卻非臣下所宜有咧!」
雍王微笑道;「二哥以為這消息出諸疆吏奏報嗎?其實卻不盡然咧。老實說,各省封疆大吏,誰敢多事?竟以這種消息見諸奏章,他們全是幾十年熬煉出來的琉璃彈,即使稍有事故,方設法消弭之不暇,焉有據實奏聞,自己找自己的麻煩之理。」
羹堯愈加驚異道:「那麼皇上日夕在宮禁之中,哪裡會知道這些事,難道是諸位阿哥奏報的嗎?」
雍王不禁大笑道:「你這話,愈去愈遠咧,各位阿哥除有旨召對而外,便再留心時事些,也不敢把這種捕風捉影的話擅自奏聞,如果可以這樣放言無忌,那倒又好咧!」
說著一看左右已經照例迴避,又低聲笑道:「二哥,你以為我們有了這個血滴子就可消息靈通,各方行動,便能全逃不過我們的耳目嗎?須知皇上天稟聰明,聖慮所及,無微不燭,因為江南諸多隱憂,那些南蠻子極難制服,也早已安下一些人,專辦這些密查事宜咧,他們傳遞消息,不但不用奏章,不必經過閣臣,連司禮監全無須經過,只一封私信,便可上達天聽,在特許密函奏事之外,並曾有特旨,即使所奏不實,除有意誣陷致興大獄而外,均可不究,如有重大情節,一經查明屬實還有破格升賞,平日又特准開支,把銀子花得像水—樣,你請想,這樣一來,那邊的一舉一動,皇上還能不知道嗎?」
羹堯忙道:「照這樣一說,皇上在江南既有耳目之官,一舉一動,全知道,只據所報,傳旨該管衙門照辦也就得咧,為什麼要親自出巡咧?」
雍王又低聲道:「這又是皇上睿智所在,為旁人所不可及的地方,你請試想一想,這些派駐江南的人,既不許對外洩漏機密,便本省疆吏,大小衙門,也決不令其稍有所聞。一件兩件事,尚可密旨飭辦。事情一多,豈不令人起疑?而且這些要查辦的人,往往便連疆吏也懾其聲望,無法決斷.—個處置不慎,也許會轉而激成巨變,有時奏折上來又須時日,哪能立刻決斷?所以最好的方法,只有出諸數日巡幸的一途了。」
接著又笑道:「其實這還是皇上宅心仁厚,欲以巍巍聖德感化這些頑民和不逞之徒,才不得不爾,如果真的天威不測,只須拿上幾個做一下榜樣,這些純盜虛聲,空言標榜反清復明的傢伙,又敢怎樣呢?不過我從旁來看,這件事也許於我們是有利的,二哥看如何呢?」
羹堯不禁一怔道:「皇上本來可出雨露與雷霆兼施,恩威並用,不過,您說此事是於我們有利的,羹堯倒一時想不到,還請王爺明示才好。」
雍王道:「二哥平日所見極遠,怎對此事反而一時倒想不起來?你試再想一想,也許就明白咧!」
羹堯聽罷,側著腦袋,想了一下笑道:「王爺是打算乘著皇上出巡之際,在京中略微佈置一下嗎?不過這一著卻險得很,如果萬一失當,皇上向來英明已極,那以後便反難說咧!」
雍王搖頭道:「我承二哥和舅舅隆皇親之教,目前養晦還來不及,焉有乘著皇上出巡弄權之理,目前在京中的作為是防人對我,而不是做進一步的打算,我說的是皇上這一次南巡,在心目中,少不得會看中若干人,這些人中,也許有不可致的,如果我們能想法把他弄來,豈不一舉兩得,二哥能為我設法嗎?」
接著,又看了羹堯一眼道:「可惜二哥業師顧肯堂先生不知下落,否則我只差人去通知江南織造一聲,讓他先為譽揚一下,皇上必定羅致,二哥再教他故意不就徵召,然後再請來我這裡稍住些時,那便大家全好咧!」
羹堯聞言,想起中鳳負氣之語,曾有「你打算把顧師伯請來,充今日的商山四皓嗎」一語,不禁笑道:「我那敝業師,雖也頑民之一,但他自是陶清節、林和靖一流人物,不但澹泊已極,而且一生並未成家,只好徜徉於山水之間,又精易數,自言前明氣數已盡,一姓不再興,所以才囑我出仕,以謀上進,如果真能打聽出下落來,他老人家除決不願應召為官而外,如王爺僅請其來府小住,倒無可無不可,不過,自我學成之後,他老人家一去便杳無消息,以前家父也曾托人打聽過,以便請來令我稍報師恩,但他離開原藉之後就未回去,連亭林先生前在華陰墾荒也未見去,如今卻令我到哪裡去找他呢?」
雍王不禁憮然道:「既如此說,只好另作別計了!」
說罷又留在府中小酌,並笑道:「二哥既不願學那喇嘛所傳御女之術,但他那隨來的女弟子,清歌妙舞頗有可觀,何妨同到後宅略享聲色之樂,這卻不見得便有累清德咧!」
羹堯不便相拒太甚,只有笑道:「適才我已說明在先,決非假道學一流人物,王爺為什麼還是這等說法?既如此說,那我只有奉陪了,不過我非阿難,王爺卻不能強人所難,令那紅衣喇嘛女弟子布上淫席咧!」
雍王攜手大笑道:「這個我卻不能做主,到時只看二哥定力如何了!」
說罷,攜了羹堯,逕向府後那間大宅而來,到了門前一問,才知那紅衣喇嘛和雲中燕,以及那一群女弟子均尚未起床,羹堯方自暗中搖頭,雍王卻笑說:「他們本來卜夜就難以卜晝,我們少時再說。」
說著,止住僕僮,不令驚動,兩人徑向最後一進而來,沿途各屋,除職司灑掃婢媼僮僕,寥寥數人而外,其餘大半尚在睡鄉,羹堯一看日色,不禁大笑道:「這裡真可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大有晨昏顛倒之雅,此風似不可長!現在我倒深悔把這喇嘛齊來,要不然,只此一法,便可令六阿哥自己把自己毀盡咧。」
雍王笑道:「如以就事論事來說,誠如尊言,但不龜手之藥可以破楚,將來也許另有用場亦未知,在自己手裡,到底比在別人手裡要好得多,你又後悔什麼?二哥如恐我因此便荒淫無度,卻不必慮得,須知聲色貨利無人不好,能出入這種場合而始終不為陷溺,那才算得是一個傑出之土,你一定避之若浼,倒又是心中有伎,佛家所謂著相了。漢高祖何嘗不是—個貪財好色的主兒,但是他要和項羽爭天下便一無所取,文天祥為千古正氣所鍾,但他在宋室未亡以前,何嘗沒有姬妾之奉,然而小樓三載,其志不改,哪裡便誤卻大節?我雖不肖,何至便勞二哥諷諫咧!」
說著,不由分說,相攜到了雲中燕所居臥室,一看中燕便如死狗一樣,躺在床上,兀自尚未睡醒,羹堯笑著走上前去用手一推,低喝道:「雲二哥,你身為本宅總管,為何到這個時候還不起來?王爺已經來咧!」
中燕被推,只轉側一下,仍然睡著,口中嘟嚷著道:「你好厲害,這一來我恐怕已經回不去咧!」
羹堯更加氣惱,一伸手在他身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大喝道:「你胡說什麼?王爺來啦!」
中燕一下被打得跳起來,猛一揉眼,一見羹堯雍王全站在面前,連忙翻身起來,慌道:「王爺。年爺,為什麼這麼早就到這裡來?且請外間稍坐,容我把衣服穿好,再行謝罪如何?」
羹堯怒道:「這還早麼?你試看一看,外面都什麼時候咧?」
說著,一扯雍王,出房在外間坐下,中燕慌忙穿上衣服向窗外一看,果然紅日西斜,已是未牌時分,不由叫聲:「啊哎」,愈加惶恐,想起昨夜一場荒唐綺夢,不由又是好笑,連忙喚來從人,匆匆穿好衣服,抹了一把臉,從室裡出來,帶愧向兩人道:「我因昨夜回來太遲,此間又略須照料才能入睡,所以一覺直到現在,還望恕罪。」
雍王笑道:「這本來情猶可原,昨夜辛苦遲歸也是實在情形,以後卻須早點起來,要不然,讓下人偷懶學樣固然不好,便闖個把外人進來也不好。」
中燕連忙請安稱是,搭訕著又道:「王爺和年爺這個時候到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雍王笑道:「你快著人去喚那紅衣喇嘛起來,我已和二哥說過,要看看他那女弟子的天魔舞和蒙古情歌咧!」
中燕不禁看了羹堯一眼笑道:「怎麼年爺今天也有這興致要看起這個來,不過那位法王倒沒有什麼,只抹上一把臉,披上袈裟,一扯便出來,那些女弟子卻須梳洗上妝才能出來,一時恐怕未必便能就緒呢,王爺何不和年爺小酌,慢慢等著,要不然卻枯坐無味咧。」
羹堯忙道:「這是王爺的意思,我原是被他扯將來的,看不看歌舞無妨,這肚子委實餓了,你先差人去吩咐廚下備飯倒是真的。」
中燕才看著羹堯笑說:「我說咧,原來您是王爺邀來的,酒飯倒是現成,只著人去吩咐一下,可以嗟咄立辦,不過,要打算就便看看那女弟子們的歌舞,這屋子裡可不行,請示王爺,這酒席設在哪裡咧?」
雍王哈哈一笑道:「這何消問得,當然設在前面那無遮法會場內,要在這裡,那還有什麼意思?如果各女弟子梳洗上妝須時,不妨先著廚房給二哥稍備點心充飢,再有個把時辰,天也快黑咧,稍遲無妨,卻要燈下試演才分外有趣,這大白天裡便差多了。」
中燕又看著羹堯笑了一笑,領命徑去,羹堯臉上不禁有點訕訕的,雍王又悄聲道:「二哥,您但請放寬心,不必暗中著急,少時我必囑咐雲護衛,這裡的事,包管不會傳到前面園子裡去,不但雲小姐無法知道,便令妹處,也決不稍露一點,你還怕什麼呢?」
羹堯笑道:「我倒不為這個。不過這種淫樂之風,還似乎不宜太長咧。」
雍王又大笑道:「你又來咧,聲色之樂,何代無之,因此廢卻正事,怎麼能加上一個淫字咧?如再如此,那便未免又非英雄本色了。」
羹堯只微笑搖頭不語,雍王也不再說什麼,不多會,便由兩個俊僕捧上兩色點心來,二人隨意用著,又半會,中燕方走來,看著羹堯附著雍王耳朵不知說了兩句什麼。雍王笑道:「你不必搗鬼,我已與二哥說明,但盡他們所長無妨,如果只弄上那些神頭鬼臉的東西來跳上一陣,不反無聊嗎?」
接著又笑道:「今後我也許要邀二哥常來,他看慣了也就無所謂咧,不過,你卻不許把這話傳到前面去,稍有洩露,那我只有找你算帳,知道嗎?」
中燕把舌頭一伸道:「王爺放心,我既承辦這事,決不會稍微洩漏半點出去,慢說是前面府內各人決不會知道,便這宅子裡面,除那紅衣喇嘛和門下弟子而外,誰也不會讓他們知道那無遮法會是演的什麼玩藝,如果有一人知道,您儘管問我好咧。」
雍王笑道:「但願如此才好,你可不要得意忘形,無意對人說出去,那此地便不許你再管咧。」
接著,又向羹堯道:「二哥稍進飲食,飢腸想已不再轆轆,那紅衣法王是你見過的,此人雖稍粗野卻爽朗可喜,便漢語和內典也頗精通,我們且去前面和他稍談,那些女孩子也差不多妝罷咧。」
說完先自起身,攜著羹堯一同向前廳上走來,才到屏風前面,便見那紅衣喇嘛,敞披著大紅法衣,一抹鼻頭迎著大笑道:「王爺是常來的,年爺今天還是第一遭肯賞臉,如果不嫌污目,少時我定命諸弟子各獻所能以博一笑,不但天魔舞已經預備,便是年爺有興,我那點薄技,也可隨時相投,只可惜人手尚未齊全,此揲兒圖卻無法曲盡其妙,只好稍等些時,待我教練成功,再請您看了。」
羹堯也笑道:「聞得法王素具神通,所以在下才銜王爺之命請來此間,當得乘此一開眼界,不過,我聞法王精於詛咒,復擅神功,一旦施展,生死由心,千人辟易,年某倒有意一試,至於御女采戰之術,雖亦法王不傳之秘,在下卻志不在此咧!」
那紅衣喇嘛聞言一怔,接著又大笑道:「我法與眾不同,年爺卻不可小看這御女采戰之術,須知道卻正是無上妙法,我一切神通,均以此為根基,您怎麼捨本逐末咧?」
接著又正色道:「我聞年爺素精武技,更天生神力,如今天色尚早,我那門下弟子上場還須有待,您能先讓我這從蒙古來的野人見識見識嗎?」
羹堯聞言略一沉吟道:「我那所習,全憑工夫練出來,如何能與法王的神通相較,您如想指教那倒無妨,不過內地各家拳棒和蒙旗摔跤完全不同,如只虛演幾項手法,法王卻不會看出它的奧妙來,您打算教我如何獻醜咧?」
雍王聞言,心知羹堯打算露一手,稍懾那紅衣喇嘛之氣,正合心意,連忙笑道:「法王的妙術,我雖已見一二,但神通連我也末看見,既是二哥想向法王求教,何不兩位先角一角力,如果二哥輸了,我便就此請他收你為一教外弟子。假使法王輸了,也可知道中土技擊另有奧妙,彼此不妨再為切磋,豈不大妙。」
羹堯欣然道:「既王爺如此吩咐,倒也是一法,但不知法王肯否借此收我這個徒弟咧?」
那紅衣喇嘛卻怔了一下道:「這力氣是看不出來的東西,卻如何角法咧?」
中燕在旁,也覷見了雍王和羹堯二人用意,忙道:「這倒如易,如今只須取過一根結實的木棍來,先請法王站在上面,由年爺去扳他起來,如果法王站不住,被年爺扳了起來,便算法王輸了,再由年爺站在棍上,由法王去扳,如果也扳了起來,只算兩下扯個平,再用別法來試,否則便算年爺贏了,您兩位看如何?」
羹堯首先笑道:「如此也好,只怕法王站在上面,我決扳不起來,那便活該要獻醜咧。」
紅衣喇嘛想了一想道:「這樣也好,這原是一時遊戲,年爺卻不必過於認真咧。」
中燕見二人俱已答應,不待雍王再吩咐,便命左右,去取過一條檀木大棍來,羹堯一看那條木棍,足有茶杯粗細,放在手中掂了—下,隨即命人擺好,請那紅衣喇嘛站了上去,自己將袍角略微拽起,站了一個四平檔,微笑道:「法王留意,請示神通,年某如果扳不起來,您卻不必見笑。」
說罷,彎下腰去,左手叉著脅下,右手一抓那木棍平放在二尺見方的澄漿大磚上,紅衣喇嘛又使出全身力氣站在上面,連手指也插不進去,只可用三指撮著,哪裡還好著力?紅衣喇嘛方笑說:「這樣手插不進去,怎麼好扳?莫若我先下來,站到階沿上去便好著力咧。」
誰知羹堯就只那三個指頭撮著木棍,猛喝一聲:「起!」那條木棍連著站在上面的人,立被撮起尺餘,那紅衣喇嘛,冷不防,足下一滑。不禁落在一旁,幾乎滑得跌下來,連忙笑道:「年爺不但神力可驚。便這三指也非常人可比,這一場算我輸了咧!」
羹堯笑道:「法王且慢如此說,還有一場咧,萬一您也扳起來,也只扯平而已,怎能說輸了咧?」
紅衣喇嘛紅著臉搖頭道:「年爺不必客氣,我已認輸了,您教我只用三個指頭,把這條棍子提起來,卻有力沒法使咧!」
雍王笑道:「這本試力而已,也許各有歷練不同,二哥何妨站到階沿上,也讓法王再試一試看。」
羹堯忙道:「適才我本一時僥倖,怎能算數?既王爺如此吩咐,法王何妨也試一試,這勝負還未分咧!」
說著命人將棍移在階沿上畫,懸空了一半,自己站了上去,紅衣喇嘛連忙捲起大袖,又將兩手搓了一搓,立向階下,也彎下腰去,雙手捏牢那根木棍向上用力一扳,只聽得吧的一聲,那茶杯粗細的木棍竟被齊著羹堯足下一扳而斷,人卻絲毫末動,仍站在那斷棍上面,紅衣喇嘛不由臉上又是一紅道:「算啦,您只用了三個指頭,我卻用了一雙手也不行,這算我輸咧!」
羹堯笑道:「不然,這是木棍不牢,以致一經著力便斷,法王焉有算輸之理。」
雍王也笑道:「這果然是木棍不牢之故,要換上—條結實的棍子,也許可以一樣扳起亦未可知。」
中燕連忙又命人去取結實棍子,左右答應一聲,又去尋了一條鑌鐵短棍,看去不過三尺來長,卻也有茶杯粗細,一頭略帶方形,原是用來移撥石頭的一根鐵鍬,俗名千斤,照樣放在階沿上。羹堯雙足向上一站,微笑道:「這一次不怕它再斷了,法王請來吧。」那紅衣喇嘛紅著臉,二次又彎下腰,仍用雙手握緊向上扳去,誰知那根短短鐵鍬,便似生了根的一般,再也扳不起來,轉是階石簌簌作響,竟深深陷下一個深槽去,紅衣喇嘛不由鬆手咋舌道:「年爺真是大力金剛轉世,不然哪來的這份神力?您這是一種什麼法術,能告訴我嗎?」
羹堯移步一旁正色道:「我這是從小練成的內家功夫,焉有是法術之理,您要我告訴您,自然無庸諱言,不過這個要對行家說才懂,自古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您教我如何對您解說咧?」
紅衣喇嘛連連點頭,適才驕矜之氣盡斂,惶恐道:「年爺真是神人,我已心服口服咧。」
說著,膜拜在地道:「我雖然是一個外行,但只要年爺肯將練法傳我,我情願拜您為師。」
羹堯慌忙扶起,一面大笑道:「法王不必如此客氣,這套功夫不但我懂得,便王爺和這位雲二爺也全懂得,可是要傳你卻比登天還難,您大概是今生無望了。」
紅衣喇嘛一面站起來,一面愕然道:「既雲二爺和王爺全懂得,為什麼不能傳我呢,是因為我是蒙古人嗎?」
雍王微笑道:「法王你錯了,練功夫焉有還分地域之理,不過年二爺他所練的,乃是混元一氣功夫,須從童年練起才有效,你已這大歲數,怎麼還練得了?不用說你,便我和雲護衛也不行咧。」
紅衣喇嘛才恍然大悟道:「原來這是一種童子功,不過年爺也是二十來歲的人咧,難道現在還是一個元陽未洩的童身嗎?」
雍王大笑道:「這個何消說得,你只看他適才這點功夫便可想見咧!」
紅衣喇嘛看了羹堯一眼,把頭一搖道:「果然如此,那我就真今生休想再學咧!」
說著,也笑了一笑道:「平日只聞年爺武功絕倫,我還只道不過會一點拳棒而已,現在才知道您真的身懷這等絕藝,這更教我佩服已極。」
說罷,見那月亮門前,輪值的一名女弟子已在伺候,連忙肅客入內,一面滿臉堆笑道:「年爺絕藝,我已領教,雖然丟人,所幸並非外人,再請您且到我這無遮法會小坐,少時我也許還有事要請教咧!」
羹堯心中略一咕啜,便請雍王先行,自己隨著,進了那月亮門,那內間女弟子也打起了第二重門的軟簾,讓眾人進去,才到門前,便聞異香撲鼻,薰人欲醉,再看那門內時,只見紅燈低亞,滿室都映成一片粉紅顏色,不但不見半點日光,便如午夜一般,而且風光旖旎,不由不涉遐想,一望而知,便是一個風流陣仗,心中一動,便暗自留上了神,再看那屋子卻是兩間房間打通的,南邊一排雖有窗戶,卻下著重簾,與外面完全遮斷,所以日光一點也不得進來,北邊放著八扇金屏,不知內面是何光景,此外除南邊放著一張長方小几滿陳餚饌,設著四個座頭而外,便只是四壁異錦為衣,滿地鋪著紅氈,其中陳設,竟一無所有,靠著金屏之外,卻安置著兩個宮薰,所以氣候非常之熱,連一襲裌衣都教人穿不住,不禁更加詫異,正待要問,雍王已先開口笑道:「二哥,這裡是無遮法會,你既到此,便不須客氣,先請將外衣脫去,否則便受不得咧。」
說著自己先將外衣脫下,接著,便從金屏後面,轉出一個身穿冰綃宮裝,頭挽一雙螺髻的少女來,先向各人請了一個安,將衣服接過,在壁上金鉤掛好,那紅衣喇嘛,也笑著將袈裟一脫,擲向少女手中大笑道:「蓮兒,這裡侍候完了,可趕快傳語各姐妹,今天的歌舞得更加賣力一點,現有特客二爺在此,要看你們的拿手玩藝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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