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店在邢台南街,店名三元棧,規模相當大,正中一連五進正屋,還有東西跨院,全店何止五七十間房子,張傑為了清淨,將東路院兩進兩廂房完全包下來,朝南三間上房,高明住在東間,羹堯和天雄住在西間,其餘從人均安置在中進和廂房裡。住定之後,店中夥計送上酒餚,三人正在明間用飯,忽然聽見前進一片喧鬧之聲,一個河南口音的人,高聲叫道:「他奶奶個熊,你們是什麼了不起的字號人物,老子只看一看有什麼要緊?真要是他奶奶的皇親國戚,為什麼不叫邢台縣鳴鑼淨街,掛上一面禁止行人往來的虎頭牌?」
又聽張傑冷笑道:「朋友,你發什麼橫?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字號的人物,不過住店也有個規矩,這東跨院我們已經包下來,你說找姓王的,我已經告訴你沒有,你硬往裡闖,天下有這個理嗎?」
那人道:「你說沒有姓王的,我偏說有,看一看怕什麼?他奶奶,難道老子是強盜土匪,看看便會搶了你們的什麼?」
又聽見高明的管家載澤高聲道:「張總管,別管他是什麼人,這小子決不是好東西,咱們別讓他跑了,把他捆起來,明天再給地方官府。」
那人又冷笑道:「他奶奶,捆人,你也配。」
接著聽見載澤猛叫一聲道:「啊哎,反了,你敢打人。」
登時起了—片喧鬧之聲,高明羹堯天雄三人全推開椅子,一掀門簾向前一進屋子走來,只見載澤掩著半邊臉,張傑已經在前一進明間裡和一個三十上下的漢子交起手來。
高明大喝道:「是誰敢到我這裡撒野,這還了得。」
那人正和張傑交手,一見三人出來,哈哈大笑道:「我還道是什麼人物,原來不過如此。」
羹堯一看那人,身穿玄色洋縐紫羔皮袍,頭戴京緞瓜皮小帽,後面拖著一條散花辮子,瘦長臉,中等身材,出手完全少林家數,不禁心中一動。正待開門喝止,馬天雄一個箭步已到當場,高叫道:「朋友且慢動手,有話何妨先行說明,然後再分高下。」
那人冷笑一聲,猛然向後一退,左手向張傑虛晃一掌,右手一揚,嗖嗖嗖一連三點寒星直向高明射去。羹堯方說一聲不好,天雄喝一聲道:「無知鼠輩,膽敢如此放肆。」
喝著,掌隨聲起,呼呼連響將所發二枝連珠袖箭,劈出老遠,接著雙掌一分道:「張總管閃開,你等我來看看,這小子到底是什麼東西變的。」
說著,使開一雙鐵掌直取那人。張傑見天雄雙掌帶風,內功潛力著實驚人,連忙退下,向高年兩人道:「高爺年爺且請仍到上房少歇,此賊決非馬爺對手,少時等馬爺將人擒下再說。」
說罷一使眼色,羹堯會意,連忙暗中扯了高明一把,一面掣劍在手,以防不測。那高明初見來人暗器奔自己打來,料知必定為著自己而來,心中不覺一驚。忽見天雄出手便是一路劈空掌法,不但矯健有逾尋常,潛力之大,更較羹堯不相上下,轉不捨就走。一路上,各人刀劍本在身邊,雖也將劍掣出,並末後退。那人初本輕敵,自恃所練連珠袖箭,平日有見血封喉,閻王帖子之稱,意欲暗算高明,滿以為成功無疑,誰知二不過三的袖箭才一出手便被天雄掌風劈落,已是一驚。等到天雄劈空掌出手,料知已遇勁敵,更不敢力敵,仗著自己輕身提縱之術極高,—面使出一套小巧輕圓的功夫來,一味閃躲騰挪,只避不攻,一面心仍不死,打算冷不防,將所餘六箭和背上的一簡緊背低頭花裝弩分向三人打去。誰知天雄這些時,冷眼中已經看明此事,雖然無攀龍附鳳夤繞富貴之意,但他平日無德不報,極感高明允救乃父之感,存心要將來人拿下,做一個進獻之禮,竟把平生絕技使出來,不但令他無法抽空,便連招架閃避都不易,一個人全被裹定在掌風之中,心中不由著急。猛又聽天雄喝道:「你這毛賊既有膽子到這裡來行刺,敢將姓名來歷報出嗎?」
那人已被逼得手忙腳亂,也瞪起一雙凶眼道:「姓馬的休得賣狂,我久已識得你,便將這顆腦袋送你做個進身之階未嘗不可,你要問老子姓名,無非想在你主子面前邀功,現在就說也無妨,老子就是開封的飛燕子李雲鵬,你待如何?」
說著乘天雄略一分神之際,右手金龍探爪,直取天雄胸門,跟著頭一低,哧的一聲一支弩箭直向咽喉射去。天雄聞言不由大怒,碰巧使了一個雙龍剪腕的手法,左手護住面門,右手來剪他手腕,那一支弩箭,正打在左肘上,猛覺手肘一麻,心知已中來人毒弩,怒吼一聲,右手立化單掌推出,向李雲鵬心腹之間一按。這一掌,天雄因拼同歸於盡,已把真力用足,李雲鵬也不由狂叫一聲,口噴鮮血倒將下去。天雄狂笑一聲,轉向羹堯笑道:「年兄,小弟已中毒弩,現在雖用全力封閉氣血,想已無救,家父還望你和高兄成全……」
說罷臉一苦,身子也搖搖欲倒,張傑連忙一把扶住,羹堯收劍一縱已到面前,攔腰抱定道:「馬兄不要難過,小弟自有解救之策。」
說罷雙手托起天雄,回顧張傑道:「這廝既自稱飛燕子李雲鵬,定系河南著名淫賊李氏三雄之一,可速搜他身邊,如有解藥,馬爺便可得救了。」
說罷便托起天雄直向上房而去。高明也跟在後面,等到西房放下一看,只見天雄咬緊牙關,一頭冷汗直流,那枝三寸長的弩箭,尚釘在左肘上,創口直流黃水,周圍已成黑色,不由搖頭道:「但願張總管能在那廝身上搜到解藥就好了。」
高明忙道:「大哥,這毒藥怎的如此厲害?除了解藥,還有法想嗎?」
羹堯道:「這李氏三雄乃少林逐徒,所練毒藥暗器多種,均乃五毒練成,如無解藥,那就棘手了。幸喜尚非要害,不過時間一長,人恐怕受不住呢。」
高明聞言道:「如此說來,或許還可有救。」
說罷,一伸右手,將那靈虯劍摘下來道:「此劍上系有兩塊吸毒石,待小弟先來一試。」
說著,從那劍環上取下一粒非金非石的珠子,將弩箭輕輕起下,用那粒珠子按在傷口上,羹堯看時,只見那珠約有龍眼大小,質樸無華,乍看不過像一粒骨制小球,中穿一孔,並無出奇之處,而且已呈黃色,但一按上傷口,立刻吸在上面,四周直冒血珠,珠上也泛起了一陣黑暈,那沫越冒越多,珠也愈黑,堯羹正在驚異,張傑已奔進道:「好了,馬爺有救了,那廝解藥藏在貼肉褲帶上一個小荷包裡面,已被我搜來了。」
說著把手一張,卻托著一個徑寸大的小玉瓶,彷彿一隻鼻煙壺一樣。羹堯接過一看,把那瓶上一個小瑪瑙塞子一拔,便聞見一股清香,忙在天雄口中倒了一點,半晌之後,忽聽天雄腹中,咕嚕連響,接著長歎一聲道:「好厲害的毒藥暗器,我今天才嘗到滋味,如非兩兄相救得法,這條命完了。」
說著一看左肘那粒珠子,還牢牢的吸在肉上,不禁叫道:「也虧高兄適有此物,否則便有解藥,收效也決無如此神速,這一來就好了,不過,還望兩兄快命人去買幾尾鮮魚來做湯,才能去清腹中積毒呢。」
羹堯忙道:「馬兄不必多說話,還宜閉目靜養,如須鮮魚和其他藥物,小弟自會命人去配。」
說著一面替他取過棉被蓋上,一面令人去買鮮魚。張傑道:「不消吩咐得,我適已命人去了,看樣子馬爺已決無危險,不過那飛燕子李雲鵬已經中了馬爺透山掌,內傷頗重,還請二位爺快問一問來歷用意,再遲恐怕那廝就非死不可了。」
二人這才想起,那個刺客還末問過,忙命載澤年貴好生伺候,便一同向前屋走去。再看那李雲鵬時,兩手已被反剪著,躺在地下,口中流著鮮血,正在哼著,高明跑過去冷笑道:「你這小偷兒,我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為何卻跑到這裡來行刺,是何道理?你究竟奉了何人指示,趕快說明,我還好酌量情形替你醫傷,放你回去,否則一遲便無救了。」
那李雲鵬在地下猛一翻身,倏的坐起來,剔起雙眉道:「姓高的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老子胸腹之間已經中了那姓馬的透山掌,至多六個時辰必死無疑,還有什麼說的。不過,老子雖然傷在姓馬的手裡,少不得有人來和你們算還這筆帳,你等著吧。」
說罷哈哈大笑,箕踞而坐道:「事到如今,老子大不了一死,你還能把老子吃了?」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朋友,話不是這樣說法,冤有頭債有主,這次我們可沒有去找你,是你先來上門尋事的,究竟為了什麼,你不把話說明,不嫌死得太冤嗎?」
李雲鵬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仰著臉,看看羹堯道:「姓年的,這兩句話倒還有點人味,老子瞧在你的份上,不妨把話說明,你要真夠朋友,可別糟蹋人,等我把話說明,勞你駕派人把我送到北門外三合興客棧去,我便感激不盡。」
羹堯道:「朋友,你放心,慢說是這點小事,就是你要我年某把你送回河南去都行,年某向來一言既出決無反悔,你說吧!」
李雲鵬又看了高明一眼冷笑道:「今天的事,與你姓年的和那姓馬的完全無涉,老於此番前來,就是專為要宰這姓高的。」
高明厲聲道:「我與你這廝素昧平生,為何卻專來找我是何道理?」
李雲鵬也厲聲道:「老子本來認不得你,也和你無仇無怨,不過老子現在是十四王爺的護衛,他教我來宰了你,回去便有五千銀子的賞格。老子只為了看中了韓家潭一個窯姐兒,要替她贖身,正好要用個四五千銀子,所以才在你身上打主意。想不到老子倒霉,偏偏遇著那姓馬的替你撐腰以致遭了毒手,把命丟了,不過你別喜歡,你這顆腦袋既值五千銀子,少不得還有人來取。」
說罷又是一陣狂笑,接著把嘴一張,那血直噴出來,人又倒下,便自死去。
高明不由皺起雙眉道:「大哥!此事如何料理呢?」
羹堯沉吟半晌道:「這廝既奉十四王爺所差,事情倒不大好辦呢!不過,我已允他把他送到北門三合興客棧,倒不可不去一趟,且等我去過回來再定行止如何?」
高明失驚道:「那廝既教你把他送到那裡,一定還有羽黨,你這一去不是自己送上門去嗎?而且他已死了,萬一他的羽黨再反咬一口,我們雖不怕驚官動府,豈不又是麻煩。依我看與其這樣,還不如我去縣衙一趟,責成當地官府,到三合興去查勘一下,順便將所有羽黨先行拘捕起來再說。」
羹堯笑道:「話不是這樣說,一則我已允過他,決無人死反汗之理,二則事情既然牽涉十四王爺,一驚動官府反不好辦。以我看來,那廝就有羽黨也不過江湖人物,不經十四王爺允許,決不致把事鬧穿,我去只按江湖過節行事,他要真打算驚動官府,賢弟再去縣衙不遲。」
高明想了一想道:「如此也好,不過那廝手段不弱,如有羽黨也定非善類,我看還是另外派人把他送去為是。」
羹堯笑道:「這倒不消慮得,我自信只有一口短劍在身,像這樣的江湖下三濫還不敢動我。」
張傑在旁忙道:「二位爺,您兩位講話,小人本不能插口,不過這次我奉了老山主和小姐之命,伺候二位到京,也就防到中途再有不開眼的江湖朋友有點風吹草動。想不到走了兩站路,便又遇上此事。此番行路住宿,都有我們雲家堡的鏢旗暗號,他竟敢如此不守江湖規矩,無論衝著誰來的,總應該是小人的事,不然回去決無法交代。現在年爺既已答應他,把他送到三合興去,還求讓小人去一趟,問明情形也好回去稟報山主和小姐,否則小人便無法回去了。」
羹堯笑道:「這倒好,你又扯到頭上去了。也罷,既如此說,那麼,你趕快報人把這廝抬起來,我和你一同去一趟。」
高明見有張傑帶人同去,心下略放,便道:「這樣說也好,萬一那廝羽黨,驚動官府,可速差人回來告訴我。」
張傑尚欲有言,羹堯道:「你不必再說什麼,江湖規矩我也懂得一點,如你一人前去,萬一碰上能手,不也為難嗎?」
張傑不好再說,便也將兵刃暗中藏好,命人用一扇板門抬了李雲鵬的屍首,用被蓋好,一同向北門而去。到了那三合興客棧一看,卻是一個四合院子的小店,一共只有三間上房,張傑上去一問,有沒有姓李的住著,那店裡走出一個一隻眼的漢子來道:「你找誰,嚷什麼?」
張傑冷笑一聲道:「我找這店裡住著的姓李的,他有沒有朋友住在此地?」
那漢子瞪起一隻眼道:「姓李的朋友多著呢!你有什麼事,咱們先說說好嗎?」
張傑冷笑道:「尊駕姓什麼?是這店裡的掌櫃的?還是姓李的朋友?我們是一片好意,還請說明了才好講話。」
那漢子也冷笑道:「我也姓李,是李雲鵬的哥哥,也是這店的掌櫃的,有什麼話請說吧!」
張傑道:「既如此說,尊駕想是獨眼龍李如虎李寨主了,在下就是山西雲老英雄帳下的小燕青張傑,今晚令弟無故跑到我們住的店內去,不問情由便向我們雲家堡的貴客高爺行刺,同行馬天雄馬爺上前查詢,令弟又用尊府秘授毒藥弩箭將他打傷,命在旦夕,令弟也中了馬爺透山掌,震損內臟身亡。是令弟在未死之前,一再懇求我們這位年爺把他送來此地。今天這場事,我們在路上插有鏢旗,住店畫有暗記,令弟明知故犯,無異有意拔我雲家鏢旗,所以一面遵從令弟之意將人送回,一面也向李寨主討句話,將來好向雲老英雄回話。好在李寨主也是一個老江湖,和敝寨老少各位都有個相當認識,如何了斷,便全在李寨主了。」
李如虎一聽口氣,兄弟已經傷在人手,不由瞪起那隻眼睛,冷笑道:「如此倒有勞二位了,但不知我那短命兄弟的屍身現在何處,能容我一見嗎?」
張傑道:「現在門外,因未打聽清楚,所以沒有敢送進來。」
說著向店外高聲道:「李二爺在此,你們還不快把三爺抬進來嗎?」
那抬人的壯漢,立刻將門板抬了進來。
李如虎揭起被來一看,燈光之下,只見兄弟一臉鮮血,兩眼瞪得比銅鈴還大,不由無名火起,仗著自己一身鐵布衫功,又會大力金剛手法,冷笑一聲,暗中提氣便要發作,羹堯走前一步在燈光下站立,含笑道:「適才經過情形,張總管已向閣下言明,李寨主為何一言不發,難道要向在下賜教嗎?」
說著右腳略一用力,隨著又退後了半步,李如虎把羹堯一看,竟是一個少年書生,舉止又極為安詳,心下方覺有異。再一看那地下,一塊水磨澄漿方磚上面端端正正的印下了半個腳印,妙在印旁絕無裂痕,好似窯裡燒出的一樣,分明內家工夫已臻上乘,不由暗暗大吃一驚,自料來人一經出手,決非其敵,只有暫時按下怒火冷笑道:「年爺端的好工夫,李某雖然在江湖上是一個無名小卒,也還識得好歹恩怨,既是舍弟相托兩位送來,豈有向兩位無禮的道理。不過舍弟這次進城,連我也不知道,既是張兄說是他拔了雲老英雄的鏢旗,將來少不得有人到雲家堡去回話,現在請恕在下心亂如麻不待煙茶了。」
張傑也冷笑道:「這樣也好,不過在下已向李寨主把話說到了,此事還請在十朝半月以內到敝寨去做個了斷,不要讓在下受責才好。」
李如虎又瞪起那隻眼睛道:「姓張的,你請放寬心,我李如虎雖不是什麼大山寨裡出來的,這點過節還懂得,大概不出一月,總有人到貴寨去向雲老英雄請安問好,用不著你再叮囑。今天如非這位年爺同來,我早讓你帶點記號回去傳話了。」
說著又看了羹堯一眼,張傑只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只要你是個識貨的就行。」
說罷,扯了羹堯道:「我們走罷,人家今天全瞧在您那一腳上,知道嗎?」說著一面命人將李雲鵬抬下,連被和門板一齊帶走。等回到城內三元棧店中,只見高明正坐在馬天雄榻前說著活,天雄面色已經大轉,談笑自若。一問所以,才知道那解藥吃下去之後,不久便大解了一次,臂上吸毒石也自脫下,只一小孔尚在流著紫血,那塊吸毒石也由高明用人乳浸過收起來。高明也問送李雲鵬到三合興去的情形,張傑忙將經過說了,一面道:「那廝兄弟三人,向來都是江湖的下三濫,今天折了一人,又為年爺神威所鎮,當時不敢發作,也許另有鬼計,還要請二位爺多多防備才好;」
羹堯笑道:「他如真的再來,那太不識相了,聞得此賊兄弟三人全仗毒藥暗器取勝,並無多大真實工夫,我們現有解藥又有吸毒石,怕他做什麼?」
說著向張傑討過那藥瓶藏在身邊,又向高明道:「賢弟劍上所藏吸毒石,非金非石,到底是一項什麼寶貝,為何如此神妙?我想今天馬兄之傷就無解藥,有此一石也不妨事,能將出產之處見告麼?」
高明笑道:「此物名為吸毒石,其實並非石質,乃一種異蛇之角琢成。蛇本奇毒,人畜當之無不立斃,但額生短角,轉為解毒聖品。只要是蛇蟲之毒,將此角按在傷門上,其毒可吸者立刻吸住創口。牢不可拔,直待毒盡自然脫落。角本白色,一經吸毒便轉青紫紅黑各色。吸完用人乳一浸,其毒又盡入乳中,仍轉白色,以後還可再用。」
說著,取出寶劍,將所繫兩珠解下一粒遞給羹堯笑道:「弟留一粒足矣,這一粒便以奉贈,以備不時濟人。」
羹堯也不推辭,只謝了一聲便把來也繫在劍環上面。少時鮮魚買來做好湯,又給天雄喝下去,不一會又大解一次,餘毒盡下,精神更加健旺,高年二人方覺放心,忽然外面又是一陣大亂,走進一群公人打扮的人來,各執單刀鐵尺諸股兵器。為首一人年約五十上下,提著一柄朴刀大聲道:「哪位是雲家堡的張總管快請出來答話。」
張傑挺身而出道:「在下便是,看你打扮裝束,一定是位班頭了,但不知是何案情,要我張某答話?」
那人道:「不才乃是本縣的快班房忠,現奉縣太爺之命,要請張爺到縣衙問話,還有一位高爺,一位年爺,一位馬爺,都請陪我去一趟。」
說著又向張傑一使眼色,低聲道:「本來在下決不敢驚動張爺,無如這是十四王府裡的差官把你們告下來了,便連我們老爺也無法違命,還望張爺體念房忠奉上差遣,身不由己,多多原諒。」
張傑不由一怔,未及開言,載澤已經捧著半邊打腫的臉走來冷笑一聲道:「啊,原來尊駕是這裡縣衙門的一位班頭,既是奉命拿人,你有牌票朱簽嗎?」
房忠一聽口氣不對,再一看來人,雖然紅腫著半邊臉,絕不像個江湖人物。
連忙賠笑道:「這位爺台貴姓大名?在下既然奉命拿人,焉有沒有牌票朱簽之理?」
載澤又冷笑道:「既有朱簽牌票,那我們就好說話了,且請拿我看如何?」
房忠忙從靴統中間,取出一張朱諭,先打了一個千,然後遞在載澤手上,一面道:「爺台請看。」載澤一看正是一張朱簽,上面寫著:
「賜同進士出身加兩級記錄十次邢台縣正堂李為據縣民李如虎報稱伊弟雲鵬現充十四王府差官,因往縣城南街三元棧訪友,竟被鄰縣雲家堡積匪張傑高明年羹堯馬天雄等群毆斃命,復將屍體送往該民所設之三合興客棧,加以恫嚇不許聲張,並附十四王府採辦諭帖一紙,請求拘凶嚴懲以雪沉冤等語。查該匪類等,在本縣城裡竟敢群毆王府差官至死,殊屬不法已極,仰即將各匪鎖拿來衙以憑核辦,毋稍徇縱,切切此諭。
右仰本衙快班卯首房忠」
不由又是一聲笑道:「房頭,你們老爺是姓李叫茂青嗎?」
房忠又打了千道:「敝上正是這個官印,爺台認識嗎?」
載澤喝道:「你且不要問這個,少時我自有話說。」
說著,拿了朱簽走進上房,向高明道:「四爺請看,這李茂青糊塗不糊塗?竟連您也列入匪類,差人拘辦起來。」
高明接過朱簽看了一下笑道:「這也值得到大驚小怪嗎?既然是他倒好說了。」
說著站起身來,向年馬二人笑道:「果不出我所料,反被宵小弄了手腳去,不過大哥馬兄休慌,小弟自有道理。」說著拿了朱簽回到自己房中,取過文房四寶,提筆寫了二三十個核桃大的字,又開了枕箱,取了一方圖章蓋好,用個官封封上,對載澤道:「你可拿我的信,隨那班頭到縣衙去一趟。」
說著,又附耳說了幾句,載澤點頭道:「四爺放心,奴才理會得。」
說完又請了一個安,轉身來到中間一進,向房忠笑道:「房頭,你既來了,總不能教你無法交差,如今我隨你去見一見貴上便了,這裡可不許驚動。」
房忠一見那氣派,心知這一批人決非尋常人物,也許本官已經碰了極大釘子都說不定,連忙又打了一千道:「下役無知,多多冒犯,還求爺台原諒。爺台如能隨小人去回我們老爺一聲,這裡的人立刻教他們回去,決不敢擅自驚動,那張簽子還請賞下來,小人才好回去銷差。」
載澤鼻子內哼了一聲道:「那張火籤不關你事,見了你們貴上,我自然會得繳還給他,既然公事緊急,不要再耽誤了,我們就此走吧。」
房忠連忙又打了一個千道:「一切還請爺台成全,小人遵命就是。」
說著又向帶來的夥計使了一個眼色,大家全退了出來在外面遠遠的監視著,載澤不由好笑。出了店門之後,走了幾步,房忠又笑著低聲道:「爺台到底貴姓,且請將台銜賞下來,小的也好稱呼。」
載澤冷笑道:「你還不放心嗎?我姓載叫載澤,現任雍王府的內總管,咱們高爺是雍王府的總文案,那位年爺是湖廣巡撫的少爺,這一次出來是為了王爺有機密大事,順便看看這一路的吏治民風。想不到在這縣城內今晚便有強人前來打劫,竟敢打傷王府護衛,便總文案高爺也幾乎受傷。現在高爺已經辦好文書,專人晉京飛報上去,你們貴上是個多大官兒?他有幾個腦袋?竟敢聽信強人一面之辭,連咱們高爺年爺馬爺也要拘捕起來,這不是反了嗎?」
房忠不由嚇出一身冷汗來,又打了一千,筆定鬼也似的站著道:「載老爺,小人實在無知,還請大人不記小事,在高年馬二位面前美言一二。」
載澤冷笑道:「你是奉上差遣身不由已,誰還和你一般見識?不過,貴上做事也忒嫌大意了。幸虧今天的事有我在場,要不然真把他們幾位弄到貴衙門去,那不是天大的笑話?」
說著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今天我倒要看他這事怎樣下得了台。」
說罷冷笑著向前走著,忽然一摸自己嘴巴,眉頭一皺道:「咱們是有帳再算,不怕他不摘下頂帶到刑部去走走。」
那房忠跟在後面哪敢開門,一路到了縣衙,先請載澤在花廳坐下,一面趕緊奔向簽押房去,在走廊下偷眼一看,那位知縣李大老爺,正斜著身子,半靠在一張籐椅子上面,一隻手捧著水煙袋,在咕嚕嚕抽著,一面向旁立的小當差喜兒打著京腔道:「那房忠回來沒有?這是一件人命關天的案子,死者又是十四王爺府裡的差官,不把正凶拘來,怎麼得了?」
一面又歎了一口氣道:「那苦主的話也太厲害了,左—個王府,右一個王府,如果正凶不能到案,明天驗屍就是—個麻煩,偏偏王師爺又生著病,這怎麼辦呢?」
喜兒正說:「老爺放心,這房忠向來是極其精幹的人,到了他手裡決沒有一個不破的案子。」
房忠已經搶上兩步,—掀門簾先打了一個千,高聲道:「回老爺的話,小人已經回來了。」
李知縣連忙放下水煙袋道:「那正凶拘到沒有?」
房忠道:「回老爺,那正凶倒是在三元棧裡住著,可是小人就有吃雷的膽子也不敢動他。」
李知縣不由怒道:「胡說,左右不過幾個匪類,你身為本縣快班卯首,為什麼說出這種話來?」
房忠又打了一個千道:「回老爺,要真是匪類,小人就拼得這條命不要,也要把人拘到。不過來人比苦主的聲勢更大,而且那位苦主指控的三位,一位是雍王爺的總文案,一位是湖廣巡撫的少爺,一位是雍王府的護衛,現在有人已經受了重傷,教小人如何敢拘?」
說罷又打了個千道:「目前雍王府的內總管,載澤載老爺已經隨小人來了,正在花廳求見,口風對老爺很是見怪,小人恐怕不知內情,所以特為先來稟明一下。」
李知縣一聽不禁從籐椅上跳起來道:「一個十四王府已經不了,怎麼又弄出一個雍王府來?那載老爺他說什麼?」
房忠道:「小人不敢說。」
李知縣急得跺腳道:「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儘管說,一句也不要隱瞞,哪怕他罵我都行。」
房忠又把載澤的話,吞吞吐吐的學說了一遍。李知縣不禁嚇得目瞪口呆,半晌,神智才清過來,命喜兒取來官服換上,趕到花廳去,才到院落裡面,便聽載澤在自言自語的道:「這個李知縣真他媽的糊塗透了,怎麼到現在人還不出來?他真要事忙,我只好回去呢!」
李知縣一嚇,再也不顧有失官體,連忙趕進去,先打一恭,然後道:「兄弟實在因為有件要緊的公事耽擱了片刻,倒累總管久待了。」
載澤把頭一抬,冷笑道:「縣太爺但請洽公無妨,誰教我們有事要求你呢?」
李知縣忙不迭的打恭作揖道:「兄弟不合來遲,還請總管原宥。」
載澤又陰惻惻一笑道:「縣太爺未免太言重,您連咱們高總文案年二爺和馬護衛都要火籤提來訊問,何在乎我這一個總管呢?」
說罷先命李知縣屏退左右,然後從懷中掏出那個大官封來道到:「其實呢?我也不過奉上差遣,不得不來一趟,您說好說歹,都不干我事,回去還不是有一句說一句。這裡是我們高爺的信,您請看一看,我也好回去銷差。」
李知縣一面竭力的賠著笑臉招呼著,一面打開那封信一看,不由嚇得面如土色,連忙將信收好,又向載澤打了一恭道:「高爺諭帖,決定照辦,還請總管回去美言一二。」
載澤笑道:「這一來縣太爺總該明白了吧,你看你治下出了這等事,你擔當得起嗎?」
李知縣忙道:「兄弟該死,真是該死萬分,不過不知者不罪,還求總管遮蓋一二。」
載澤笑道:「遮蓋?不為替你遮蓋我能這樣嗎?不瞞你說,依了我們這個主兒,早把您的德政專人送進京去了。您想,但如那麼著一來,您該受到什麼樣的處分?縱然腦袋保全了,您這副頂帶也完了,所以我才一再的央求著,讓我跑這麼一趟,咱們的機密算是不至洩漏了,您這前程也保全了。您瞧,咱們素無往來,一點交情沒有,就憑這一手,總算夠交朋友吧?」
李知縣謝了又謝,又把載澤扯到一邊去,兩人密談了半會,載澤道:「您那不太嫌豈有此理嗎?我不過為了您十載寒窗才巴到這個前程,又實在是個書生官,所以不得不在口上積德,您這一來,我怎麼好意思?」
李知縣笑道:「總管你太客氣了,兄弟雖然不明事理,難道連這點訣竅都不懂得嗎?只要你回京以後,能在王爺面前多多吹噓,兄弟就受益匪淺了。」
載澤笑著把李知縣肩膀一拍道:「您既如此說,那我只好愧領了。」
李知縣又把手一拱笑道:「兄弟的事一切拜託。」
說著才端茶送客。載澤笑道:「您放心,一切都有我呢。」
說罷一路笑著告辭而去,一直回到店中,高年二人尚在天雄榻前談著未睡,一見他回來,高明問道:「那李知縣接信以後如何?」
載澤先向三人請了安,接著說:「回四爺的話,那李知縣還識得大體,他一見奴才去便知道這事和府裡有關,先給王爺請安,又向四爺和年爺馬爺問好,等看了四爺的信,立即說一切遵諭辦理,請各位爺放心,並且說決定先將那李雲鵬的哥哥拘押起來,等候王爺的示下……」
高明倏然顏色一變道:「那他為什麼又孟浪行事,竟對我出起火籤來,你問過他沒有?」
載澤道:「奴才問過了,據他說,因為那李雲鵬的哥哥口口聲聲說他弟弟是十四阿哥府裡差官,又有十四阿哥的採辦諭帖,所以才出簽拿人,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回事,更沒想到有諸位爺在內,奴才一去他就慌了,本來要親自前來謝罪,是奴才說四爺吩咐不許張揚所以才沒敢來。」
高明點頭道:「這還像句話,不過他送了你多少錢,你竟替他這樣說話?」
載澤連忙叩頭道:「奴才不敢,奴才決不敢。」
高明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還不滾了出去,以後如敢再在我面前弄鬼,你可當心點。」
載澤連連碰頭只說不敢,退了出去,羹堯笑道:「量他一個奴才,怎敢弄鬼,賢弟何必督責過嚴呢?」
高明笑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對這些奴才們,決不可不嚴,不然就難免太阿倒持了。」
說罷便起身告辭回房安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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