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剛拂曉,晨曦由天邊一片魚肚色的層雲中透射而出。
為這臨潼縣青石砌成的高大城牆,抹上了一層金黃。
兩扇鐵鑄巨大城門也在晨曦中,響起了「隆」「隆」之聲,緩緩向內打開。
瞬間,寬大的城門中進進出出的行人已有如穿梭般絡繹不絕。
在城門右邊的城牆下,仁立著兩三個人指著城牆上張貼著的一張白紙,指手劃腳交頭接耳,各人的面上神情顯得異常沉重而神秘。
這種情形,立即吸引了來往的行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接二連三地紛紛擁了過來。
不到片刻,原來只有兩三個人的白紙下已圍滿了一大堆行人,在那裡指手劃腳的議論紛紛。
片刻之後,有些行人面上流露著一股悲憤,不住搖頭歎息地走了!
這樣來來去去,一批又一批,轉瞬間已有不下上千人到過此處,但是那張白紙下卻仍是圍著一大堆人。
這時,由官道遠方飄然走來了兩個一青一白兩色儒服的年輕書生。
這兩個年輕書生俱是人如玉樹臨風,一般地神儀晶瑩,俊美絕倫。
這兩個年輕書生人是長得美極,只可惜那兩張白裡透紅的嫩臉兒上隱隱地透著一般嫵媚,顯得有點兒脂粉氣而缺少丈夫氣概。
兩個俊美書生走在左邊的那個著白衣的,年紀似乎看上去要比右邊的那個穿青衣的要大上一點兒,身形也較右邊的那個為高。他面色深沉,埋頭趕路。
右邊那個年紀較小的青衣書生面色更不如白衣書生那麼深沉,但卻不時以關切的目光深注白衣書生一眼,然後搖搖頭輕歎一聲。
正行走著,青衣書生顧盼之間,遠遠的已看見城牆下正圍著一大堆人在那兒指手劃腳的談論著。
他心知有異,倏然駐足,伸手一拉走在左邊的那個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正滿腹心事,埋首行走間吃他這一拉,也自倏然止步,偏過頭來神色愕然地看著青衣書生。
青衣書生一指城牆下那堆人,道:「快看!」聲音尖尖地。
白衣書生不解地順著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怔了一怔,然後扭過頭來向他射出兩道探詢的目光。
青衣書生雙眉微軒,小嘴向前一努。
白衣書生會意,將頭微微一點,伸手拉著青衣書生向著城牆下圍著的一堆人疾奔過去。
怪!這兩個看起來手無縛雞的文弱書生跑起來可真快,轉瞬間已離城門不到十丈。
青衣書生忽地心中一動,忙將被白衣書生拉著的那只左手暗暗一頓,身形也跟著一退。
白衣書生心中一驚,隨即會過意來,也忙將身形一頓,緩下腳步。
二人又是如先前一般,不徐不疾地向那堆人叢走去。
才走近這堆人叢,恰好迎面由這堆人叢裡走出一個白髮皤皤滿面悲憤的佝僂老人擦著兩人身邊走過,一面搖頭,一面口中喃喃自語道:「年輕輕的不學好,淨往壞處走,世界變啦!連讀書人也幹出這下流勾當,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孔老夫子地下有知將何以瞑目。」
二人齊感一愕,抬起頭來向城牆上張貼著的那張白紙望去。
一看之下,二人齊感一震,穿白色儒服的那位年長書生,本就深沉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如同一張白紙,難看得怕人,一個身形也自搖搖欲墜,慌得旁立青衣書生忙伸手扶持。
原來城牆上那張白紙,是臨潼縣衙張貼的緝拿人犯告示,令人觸目驚心。
告示的大意是說:「連日來,本縣境內發生了一連串的採花事件,由於採花大盜柳含煙深具一身高來高去的本領,神出鬼沒,頗使行內群捕束手,如有偵知該賊蹤跡通風報信者,賞銀二千兩,擊斃該賊經驗屍無誤者,賞銀三千兩,生擒活捉該賊者賞銀五千兩云云。」
賞額高昂,條文更是不論生死,可見這採花飛賊是如何使縣衙扎手,如何的使境內百姓切齒痛恨。
半晌,年紀較輕青衣書生,輕歎一聲,輕輕一拉白衣書生懦袖,示意他離去。
年長的白衣書生身軀泛起一陣輕顫 一雙星眸中淚光隱現,深深地看了那張告示一眼,才轉身隨青衣書生步履瞞冊地走向城中。
這兩名神情奇突,狀至神秘的書生走後不到盞茶工夫,沿著城牆卻又飄然走來了一個書生裝束的青年,這青年穿得也是一身雪白儒服,唯一不同的,就是這白衣書往頭上卻戴了一頂寬邊大帽,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大帽帽沿壓得低低的,除了隱約可以看到一張薄唇冷酷的嘴以外,幾乎將整個一張臉完全遮住了。
他顯然也未料到此處會圍著這麼一大堆人,怔了一征之後,隨即疾步向這邊走來。
眾人正指著城牆上那張告示在那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根本未留意左邊走來個裝束頗稱怪異的書生。
這書生走至眾人身後,略略地向城牆上一瞥,隨即薄薄的唇邊浮起一絲令人捉摸不定,難測個中含意的笑意。
半晌,他笑意一斂,倏又暴起一陣震天狂笑,笑聲引得行人駐足,也驚醒了正在議論紛紛的眾人。
齊齊回身一望之下,方才看清這陣狂笑是由他們身後一個裝束不倫不類的年輕人口中發出,眾人面上一齊顯出一副莫名其妙的驚訝。
冷哼一聲突然由長長的儒袖中伸出一隻手掌,向著城牆上那張告示疾拍過去。
眾人猛覺一陣狂飆由自己頭頂掠過,緊接著城牆上暴起一聲震天大響,片片碎紙隨著塊塊碎石凌空一陣激揚。
眾人不由一陣大嘩,機靈一點兒的一驚之後已弄清是怎麼回事,驚呼一聲:「飛賊!」嚇得拔腿就跑。
其餘眾人,入耳一聲「飛賊」瞬即會過意來,一時心膽欲裂,狂呼四起,無不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也顧不得高額賞金,剎那間跑得一乾二淨。
神態詭秘的白衣書生睹狀又是仰天一陣得意獰笑,笑聲中向著來路飄然而去。
等到守城官兵聞訊趕來時,白衣書生早已鴻飛冥冥,走得無影無蹤……
那一青一白兩個年輕俊美書生走進臨潼城後,青衣書生側顧同伴低聲道:「南大街群英酒樓龍蛇雜處,頗多武林人物,我們先到那兒坐坐去,說不定可聽到一些蛛絲馬跡,可好?」
白衣書生默默微一點頭,表示認可。
這白衣書生真是怪得出奇,始終未聽他發過一言。
青衣的俊美書生似是對這臨潼城內道路甚為諳熟,領著他的同伴一拐一彎不到片刻便已步入南大街。
群英酒樓座落在南大街右側東端,是一座頗為富麗壯觀的兩層樓建築,兩排飛簷斜斜伸向街心,一面巨匾上書「群英酒樓」的招牌即懸掛在兩排飛簷之間。
臨潼地處潼關與西安之間,為川陝道上一個頗為重要的城鎮,群英酒樓乃是臨潼縣最大的一座酒樓,平日裡商賈雲集,八方豪傑更以此做為聚會之所,品流異常之雜。
當年建下這座酒樓的乃是武林中的一個二流角色,此人名喚鐵算盤馬鑫武。
馬鑫武在整個武林中雖屬二流角色,但在川陝一帶來說也頗有點名頭,憑著掌中一隻鐵算盤及十二把柳葉飛刀,也曾挫敗過不少英雄好漢。
數年前鐵算盤馬鑫武在川陝一帶突然匿蹤,有人認為他已在仇家手上遭了毒手,誰知不到半年,他又在川陝一帶出現了!他不但是沒死,而且還發了一筆大財,就在這臨潼縣內,一口氣拿出幾千兩銀子蓋下了這座群英酒樓,有人問他,他只笑而不答,追得緊了,他只說自己曾無意中救了一個豪富的命,蒙他慷慨贈送了一批錢財,自己又厭倦了在刀口上過生活的江湖生涯,才決定蓋下這座酒樓以度餘生。
問的人雖然不信,但是也查不出他的錢財究竟從何而來,日子久了也就沒人再過問了,但是這個悶葫蘆卻始終未被打開。
馬鑫武自蓋下這座酒樓後,竟一反常態,慷慨得與以前判若兩人,無論有錢沒錢,只要你登上這座群英酒樓,大家就是朋友,沒錢沒關係,吃完了仍是笑臉兒送你出門,半路上你更會在你包袱裡發現為數不少的白花花的銀子,鐵算盤的大名,慢慢地就從這些人口中傳揚出去了。
偶而有些過路宵小,地痞流氓存心來找岔兒,憑鐵算盤那種身手,莫不輕易地被打發了,碰上黑道巨擘嫉妒馬鑫武,有心尋釁,怪得很,不出半月,這些黑道巨擘沒有一個不是斷肢折足地暴屍左近,鐵算盤本人無此能耐,勢必有人替他出頭,在後替他撐腰。自此而後,無人再敢輕捻虎鬚,鐵算盤聲名由是大噪,成為大西南一帶響噹噹的人物,無人不知臨潼城內有位鐵算盤馬大爺,群英酒樓招牌也由是更大,酒客也由是更多,生意更為興隆。
雖然明知他背後有靠山,而且還是個武功極為厲害的高人,但是誰也不知道他的靠山到底是誰,遂使這群英酒樓名響遐邇之餘,更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這兩位年輕俊美的書生,一進酒樓,酒保們眼睛雪亮,就認定他二人必是過路的貴介公子,忙不迭地滿面堆笑,躬身前迎,然後像捧鳳凰般地迎上樓去。
樓上此時已坐滿了八方酒窖,兩人一桌,三人一席,有的高聲談笑,有的交頭接耳,氣氛顯得吵雜問囂異常。
二人一上樓,年歲較長的白衣書生便自雙眉一蹙。
酒保們莫不善於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忙機靈地陪笑道:「二位公子爺請隨小的過來,這邊有清靜雅座!」
不等二人答話,便自向前帶路。
青衣書生射過來兩道探詢目光凝注在同伴面上。
白衣書生雙眉微軒,略一頷首,拉著青衣書生跟在酒保身後走去。
酒保領著二人在臨窗一副雅致座頭兒上坐下,然後躬身笑問道:「二位公子爺,要用點兒什麼,請儘管吩咐,小店酒菜一應俱全,包二位滿意。」
白衣書生此時似正在滿腹心事的沉思中,根本就未聽見酒保說些什麼。
青衣書生滿面關切神色地看了同伴一眼,轉向酒保說道:「我二人初臨貴地,不知貴店有哪些名貴酒菜,你選些上好酒菜拿些上來好了!」
酒保聞言,忙微一躬身應聲而去。
酒保去後,這兩書生始終是默默相對,不發一言,只是青衣書生不時地向滿臉愁雲的同伴,射過來關切愛憐的目光。
稍時,酒菜上來,酒保分為二人勘滿一杯酒後,便自躬身退下。
青衣書生舉起面前酒杯狀似勉強地一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面對如此佳餚、美酒,何妨將心事暫且擱下,老是深鎖雙眉,面帶重憂,豈不大煞風景?」
白衣書生略一沉吟,便自輕展雙眉,掃盡面上愁雲,軒眉笑道:「對,愁也無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來,你我來乾一杯!」』隨即,舉起酒杯,一飲而乾。
青衣書未料自己一句話竟使同伴連日來憂心頓斂,愁雲盡掃,心中似也樂甚,遂也將杯中酒一仰而一干。
剎那間,陰霸氣氛盡消,代之而來的是淺酌輕聲談笑。
正在此際,蹬!蹬!蹬!一陣連響,夾帶著一陣叱喝,樓梯口又上來幾個人。
引得滿樓酒容齊齊注目,青白二書生也不例外,放下酒杯, 四道目光齊向樓梯口望去。
樓梯口此時剛上來兩男一女,兩名彪形錦衣大漢和一個體態豐滿,狀至妖艷的玄衣少婦。
三人二名長像兇惡,一個媚眼兒亂拋,一望而知不是善類。
三人站在樓梯口略一環顧,玄衣少婦已瞥見正在蹙眉相望的青白二書生。
面上喜容頓現,伸手撥開上前相迎的酒保,也不管滿樓酒客的齊齊注目,面帶媚笑,扭動著水蛇般腰肢,逕向兩名書生落座處走去。
兩名錦衣大漢對望一眼,遂也緊跟著玄衣少婦身後走去。
酒樓酒客一見這兩男一女,男的狀如凶神,女的妖艷如花,心知不是好路數,不禁齊為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暗捏一把冷汗。
這兩個書生確也是膽大得可以,只略一蹙眉後,對這向自己落座處走來的一女二男,竟似恍若未睹地相對飲酒談笑自如,連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
玄衣少婦,一見二人神態,媚態橫溢的面上微微怔了一怔,水蛇腰一扭,竟向兩個書生左側一個空座頭上走去。
玄衣少婦落座後根本顧不得叫酒叫菜,一對水汪汪的媚眼兒淨在這兩個書生俊美的冠玉面上飄來飄去地頻送秋波,媚態畢露。
無奈,人家二人仍是談笑自如,相應不理,連眼角也不掃她一下。
兩名錦衣大漢起初還能將聲音壓得低低地一面談話,一面自顧自地飲酒,對身邊玄衣少婦那種放浪形骸的神態似已司空見慣,無動於衷。
片刻之後,三杯黃湯下肚,頓忘所以,談話聲也逐漸提高。
一陣話聲過後揚起一陣恣意狂笑,笑聲一落又是一陣高談闊論。
形骸放縱,神色狂妄囂張,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引得滿樓酒客為之側目不已。
玄衣少婦依然饞相畢露,媚眼亂拋月;但不理二人,連桌上的酒菜竟也未動一口。
兩名錦衣大漢中,左首那個面色黝黑,濃眉大眼的漢子,袒露著毛茸茸的胸膛,一挽衣袖,高聲道:「大哥,這次五師弟公出被害,你認為真是那姓柳的小子下的手?」
此言一出,青白二書生冠玉般面上神似微微一怔,二人互望一眼,遂又自若地飲酒談笑,恍若未聞,但是只要稍加留意,不難看出二人對這兩名錦衣大漢的談話,已暗暗留上了意。
另一名黃面錦衣大漢哼哼一笑道:「掌門師父認為不但五師弟是他所殺,就是年來武林各派年輕高手離奇失蹤一案也是那柳小子所為……」
二書生面色為之倏然一變。
黃面錦衣大漢嘿嘿一笑,陰陰地接著:「掌門師父這次派咱們三人兼程南下,臨行一再叮囑那柳小子一身武功如何了得,是個扎手人物,囑你我三人小心應付……」
黑面漢子突然插嘴道:「一點不錯,這小子確是個扎手人物,連勾漏六狼與那武當掌門紫虛老牛鼻子都在他手下栽過跟頭兒!」
白衣書生冠玉般面上輕輕地掠過一絲幽怨。
青衣書生神情微愕地看了同伴一眼。
黃面漢子霍然一聲狂笑,面色一沉,道:「扎手人物?狗屁!」
陰森森地一笑,狠聲又道:「勾漏六狼、紫虛老鬼,連同那些被害的所謂高手一樣地學藝不精,怪不得別人,若是姓柳的小子撞在你我三人手中,准讓他吃不完兜著……」
「走」字尚未出口,倏聽耳邊傳來一聲冷哼,他倏然住口,目中凶芒厲射地,向四外略一環顧。
滿樓酒客們均在低頭飲酒談天,毫無異狀,更無扎眼人物。
他以為這聲冷哼是適逢其會,並未將它放在心上,正要收回目光,倏又望見玄衣少婦正對著鄰桌的兩個俊美書生在那裡搔首弄姿,大送秋波。
一股妒念頓時打心底升起,但他顯似非常懼怕那玄衣少婦,不敢發作。
只是指著玄衣少婦,轉向黑面漢子乾笑一聲,提高了聲調道:「老二,你看三妹,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兔,哎呀!」
話猶未完,猛覺右頰上一陣劇痛,哎呀一聲,忙不迭地伸手往臉上一摸,人手處竟是一根魚刺,不知被何人用「撒葉飛花」手法貫注真力打進自己右頰肉中一半。
驚怒之餘,忽地站起身形,目中凶芒厲射地搜尋那暗中偷襲之人。
黑面大漢與那玄衣少婦此時也已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也忙一齊站起身形一齊幫助展眼搜索。
此時,滿樓酒客已吃黃面大漢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引得紛紛抬頭,數百道目光一齊向三人立身處投來。
如今一見三人那種兇惡得要吃人的神態,再加上三人六道凶狠狠的目光一掃,遂又嚇得趕忙低下頭去。
三人面上一齊掠起一絲得意獰笑,六道凶芒目光緩緩地由遠而近地繼續搜尋。
等到三人目光掃過兩位使美書生的桌上時,突然他們怔住了!
兩個書生對當前一連串的變化竟似充耳不聞,恍若未睹,依然談笑自如。
黃面錦衣大漢一怔之後,暗暗忖道:我就不信這兩個兔嵬子這麼大膽而無動於衷,別是我走眼了罷?
忖至此,與黑面大漢,玄衣少婦迅捷遞過了一個眼色。
黑面錦衣大漢,玄衣少婦齊齊身形一閃,分別仁立於兩名書生身後五尺處。
滿樓酒客已知即將有事故發生,膽兒小的慌忙會過酒錢匆匆下樓而去,膽兒大的,猶自留下靜觀好戲,心中卻暗為二書生捏了一把冷汗。
黃面大漢面上浮起一絲狠笑,一步步、也向二書生走去。
怪了!這兩個書生敢是膽上長了毛兒了!仍然不知死活地只顧飲酒談笑,好像他三人根本不在此酒樓上一樣!
黃面大漢在二書生桌邊兩尺處倏然駐足,然後一揚手中那根魚刺,陰森森地笑道:「朋友,光桿眼裡揉不進砂子,這根魚刺可是二位之物?」
在他說來,以這種柔和腔調對兩個年輕後生說話,那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破天荒第一遭兒,他要不是震懾於暗襲他之人的高明手法,及眼前這兩個書生那份如山峙岳停的出奇鎮定,他早就出手啦!如今他抱定先禮後兵的念頭前來,對方豈能再裝糊塗?
青衣書生向白衣書生迅捷地投過一個探詢的目光。
白衣書生微一頷首。
青衣書生毫不理會面前站了個凶神般的彪形大漢,也不答話,拿起筷子揮了揮菜上的蒼蠅,雙眉微蹙自言自語地朗聲道:「該死的東西,饒了你兩遭兒,你還不知死活的跑來找死,你要再不與我趕快滾,小心我一筷子打死你!」
此言一出,引得對面白衣書生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留在酒樓上的酒客,頓時也聽懂了這句語意雙關的尖刻妙語,心情一鬆,也隨著哄然大笑起來。
黃面大漢城府甚深,他明明知道對方這句話是指著和尚罵禿驢的在罵他,儘管他此刻心中已是殺機狂熾,但是在未明瞭對方虛實以前,他面上仍然不露一絲聲色,嘿嘿一笑道:「朋友好一張利口,我問你這根魚刺可是兩位之物,你要再不回答可別怪在下手下無情!」
青衣書生突然抬頭,滿臉訝然地道:「我看尊駕也是常在江湖走動的有頭有臉人物,怎地如此有眼無珠?說話如此不講理?難道說這整個酒樓上只有我二人吃了魚?那麼凶狠地來找我作什麼?真是天大的笑語!」
微微一頓,滿臉不屑地又道:「你不要以為你那手三腳貓的功夫唬得了誰,我二人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但也未必就怕了你!」
黃面錦衣大漢問他不成反吃他一頓搶白弄得啞口無言,呆立當場。
心中雖怒甚,但是他自恃身份又在眾目睽睽下輸理,他豈能對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後生下手?
沉吟片刻,又陰陰一笑,道:「如此說來,這根魚刺不是你們的啦?」
青衣書生眼皮也未抬一下,冷冷地道:「我未曾說過不是!」
這下找到了藉口,黃面大漢心中一喜,忙道:「那麼這是你二人之物啦?」
青衣書生是有意捉弄他,一抬臉,緩緩說道:「我也並未承認呀!」
白衣書生忍俊不住,又是一笑,跟著酒客們又是一陣哄然大笑,無不暗暗佩服這青衣書生膽子既大,人又機靈。
泥人兒也有個土性,何況黃面大漢平素就是個陰狠毒辣的人?
聞言再也忍耐不下,心中殺機狂熾,雙目凶芒厲射,大喝一聲,揚掌就要向青衣書生劈下。
驀聽身後有人喝道:「尊駕請住手!」話出同時,更有一縷指風向他揚起手掌腕脈穴射來。
黃面錦衣大漢心中一驚,撤掌飄身,軒身一看。
樓梯口不知何時已站定一個神情瘦削老者,穿著一身黑綢勁裝外技一件天藍色大氅。
此時他一見黃面大漢住手閃身,忙一抱拳,疾步向這邊走來。
來至近前,目光炯炯一掃眾人,又一泡拳,和氣地道:「老朽馬鑫武此店店主,昔日在江湖上有個外號,人稱鐵算盤便是,尊駕高姓大名,因何與這兩位相公發生衝突!可否見告?」
黃面大漢似也聽過鐵算盤大名,微「哦」地一聲:「我道是誰有這麼俊的指上功夫,原來是鐵算盤馬大爺,這就難怪啦!」
這句話不知是捧是損,馬鑫武聽起來心裡倒覺得滿受用的,咧嘴一笑,連稱不敢。
黃面錦衣大漢面色倏然一沉,冷冷又道:「我兄妹人稱邛崍一狐二虎便是,想馬大爺也該有個耳聞!」。
馬鑫武暗自一震,嘿嘿一笑,道:「原來是三位駕臨,真使小店生輝,三位俱是名滿江湖的大俠客,何必與他們兩個後生晚輩生氣,走,咱們裡面暢飲一杯去!」
說著,挽起黃面大漢左臂就要走。
突聽青衣書生冷冷喝道:「馬鑫武,你給我站住!」
馬鑫武聞言一愕,暗忖道:有誰如此大膽,竟敢直呼老夫姓名!
抬眼一看,原來竟是適才與黃面大漢發生衝突,不知死活的年輕書生,不由大怒,倏地面色一沉,怒喝道:「大膽小……」
「狗」字尚未出口,突然看見青衣書生腰上繫了一面小巧的銀牌,心中狂震,面色大變,忙不迭地鬆開黃面大漢,躬身顫聲道:「馬鑫武該死,不知是姑……」
「住口!」青衣書生一聲斷喝,冷冷又道:「你給我站在一邊,此間事用不著你管!」
堂堂一個名震西南的鐵算盤馬鑫武,此時面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竟似老鼠遇見貓一般,呆立一旁。
整個酒樓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齊齊震住。
黃面大漢一見情形不對,一打眼色,三人並作一排,閃電般將兵刃抄在手中,嚴陣以待,他們似也為青衣書生這份威風所震,遲遲不敢出手。
青衣書生面帶不屑冷笑,一步一步地邊向三人。
眼看一場流血戰鬥即將展開。
白衣書生,突然伸手一拉青衣書生,指著街心脫口急呼道:「雁妹,快看,是他,是他,快追!」
等到青衣書生回首看時,一個淡白身影已隱人街道拐角處不見。
黃面錦衣大漢見機不可失,一聲獰笑,手上一緊,劍尖去勢更疾,閃電般向前遞出。
另一位白衣書生,與退立一旁的鐵算盤馬鑫武,援救不及,各自揚起一聲驚呼,眼看青衣書生就要血濺當場。
驀聞青衣書生冷哼一聲:「找死!」
頭也不回,一隻右臂竟如靈蛇般向後一甩,一圈,眾人連看都未看清,黃面大漢掌中一柄長劍已到了青衣書生手中,緊接著,寒芒一閃,黃面大漢慘呼一聲,揚手掩著右耳蹌踉暴退。
青衣書生此時方緩緩轉過身子,冠玉般面上布起一片寒霜,冷冰冰地道:「以你這等卑鄙行徑,本該劍下喪生,姑娘不為己甚,削去你一隻右耳以示薄懲,下次如再說話不乾淨讓我遇上,小心你那條狗舌,長劍是你仗以為惡之物,待我替你毀了吧!」
隨即,平伸右臂,手腕微震,一陣龍吟響處,一柄百煉精鋼長劍,頓時變為段段碎鐵,落了一地。
玄衣少婦一聽青衣書生與她一樣,只不過是個西貝男子,陡然升起一股被欺辱之感,怒叱一聲就要撲上。
黃面錦衣大漢痛得面無人色,急得輕喝一聲:「三妹不可妄動!」
倏地伸出一隻沾滿血污的右掌將玄衣少婦一把拉回,然後目射凶芒,盯著青衣書生惡狠狠地道:「郝某走眼,竟未看出尊駕是位喬裝高人,可否將大名示下以謀後會!」
原來這青衣書生就是路雁喬裝,那白衣書生不用說就是仲孫雙成啦!
路雁仰天一陣銀鈴長笑,笑聲一落,扮面倏沉,秀眉雙挑地冷冷說道:「憑你們一狐二虎還不配問姑娘姓名,不過我可以告訴爾等,不要說邛崍一狐二虎,就是貴掌門邛崍一鶴無為老道親下邛崍崍奈何姑娘不得!」
微微一頓,伸手一拉白衣書生,冷冷又道:「今日姑娘有急事在身,無暇與爾等囉嗦,如不服氣,姑娘浪跡江湖,隨時候教!」
「江湖」二字市出,二人身形已騰空而起,及至「教」字一落,人已在樓外數十丈外,瞬間消失於大街拐角中。
黃面錦衣大漢,邛崍一狐二虎中的黃虎郝元甲目射凶芒地望著二女身形消失後,慌忙自懷中掏出一包刀傷藥在已失的右耳處一陣塗抹,然後對黑面大漢黑虎孫天風,玄衣少婦九尾玄狐武媚娘道:「老二、三妹,我們追!」
黑虎孫天風向他微一打眼色,輕聲道:「大哥,這條線索……」
黃虎郝元甲微一搖頭,冷冷地道:「冤有頭,債有主,馬大爺名重西南,咱們犯不著找他,走!」向馬鑫武略一抱拳,大踏步向樓梯口走去。
孫天風心知自己這位大師哥不願招惹這個背後有靠山的人物,狠狠地盯了馬鑫武一眼,一揮手與武媚娘跟著郝元甲身後下樓而去。
兩位西貝書生仲孫雙成與路雁二人一下樓,便往剛才仲孫雙成在酒樓上所看到的那條淡白人影隱沒街道追去。
她二人剛才那一手驚世駭俗的身法已引得街道上行人一陣騷動,齊齊注目,但是她二人心急如焚,顧不了這許多,腳下一緊,一青一白兩條人影頓如脫弩之矢般在街道上閃電飛馳追去。
二人身法何等迅捷,轉眼已追了五六道街,但是仍不見剛才那條淡白身影。
「對方剛才分明是緩步而行,難道就這幾句話的耽擱,他就會飛了不成?」
路雁暗忖至此,心中一動,自責一聲:糊塗!
微一提氣,拉著仲孫雙成躍上街道邊一所最高的屋頂。
仲孫雙成居高臨下,向四外略一眺望。
目力所及,穿白衣者倒是不少,只是未見到適才那熟悉的身影。
失望之餘一瞥路雁,就要下屋。
突然瞥見距二人立身的屋頂約有半里的城西角,一座破廟之前,適才那條淡白身影一閃沒入廟內。
仲孫雙成不由精神一振,拉著路雁將那高低不平的片片屋頂,竟視為康莊大道,展開身法,飛馳趕去。
仲孫雙成一面飛馳,一面卻將一雙妙目眨也不眨地緊緊凝注那座破廟。
路雁飛進中一見身旁仲孫雙成神色,心中瞭解,微微一笑道:「姐姐若是怕他在我們未趕到前突然逃去,小妹先行一步趕去纏住他,等姐姐趕到再做道理如何?」
仲孫雙成略一遲疑,道:「好是好,不過……」
路雁冰雪聰明,聞絃歌而知雅意,不等她把話說完,便秀眉微挑地笑接道:「姐姐放心,小妹雖無力將他擒下交與姐姐,但是自保己足有餘,姐姐快來,小妹先行一步啦!」
話聲一落,也不待仲孫雙成答話,儒袖微揮,飛馳間身形較先更疾,恍若一顆流星般向前電射而去。
路雁一身功力原本較仲孫雙成高出甚多,適才一路飛馳,為顧及身後仲孫雙成,故而僅用上六成功力與仲孫雙成走個駕並齊驅,如今乃是全力施為,她那一個嬌小身形何異御風飛行?瞬間已超出仲孫雙成百丈以外。
仲孫雙成原先尚以為自己一身輕功了得,如今一見路雁那快逾閃電的絕世身法,頓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一身功力較之人家不啻天壤,心儀之餘,不禁對路雁更為佩服。
就在她這略一尋思微一疏神間,前面路雁嬌小身形已經不見,想是已投人那座破廟內。
雖然路雁說過她一身功力致勝不足,自保有餘,她自己適才在群英酒樓上也曾親眼見過路雁的罕世武功,她也相信路雁自保綽綽有餘,但是柳含煙那身技絕天人的曠世神功她也相當熟諳,如今柳含煙正在喪心病狂的狀態下,路雁又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傾國紅粉,安危不得不叫人擔心。
一見路雁嬌小身形已渺,不由大急,腳下一緊,加速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