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紅 正文 第 一 章
    這是一座巨大古堡。

    這座堡,座落在「大巴山」崇山峻嶺深處,四無人煙,遠離市鎮,孤獨傲立,幾乎隔絕了人世。

    堡,完全由石頭砌成,石色深褐,堅逾鋼鐵,牢不可破;外表看上去,給人的印象是黝黑、深邃、陰森、神秘。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所以然的寒意。

    堡,沒什麼了不起,也不稀罕,世上這種莊堡多得不可勝數。

    可是提起這座堡,卻是大大地有來頭,它的名兒足能震撼字內,威懾天下,沸騰四海,驚動八荒;這座堡,叫作:「古家堡」。

    「古家堡」數十年來,在字內武林一直處於領袖地位。它的聲威,猶凌駕於各大門派之上,別的各幫各派,那就更不必說了。

    「古家堡」之聲威之所以能凌駕於各大門派之上,能領袖武林。自然有它的道理。

    「古家堡」武學獨樹一幟,自成一家,詭譎、奇奧、高絕,舉世無匹,所向披靡,就連素以秘技絕藝自詡者,也望塵難及,瞠乎其後,不得不自歎不如,俯首稱臣。

    所以,「古家堡」成了天下皆知的龍潭虎穴,神秘、高深而莫測。武林中,人人聞名色變,望風膽落,視為險地,從無人敢輕捋虎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難道說放眼天下,就再沒有人聲名高過它的?

    有!不但有這麼一個人聲名高過「古家堡」,而且他還令「古家堡」視為唯一剋星,深深震懾!

    這個想像中必然三頭六臂的凶神般人物,卻是個俊美絕倫,人似臨風玉樹般的年輕書生。

    這書生,奇才第一,美號:「談笑書生乾坤聖手」。

    也許是「古家堡」的造化大,或者是天嫉奇才,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俠蹤僅如曇花一現,來得突然,去得突然,出現武林不過三年,隨即便離奇的失蹤了。

    從此,武林中再不見那一襲瀟酒、飄逸的雪白儒衫。

    恍如天上的浮雲,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偶爾投影塵寰,轉瞬間消失不見了。

    不過雖然僅此短短三年,這位奇才第一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卻留給武林不可磨滅的印象,聲音、容貌,俠骨柔腸,劍膽琴心,轟轟烈烈的俠跡,驚天地、泣鬼神的作為……

    永遠鐫刻在每一個武林人物的心靈深處。

    如此一來,「古家堡」便在宇內稱了尊,成了霸,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惡多善少的行事,凶殘桀騖的作風,使得人人側目,敢怒而不敢言。

    於是,宇內更懷念起那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了。

    儘管事隔多年,明知無望,卻仍不免暗暗祈禱,希望冥冥神助,突現奇跡。

    冥冥中有沒有神,神是百靈驗有知,那是一回事。

    事實,畢竟是冷酷的,世上的奇跡,到底少得可憐。

    一晃又是兩三年,「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不但沓無音訊,未現俠蹤;反之,「古家堡」

    的氣焰更高,高得幾乎觸到了天。

    如墜入萬丈冰窟,人們心冷了,絕望了。

    除非他死了,不然怎會……

    不!沒親眼目睹,不能妄下斷言,甚至連猜測都不應該。

    失蹤的,終究是失蹤了。

    但,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到底是怎麼失蹤的,至今猶是一個謎;而且,看來這個謎永遠也解不開了。

    往昔的日子,如那滾滾長江東逝水,過去了,永不再回來。

    如今壓在身上的,只有咬緊牙關忍了。

    可是似這般忍,要忍到幾時呢?

    無人敢說,恐怕只有無知道。

    距離深山中的「古家堡」不遠,也就是大巴山下,有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歸「磚坪縣」(嵐皋縣)管轄,鎮不大,可是十分熱鬧;單酒肆、客棧就有十幾家。

    小鎮的居民,大半以耕作為生。農家樸實,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少,知足而常樂,多年來,小鎮雖熱鬧但一直很平靜。

    可是,半個月前的一個人、一件事,卻使得這小鎮的平靜蕩然無存,為這地處偏僻的小鎮帶來了更熱鬧的喧嚷。擁擠、哄動……

    從此,小鎮另是一番氣象。

    既是半月前的事,當然該從半月前說起半個月前的那一天的黃昏,暮色剛垂。

    小鎮南面那條小路上,走來了一個窮極潦倒的落魄書生。

    這書生,卅左右年紀,焦黃的一張臉,恍如大病初癒,雙目呆滯、無神、疲憊,弱不禁風,搖搖欲倒。

    一襲白色的儒衫,又髒又破,敢情既沒衣換洗更沒錢換新的,窮得身無分文。

    除了身後背著的書筐外,再無長物。

    不知是病剛好,體力未復,抑或是多少天沒吃飯,餓得脫了力,走起路來,兩條腿顯得很虛軟,支持不住,隨時都有趴倒那兒的可能。

    那時候,讀書人除非考場幸運,爭得一份功名;否則多半是可憐蟲,手不能提,肩不能打,合起來也沒有幾兩力量。書,又不能當飯吃,一旦貧病交迫,想賣力餬口都成問題。

    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點也不差,眼前這位書生當初他要是能預知會淪落到這般地步,有這麼一天,相信他說什麼也不會十年寒窗、鐵硯為之磨穿地抱著書本子死啃。

    別說什麼黃金屋、顏如玉、千鍾粟,現在連十文大錢、半碗飯都混不到。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學點什麼不好?若有一技之長還怕餓死?

    既然這樣,還背著那要命的書篋做甚?人都快趴下了,還捨不得身後書篋,真是可笑又可氣更可憐!

    這究竟是否癡、呆、迂腐,恐怕要問他了。

    書生,一步艱難一步地往小鎮中挨去,好不容易才挨到了「高昇客棧」前,停了下來,沒再走。

    這書生確也真不開眼兒,沒錢還要住客棧:「高昇客棧」在這小鎮中是首屈一指的大字號。

    總算還好,士、農、工、商,「士」列四民之首,儘管書生百元一用,可笑讀書人在那時候到哪兒都佔點便宜,人家都看得起,也敬重。

    可能是,讀聖賢書,通聖賢事,讀書人都很清高,再不就是潔了孔老夫子的光。

    也許就基於這個原因,也許「高昇客棧」的店東不是只認孔方的勢利眼;其實,是這落魄書生運氣好,合該今天有飯吃,有地方住,他碰對了主兒。「高昇客棧」

    的店東姓魏,單名一個「清」字,是外鄉人;人,和氣、謙恭、老實、誠懇,沒有一點生意人的習氣,也不像一般生意人那麼奸猾。在這小鎮上,人緣好,生意好,還頗有善聲,小鎮上,提起魏胖子,無人不知,名氣比縣太爺都響亮。

    書生一進「高昇客棧」大門,適時,魏胖子正坐在櫃檯裡跟帳房說話,沒注意到他,可是一聽到他那有氣無力、帶著北京口音的話聲,立刻精神一振,撇下了帳房,急步迎了出來,帶笑拱手,既高興又誠懇。「相公要住店?」

    好一口京片子,書生眼睛一亮,惑然凝注,點了點頭。

    「好,我這就叫人看房,您,先請這邊兒坐。」

    熱和得很,絕沒有一絲虛假成分;魏胖子說著話,手不閒,連讓帶拉地把書生請進櫃檯裡,按坐在帳房邊那張椅子上。

    連帳房先生都有點詫異地隔著老花眼鏡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更別說書生自己了。他怕人家認錯人,瞪大了一雙失神眼,道:「店主東,您這是……」

    眼力不差,還能看出店主。

    魏胖子不等他把話說完,笑著接了口:「相公,您府上是北京?」

    書生有點明白了,點頭說道:「不錯,小可是北京人氏,店主東莫非是……」

    魏胖子咧口大笑,笑得一身胖肉打晃,道:「老弟,不!不!

    不!相公,您沒錯兒,在這地方能碰上鄉親可真不容易!我可是十多年沒聽見過咱們這清脆、悅耳的家鄉話了。「當著鄉親,再看看自己這副落魄狼狽樣兒,書生有點羞愧,低下了頭。

    魏胖子飽經世故,眼睛雪亮,這還能看不出來?忙也一旁坐了下來,正色說道:「相公,別這樣兒,這樣就辜負了我認鄉親的本意了。我不怕你怪我交淺言深,站在鄉親立場上,我要奉勸幾句。人,不能一輩子都得意,總有個失意的時候,這不算丟人,像我魏胖子初來此地的時候,還不是窮困潦倒,只能幫人做做活餬口?

    相公,放寬心,魏胖子這十多年見過的人不少,對自己這雙老眼還頗有自信,您相公總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到那時衣錦還鄉,不照樣揚眉吐氣麼?「書生沒說話,頭垂得更低。

    魏胖子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相公,您別誤會,咱們是鄉親,這跟自家人的關係沒兩樣,您……怎會離家遠來川陝?是考場失意,還是出外遊學沒了盤纏?」

    書生終於開了口,抬起頭來,又羞愧又感激地望了魏胖子一眼,道:「不瞞店主東說,小可是大比未中,無顏見家中雙親,到處流浪至此……」

    魏胖子一笑接道:「相公,您也真是的,怎麼這樣兒看不開?考場人人得意,天下讀書人豈不都成了狀元了?這玩意兒跟做生意一樣,一半兒要靠運氣,今年不中還有明年,明年不中還有後年,沒什麼大不了,這不丟人,您也別洩氣……」

    突然一拍胸膛,義形於色,接著說道:「沒說的,這小鎮客棧有七八家,您別處沒去,單找上了『高昇店』,那是緣,合該咱們鄉親碰頭,人不親上親,您別愁也別忙,先在這兒住兩天,缺盤纏包在我魏胖子身上。」

    書生大為感激,似是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搖搖頭,道:「謝謝店主東的好意,小可只能心領……」

    魏胖子微有不豫之色,道:「相公,您這是見外,落葉歸根,魏胖子也有回鄉的一天,到那時……」

    書生又搖搖頭,微笑說道:「店主東誤會了,小可只是暫時沒有回去的意思。」

    魏胖子一愣說道:「相公這是怎麼說?」

    書生說得好,道:「小可懂得店主東的意思,雙親在堂,倚閭盼望,怎可久出不返?不過,店主東以為,既已久出未歸,不如索性多在外耽擱一些時日,設若能博個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二位老人家應該更高興,也光彩。」

    這話不錯,也是理,魏胖子禁不住微微點頭。「相公既然有這種心意,那麼就先在我這兒住下再說,別的等……」

    越是人窮越想爭一口氣,書生好強得可以,道:「住店有店錢,吃飯有飯錢,雖是鄉親,小可不願白吃白住。」

    魏胖子這回可真不高興了,猛然站起,道:「相公,這您可是真的見外了,魏胖子雖然是生意人,卻還不是為利忘義的勢利小人,僅個把人吃住還不在乎,您也吃不窮我……」

    書生面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情,跟著站起來,說道:「店主東,我該稱呼您一聲老哥哥。老哥哥,這不是見外不見外的事,日子久了,您老哥慢慢就會瞭解我的為人,我生就一副既賤又傲的骨頭,您如一定要我白吃白住,我寧可現在就走小可也改成了」我「。

    有骨氣!魏胖子暗暗點頭,臉色稍霽,一時沒再說話。

    書生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再說,我若長此這般白吃白住下去,固然吃不窮您老哥哥,我也永遠別想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了。」

    魏胖子不禁失笑,道:「我也托大稱呼您一聲老弟,老弟的意思是……」

    這一來,不但土親,人也親了,更近、更熱和,鄉上真情,頗為感人。

    書生笑道:「找些事做,掙點錢花,不但店錢飯錢有了著落,說不定還可以積存幾個。」

    魏胖子沉吟說道:「主意倒不錯,可是老弟您能做什麼?」

    書生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還能做些什麼?只有搬出書本上的那套東西,除了寫寫畫畫,另外我還略通卜卦、風鑒、歧黃。」

    魏胖子猛擊一掌,道:「老弟,這樣好不?就在我這『高昇客棧們前擺個攤兒,既算卦又懸壺?」

    書生揚眉笑道:「我一無青囊經,二無龍宮方,萬一推吉為凶,醫死活人,讓人毀了牌兒,砸了攤兒事小,吃官司事大。」

    帳房老先生眨動著老花眼鏡後的一雙老花眼,不禁莞爾。

    魏胖子也失笑說道:「走江湖的郎中哪個有真本領?還不是憑著一張能說善道,把死人說成活人的嘴胡說八道,滿口胡扯!說笑歸說笑,說真的,老弟,就這樣成麼?」

    書生笑道:「成,就這樣辦,不過……還要麻煩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副古道熱腸,豪邁、乾脆道:「自家兄弟,沒這一套,擇日不如撞日,咱們明兒個就開張,應用的東西您一概別操心,全交給我好了。您就長住在我店裡,白天做生意,晚上睡覺,店錢、飯錢先賒著,等您有了生意,掙足了錢再算不遲,如何?」

    書生目光凝注,微笑點頭不語。

    魏胖子笑了笑,沒再說話,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望了望書生,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後腦勺,例嘴一笑,道:「瞧我多糊塗,這半天都沒通個姓名,我叫魏清,小鎮上都叫我魏胖子,老弟,你呢?」

    書生似也才想起,也覺好笑,道:「姓呂,雙口呂,單名一個毅字,毅力之毅。」

    魏胖子異地遇鄉親,認為值得慶賀一番,以替這位鄉親。

    新交的呂毅老弟洗塵名義,吩咐店中夥計準備盛宴一席,邀老帳房做陪,要大吃大喝,作一夕之歡。

    書生呂毅才要開口,魏胖子卻大笑說道:「老弟放心,這一頓歸我請客,不跟你算錢。」拉起書生便往後院行去。

    書生堅拒不成,只得叨擾。

    書生畢竟是書生,在魏胖子那只又肥又大的巴拿下,他那難以縛雞的幾兩力氣,根本派不上用場,有掙扎之心,無掙扎之力,蹩眉苦笑,任由魏胖子拖向後院。

    魏胖子沒有家室,清清淨淨的一個人兒。

    據他說,一個人兒無牽無掛,舒服!

    至於「高昇客棧」偌大產業,他說得更妙,也顯得胸襟灑脫,他說:「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旦伸腿瞪眼兒嚥了氣,誰稀罕誰拿去!」

    這頓飯,生個大男人無拘無束,也許因為有東西填了肚子,書生有了活力跟魏胖子、老帳房兩人開懷暢飲,放聲談笑,興高采烈,歡愉異常。

    席間,魏胖子藉著酒意要試試這位老弟的青囊卜卦神術靈不靈,哪知不試還好,一試之下,竟使他目瞪口呆,酒醒一三分,驚服無似,疑為天人!

    書生坦而言之,歷歷如繪,有若目睹。

    老帳房震驚之餘,意動心癢,也要湊湊熱鬧,他說他經常頭昏眼花,請書生妙手一診。

    按說,老年人頭昏眼花這是必然現象,可是,書生他並不推辭。

    他伸出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只一把脈,便立刻微笑的說出癥結。他表示,老帳房年輕時酒色過度,因而老來腎虧體虛,並即席揮毫開方,包管一帖立愈,更戲謔這一切一方,全部奉送。

    老帳房老臉通紅,並非酒意,窘笑稱謝,雙手接過。

    就這麼一席酒,吃到了將近二更……

    第二天一早,「高昇客棧」門前,擺上了一個卦攤兒。

    卦攤兒上,一塊桌布直垂桌前。字,是書生的親筆,左邊寫的是:一支鐵筆分休咎。右邊寫的是:三個金錢定吉凶。橫批;鐵口卜卦。

    桌上,應用物品一應俱全。

    另外,還懸了一塊木牌,兩邊寫著:「專治奇疑百症」、「包管藥到病除」,正中頂端橫寫四個大字:妙手回春。

    書生呂毅,就坐在攤兒後面,換上了一身新行頭,一襲雪白儒衫。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一點不差,瞧他今兒個這身打扮,除了臉仍是黃的,不太好看外,由背影看,十足的瀟灑飄逸美書生。

    造物確也弄人,這麼一個人兒卻偏偏讓他生了這麼一張臉,設若換上一張冠玉般俊面,那真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呢。

    頭三天,一晃過去,沒生意上門,一文錢也沒掙到。

    本來嘛,才開張,哪行哪樣不是這樣兒?

    儘管魏胖子與老帳房不遺餘力地到處宣揚,說店裡來了位活神仙,天如因有鄉親關係,攤兒也擺在他門口,不用說,那是吹噓、誇大、渲染,沒人兒肯信。

    過路的人,都只投以既詫異又帶訕笑意味的目光,卻不願意走近攤前來問津。

    書生呂毅對這種看似必然,又好像苗頭不對的情形,毫不在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魏胖子卻反而有點難過,一番慰勸費了大半夜工夫。

    人,究竟禁不起一再宣揚鼓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第四天早飯過後,卦攤兒來了生意,發了利市。

    那是個中年粗壯漢子,一身藍布衣褲,戴著草笠,袖子褲腿捲得老高,手上、腿上都是於泥巴,一望而知是個莊稼漢;他還是抱著靈不靈、試試看的想法。

    走到卦攤前,直愣愣地望著書生目毅,劈頭一句話,便說:「算卦的,你這卦靈不靈?」

    書生呂毅想笑,可是他沒笑出聲來,望了望面前這半截鐵塔,答得妙:「這很難說,我磨破了嘴,說上了天也沒用,你老兄何妨試試看?」

    莊稼漢,老實人,說話不會拐彎兒,直筒筒地說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打算……」頓了頓,一翻牛眼,說道:」你說話怪好聽的,哪兒來的?「「北京。」書生目毅答了兩個字。

    「怪不得。」莊稼漢咧了咧嘴,算是笑,道:「北京,離這兒很遠,是麼?小時候聽我爹說過那兒很熱鬧,有皇上、宮殿,還有什麼大樓,人能擠死人,早就想上北京逛逛,可是不敢去,沒盤纏也去不成……」

    這倒好,哪像是來問卦的,他一抹嘴,嚥了口唾沫還想往下說。

    書生呂毅已然微微地皺了皺眉鋒,截住話頭,道:「老兄,你是看相、占卦?」

    莊稼漢停了嘴,還有點不甘心,摸了摸口袋,又愣愣發問:「算一卦兒文錢?」

    書生道:「卦不靈不要,卦要靈,隨你老兄的意思,給多少我要多少。」

    「這倒稀罕。」莊稼漢呆了一呆,道:「你先生還是開個價吧,我給不了你太多。」

    書生不禁失笑,道:「這樣吧,靈,你給我兩文,不靈,我分文不取,如何?」

    「兩文?」莊稼漢有點不相信,瞪大了一雙牛眼。

    書生呂毅笑道:「我是因人開價,這年頭兒掙錢不容易,我怎好多要苦哈哈的血汗錢?

    換個錢來得容易的,我會獅子大開口,狠狠地敲他一筆。」

    莊稼漢聳然動容,道:「看不出你先生還是好人……」

    書生呂毅一笑接道:「好人,壞人,臉上都沒字兒,你老兄要問什麼,說吧?」

    這是他第二次催促,莊稼漢突然間害了羞,搓了搓一雙滿是乾泥的手,咧嘴囁嚅,赧然的說道:「我老婆快生了,接生嬰說出不了三五天,這是頭一胎,你先生給我算算是個小子還是個賠錢貨。」

    聽口氣,這位老兄望子心切,希望是個能接替香火、傳宗接代的小小子。

    書生笑了,對這種人,用不著弄璋、弄瓦,文謅謅的、酸溜溜地那一套,手未動一下,只望了對方那張淳厚、樸實、憨直,濺了幾點泥星兒的大臉片刻,便道:「這容易,恭喜老兄,添丁發財,是個小子。」

    莊稼漢正被他看得臉紅心跳,聞言一蹦老高的,驚喜大呼:「真的?先生,你不是誆我高興吧?」

    「這還能騙人?」書生淡淡笑道:「靈不靈,三五天後便知。

    錢,你先別忙著付,等到時候再說,不靈你老兄別給,再不然你砸我的卦攤兒。

    「」這樣就行了麼?「顯然,莊稼漢動了疑,沒吃過羊肉,總聞過腹膻味兒,他看過不少算卦的,可從未見過像這位算卦先生不動手,只憑眼睛的。

    「行了。」書生點頭說道:「我這算卦的跟一般走江湖、混飯吃的郎中不同,信不信由你,靈不靈到時自知。」

    這時候,卦攤兒前已經圍上了不少吃飽了飯,閒著無事兒的看熱鬧的人。書生話才說完,突然有人笑著插了一嘴:「聽見麼?大牛,別在這兒發愣了,回家等著去吧。

    先生要是算得準,你就只管樂掉了牙抱小子,好在只有三五天,你急什麼?」

    莊稼漢看了那人一眼,臉一紅,帶著傻笑鑽出了人群。

    就這麼一樁生意,一時還拿不到錢,正主兒走了,看熱鬧的也失去了興趣,又站了一會兒,看看沒第二個問津,就要散去。

    驀地裡,喜呼聲震天驚人,剛離去未久的莊稼漢大牛,揮著手,飛奔而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驚喜,指手畫腳,口沫亂飛,道:「靈,靈,真靈!一點沒錯,是個又白又胖的小子,先生,你簡直是活神仙,大牛給你叩頭了。」納頭真要拜下。

    卻被看熱鬧的一人一把拉住。「大牛,你喜壞了?大夥兒也弄糊塗了,不是說你媳婦兒還要三五天才生麼?」

    大牛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剛才回家,跨進門,她就生了。」

    「那……」那人說:「你該好好謝謝人家先生了。」

    「當然,當然,一定!一定!」莊稼漢大牛點頭像搗米道:「這是卦錢,明天再送紅蛋來,小意思,就算謝謝先生吧。」就要探手人懷。

    書生突然一笑揮手:「老兄,這不忙,你是喜糊塗了,這時候怎能放著嫂夫人一人在家?」

    對!天!忘啦!大牛抬起的手又放下,急急一聲,道:「那……先生,我先賒著,明天我再來。」拔腿飛奔而去。

    惹得看熱鬧的人哄然一陣大笑。

    這下行了,卦靈了,看熱鬧的再也不肯走了,所有的目光齊集這位「活神仙」

    一身,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也難怪,他們就從未見過算卦算得這麼靈的。

    這一次也許是偶中,但再看,生意接踵而至,算卦問卜的接二連三!

    以後的事,那得等以後應驗,可是,以前的事卻是每言必中,分毫不爽。

    這可不簡單,豈不成了君平再世,詹尹重生,「鬼谷子」王禪老祖出了「雲夢山」?

    賣主講十句,抵不過買主說一句時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書生呂毅那「呂鐵四」、「活神仙」之名便橫裡傳播,不脛而走。

    傳話的,會渲染,有人竟說,書生呂毅是洞賓老相呂純陽的化身!

    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之無稽之談?

    不過,由此可以證明,書生呂毅的確是精通深港風鑒之學,是有多麼不簡單,卦是多靈、多准!

    同樣的,他那一手高絕的歧黃之術,也果然能妙手回春,醫好了不少奇難怪症,正如那牌上所寫:藥到病除。

    這麼一來,「高昇客棧」之前,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擁擠不堪!

    魏胖子喜不自勝,笑口常開,逢人便誇鄉親,引以自傲,大沾光彩。

    不出半個月,已經紅透半邊天,震動了遇進,小鎮上婦孺皆知不用再說,就是那附近幾個縣城,也都知道小鎮的「高昇客棧」內,住著一位活神仙、賽華佗。

    於是,小鎮更熱鬧了,「高昇客棧」門外門內,雪花花的銀子滾滾而進。

    魏胖子更胖了,臉也更紅了,笑眼瞇成了一條縫兒。

    但,書生很怪,他分文不留,每日收入全數交給了魏胖子,他的用意很好,要魏胖子代他存著,日後要走時再拿回來,否則他一個人要他往哪兒放?

    除此而外,他還興了個新規矩:每天只算十卦,醫十人,絕不超過此數,然後收攤下牌。如天色尚早,就背著手到處逛逛;晚了,就在客棧中幫魏胖子及老帳房料理一些事務,儼然像一家人。

    這個規矩一興,遠近慕名而來的,更是爭先恐後,擠破了頭;有的甚至天未亮就等在「高昇客棧」門口,唯恐落人之後。

    「禿子跟著月亮走」,小鎮上的大小客棧全沾了光,生意立刻都興隆起來。尤其是「高昇客棧」,比別家生意更好,幾幾乎夜夜客滿。

    書生仍是一本初衷,有錢的多要,沒錢的少要,甚至於奉送。

    魏胖子漸漸悟出,自己這位鄉親呂毅老弟所興的這套規矩,對他,是感恩圖報;對這小鎮,是為這群苦哈哈的朋友旺盛生意,讓他們有機會多賺兩個錢。

    魏胖子口雖不言,心中卻著實大大感激,更堅信「善有善報」之語不虛。錢由前門進來,他卻讓它由後門出去,去周濟一些貧苦朋友。

    人一多,難免品流就會很雜,小鎮上,也從此出現了各形各色的人物,上自達官貴人、豪紳巨富,下至販夫走卒、流氓地痞。

    這,就是半個月前的一個人、一件事。

    半個月後的這一天上午,書生呂毅正依先後次序算完了第三卦,在那第四個人,還沒有來得及移身上步的時候。

    站在附近圍觀人群中的一名黑衣漢子,突然伸手排開來人,搶先一步到了卦攤之前,陰沉沉地道:「我慕名已久,今日讓我來看看卦在我身上靈不靈。『活神仙』,且替我算上一卦。」說著,一屁股坐在卦攤兒前面那張長凳上。

    書生呂毅皺了皺眉,未開口,可是那等了半天的第四個人,理所當然地說了話,走過來,望了黑衣漢子一眼,道:「朋友,請讓讓。」

    黑衣漢子聽若無聞,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第四人,是個年輕漢子,身披風氅,內著勁裝,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半個臉孔,令人一眼難窺全貌;不過,由那張緊閉而唇角微挑的嘴看來,此人相貌必定很英武,而且,性情也必十分高傲。

    只見那帽沿陰影後有兩道極為明亮的東西一閃,隨即聽他冷冷說道:「朋友,莫非你耳朵有毛病?」聽口氣,這年輕漢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黑衣漢子這才抬起了臉,瘦削、雞眼、鷹鼻、耳後見腮,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鬚予,令人第一眼便覺得此人陰狠、毒辣、狡詐而不好鬥。

    他偏著頭,冷冷地看著年輕漢子,道:「你是對我說話麼?」

    年輕漢子道:「你多此一問。」

    黑衣漢子牽動了一下薄薄嘴唇,道:「憑你這乳臭求干的黃口孺子也配稱我朋友?

    我今天心情好,算你造化,以後跟秦大爺說話,要學客氣點。」

    年輕漢子一襲風氅無風自動,似乎強忍怒氣,道:「你講理麼?」

    「講理?」黑衣漢子陰陰一笑,寒意逼人,令人毛髮悚然。

    「講!當然講!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不講理的?別讓人說我以小欺大,有理,你說吧。」

    既然講理就好辦。

    年輕漢子一指書生呂毅,道:「這位先生算卦限十人之數,大家都依次序,分個先來後到,你憑什麼不守規矩,搶在我前頭?」

    黑衣漢子「哦」地一聲說道:「花錢算卦,我倒沒聽說過還有規矩!」

    陰鷙的目光投向書生呂毅,又道:「算卦的,有此一說麼?」

    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對著這等凶人,也敢點頭。

    黑衣漢子更是深具自信地雙目凝注,靜待答覆。

    結果,很出人意料。

    呂毅書生不但點了頭,而且神態十分冷漠。「不錯,有此一說。」

    這簡直是個不知死活的書獃子!

    圍觀的人,都為他暗捏了一把冷汗。

    黑衣漢子雙目凶芒一閃,嘿嘿笑道:「算卦的,憑你這句話,我今天也該好好地照顧你的卦攤兒。」

    這不是好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唯獨書生呂毅他沒聽懂,神色安詳,未予答理。

    他未說話,年輕漢子可搭了膠兒,道:「姓秦的,你要是條漢子儘管衝著我來,人家可是個讀書人,沒得罪你。」

    書生呂毅依然故我。難道他仍沒聽懂,不知危厄之將至?

    他應該為自己佔上一卦,速謀趨吉避凶之道才對。

    黑衣漢干抬眼又望望年輕漢子,突然縱聲狂笑,像鬼哭狼嚎,刺耳難聽,道:「看不出你這小子竟有一副好心腸,難得!

    難得!其實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替人家操的什麼心!

    秦大爺若有動他之心,他早伸腿瞪眼躺在卦攤底下了。這種事兒,秦大爺自詡身份,還不屑為,也不過癮,你不是逞強講理麼?來,來,來,你要把秦大爺從這張凳子上請開,還怕秦大爺不乖乖地讓你麼?「

    此言一出,群情大憤,但都看得出,這傢伙不是好來路,扎手得很。遠道來的,不願惹是生非,自招麻煩,也幸災樂禍,樂得看看熱鬧。

    小鎮上,個個老實莊稼漢,有心無力,敢怒而不敢言,出頭伸手,那是雞蛋碰石頭,個個難碎,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發模。

    年輕漢子怒極而笑,一句話沒說,便要動手。

    猛地,卦攤後站起了書生目毅,他雙手連搖,說道:「小可不是珍惜這值不了幾文的卦攤兒,而是不願眼見為這點雞毛蒜皮芝麻事,傷了和氣,鬧出人命,讓小可做個和事魯仲連,說句公道話……」

    轉向黑衣漢子,道:「不客氣的說,這位秦大爺的確是於理有虧,再咄咄逼人,那更是太不應該;不過,也許他有什麼疑難大事待決,所以搶了先。再說,事先並不知算卦有規矩,勉強可稱情有可原……」

    他竟敢數說凶神的不是,豈非耗子放貓子鼻樑骨作死?

    看熱鬧的,臉上都變了色,心想:這位「活神仙」這回是占卦不靈,不知吉凶,死定了。

    可是怪了,大概是書生呂毅算準了自己毫無凶險,瞧!黑衣漢子只是噙著一絲陰狠的冷酷笑意,並未動手。

    人家都替他擔心,他自己卻若無其事,又轉向了年輕漢子,接道:「至於你這位,雖然佔了理,但卻不能作小忍;小可看閣下儀表不凡,似乎不是一般粗魯武夫,怎不知動輒拔劍、怒起鬥毆,那是匹夫之勇,算不得大英雄大豪傑?再說,以一個有用之身,在諸事未成之前便到處亂樹仇強敵,以身試險,那是大不智,也太不值得。路窄何妨讓人一步?大不了多等片刻,一早上都等過了,何在乎再等片刻?為息事寧人,小可今天增占一卦,閣下請坐一會兒,行不?」

    這口氣,比較客氣,但隱隱有教訓意味,按說,誰聽得下這個?

    可也怪!年輕漢子竟怒氣全消,聽了他的。

    而且,這番話還聽得他頗為寒慄地機伶一顫,抬眼深注,異采閃漾,一句話沒說,默默退向一旁。

    輕而易舉地排解了紛爭,等著看熱鬧的,未免有點失望。

    書生呂毅收回目光,坐了下去,又轉向了姓秦的黑衣漢子,道:「現在該你秦大爺,要占卦還是要看相?」

    姓秦的黑衣漢子目注書生,陰陰一笑道:「你管閒事的本領還真不差,我的命我自己瞭解得比誰都清楚,用不著看相,秦大爺要你替我佔上一卦!」

    書生呂毅道:「要問什麼?」

    姓秦的黑衣漢子唇角泛起一絲笑意,笑得好不陰險,道:「秦大爺跟幾位合夥做宗買賣,你給秦大爺算算,這宗買賣能否順利做成功?」

    書生呂毅看了他一眼,拿起卦筒搖了搖,倒出三枚金錢,看著桌上三枚金錢,鄭重發問:「秦大爺跟幾位貴友要往何處做生意?」

    姓奏的黑衣漢子道:「你既稱『活神仙』,難道這還要問我?」

    書生目毅眼皮不抬,道:「算卦的只預測禍福,使人有以趨吉避凶。」

    姓秦的黑衣漢子咧嘴笑道:「看來是非說不可了,好吧!

    就在這一帶。「書生呂毅不再發問,凝注三枚金錢,嘴唇一陣翕動,似在哺哺自語,可是聲音卻低得別人聽不到。片刻之後,抬起了眼,神色一轉凝重,道:」這一帶偏南,南方屬火,近山,不聚財,小本經營可,臨時投機大買賣,大不利。「姓秦的黑衣漢子道:「說明白點。」

    書生呂毅道:「照卦象看,閣下不宜在這一帶輕冒風險,否則包管連本帶利賠個精光,等於往火坑裡跳。」

    姓秦的黑衣漢子眨眨眼,笑道:「真的?」

    書生呂毅道:「我是照卦象實說,信不信由你。」

    姓秦的黑衣漢子嘿嘿一笑道:「你是名傳遐邇的『活神仙』,看來秦大爺只有寧可信其實,不可信其假了。為了保全老本兒,也只有跟那幾位朋友打消此一念頭,放棄這宗大買賣了。多少錢了『書生呂毅伸出一個手指,道:」十兩。「姓秦的黑衣漢子臉色一變,笑道:」太貴了吧!「

    書生呂毅臉上毫無表情,道:「我要得客氣,這已經很便宜了。」

    姓秦的漢子瞇著一雙鷂眼,笑得猙獰,道:「算卦的,睜開眼睛瞧清楚點,秦大爺可不是好敲的;秦大爺在這兒瞧了半天啦,前面三個沒有一個超過十文,你若想敲秦大爺,那你是找錯人了,走江湖吃這碗飯,眼睛應該雪亮,懂麼?」

    書生目毅淡淡的說道:「不錯,別人都沒超過十文,可是你秦大爺不同,我一句話救了一條命,十兩銀子應該很值得,你秦大爺一條命難道值不了十兩銀子麼?」

    姓奏的黑衣漢子目中異采連閃,凝注書生呂毅,大笑說道:「秦大爺這條命不貴,可沒人能拿得去,哪位朋友有此自信,姓秦的隨時恭候。算卦的,姓秦的走眼了,看不出你竟是個有心的人,是該好好謝你。這樣吧,今兒個先付十文,剩下的先賒著,明兒再給你送來。」說著站了起來。

    書生呂毅似乎聽不懂對方話中之話,一心只在卦錢上,只是他一點也不急,仍然坐在那兒,道:「秦大爺,抱歉得很,我這卦攤兒上從來謝絕賒欠。」

    姓秦的黑衣漢子雙目凶光暴射,嘿嘿笑道:「窮酸,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秦大爺付你十文,已是你天大面子。」丟上十文錢,轉身而去。

    看熱鬧的大多厭惡他,可沒人敢攔他。

    適才那退立一旁的年輕漢子卻是忍無可忍,就要挺身打抱不平……

    書生呂毅連忙說道:「閣下,好意心領,這件事兒你管不了,且看看,我算準了,他馬上就要觸霉頭,不但丟人現眼,而且十兩銀子會一分不少地付給我。」

    說話間,姓秦的黑衣漢子已經走出人群到了街道拐角。

    這時,街道拐角處,正東張西望地往這邊走過來一名青衫少年。

    書生呂毅倏然地站起,向那姓秦的黑衣漢子揚手大呼:「喂!朋友,你敢是看我書生好欺?算了卦不給錢,撒腿就跑?」

    那姓秦的聽若無聞,卻驚動了那名青衫少年,他抬眼向卦攤這邊一望,面上陡現驚喜之色;適時,姓秦的漢子已擦著他身邊走過,他停步轉身,一聲輕喝:「站住!」

    聲音不大,卻震得姓秦的黑衣漢子身形一顫,不由自主地駐步回身,既感然又驚訝地望了青衫少年一眼,道:「小子,你叫誰站住?」

    青衫少年被這一聲「小子『叫得劍眉猛挑,似又強自忍住,大聲道:」誰算了卦不給錢,我叫誰!「姓奏的皮笑肉不笑地道:」這麼說來,你是叫我秦大爺了,叫住我你小子想幹什麼?「

    青衫少年風目寒芒一閃,道:「不幹什麼,乖乖地付了卦錢,我放你走路。」

    「又是一個好管閒事的。」姓秦的黑衣漢子笑道:「你小子有把握管得了麼?」

    青衫少年冷冷說道:「管不了不會張口。」

    「好!」姓秦的黑衣漢子陰陽笑道:「小子,照子放亮點兒,別少不經事,不知天高地厚地亂伸手。對那窮酸,秦大爺是不屑出手,對你,秦大爺可沒那麼多顧慮,奉勸一句,秦大爺的事,你最好少管,現在知悔回頭還來得及。」

    青衫少年想縱聲大笑,終於忍住,話,比先前更冷,道:「少廢話!路見不平,這件事我管定了。說!你給不給卦錢?」

    姓秦的黑衣漢子臉色一變,獰笑說道:「秦大爺從來沒今天這般好耐性,可惜沒用,好心難點執迷人,是你小子不珍惜小命兒,怨不了我,秦大爺不給,你看著辦吧!」

    青衫少年劍屑一挑,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諒你不知厲害。」

    話後,身閃,出手如風,一掌摑了過去,好快。

    姓奏的漢子早有了提防,可沒料到青衫少年來得那麼快,想躲,無奈躲不掉。

    「叭」的一聲脆響,滿天金星,瘦臉上被摑個正著,五道鮮紅指痕立刻腫起老高,牙齒險些被打斷,痛得要命,悶哼一聲,捂臉飛退。

    卦攤兒前看熱鬧的人群,早就轉移了方向,這下大快人心,暗暗大呼痛快。

    年輕漢子卻看很微微色變、神情震動,脫口說道、「『無影追魂手』!莫非是『鐵面天……』。」

    適時,書生呂毅輕笑說道:「瞧,朋友們!我這卦沒算錯吧!小鬼碰上了鍾馗,這回卦錢少不了啦。」

    這一打岔,那邊又有了變化;姓秦的出自娘胎也沒吃過這麼大虧,白了臉,紅了眼,雙目暴射凶芒,厲笑一聲:「看來,秦大爺又走眼了!」閃身撲了上來,一探掌,疾取青衫少年胸腹要害,出手便是毒著。

    青衫少年站著未動,不屑一顧,冷笑說道:「哪裡是走眼,分明瞎了狗眼!」

    信手一揮,也看不出招式如何奇奧,姓秦的右腕脈竟被他扣個正著。

    姓秦的這回可更吃了癟現了眼,毫無掙扎。其實那是白費,半身酸痛,右腕如火灼,根本就提不起真氣,齜牙咧嘴,豆大汗珠涔涔而下。

    青衫少年玉面上浮起了一絲輕蔑笑意,道:「秦大爺,我小子就憑這一手,管得了你的閒事麼?」

    姓秦的凶態盡斂,煞氣無存,垂首不語。

    青衫少年一沉臉,冷哼說道:「秦無常,別說是你、就是你們『索命五鬼』同來,照樣得給我個個躺下,今天算你造化大,付了卦錢給我滾,去!『」

    手腕微震,姓秦的踉蹌倒退數步,差一點兒沒栽倒;左手撫著石脫,目露驚訝,望著青衫少年,道:「姓秦的既然栽在你手,那是姓秦的技不如人,卦錢分文不少付給他就是。好朋友認得『索命五鬼』中秦無常,也應該有名有姓。」

    青衫少年說道:「『索命五鬼』在我眼中字號小了點兒,還不配動問我的姓名,你要是不死心,不服氣,儘管上河南『抱璞山莊』找我,隨時有人接待。」

    秦無常一聽「抱璞山莊」四字,更是面如死灰,垂頭喪氣,再不說一句話了,轉身走向卦攤兒。

    這個仇報不成了!他只求付了卦錢趕快離開,越快越好。

    青衫少年不怕他跑,似是也想到卦攤兒上瞧瞧熱鬧,舉步跟了過來。

    看熱鬧的人群,自動地讓開了一條路,讓秦無常走近卦攤兒,大多數的目光都投向那位打抱不平、看起來跟個大姑娘似的英雄俠少。

    眾目睽睽下。何等難堪,應該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下去;而秦無常已經顧不了這許多了,低著頭,走到卦攤兒前,掏出一錠銀子,看也沒看,放下就走。

    「慢點!秦大爺!」書生呂毅突然說道:「這錠銀子足有十兩,我一文不多要,這十文錢,你拿去。」說著,站起,拈起十文錢塞入秦無常手中。饒是他秦無常是個武學不俗的武林高手,竟未來得及抽手!只有握著十文錢匆匆離去。

    穿出了人群,走到了街上,越走越覺不對,攤開手掌一看,臉上不由得又變了色,十個銅錢竟變成了厚厚的一個。

    那算卦的適才分明站起的是十文,怎麼就在這剎那間變成了厚厚的一個?而且不是用某種力量硬壓的,竟似在冶爐裡重鑄的一般,那書生莫非……

    另外,掌心中還有個小紙團,打開紙團一看之下,已經變了色的臉色,更形難看,小紙條兒上,寫著兩行小字:「請與貴友速速回頭,莫自取殺身之禍,這宗買賣豈是你等做得了的?有我在此絕不容任何人輕舉妄動。急流勇退,為時不晚,再遲兩天,想走也走不掉了。」

    沒上款,沒署名,也無任何表記。書生是何來頭?

    秦無常向左右看了看,飛快地把紙條揣入懷中,疾步離去。

    這件事妙,卦攤兒那邊發生的事更妙!

    秦無常走後,青衫少年向著書生呂毅眨眨眼,微笑拱手,才要說話。

    書生呂毅手比他還快,不過那是擺手。「分個先來後到,按次序來,我不能再讓這幾位客人久等,請先坐坐。」

    沒謝謝人家,口氣還不太客氣,可是青衫少年竟吃這一套,笑道:「您別誤會,我是由河南來這兒找人的……」

    書生目毅接口說道:「找到了麼?」

    青衫少年道:「找到了,好不容易,我幾乎跑遍了江湖!」

    書生目毅道:「那閣下還有什麼事要問我算卦的?」

    「有。」青衫少年道:「我想請我那位三叔回去,麻煩先生給我出個主意。」

    書生呂毅眉鋒微皺,沉吟說道:「這種事我倒是首遇,恐怕無能為力。」

    青衫少年苦著瞼,近乎哀求,連忙拱手道:「我也是慕『活神仙』之名而來,無論如何請先生幫個忙,可憐我幾乎跑斷了兩條腿,既然找到了我三叔,要是請不動他,我可不敢回去見我義父跟我大伯了。」

    書生呂毅笑了,想了想,說道:「那麼,閣下請先進『高昇客棧』,晚上我再替閣下想想辦法,話說在前頭,我可不一定有把握。」

    青衫少年愁容盡掃,展眉笑道:「只要先生答應給我想想辦法就行,我有信心先生的辦法准靈,『活神仙』嘛,否則豈不砸了招牌?」

    拱手再謝,走進「高昇客棧」。書生呆了一呆,望著那灑脫背影搖頭失笑,隨即轉向適才那年輕漢子道:「累閣下久等,真是對不起,請攤兒面前坐。」

    經過這半天的觀察,敏銳的直覺,使年輕漢子覺得眼前這算卦的書生和常人不同,究竟哪兒不同,他又說不出來。

    他覺得書生有點高深莫測,因為片刻之間書生對他所說的那句話,乍聽起來很平常,卻每一句都似含有深意。

    這種話,除了他,任何一個別人都無從領會,莫非這位書生真是「活神仙」,著穿了他的行藏?窺透了他的目的?

    其實,能這樣更好,自己不正想求書生指示機宜,解決疑難麼?有此一念,不再猶豫,走上前去坐下。

    「閣下是占卦還是相命?」書生習慣地問了一句。

    年輕漢子道:「占卦。」

    書生道:「問什麼?」

    年輕漢子沒有即時回答,有意無意,抬頭四望。

    是吃午飯的時候,看熱鬧的,散得差不多了。

    這才收回目光,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找東西。」

    書生揚眉反問:「不找人?」

    年輕漢子順口答道:「找到了東西不愁找不到……」

    「人」字未出口,猛地身形一震,目射奇光,凝注書生道:「先生怎知我要找人?」

    書生道「哦」了一聲,淡淡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要找什麼東西?」

    年輕漢子看著書生,半晌才道:「一件傳家至寶『古玉決』。」

    書生目毅:「怎麼丟的?」

    年輕漢子道:「這很重要麼?」

    「當然!」書生呂毅道:「請閣下相信,我不會無故發問。」

    年輕漢子略一遲疑,終於說道:「被人偷去的。」

    書生不再發問,由卦筒中搖出三枚金錢,他凝注三枚金錢良久,忽地皺起雙眉,道:

    「卦象很混亂,閣下似乎所言隱而不實,漏了一點。」

    年輕漢子身形再震,道:「我不懂先生此言何指?」

    書生目毅道:「由卦象看,跟閣下丟失的東西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卦象是陽非陰,這個人也應該是個男的……」

    年輕漢子低頭不語。

    書生呂毅接道:「為使卦象清明易判,我希望閣下不要有所隱瞞。」

    年輕漢子猛然抬頭,目光微赤,激動說道:「我沒有什麼可瞞的,這件事也無須怕人知道。實告先生,家嚴與『古玉決』一起被盜被擄,至令下落不明,家慈也被賊殺害,血仇未報,我為這件事遍訪天下已將三年,卻無一絲蛛絲馬跡可尋。日前聞得先生大名,故不遠千里,特來求教,望祈先生指點一條明路,若能藉此尋回家嚴,血仇得報,我不惜萬金重酬。」

    好怕人的神態。書生呂毅微皺雙眉,道:「原來如此,萬金重酬那倒不必,讀書人本一點仁心,只希望閣下血仇得報,賢父子早日團聚……」

    說著,收回金錢,二度搖卦,金錢落處,他雙眉皺得更深,沉吟不語。

    年輕漢子急急問道:「先生,卦象如何?」

    書生呂毅搖搖頭道:「卦象雖已趨明朗,無如我目前仍難做一個明確判斷。這樣吧,半年後煩閣下跑趟洞庭,到時我會給閣下一個滿意答覆。」

    年輕漢子有點失望,但旋即道:「只要能尋回家嚴,報得母仇,便是十年我也能等。」

    書生呂毅頗表讚許,望了望他,點頭說道:「那好,半年後,岳陽樓頭我自會指示玄機,告訴閣下所要知道的一切。」

    卦象止於此,年輕漢子只得站起,探手人懷,道:「先生,卦錢多少?」

    書生呂毅笑道:「暫時免付,等閣下父子團圓,報得血仇再算不遲。」

    年輕漢子也不客氣,抽出了手,道:「那我就先賒著先生的了……

    話鋒微頓,猶豫囁嚅,接道:「先生……」

    「閣下放心。」書生呂毅一笑道:「我願以信譽擔保,半年後必有所報,今生仍有相見時,江湖上到處可碰頭,屆時不兌現,任憑閣下……」

    年輕漢子大窘,道:「先生神奇高士,當能以覓親痛仇心切見諒。既如此,我先謝了,咳,容我再請教一句,到時候……」

    書生呂毅又是一笑,道:「閣下不必多虛。」

    年輕漢子不再多問,拱手稱謝而去。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半年後他當然說什麼也要跑趟洞庭,登上岳陽樓,靈不靈且待到時看。

    紅日西斜,晚霞滿天。

    書生呂毅做完了一天的生意,由魏胖子幫著正預備收攤兒。

    驀地裡,蹄聲大作,街道拐角處,一陣風般馳來了兩匹高頭駿騎。

    馬是異種龍駒,一白一黑,通體無一根雜毛。

    馬身上的裝配,不但講究,而且華貴異常,好氣派。

    鞍上人兒,是兩位絕色美姑娘。

    前面白馬上的那位,芳齡較長,無限美好的嬌軀之上,緊緊地裹著一襲黑色勁裝,外罩黑色風給,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秋水如刃,柳眉凝威,令人望之寒慄,目光不敢絲毫隨便。

    緊隨她的身後,黑馬上的那位,則是身穿大紅勁裝,雖也稱罕見美色,較前面那黑衣人兒卻已大顯黯然。

    不難看出,這是一主一婢。

    街道上,揚起數聲低低驚呼,路人紛紛躬身哈腰,笑臉問好。

    黑衣人兒頻頷螓首,卻是難見笑容。

    這情形,驚動了書生呂毅,他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收他的卦攤,可能是鑒於「非禮勿視」。

    魏胖子也抬起了頭,可是未再低下去,停了手,直了眼,並非飽餐秀色,而是無限驚訝,喃喃說道:「天!這位姑奶奶難得下山,今兒個……」

    說話間,兩騎已直馳攤兒前,停了下來。

    魏勝子神情一緊,連忙搓著手賠笑走向馬前。「今兒個是什麼風把姑娘給吹了來?

    您,一向安好?老堡主安好?」

    黑衣人兒微一點頭,道:「好。」

    冷冷地看了正在低著頭收攤兒的書生呂毅一眼,道:「這位可是有君平、唐舉、賽華佗之譽的活神仙?」

    「您誇獎。」魏胖子回頭招呼書生呂毅,道:「老弟,快過來見見……」

    書生呂毅這才直起身子。

    魏胖子唯恐怠慢地接道:「這位是威震天下的『古家堡』的古姑娘……」

    「古家堡」威震天下,那是武林中事,讀書人不懂這一套,書生呂毅「唔」了一聲,一拱手,道了聲「久仰」又要去收他的攤子。

    卻被魏胖子一隻肥胖的大手死命的拉住,魏胖子笑得好不自然。「姑娘,這是小老兒的鄉親。」

    黑衣人兒眼見書生呂毅的傲慢態度,似要發作,但一觸及書生那兩道跟神,不知怎地,嬌軀卻突然機伶一顫,道:「先生,你我似曾相識?」

    書生呂毅神情微愕,隨即談笑說道:「落魄書生潦倒人,哪來那麼大榮幸。」

    黑衣人兒臉一紅,紅衣美婢突然嬌喝道:「狂徒大膽!」玉手一揚,馬鞭就要揮下。

    書生呂毅恍若未見,黑衣人兒目閃異采,伸手一攔,回首輕叱:「先生面前,不可放肆,離堡前我怎麼告訴你的?」

    老實人哪見過這等場面!魏胖子嚇得面色如土,連忙賠笑臉,打圓場,道:「紅姑娘萬莫見怪,小老兒這位鄉親心直口快不會說話,您多包涵……」

    黑衣人兒微笑說道:「婢女無狀,先生雅量海涵。」

    書生目毅沒有答腔,魏胖子搶著說道:「姑娘說哪裡話來,只要姑娘你高抬貴手,不降罪,小老兒與鄉親已屬萬幸,姑娘今兒個是……」

    黑衣人兒微微一笑道:「昨天有人回堡,我才知道鎮上來了位『活神仙』,我慕名而來,想占一卦……」

    這是天大的面子,也難得今個綻露了笑容,多說了兩句話,魏胖子忙不迭地躬身讓道:

    「那……姑娘您請小店裡坐,請小店裡坐!」

    黑衣人兒又現笑容,春風解凍,花朵綻放,好美!「不是已經收攤兒了麼?」

    呂毅一句「不錯」尚未出口,魏胖子已飛快說道:「沒關係,您難得出來一趟,只管請裡邊坐。」

    黑衣人兒這才輕移嬌軀,離鞍下地,領著紅衣美婢裊裊走向「高昇客棧」。

    店內,早有人準備接駕,捧鳳凰般必恭必敬地把她們主婢迎了進去。

    書生呂毅皺眉說道:「老哥哥你這是……」

    魏胖子急忙以手虛搞其口,苦著臉道:「老弟,看我薄面,你就破例一次,成不?」

    拉著他急步走向店中。

    書生呂毅無可奈何,只有付之搖頭一笑。

    店中,櫃檯裡面。黑衣人兒居中而坐,紅衣美婢侍立身後,魏胖子與老帳房垂手秦立一旁。

    書生呂毅,隔著桌子,坐在黑衣人兒的對面,桌上擺了一於應用之物。他望了望黑衣人兒,開口發問:「姑娘是占卦?」

    黑衣人幾點頭不語。

    「問什麼?」書生呂毅又問。

    黑衣人幾道:「我要找個人,麻煩先生指點。」

    書生呂毅道:「可有生辰八字?是男是女?」

    黑衣人兒道:「臘月十九,子時生,屬大龍,男的。」

    書生目毅拿起卦街,錢落眉皺,面色忽轉凝重,道:「姑娘,算卦的可要直言了。」

    黑衣人兒想也冰雪聰明,玲戲剔透,嬌靨有點發白,微笑道:「福禍皆無定,吉凶不由人,先生請只管直說。」

    書生呂毅歎了口氣,道:「姑娘要找的人,已經死了多年了。」

    黑衣人兒嬌軀猛起一陣輕顫,嬌靨煞白,搖搖欲墜。

    書生呂毅似乎不忍目睹,垂下眼去。

    紅衣美婢大驚失色,皓腕雙伸,扶住黑衣人兒,急急叫了兩聲:「姑娘,姑娘……」

    黑衣人兒閉目未應。

    紅衣美婢陡挑柳眉,面布寒霜,美目含煞,緊咬貝齒,怒視書生呂毅。「算卦的!

    我家姑娘若有差地,你也別想活了!」

    書生呂毅一抬眼,道:「這位姑娘說話好沒來由,算卦哪有報喜不報憂的?卦象如此,又是你家姑娘吩咐,我有什麼辦法?」

    魏胖子驚急交集,手足無措地插口:「老弟,你不能不……」

    「算卦的,你好大的膽子!」紅衣美婢一聲怒叱,揮掌就要劈出;黑衣人兒美目突睜,顫聲說道:「小紅,這時候你還惹我做氣麼?」

    紅衣美婢一震收手,噙淚說道:「姑娘別聽這江湖郎中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我就不相信南宮大俠會……「她忌諱一個」死『宇,截然住口。

    黑衣人兒唇邊掠過一絲淒慘笑意,輕搖螓首,道:「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想像不到的,他來得突然,去得突然,短短三年如曇花一現,至今十多年宇內未現俠蹤,我曾懷疑他死了,但那只是懷疑,不得真消息,未親眼目睹,我仍有信心,而現在……

    這位先生有『活神仙』之稱,無卦不靈,我……「嬌軀又是一陣顫抖,連忙低下了頭,無奈已經來不及了,兩顆晶瑩珠淚無法掩飾地墜落在襟前。

    紅衣美婢也半俯螓首,無聲飲泣。

    「謝謝先生,我懂。」

    話鋒徽頓,又道:「聽說先生典擅歧黃,專治疑難怪症,醫術高明著手成春,有『賽華佗』之譽。家父數年前身罹怪病,癱瘓在床,口不能言,雖經遍求天下名醫,至今未有起色,我想請先生撥冗前往施妙手,只要能治好家父怪病,先生但請開口,任何重酬我在所不惜。」

    書生呂毅神情微震,魏胖子驚訝插口:「怎麼?老堡主臥床多年了!小老兒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病,這般厲害……老弟你該去一趟。」

    書生目毅剎那間恢復平靜,點頭說道:「理應竭盡綿薄……」

    黑衣人兒站起嬌軀,微笑接口道:「我先謝先生了,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派人下山接先生上山……」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片金葉,道:「先生決我疑難,我無以為謝,區區俗物,聊充薄酬,請先笑納,並勿以瀆冒見責是幸。」

    書生呂毅表示過重,婉拒不受。

    黑衣人兒卻堅請笑納,且誠懇說道:「倘若先生不收,我怎好再勞動先生大駕?」

    此言一出,魏胖子、老帳房都搭上腔兒,書生呂毅這才稱謝接過。

    黑衣人兒再三提及明日之事,然後領著紅衣美婢出門上馬辭去。魏胖子和老帳房恭謹地跟出門外,哈腰相送,書生呂毅及門而止,忽地目光呆滯,半晌不作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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