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恩仇 正文 第 九 章
    竺掬歡眉頭一緊。

    她從這個男人平靜的語調裡,嗅出執拗和強硬的氣質。

    她更由那一雙銳利而智慧的眼眸中,讀出不許拒絕和不容勸阻的蠻橫訊息!

    起初

    她猶嘗試去抗拒那股力量,但是在一段無言的僵持之後,她產生一種難以描述的挫敗感,她知道她必須在那個堅強的男人之前低下頭。

    「妾身顯然沒有第二種選擇!」竺掬歡發出幽幽歎息,她順從的走出去。

    展千帆盯著竺掬歡的背影,隱沒在珠之外。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好複雜,不過他很快就掩藏住一切情緒,他稍稍振了一振胸脯,走到燕盼歸的身旁。

    「嫂嫂!」

    展千帆拿起床邊的長劍,將它繫在腰間:「天亮之後,畫舫將會明顯於江上,我準備趁夜登岸,改走陸路,再折回港口,那兒有我的朋友,也好好聽爹和哥的消息。」

    燕盼歸目光迷離,她漫聲道:「千帆,橫豎我以為你馬首是瞻,看要上山還是下海,全憑你作主?」

    展千帆突然覺得喉頭好苦,下頷的筋肉,也繃得很緊,絞扭在喉結處。

    展千帆轉過身,望向陸翔青和連絲藕。

    「二位。」

    「一塊兒走!」陸翔青的聲調同他的表情,一般堅定,他迎視展千帆,毫不退縮相讓!

    展千就用力吸一口氣:「報恩?」

    睦翔青伸出右掌,他誠懇的道:「是朋友!」

    展千帆不由一陣激動。

    他上前跨一大步,緊握住那一隻有力的手掌。

    「翔青!」

    「千帆!」

    這時侯,畫舫外面傳來清響的水濺之聲,船身顯著的減速,終歸至停止。

    展千帆招呼了忠兒之後,抱起燕盼歸走出船艙。

    在舶邊竺掬歡正扶橫木看著水面,展千帆發現她的手肘上,多了一件斗篷。

    「前面有暗礁,船只能停泊在這兒!」竺掬歡因為足聲接近,回頭而望,展千帆芷移行在陰影之中,彷如一抹幽靈,帶著一團黑霧,來自於地獄。

    竺掬歡下意識的縮瑟了,她的玉指抓緊著橫木。

    「從這兒到江岸,還有丈餘的距離,連跳板也無從安上!」

    展千帆扶著燕盼歸,看著對岸的林野,但聽江風颯颯,枯葉簌簌,夜風刮著濃濃的寒意,更增添不少淒泠。

    「二少君,您帶著展夫人,如何能夠上岸?」此刻的竺掬歡已不再那麼震驚了,她的聲音也逐漸平穩及自然。

    「我瞭解此處凶險!」展千帆收回目光,他轉向忠兒,看出這個十七歲的孩子,正在風中抖索:「你有沒有把握越過去?」

    忠兒咬著牙:「小的就看看!」

    展千帆皺了一下眉頭。

    陸翔青見狀道:「這樣吧,我托他一程!」

    展千帆凝重的道:「翔青,在江岸那邊的水面之下,有一股漩渦,已經奪走許多條人命,如果你沒餚十成的把握,千萬別冒險凌空借力,以免不幸!」

    陸翔青聞言,略略猶豫了一下。

    展千帆看在眼裡,他當機道:「別為難,翔青,發想還是由我先過去,照上回的老法子,以繩索接應忠兒,不過得麻煩你隨護在忠兒的身旁,以防不測!」

    陸翔青立即允諾,畢竟事熊嚴重,沒有必要在這節骨眼兒上逞強稱能。

    展千帆轉對竺掬歡,道:「請借麻繩一用。」

    竺掬歡立刻喚小娟送來繩索。

    展千帆將繩索斜背在肩上,再次抱起燕盼歸。

    卻見竺掬歡捧著斗篷,覆在燕盼歸的身上,另外他還遞出一袋錦囊,輕響著銀擊之聲,交給展千帆。

    展千帆放下燕盼歸,將斗篷及錦囊推送回竺掬歡的手中。

    「展某心領。」

    竺掬歡想解釋:「這是。」

    展千帆的手指輕輕地按在竺掬歡微啟的櫻唇上,他凝視著那張明艷的花容,一種奇異的感受,透過唇間滲入了竺掬歡的心底。

    「展千帆實在不願意在心中有疙瘩,那很痛苦的……」

    竺掬歡的美目裡,閃現困惑之色。

    一束秀髮被陣陣江風吹掠,不時地垂拂在竺掬歡的眼前,展千帆攏起那束秀髮,將它勾在竺掬歡雲鬢旁斜插的玉釵邊角上。

    然後

    展千帆又退出一步,他目光灼灼望著竺掬歡,一種剛毅且挺拔的神采,呈現在展千帆的眉宇之間。

    「竺姑娘,展某今日在這潯陽江上,當著陸兄,連姑娘及家嫂的面前,許姑娘一句話——

    倘若展某有幸渡過此劫,再起家業,展某定當負荊來到竺姑娘跟前,聽任姑娘處置展某的這條賤命!」

    竺掬歡的身軀驀地一僵,她睜大翦瞳,直盯著展千帆,乾澀的嘴唇在風裡顫抖。

    「千帆!」陸翔青一把抓住展千帆的手臂:「你的神智可還清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翔青!」展千帆恬靜的道:「是瘋言也好,是醉話也罷,你只管記住展某今日的這一席話,好為他日作見證!」

    展千帆朝竺掬歡微微欠身:「請容我告辭!」

    展千帆重新抱起燕盼歸,走向船頭的踏板上:「抓緊我,嫂嫂!」

    只聽展千帆輕喝一聲,躍然拔起身形,彷彿雲拱神龍,夜探流星,他的身軀在半空中折轉奇特的角度,並且疾扭腰力,激發出一股上衝勁勢,便見他那頎長的身影,竟然像卷雲一般,筆直飛旋,向岸上曳射而去。

    陸翔青臉色倏變,失聲道:.「老天,還好像是昔年武林兩大巨魔恨天翁及絕地叟的擎天九式,為什麼會重現在展二少的身上?」

    陸翔青的話還在舌尖打繞,連絲藕卻一言不發的縱身疾起,直掠向展千帆。

    但見連絲藕身輕似燕,快如捷電。

    她趕至展千帆的身旁,伺機托扶住燕盼歸一臂,化解了展千帆身上所承受的都份重力!

    這種小小的幫助,對展千帆的影響卻很明顯。

    只是展千帆的速度猛然加遽,以駭人聽聞的衝勢,飛掠江岸,輕柔地放下燕盼歸,然後連絲藕也跟著安抵岸上。

    這時侯,燕盼歸的嬌軀虛浮一晃,全賴展千帆的扶持,才不致於傾跌下去。

    「嫂嫂,讓你受累了!」

    燕盼歸緊握著展千帆的手腕,她歉然地道:「是我不中用,千帆,方纔的力量好強,壓得我透不過氣。」

    畫舫上的竺掬歡,也正抓緊陸翔青的手臂,急聲的問道:「恨天翁和絕地叟是什麼人呢?」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們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對凶魔,曾經屠殺當年『神鷹門』門主,張慶槐六十餘口老小,激起了武林公憤,最後被圍殺於鄱陽湖畔,沉湖底。」

    竺掬歡倒抽一口冷空氣,她的目光飄向江岸的三個黑影。

    陸翔青垂目凝視臂上的纖纖玉指,再抬頭看看竺掬歡,在那張艷容之上,隱現一團烏雲,彷彿要掩蓋陸翔青似的!

    竺掬歡也警覺到陸翔青襲來的目光,她轉面退後一步。

    陸翔青朝她頷首致意之後,走向忠兒。

    「該你過去了。」

    忠兒點一下頭,立刻提氣縱身,越向對岸。

    陸翔青怕他有所閃失,跟著彈逸而出,緊隨在忠兒的身後!

    就在這時

    一道褐影凌空急竄,像靈蛇般掠向忠兒,它盤住忠兒的腰際,迅速地拉直,同時抖起一波震力,往上拋拽。

    「抓准!」展千帆的聲音劃破風籟,威若沉雷。

    陸翔青隨即挈起忠兒的衣領,順著繩索之力,拉他一把,接著便見他們兩人彷彿跨坐在虹橋上,安穩地來到江岸。

    落地之後

    展千帆將繩子擲向忠兒。

    「收好!」

    展千帆走到岸邊,遙對竺掬歡,道:「掬歡姑娘,承情援手,展千帆大恩不言謝,請姑娘立刻起碇,盡速返回九江渡口,以紓責難!」

    漆黑的週遭,無法看見竺掬歡臉上異樣的表情,但是她柔美的聲音,卻踏著江風,一字一字地飄送過來:「緒位務請保重,竺掬歡就此拜別。」

    展千帆目送吟香小,緩緩的順流離去,他微微吸一口氣,走向燕盼歸,然後將她抱在臂閒,朝林中而行。

    「千帆!」

    陸翔青喚住他:「你不是打算折回港口?」

    展千帆步履稍顯頓挫,他望著面前一片森黑,神情深沉難測。

    「那番話只是說給畫舫上的人聽,或許掬歡姑娘她用得上那則消息。」

    陸翔青雙眉微戚:「千帆,容我冒昧請教,你和竺姑娘之間,究竟有什麼事情?」

    展千帆歎一口氣:「但願我能知道!」

    陸翔青詫異萬分:「你不知道?」

    「相信我,翔青,我真的不知道!」

    「千帆,雖然我不瞭解是什麼力量扣住了我的心,但是我相信你真的,我打從心底相們你!」

    展千帆感激地看了陸翔青一眼。

    「林黑路艱,你們儘管跟著我走!」

    展千帆順著眼角餘光望向忠兒,他看見忠兒正哎喲著,撫揉腰部,然後扛起那條麻繩。

    「忠兒,你還好吧?是不是震裂了傷口?」

    忠兒苦著臉,道:「傷口倒沒震裂,只是被相公那一記索練,抽痛了腰眼兒。」

    展千帆稍微一愕。

    隨即他放柔了聲音,道:「對不起,忠兒,在情急之下,我的手勁兒恐怕沒捏拿準,怕是傷到了你?」

    「相公,您別折忠兒了,是忠侃太笨,非但沒幫上相公的忙,反倒讓相公分神來照應小的。」

    展千帆拍一拍忠兒的肩,以沉靜的笑容化解忠兒的不安,然後他轉過身,繼續走。

    睦翔青走到展千帆的左側:「在這片野林中,想必住著哪位隱世高人吧?」

    展千帆點點頭:「大爹姓夢,雲夢大澤的夢,諱號機玄,今年已經九十二歲,卻仍舊矯捷硬朗。」

    陸翔青目光突閃:「他有沒有其他的兄弟?」

    「嗯!」

    展千帆看了陸翔青一眼:「二爹諱號機菩,目前隱居在下江的小孤山!」

    陸翔青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凝重,他抬起頭看著詭譎如影的樹影,懷著滿腹的凝雲走在棣林間。

    原本走在他們後面的連絲藕,則默默的趕到陸翔青的身旁,她的柔荑握一下師兄的手臂,鳳目中流露出沉毅堅定的光芒。

    陸翔青受到那道目勢的砥礪,臉上頓現豪情。

    展手帆目睹了這段無言的交流,他的心中再次激起一波漣漪,漣漪裡則倒映出那雙明眸。

    天際開始露出曙光,林中的露水氣盛的在林梢間,沁涼了每一個人的肌膚。

    他們穿越在草芒之中,隨翔青發覺這些野草何止是及腰,有許多壓根兒比人還高,拍打在臉上還挺難受的。

    展千帆彎彎拐的走得很熟練,不過陸翔青卻敢斷言,他們至少走了半個時辰之久,看天空都已經翻出魚肚白了,林野的景觀才豁然改變。

    在那兒有一片寬敝的草地,草地中佇立著一棟木屋,晨霧繚繞其間,如臨仙境,令人忘俗也教人詫異。

    展千帆剛走到木屋之前,柴門便軋然而開,在門口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她的衣裳略皺,秀髮微凌,顯然才從睡裡爬越來。

    然而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在展千帆出現於門口的剎那間,完全地情醒過來,不再含有絲毫的睡意了。

    「小叔叔!」

    「丹柔!很抱歉,揀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們!」

    「說什麼庇話!」屋中傳出沉猛的聲音:「快進屋裡來!」

    那是一間很簡單的廳堂,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正對大門的牆上則掛著一幅,武聖關公的丹青畫像,相貌威武,震懾人心!

    而在木桌之前,素手站著一位青衫老者,正目光姑炬,迎視這群意外的訪客,老者發耀銀波,眉拱雲月,卻還保持一副昂揚挺直的身材,彷彿轟立在山崖上的古松,充滿了睥睨群倫,傲視寰宇的巍峨氣勢。

    「禍起蕭牆,被你不幸言中了,千帆。」

    展千帆放下燕盼歸,自懷底抽出『歸元秘笈』。

    「大爹,一如所言,昔日預伏的棋子,今日皆派上用場,這……。」

    展千帆的話尚未說完,燕盼歸卻發出一記呻吟,她圓睜一雙美目,駭然盯著展千帆。

    此刻,晨曦透曉,穿越了窗口照亮了拙的小屋,也同時照出了展千帆的蒼白和狼狽,在他的俊容上,看不到絲毫的血色,而他胸前的傷痕,則因為一路上抱著燕盼歸疾行奔走,變得模糊斑斕,慘不忍睹。

    燕盼歸不顧腳踝刺痛,她衝上去抓住展千帆的手臂,感覺到那個男人身上,正散發出一股玄異的寒氣,就好像嚴冬裡的雪石,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天地間的酷冷,才能釋放出那種動魄的寒意!

    燕盼歸混身戰慄,她的聲音哽在喉間卻吐不出來。

    展千帆拍一拍燕盼歸的手臂,當他觸摸到她指尖的冰冷時,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嫂嫂,除非我死,否則別用那種眼光看我!」

    燕盼歸的身子僵住了。

    展千帆的身體,不可察覺的輕晃一下,他藉轉身隱藏起虛浮的步履,將秘笈遞向夢機玄「煩請。」

    夢機玄的身形驀地疾騰,化成一道旋風,飛快地朝展千帆撲掠,展千帆星眸突熾,撒手拋出秘笈,往後撤走,而夢機玄捷似迅雷,五指倏彈,罩遍展千帆的胸前大穴,展千帆猛顫一下,應指而倒,夢機玄也在同時截接秘笈,揣入懷中。

    展千帆感覺出一隻手,托扶住他的腰,在模糊的意識裡,他聽見陸翔青的厲喝聲:「老頭,放開他!」

    展千帆掙扎想出聲,可是一團巨大的黑影卻挾持難以抗拒的壓力,封鎖了他的表達能力。

    「不自量力,滾!」展千帆被抱了起來,同時有一層罡氣,從他身旁激射而出。

    「師哥,展二少能夠信任的人,咱們也應放心,你別莽撞僨事。」

    展千帆放下心中的石塊,隨即他便昏了過去……。

    當展千帆甦醒時,夢丹柔正捧著一疊素白的衣衫走進房間。

    「大爺爺!二爺爺!爹爹!叔叔!」夢丹柔興奮地奔到門口,喊道:「小叔叔醒啦!」

    展千帆的心田,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來,丹柔丫頭,讓小叔叔仔細看看你。」

    展千帆坐起身子,原本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跟著滑落下去,此時的他打著赤膊,沒穿上衣,那副碩壯的胸脯錯纏傷痕,一道道曲扭猙獰,看得夢丹柔目閃悸芒。

    「小叔叔,你一定很痛,很難受!」

    展千帆溫和一笑,他的手臂輕撫過夢丹柔細緻且紅潤的臉頰。」

    「小柔柔長大了,小叔叔一次看你比一次漂亮。」

    夢丹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頓現光采,然而她卻聳動鼻尖,說道:「娘說叔叔是個浪子,任何女人在叔叔的眼中是漂亮的!」

    展千帆窒了一窒,他忍住衝動,按下舌尖的叱喝,心底卻暗罵,這:「該死的慧娘,怎麼跟孩子說這種話!」

    「不過,小叔叔,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浪子,即使是假話,叔叔的讚美仍然會令我開心的!」

    「聽好,丹柔!」展千帆握住夢丹柔的手臂,他十分鄭重的道:「你大可不用相信浪子的話,但是你也犯不著去懷疑浪子的讚美,小叔叔說你美,你必然美,沒有折扣,更不許置疑。」

    「這麼霸道。」

    「千帆,你再捧她下去,咱們家的鏡子恐怕不夠這妮子用了!」

    只見夢機玄和一位清瘦的老者一塊兒進來,在他們身後,則跟著陸翔青及夢禪決。

    「爹爹!」夢丹柔對著父親直跺腳。

    「別嚷,丫頭,當心地被你跺裂了!」夢禪決指向門口,又道:「快去幫大嬸兒及連姑姑的忙。」

    看著夢丹柔做個鬼臉跑出去之後,展千帆笑斥道:「禪決,我可要怪慧娘,她打牙撩嘴衝著我來,我照單收,可是當著孩子的面,盡揭我的瘡疤,我何以堪?」

    「別冤枉慧娘,你的疤沒人捨得揭!」夢禪決拿起一件綢質內衫,攤在展千帆的腿上:

    「這是盼歸和絲藕,連趕幾天的日夜加工,為你裁出來的,你試穿看看。」

    展千帆神色微緊,把手覆在夢禪決的手臂上。

    「我昏睡多久?」

    夢禪決注視展千帆:「四天!」

    「四天?」展千帆星眸猛睜:「我爹和我哥?」

    清瘦老青拿起內衫:「如果你不準備自個兒穿上,二爹我就侍候你穿,千帆,你怎麼說?」

    展千帆接過衣裳,額頭戚起:「千帆落難道途,怎好奢侈錦綢,給大多兒增添麻煩。」

    「胡扯!」夢機玄沉下臉,嚴峻地道:「千帆,你縱使落難一時,還不致於落魄一生,我不准你說喪志的話!」

    展千帆背脊突僵。

    夢機菩坐在床邊,他握起展千帆的手腕,把一下脈。

    「我們都知道。」夢機菩放開展千帆的手:「你有怪僻,一向不穿髒衣,不穿破衣,更不屑穿粗質的內衫,你曾經說過,你寧可踐踏在外,也絕不願窮到裡頭!」

    「此一時也,該一時也,那些話,畢竟只是戲言!」

    「戲言裡亦有真諦!」

    「是的,真諦就是二爹常數落我的確公子哥兒的臭脾氣!」

    「那叫取笑,不叫數落,再說我取笑你是一回事,我敬重你這份傲骨又是一回事!」

    「二爹。」

    「別打岔,千帆,聽我把話說完,我和你大爹近百年的人間打滾,旁的沒學會,看人的眼光倒還稍俱心得。

    一個人的胸襟氣度,固然有先天的夙性,而後天的栽培更不在話下!以禪決為例,這個孩子生於憂患,長於憂患,艱苦已經鏤刻在他的骨頭裡,可是你不同,才華俊美,家勢豐厚,就算你曾經在泥漿裡打過架,你卻不曾在泥沼中掙扎生活。

    你自個兒也明白,在你的身上沒有一丁點兒的江湖味,沒有卑微受屈的色彩,當然,更不會有卑鄙下流的知息。

    你這輩子就像蒼松般筆直,行為上更卓越不群,挺拔絕倫!就事論事,展毅臣能夠將兩個兒子調教得如此器宇非凡,這是他身為父親的最大榮耀,也是展毅臣這一生中,最值得稱道及驕傲的成就!正因為如此,千帆,你若是在這節骨眼兒,折了這份氣魄,我老人家第一個就饒不了你,你撞嗎?」

    展千帆的目光掃掠四人,最後停留在白綢衫上,他的虎目隱現霧光,霧光又迅速地蘊在寒芒裡。

    「我瞭解,我懂,我更感激!」展千帆抬起頭,凝望著他們:「請告訴我真相,我明白是惡耗,也承受得起!」他的心中已有不祥之感!

    夢機菩站起來,他踱步到門口,背對著展千帆。

    夢彈決看了夢機玄一眼,他微微吁一口氣,走到展千帆面前,將手搭在展千帆的肩上。

    「令祖母和展當家都過世了。」

    展千帆咬緊牙關,硬繃起全身的肌肉。

    「令兄?」

    展千帆目光忽熾,直盯著夢禪決!

    「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恐怕?」展千帆的聲調都變了。

    「他傷得很重,據說柳長青一刀將他砍在胸口上,血濺如花,理應命喪當場!」

    「我哥人呢?」展千帆急切道:「他被擄走了?」

    「有個武藝奇高的異人,在混亂中抱走令兄!」

    展千帆雙手握拳,指節泛白,聲聲清脆

    「我嫂嫂知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

    「她?」展千帆啞聲道:「她還好吧?」

    夢禪決遲疑地頷首,道:「她很平靜!」

    「平靜?」展千帆劍眉戚起。

    「她聽說這件事情之後,只應了一句話千舫沒事,我知這他一定沒事然後她就悶聲不響,成天裡,不是為你煎藥,就是替你裁製衣裳!」

    展千帆閉起雙眸,他的臉色一如身上的綢衫般蒼白!

    「另外還有兩件事,你該知道。」

    展千帆張開眼睛,望向陸翔青。

    「游建成指控你,覬覦家產,垂涎兄嫂,不惜勾結外賊,弒父殺兄,逼姦擄嫂,這項逆倫重罪,引人發指,現在連官府都在找你了!」

    展千帆鋼牙猛挫:「另外一件事,又是什麼?」

    「游建成懸賞黃金萬兩,揚言活見人,死見!」

    「這些事嫂嫂知不知道?」

    「我們瞭解你的脾氣!」夢禪決發出一記長歎:「怎麼散跟盼歸提這種事呢?」

    「那就好!」展千帆輕舒一聲:「別讓她為我操心了。」

    展千帆抬頭問道:「熊執堂和谷執堂的情況如何?」

    「據說帆們在當夜,就領著展家的弟兄們撤走了。」夢禪決困惑地道:「這四天游建成也極力搜尋他們的下落,可是他們就像一溜煙兒消散無蹤,甚至連藥,米行也不曾聽說有人去採辦急貨。

    這麼一來,連我都納悶了,那許多的人再能挨,總得吃飯吧,更何況傷者還須要藥材醫治,他們怎麼可能憑空消失,不吃不喝?」

    展千帆神情平靜:「這種情形只有一種解釋?」

    夢禪決露出尋問之色,他恭聽展千帆的解說

    「他們已經不在九江城了。」

    「不在九江城?」

    展千帆頷首道:「九江城是展家船塢的大本營,在城裡認得他們的人太多了,游建成隨隨便便也能揪出人來,他們哪能待在九江呢?」

    「可是有那麼多的弟兄,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去?」

    展千帆頓了一下,反問道:「這兩天出帆的漁舟有沒有激增?」

    夢禪決恍然大悟:「是了,江上漁帆來往,多一艘,少一艘,沒去注意它,這一手的確高明,八成兒又是你出的點子了。」

    展千帆微吁一口氣:「湊巧最近江上忙碌,更不容易踩出行蹤,這何嘗不是天助。」

    夢禪決問道:「那麼你們有沒有約定,日後碰頭的地點和方式?」

    展千帆搖搖頭:「家賊難防,任何事先講定的應變措施,在這種情況之下,全都形同空白,沒有絲毫的作用。

    所以當年我才會極力鼓勵爹爹分設兩堂重心,提拔抱琴和鏖雙,因為我相信以他們的能力,足以擔當濁流中的勇士,在狂颼裡獨當一面。」

    夢機菩驚異道:「這件事怎麼沒聽你提過?」

    「薦舉兩堂之首,是展家船塢用人的大事,為了避免蜚長流短,惹人臆測,這件事只有爹爹、哥、還有我參與,其間的經過,我們一向守口如瓶。

    夢機玄含著深意注視展千帆。

    「畢竟是你的主張吧?」

    展千帆垂下眼皮,他沉默少許之後,低緩的問道:「爹……爹是如何過世的?」

    屋裡的氣氛忽然間凝窒了,一陣陣的寒意由四方湧至,固結成絲絲冰柱。

    展千帆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答,他抬起頭掃視眾人,那張強烈分明的俊容上,刻劃著冷厲的線條,就好像廟裡供奉的天王神像,透出不屈和威嚴的神采,令人望之生畏。

    夢禪決喟息一聲,走到床邊坐下去。

    那一夜

    血戰已近尾聲,大廳裡死傷縱橫,狼籍一片,展毅臣的身上已經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了,然而浴血搏戰的他,仍舊發揮出驚人的潛能,但見劍芒掠過,哀號震天,那股銳意激勵船塢的兒郎們,與他同仇敵愾,共禦強敵,竭力將戰圈控制在廳中。

    這時候,展毅臣看見一群人潮,被展家船塢的弟兄們逼回至大廳中,不一會兒,展千舫頎長的身影也跟著出現了。

    雖然他的長子步伐凌亂,顯然受傷不輕,然而他卻奮不顧身,將眼前的敵眾逼得險象環生,節節後退。

    那個平素溫和敦厚的愛子,在這血夜裡,驟然轉變成一頭勇猛的豹子,他的劍法吞含無比的殺氣,招招奪命,式式勾魂。

    父子倆在鏖戰中接近

    「爹,谷執堂和熊執堂都撤退了。」

    「千帆呢?有沒有碰見他?」

    「他帶燕盼歸撤走了。」

    「你為什麼不走?」

    「我斷後,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也快走吧!」

    「婆婆呢?」

    「婆婆!」

    展千舫紅著眼,他大喝一聲,揮劍疾斬一名由側面攻來的人,他的劍一抽出,又順勢斬殺另一名襲擊者。

    「婆婆也走了!」

    展毅臣還想問話,柳長青的九環刀由天而至,劃向他們。

    「納命吧,展毅臣。」

    展毅臣振臂縱起,劍波漫射四逸,環罩出層層的劍幕,可惜他的功力已散,餘勁不足,被柳長青破勢攻入,他抽身閃避,刀鋒劃過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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