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工夫之後。李詩到了吳應騏府邸大門口,昨夜,今早大不同,他完全是光明正大的依禮而來。
吳應騏的府邸氣派得很,一名武官帶著八名親兵,共是九個人站門,一邊各四,手撫刀柄弟立,泥塑木雕似的,一動不動。
親兵尚且如此,其他的可想而知,吳三桂父子帶兵有一套,吳家軍應是一支鋼鐵勁旅。
來回走動的是那名武官,他一見李詩走來,立即停住:「站住,幹什麼的?」
李詩停了步:「我昨夜來見過吳將軍,將軍命我今早來……」
那武官「呃!」地一聲,截口道:「你姓李!」
「是的。」
「上頭交待過了,你跟我來吧!」
吳應騏似乎是言而有信。
那武官從側門把李詩帶進了府,然後走一扇門又把李詩帶進了跨院。
跨院裡停滿了車馬,而且幾匹馬都已經備好,十幾個護衛穿戴的壯漢侍立著,肅靜無聲。
武官上前對一名領班護衛指李詩道:「他就是將軍交待,令早會來的那個姓李的。」
領班護衛看了李詩一眼:「讓他在這兒等著,將軍馬上就來了。」
武官應了一聲,向李詩道:「你在這兒等著吧,我走了。」
李詩道:「有勞了,謝謝:」
「不客氣。」
武官走了。
跨院裡那麼多護衛,只有那領班護衛看李詩,冷冷的:
「你就是昨天夜裡來見我們將軍的那個人?」
李詩道:「不錯!」
「你真是好修為啊,來去神不知,鬼不覺,害我們好挨了將軍一頓罵!」
顯然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姓李的是何許人,否則他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李詩道:「事非得已,還請諸位原諒。」
「好說,可不可以讓我們看看你的能耐。」
用意在此,也沒懷什麼好意。
「有這個必要麼?」
李詩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
那護衛領班沒再說什麼,揚起馬鞭就抽。
他出了手,可是他覺得手腕一麻,他一驚,急忙收手,再看時,剛才明明在他手裡的馬鞭,如今卻到了人家手裡,他驚住了。
其他的護衛們臉上也都變了色。
「這是幹什麼?」
誰都聽見了這個冷峻話聲。
大傢伙定神凝目,吳應騏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穿戴整齊,身後還帶著兩個護衛。
護衛領班忙帶著眾護衛施下禮去:「將軍!」
李詩欠了個身:「這位說,待會兒我得騎馬,先給了我一根馬鞭。」
顯然,他是幫著掩飾。
吳應騏大概是信了,沒有再說什麼,道:「你來得倒是很早。」
李詩道:「蒙將軍成全,怎麼敢遲到。」
「好,跟我走吧!」
吳應騏接過一匹健騎,翻身上馬。
一名護衛也遞給李詩一匹馬,一共是十人十騎,浩浩蕩蕩從邊門出了跨院。
兩名護衛在前開道,兩名護衛緊跟在吳應騏身後,再後頭是李詩,最後是四名護衛。
護衛把吳應騏跟李詩隔開了,而且後頭有四名護衛監視著李詩。
這是必要的防範措施。
只是,一旦發生了什麼,有沒有效就不得而知了。
沒多大工夫「平西王府」到了。
吳三桂這「平西王府」,是明永歷皇帝遺留下來的「五華山宮殿」其氣派可想而知。
先幾年降清的洪承疇,雖也是位極人臣,可是跟吳三桂比起來,就顯得寒傖多了。
吳三桂除了「五華山宮殿」之外,還佔了明沐國公沐恩波遺留的七萬畝莊園,爵位實際上已由「平西王」升為「開國和碩親王」。
洪承疇到死才不過封了個「三等輕車都尉」,是廿六個貴族晶級中倒數的第三級,在京裡被賞賜了一所大宅院,就滿足的不得了了。
「平西王府」的氣派可知,其禁衛之森嚴,也在意料中,連吳應騏這等身份,老遠就得下了馬,由護衛們牽著馬,步行到了大門,而且還得由側門進入「平西王府」。
「平西王府」的禁衛,似乎已經知道吳應騏今天早上要帶這麼個人來了,他們見到了李詩這麼個人,不但沒有問,也一點沒有驚奇。
其實這是必然的,想也知道,既有充裕的工夫,吳應騏還能不通知「平西王府」,好有個準備?
不只沒有問,沒有驚奇,還要搜身。
「身上有沒有帶兵刃?」
「帶了。」李詩實話實說。
不說不行,因為要搜身。
「什麼兵刃?」
「一把軟劍,一把匕首。」
「交出來。」
李詩望吳應騏:「將軍,對我來說,有沒有兵刃都是一樣。」
還是真的。
「這是『平西王府』的規法,人人都得遵從,沒有例外。」
「那麼,我軟劍可以交出來,匕首不行。」
「怎麼?」
「匕首為先皇帝所賜寶匕,所到之處一如先皇帝親臨。」
「你在別處可以這麼說,在雲貴一帶不行,『平西王府』就要起兵匡復,還認他們什麼皇帝!」
「可是現在總還是『平西王府』,這個『平西王』也還是先皇帝封的,是不是?」
這一問問得好。
吳應騏問得一時沒能說出話來,沉默了一下,他才點頭道:
「好吧,軟劍交出來就行了,匕首可以不必交。」
李詩把軟劍交了出來。
「沒有別的了?」
「我有必要欺瞞麼?欺瞞得了麼?」
倒也是。
沒再查了,李詩跟著吳應騏往後走,一路只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弓上弦,刀出鞘,如臨大敵,也真慄人。
到了一個院落前,院門前站著禁衛,只吳應騏帶著李詩進去了,吳應騏的護衛們留在了外頭。
這個院子是什麼地方,可想而知。
果然,這個大院落裡的禁衛,比一路這上所見還要森嚴,明處、暗處,到處是人,而且一看就知道,個個都是好手。
當然,李詩不會被這種陣仗嚇著。
李詩跟著吳應騏到了一處既像大廳,又像大堂的地方,四周,高高的台階上,隔不遠就是一個跨刀的,個個面無表情,凝立不動。
吳應騏帶著李詩直上台階進人,好宏偉的一棟建築,畫棟雕樑,美輪美奐。
正中上座,一張虎皮巨椅,兩旁邊,一邊各八,共是十六名跨刀護衛,從虎皮椅一直排到門邊,個個也是面無表情,凝立不動。
離虎皮椅前十步,吳應騏停住,只見他恭謹躬身:「末將吳應騏,求見王爺。」
話聲引起回聲,嗡嗡作響。
回聲甫落,虎皮椅後的那扇巨大屏風後,響起了一陣雄健步履聲,隨著這陣雄健步履聲,那扇巨大屏風後,一前二後的轉過三個人來。
前面一個,是一個中等身材灼錦袍老人,儘管只是中等身材,但他虎步穩健,臉色冷肅,目光銳利,別有一種懾人威儀。
後面兩個,則是穿著,打扮與虎皮椅前那十六名跨刀護衛相同的壯漢,一望可知,那是兩名貼身護衛。
這三個人一從屏風後轉過來,十六名護衛立即躬身揚聲:「恭迎王爺。」
王爺,當然,那錦袍老人就是平西王吳三桂了!
吳三桂走過來,大刺刺的往虎皮椅上一坐,兩名貼身護衛則緊立背後左右。
吳應騏上前一步,恭謹躬身:「末將見過王爺。」
吳三桂走過來,大刺刺的往虎皮椅上一坐,兩名貼身侍衛則緊立背後左右。
吳應騏上前一步,恭謹躬身:「末將見過王爺。」
吳三桂兩道銳利目光則投向李詩。
李詩從容、泰然,微一躬身:「草民李詩,見過王爺。」
吳三桂臉色變了:「你就是那個京裡來人?」
「草民正是。」
「你不過是個江湖百姓,見了本藩居然敢做不為禮,你有幾個腦袋!」
那一十六名護衛立即手撫刀柄,作勢欲動。
李詩依然從容、泰然:「草民為天下百姓而來,王爺既以匡復為己任,不應該在小節上斤斤計較。」
「不管怎麼說,禮不可廢。」
「王爺認為禮不可廢?」
「當然。」
「那麼草民身懷先皇帝御賜寶物,所到之處如御駕親臨,王爺是不是該下位行大禮?」
「大膽!」吳三桂臉色再變:「本藩起兵匡復在即,那還認什麼愛新覺羅是皇帝。」
「敢問王爺,那王爺還要自稱什麼本藩?王爺這個平西王又是怎麼來的?」
「好一張利口!」吳三桂大喝而起。
十六名護衛十六把刀,一起出鞘。
李詩那把這種陣仗放在眼裡,他依然從容、泰然,像沒有看見一樣。
昱然,那十六名護衛就等一聲令下了-
「我要殺你易如反掌吹灰。」吳三桂道。
「草民斗膽!」李詩道:「未必,草民要是怕死,也不會千里迢迢跑雲貴來見王爺了,而且草民認為王爺也不會殺草民。」
「你認為我不會殺你?」
「王爺率百萬雄師,以匡復做為號召,未出師而先殺一個為天下百姓請命的小百姓,那不是智舉,也會讓天下英雄恥笑。」
吳三桂臉色速變,但他終於還是緩緩坐了下去:
「好,我就將你一顆人頭,暫時寄在你的項上。」
錚然一聲,十六把刀又一起人鞘,十六隻手也離開了刀柄。
吳三桂目光凝注,銳利逼人:「聽說你還是分別在『張家口』、『北京城』分別壞我大事之人。」
「事實如此,草民不敢否認。」
「還有,擒鰲拜,敗貝勒紀玉的,也是你?」
「是草民。」
「恐怕你還不知道,本藩跟鰲拜的淵源。」
「草民不知道,宦誨中事,草民也一概不過問。」
「那麼本藩告訴你,本藩扒你的皮,抽你的筋都不為過。」
「是因為草民先擒鰲拜,阻他謀篡,現在又來壞王爺的大事?」
「你算得上是一個明白人。」
「王爺,各有立場……」
吳三桂沉聲道:「說什麼各有立場,你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王爺,請恕草民直言,什麼人都能罵草民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唯獨王爺不能。」
「你找死!」吳三桂怒拍座椅扶手:「當年一念之誤,所以本藩如今要贖罪!」
「王爺真是為贖罪麼?」
「你……」吳三桂霍地又站了起來。
一十六把鋼刀再次一起出鞘。
「王爺要真是為贖罪,就不應該再輕易殺人。」
吳三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還是坐下了。
十六把鋼刀又入了鞘。
「吳應熊的信呢?」
李詩當即探懷取出那封信,雙手遞出。
吳應騏接了過去,上前呈與吳三桂。
吳三桂拆閱了那封信,然後抬眼:「這封信,是你讓他寫的?」
李詩道:「也是吳額駙自己悲天憫人。」
「好一個悲天憫人,他不會不知道,本藩志在匡復。」
「知父莫若子,吳額駙當然知道王爺的心意。」
吳三桂臉卜掠過一牡異樣神色:「信我已經看過了。」
「但不知王爺……」
「他既然知道本藩的心意,就不該寫這封信,當然,本藩也知道,以他如今的處境,有他的不得已。」
「王爺,不要污蔑了吳額駙,也不要冤枉了朝廷,這封信完全是吳額駙願意寫的。」
「那是你說的。」
「要是真如王爺所說,吳額駙不寫這封信是死,寫了這封信,王爺不聽他勸他也是死,他為什麼還要寫這封信?」
「他是希望我聽他勸,可以幸保不死!」
「那麼,一個為人子者的期盼,可能要落空了!」
吳三桂臉色為之一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王爺真能不顧自己的骨肉?」
「他既為我子,就該從容赴死,他為匡復而死,死得壯烈,死得榮耀。」
「倘若是為一個為人父者的私慾而死,那就死得太不值得了!」
吳三桂大喝:「李詩……」
「王爺,真為什麼起兵,王爺自己最清整,吳額駙有悲天憫人之心,王爺就不為各地百姓著想?」
「本藩這就是為收復河山救百姓。」
「怕只怕百姓末蒙其利。先受其害!」
「那是無可避免的!」
「王爺可知道慧娘?」
「你還敢跟本藩提慧娘!」
「慧娘都能為吳額駙死……」
「兒女私情怎比得匡復大業。」
「當年王爺留吳額駙在京的時候,是不是就打算不要這個兒子了?」
「子女是本藩的骨肉,骨肉怎能割捨!」
「那麼王爺怎麼能不為吳額駙……」
「這是難以兩全的事,為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我也只有忍痛!」
話說得悲痛,卻不見他臉上有悲痛之色。
而且,這話說得也真夠冠冕堂皇。
「人投生時若能有抉擇,奉勸後來者,不要投生權貴豪門,上天也應該知道,那不是福,是禍。」
「李詩,你已經見到本藩了,信也已經帶到了……」
「王爺莫非要逐草民了。」
「你由吳應騏帶來見本藩,也總算是依禮而來,本藩不會下逐你之令……」
「多謝王爺!」
「可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你也該走了。」
「草民還不死心!」
「怎麼說,你還不死心?」
「是的。」
「李詩,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本藩匡復之心……」
「草民斗膽,敢請王爺三思!」
「本藩又何止三思,幾經思考,深感應該起兵匡復,以贖前衍。」
「王爺,一念之誤……」
「一念之誤是在當年,不是如今。」
「草民卻怕王爺一錯再錯。」
「李詩,本藩難道還不如你?」
「草民不敢,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李詩,本藩不能不承認,你很會說話……」
「王爺,這無關會不會說話,草民本一片真誠,也說的是實話……」
「所以,本藩不怪你的以前種種,也不怪你的眼下種種,你回京去吧!」
「王爺……」
「李詩,你要知止。」
「是的,王爺,人都要知止。」
吳三桂提高了話聲:「李詩……」
「王爺要別人知止,何獨自己不知止?」
「李詩,你放肆……」吳三桂臉上有了怒色。
「王爺剛說過,不怪草民!」
「但是你要有分寸。」
「王爺,人不管幹什麼,都要有分寸。」
吳三桂臉上的怒色增添了三分:「李詩,你要是再這麼放肆……」
「王爺,草民不敢放肆,但是有些話不吐不快!」
「你還要說什麼?」
「王爺你自從進入雲南以後,不僅就是雲南的皇帝,而且兼有貴州、雲貴的大小官吏,一概歸王爺任免,雲貴的種種稅收,也一概由王爺經營,朝廷從不查帳,王爺甚至可以保舉其他各省的官吏,自鑄雲南的銅錢、銀錢,朝廷還命別的省份,每年輸送協餉給王爺,在兩千萬兩以上。
王爺現在已不是『平西王』,而是開國和碩親王,不但擁有先朝永歷爺遺留下來的五華山宮殿,而且還擁有先朝沐國公的七萬畝莊園,享盡人間之極榮華寶貴,王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吳三桂微有悼容:「對本藩,你知道的不少。」
「既然來見王爺,來勸王爺,對王爺當然要有所知。」
吳三桂隨即轉趨平靜:「由此,你可以知道,本藩不是為一己之私,而是為我所有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他還是一口咬定。
不過,照理說,吳三桂他這麼說,似乎可信。
李詩目光一凝:「這麼說,王爺是一定要起兵!」
「那是當然,本藩說過,任何人無法動搖,任何人無法改變。」
「王爺可知道,倘若勸阻不成,草民打算怎麼做麼?」
「你打算怎麼做?」
不知道吳三桂是否知道,不過他表現得很平靜。
或許,吳三桂他知道,可是對一個統百萬雄師,久經沙場,身經百戰的他來說,根本沒把這種陣仗放在眼裡。
「草民不敢隱瞞,倘若勸阻王爺不成,草民打算刺殺王爺。」
吳應騏勃然色變,立即上前三步,擋在李詩跟吳三桂之間。
吳三桂仰天大笑,聲震屋宇:「不要這麼經不起事,讓人笑話,閃開!」
吳應騏還真聽話,一躬身,退向一旁,但他仍然目光炯炯,監視著李詩。
吳三桂道:「李詩,你把『平西王府』當成了什麼地方?」
「草民知道『平西王府』禁衛森嚴,但平民認為,『平西王府』總不及禁宮大內。」
「是麼?」
「王爺以為呢?」
「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草民正有此意!」
吳應騏一揚手,不只是十六名護衛的十六把鋼刀一起出了鞘,連那兩名貼身護衛的佩刀,也都掣在了手中。
但是吳三桂依然很平靜:「你這個打算,吳應熊知道不知道?」
「吳額駙不知道。」
「那他還情有可原,李詩!」
「王爺!」
「本藩愛惜你是個人才,要你投效我『平西王府』,你定然不肯。」
「王爺沒有說錯。」
「那麼本藩退而求其次,要你打消這個念頭,快快離開我『平西王府』回京去。」
「王爺是怕傷了草民?」
「不錯,本藩會為少一個人才而痛惜。」
「多謝王爺,王爺不必痛惜,草民或許刺殺不了王爺。但自信自保有餘,絕對可以全身而退。」
「李詩,你太自負了。」
「草民從來不敢自負!」
「好!」吳三桂猛點頭:「那你就試試。」
他那裡話聲方落,十六名護衛閃身撲擊,十六把鋼刀一起揮向李詩。
李詩探手人懷,寒光暴閃,寶匕出鞘,只聽一陣金鐵交嗚聲,十六把鋼刀有的脫手飛去,有的思兩截,十六名護衛駭然暴退。
李詩寶匕立胸,凝立不動,威態懾人。
吳應騏臉色大變。
吳三桂白著臉站起:「李詩,你讓本藩越發愛才。」
「謝謝王爺厚愛,草民心領。」
兩名貼身護衛突然越過吳三桂,疾撲李詩。
李詩寶匕再揮,輕喝:「我不傷無辜,閃開!」
兩名貼身護衛真聽話,一起踉蹌斜斜退後,掌中,刀只剩了一半。
剎時,吳三桂身邊沒人了。
吳應騏大驚,他剛要動。
李詩比他快太多了,跨步而上,鋒利的匕首尖正抵在吳三桂的喉頭:
「王爺,怎麼樣?」
吳應騏心膽欲裂:「李詩!」
叫聲中,他就要撲上。
李詩道:「將軍不怕濺一身血?」
吳應騏硬生生剎住撲勢:「李詩,你不能!」
「那就要看王爺了!」李詩道。
「李詩……」吳三桂的喉頭動了一下。
「王爺,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
忽所一個中氣十足的蒼勁話聲傳了過來:「他不是本藩,你叫他改變什麼心意?」
循聲望,屏風後又轉出一個錦袍老者,身軀比「吳三桂」高大、濃眉虎目,威儀也更懾人,而且另有一股逼人的陰鷙之氣。
隨著這錦袍老者出現的,是身邊更多的護衛,還有從門外湧進來的,黑壓壓一片的兵勇。
吳應騏急忙退了開去:「李詩,你上當了。」
李詩很平靜,望「吳三桂」:「怎麼,你不是平西王?」
「吳三桂」道:「不是!」
「誰才是真正的平西王?」
後來那錦袍老者冷冷道:「本藩在此!」
李詩抬眼望了過去:「沒想到堂堂的平西王也會施詐!」
「你知什麼,兵不厭詐,本藩知道有你來見,哪有不預作準備的道理!」
「也好,既然真正的平西王已經現身,草民願意聽聽王爺自己怎麼說!」
「他怎麼說的,就是本藩叫他怎麼說的。」
「王爺還是不聽勸!」
「任何人也休想讓本藩改變心意,你要是個聰明人,你就不該來這一趟。」
「那麼王爺現在打算拿草民怎麼樣,是不是也願意放草民回京?」
「這是本藩唯一心意跟他不一樣的地方。」
「王爺打算殺草民?」
「你是本藩唯一的障礙,今天不殺你,後患無窮。」
「既然這樣,草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王爺就下令吧!」
「本藩絕不會遲疑。」
吳三桂就要抬手。
背後一名護衛突然上前,鋼刀架在他脖子上:「你遲了一步!」
明明是個鬚眉男子,卻是女子聲音。
這聲音,聽得李詩心頭猛震。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也立時震驚了全場,可是卻沒一個人敢動。
吳三桂還真保持鎮定:「你是什麼人?」
「李詩的朋友。」
「你好能耐。」
「誇獎了,走過去!」
在那名護衛的脅迫下,吳三桂乖乖的走向李詩,很乖的到了李詩面前。
如今面對面,李詩清楚的看到,那名護衛,不是姑娘羅梅影喬妝改扮是誰。
她道:「抱歉,現在應該是必要的時候。」
「謝謝!」
「我不怪我就行了。」
「我那能那麼不知好歹。」
「現在我把吳三桂交給你了。」
「這一位是准?」
「平西王麾下第一戰將馬寶。」
「失敬!」
李詩轉過匕首,抵住了吳三桂。
「這位馬將軍也不能放。」
羅梅影的鋼刀已到了馬寶肩上。
眼下「平西王府」的人這麼多,卻只有眼睜睜看著李詩跟羅梅影兩個人挾持著吳三桂跟馬寶,沒一個人敢動。
只聽李詩道:「王爺,現在主客易位,你殺不了草民了。」
「本藩殺不了你了,難道你就真能殺本藩?」
「我們知道,多謝王爺。」
「既然這樣,本藩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草民敢情王爺最後三思!」
「李詩,你所以千里迢迢,從京裡來到雲貴,勸阻本藩起兵,甚至要刺殺本藩,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相信本藩是為匡復,而是認為本藩是為一己之私,是不是?」
「事實如此,草民不願否認!」
「倘若本藩能讓你相信,本藩確是為匡復,而不是為一己之私,又如何?」
「不錯!」
李詩毫不猶豫,肅然道:「倘若王爺真能讓草民相信,王爺確是為匡復,而不是為一己之私,草民絕不敢再對王爺不敬,立即收手不再管這件事。」
「好!」吳三桂微點頭,臉上居然泛現了笑意:「聽你這麼說,本藩也相信,你還不失為一個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一頓,揚聲:「有請殿下。」
隨著屏風後有人傳呼:「王爺有請殿下。」
殿下?這是誰?那裡來的殿下?
李詩感到詫異,望羅梅影,那知羅梅影也正以詫異目光望他,暈然,姑娘也不知道。
就這一轉眼工夫,屏風後響起了步履聲,由遠而近。
隨著這陣步履聲,屏風後轉過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位一身錦袍的白面書生,一個是位身著儒服的白髮老人。
白面書生年約卅餘,文質彬彬,但長眉風目,有一種雍容華貴氣度。
白髮老人看上去有六十多,一看就知道是位飽經世故,精明幹練人物。
這兩位人一出現,吳三桂立即道:「罪臣吳三桂,率所屬見過殿下。」
他居然不顧寶七抵住要害,轉過去恭謹躬身。
吳三桂這一施禮,馬寶、吳應騏,及在場護衛、兵勇,都恭謹施下禮去。
白面書生人目眼下情景,微微一怔:「吳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吳三桂一點也沒有隱瞞,當即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白面書生驚聲道:「有這種事……」
他抬眼望李詩:「兩位義士誤會了,我可以證明,吳將軍起兵確是為匡復,不是為一己之私。」
李詩道:「閣下可以證明,敢問……」
白髮老人道:「這位姓朱,朱三太子。」
羅梅影道:「朱三太子?」
白面書生道:「我叫朱慈炯,先皇帝的第三子,周皇后所生,當年狡虜逆天背盟,乘我內虛,雄據燕都,竊我先朝神器,變我中國冠裳,吳將軍深悔拒虎進狼之非,正當他準備反戈北指的時候,他遇見了我,當時我才十三歲,吳將軍他只好避居僻壤,養晦待時,選時練兵,密圖恢復……」
白髮老人接著道:「現在時機已經成熟,定在甲寅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寶,建元周咨,國號仍然大明。」
吳三桂道:「到了那一天,我要恢復我大明衣冠,率眾先祭永歷爺,然後發佈檄文興明討虜,李濤,如今你信電不信?」
羅梅影遞了一個眼色過來。
李濤會意:道:「請恕草民不敬,奉三毆下興明』討虜,恐怕不是單憑這樣就能取信於天下的。」
白面書生道:「那當然。崇湞十六年,我一十二歲.受封為定王,兩位看看這個。」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印,托在掌下。
看得出來,那是一顆銀印。
白髮老人雙手接過來,走到李詩,羅梅影近前,又雙手舉印向二人:「兩位請看。」
銀印不大,篆刻的小字當然也大不到那兒去。
可是李詩、羅梅影都看見了,那是「敕封定親王」幾個小字。
羅梅影的目光又投向李詩。
李詩道:「老人家請回。」
白髮老人捧著銀印走了回去,雙手遞還給白面書生。
白面書生接了銀印又藏回懷中,道:「兩位義士以為如何?」
李詩道:「吳將軍為什麼不早說?」
「時機未成熟。」吳三桂道:「我若早說,如何還能養晦待時,選時練兵,密圖恢復?」
「將軍認為現在時機成熟了?」
「滿虜皇帝要削三藩、我要是不搶先一步,一旦失去乒印如何起事。」
「怎麼說,宮裡要削三藩?」
「不錯。」
「將軍是怎麼知道的。」
「吳應沛傳遞的消息。」
吳應熊卻沒有告訴李詩。
宮裡也沒眼李詩提起過。
「三殿下就在這『平西王府』這麼多年。」
「五華山宮殿,再加上沐國公的七萬畝莊園,藏一個人還不容易。」
「李爵不敢再對將軍不敬!」
李詩收起了寶匕。
羅梅影也垂下了鋼刀,但是她並沒有把鋼刀人鞘,道:
「不知道將軍說的,現在還算不算數?」
吳三桂道:「女義士何指?」
「讓草民二人盡快離開『平西王府』,回到京裡去。」
「我想留下兩位。」
梅影手中鋼刀微動。
「放走兩位這種奇才,實在可惜,兩位既是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何不留下共襄盛舉。」
羅梅影手中的鋼刀不動了。
白面書生道:「是呀!要是兩位肯留下來,我會以國土之禮待兩位。」
「多謝三殿下跟吳將軍厚愛。」李詩道:「草民二人都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白面書生道:「可願說說義士的理由?」
「草民對清主有許諾在先。」
「兩位義士都是重信諾的人物,既如此,咱們不久之後在北京城見。」
不久之後「北京城」見?李詩他許諾衛護小皇帝十年,真要是有那一天,他怎麼辦?
李詩欲言又止。
羅梅影知道他,把話接了過去:「吳將軍,草民二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吳三桂道:』兩位義士隨時可以走。」
李詩、羅梅影一起向白面書生躬身:「草民告辭。」
白面書生道:「我要謝謝兩位。」
李詩、羅梅影微一怔。
「兩位為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保留了希望。」
李詩、羅梅影懂了。
李詩道:「倒是草民二人該謝謝殿下以及時現身,沒有讓草民二人鑄成大錯,成為千古罪人。」
「兩位義士言重了,我送兩位出去。」
「萬萬不可.草民等當不起。」
「兩位都是國土一流,怎麼說我都該送兩位。」
李詩還待再說。
白面書生已然抬了手:「兩位請。」
李詩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有道:「草民二人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跟羅梅影雙雙向外行去。
白面書生與白髮老人送了出去。
白面書生這一送,吳三桂、馬寶、吳應騏,當然得跟隨在後。
裡頭的人忙退向兩旁,讓出一條出門路。
出來再看,真的,外頭也圍上了,圍得水洩不通,而且弓上弦、刀出鞘。
照這情形看,李詩、羅梅影固然不難全身而退,但是要全身而退,恐怕得費上一番手腳。
吳尖騏從後越前,揮手大喝:「讓開。」
那黑壓壓的一片潮水似的,很快的退向兩邊,讓出了一條路。
李詩微欠身:「謝謝將軍。」
吳應騏欠身答禮:「好說。」
李詩沒再說什麼,與羅梅影往前行去。
白面書生帶著白髮老人、吳三桂、馬寶、吳應騏等在後送行,所到之處,眾兵恭謹行禮。
此刻的「平西王府」大門,已經是中間大開,站門的兩邊肅立。
出了大門,李詩、羅格影回身道:「三殿下,吳將軍請留步。」
白面書生、吳三桂等停住。
白面書生道:「那我就不送了,兩位好走。」
「謝謝殿下。」
「希望我們能很快的在京裡見面。」
李詩什麼都不好說,只有應了一聲:「是!」
「兩位沒有坐騎代步,我送兩位兩匹健騎。」
「謝謝殿下,草民二人有馬匹寄放客棧。」
「那就好。」
「事民二人告辭。」
李詩、羅梅影再次告辭,一躬身,回身行去。
白面書生沒再說什麼,帶著吳三桂等立望,一直望到李詩、羅梅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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