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當然避不開崗哨,避不開巡查隊伍,可是誰不認識李詩,誰又認不出「肅王府」的馬車?
當然是一路通行無阻。
斷了腿的黑衣人在車裡「指揮」,李詩趕著馬車走大街、走胡同,後頭那輛緊跟著前一輛走。
只是一盞熱茶工夫之後,到了一處。
這兒是個靠近城牆根兒的偏僻胡同,整條偏僻胡同只有一戶人家,斷腿的黑衣人就讓馬車停在了這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是座破舊宅院,看樣子還不小,油漆剝落的兩扇大門關得緊緊的,裡頭沒有一點聲息。
這兒確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而且,這麼大一座宅院,藏多少人都藏得下。
只是,蹄聲、輪聲由遠而近,裡頭的人應該聽得見,也應該有動靜才對。
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兩輛馬車已經都停住了,破舊宅院裡仍然寂靜如死,沒有一點動靜。
是不是非得等他們的人露面不可!
經過李詩的示意,斷腿黑衣人掀起車簾露了面,而且向著破舊宅院發了話:
「車來了,我們來了。」
他叫了兩聲,宅院裡依舊沒有動靜。
李詩道:「怎麼回事?」
斷腿黑衣人道:「不對,讓我下車。」
李詩當即示意兩名護衛扶黑衣人下車,黑衣人下了車,讓兩名護衛扶著他上前敲門。
兩名護衛望李詩請示。
李詩點了頭。
兩名護衛這才扶斷腿黑衣人上前敲門。
斷腿黑衣人敲門敲了兩三遍,宅院裡只要有人,絕對聽得見。
但是,宅院裡還是沒有動靜。
李詩道:「你不會記錯地方吧?」
斷腿黑衣人忙道:「不會,不會,我記得清清楚楚,絕對是這兒!」
「那是怎麼回事,人呢?」
「不知道啊!」
李詩沒再說話,從車轅上騰身而起,越過圍牆過了宅院。
這座破舊宅院喳真夠破舊的,恐怕有不少日子沒人住了,不但房屋破損的破損,倒塌的倒塌,院子裡都長出了野草,足足有半人高。
李詩飛快的搜尋一匝,沒人,就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可卻有人待過的跡像,痕跡是薪的,而且人還不少。
他開門走了出去,斷腿黑衣人忙問:「怎麼樣?」
「沒有人,空宅院。」李詩道。
斷姐姐黑衣人急了:「我說的是實話……」
他生怕李詩以為他要詐。
李詩道:「我知道,我看得出,裡頭有人待過,人還不少,剛走不久,也就是天亮前了。」
斷腿黑衣人神色一鬆:「只要你們信得過我就好……一定是他們發現有什麼不對了,換了地方,或者……說不定已經出了城了。」
李詩道:「要是他們換了地方,以你看,他們會到那兒去?」
顯然,他不信其他那麼多人,還帶著個吳額駙,能那麼容易就出了內城。
「那就不知道,倉促之間撤離,那有準兒。」
這倒也是。
「難道你們就沒有商量過幾個地方?」
「沒有!」
忽聽一陣急促蹄聲傳來,飛快來近。
這是什麼人?
幾個人往胡同口望,一騎白馬飛似的馳近胡同。
李詩一眼就看出誰了。鞍上騎士是玉貝勒。
轉眼間,白馬馳到,長嘶踢蹄而起,一個飛旋停住,好俊的騎術,玉貝勒控韁端坐,顧盼生威。
架著斷腿黑衣人的兩名護衛忙躬身:「貝勒爺!」
後車的護衛們也下來了,忙也見禮。
李詩欠了欠身:「貝勒爺!」
玉貝勒這才翻身下馬:「我聽他們稟報,說你護著我妹妹出城去了,特地趕來看看,怎麼到這兒來了,這是怎麼回事?我妹妹呢?」
李詩道:「貝勒爺還沒有回府去?」
「沒有。」
李詩只得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聽畢,玉貝勒雙肩一揚望斷腿黑衣人:「這個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是的。」
「該死!」玉貝勒一聲冷叱,揚起馬鞭就抽。
李詩伸手架住:「貝勒爺開恩,草民擅自做主,准他將功折罪,並答應給他治腿。」
玉貝勒收回了馬鞭:「謝謝你救了我妹妹跟賈姑娘。」
「草民不敢。」李詩欠了個身。
「他說其他的人帶著吳額駙藏在這兒,人呢?」
「許是有什麼驚兆,天亮之前換地方了!」
「也只有在天亮之前了,天亮以後不可能。」
「草民也這麼想。」
「你打算怎麼辦?」
「草民正打算讓他們幾位押著兩輛車回去,草民繼續搜尋。
玉貝勒向著幾名「肅王府」護衛一揮馬鞭:「你們回去吧,把其他的人交『查緝營』,這個人暫留府裡,給他治腿。」
幾名護衛轟然恭應。
黑衣人忙躬身哈腰:「謝貝勒爺恩典,謝貝勒爺恩典。」
玉貝勒道:「別謝我,是這位李俠士救了你的命!」
「是、是,謝謝李俠士,謝謝李俠士。」黑衣人轉過來又謝李詩。
李詩道:「好了,趕快走吧!」
幾名「肅王府的護衛架著黑衣人各自上車,趕著兩輛馬馳去。
望著眼前的玉貝勒,李詩心裡有高興,有難受,高興的是手足重逢,弟弟挺拔俊秀,一表人才,難過的是兄弟對面,卻不能相認,旋即他定了神,欠了身:「草民告辭。」
玉貝勒抬手:「我跟你一起找!」
李詩微一怔,隨即又欠身:「草民斗膽,敢情貝勒爺收回成命。」
「你不要我跟你一起找?」
「是的!」
「為什麼?」
「如今禁衛各營精銳盡出,整個內城都需要貝勒爺坐鎮指揮,況且,搜尋那些人,草民一個人較為方便。」
玉貝勒遲疑了一下:「好吧!依你。」
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望著玉貝勒飛騎馳出胡同不見,李詩轉身又進了宅院。
這回他仔細找,仔細看,根據那些痕跡,他很快就有了收穫。
第一:那些人走得匆忙,沒工夫消滅這些痕跡。
第二:那些人是從後門走的。
從第一項看,可能他們的確發現了什麼驚兆,才慌忙撤離,連消滅痕跡的工夫都沒有。
從第二項看,那麼多人,還帶著個吳額駙,又走得匆忙,沿途一定會留下痕跡,順著痕跡找下去,應該會有所獲。
李詩沒有多耽誤,他立即從後頭出了宅院。
後頭不是胡同,是一片荒地,野草,老高,荒地一直延伸到城牆根兒。
城牆根兒歸嫡牆根兒,他們從這兒走不了,否則他們也不會那麼費事,分出幾個人,潛入「肅王府」去劫持內眷了。
為什麼從這兒走不了,一看就明白了,因為這一帶的城牆根兒長滿了帶刺的荊棘,根本沒辦法近城牆根兒。
這恐怕是誰也想不到的。
既然這兒走不了,那當然是往別處去了。
往別處去只有一條路,匆忙間也沒有選擇,從這片荒地走。
那麼多人踩著野草,能不留痕跡?
那片荒地,很明顯的痕跡,草都倒了,像一條路似的,往遠處延伸。
李詩就順著這痕跡找下去。
走完草地還有別的。
頓飯工夫之後,他來到一處
不遠處那地方,是一片樹林,相當茂密的樹林。
樹林裡似乎有人家,因為有路進樹林,也有炊煙從樹林裡冒起。
差不多,是該做午飯的時候了。
路上的一些痕跡,就隨著路進了那片樹林。
李詩就順著那條路走了過去。
越走越近樹林,一般這種樣的人家,都養的有狗,生人一接近,狗老遠就叫起來了。
可是樹林裡的人家,似乎沒有養狗,李詩已經進了樹林,還沒有聽見一聲狗叫。
李詩進了樹林,眼前立時為之一暗,可見樹林枝葉是多麼茂密。
也就在這時候,李詩覺察出附近有人,人只有一個,不在別處,而是在樹上枝葉茂密處。
人躲在樹上枝葉茂密處幹什麼?
怪不得不養狗,因為有人瞭望,居高臨下,看得更遠,不論誰走近,都難逃過他的目光。
是這樣麼?
不是吧!
要是,為什麼李詩已經進了樹林,他還沒有一點動靜?
也許是爬上樹玩的孩子?
不管是不是,他沒有動靜,李詩也裝不知道,繼續往裡走。
可是他已經警覺到了,樹林裡住的人家,似乎不是一般人家。
往裡走沒十幾步,他覺察有人的那棵樹上,響起了幾聲鳥叫,聽不出是什麼鳥叫,可是很好聽。
李詩照樣沒理會,他終於到了樹林中間。
樹林中間是片空地,就在這片空地上,座落幾間茅屋。
看這幾間茅屋,這戶人家的人口不會太多,頂多五六口,現在屋外沒有人,只有煙囪冒著炊煙。
想必人都在屋裡,或者男人都郵門幹活兒去了,家裡只有老弱婦孺,這時候正在做飯,沒到屋外來。
幾間茅屋周圍都是一圈空地,空地過去才是樹林,空地上有石頭,有木墩,大概是劈柴用的,應該是石頭上、木墩上,都有劈些的痕跡。
李詩沒往幾間茅屋去,他就在一個木墩上坐了下來,一付歇歇腳的樣子。
只坐了一下,茅屋裡不見有人出來,人聲卻來自背後:「找誰呀?」
李詩似乎嚇了一跳,忙回望,背後著個穿一身粗布衣褲的中年人,一身粗布衣褲不合身,濃眉大眼,神情驃悍,也不像是住在這種地方的那種人。
李詩忙站了起來:「我走累了,坐這兒歇歇。」
「你怎麼會走進樹林子來的?」
「我看見樹林裡有煙往上冒,知道住的有人家,想進來要碗水喝。」
「那怎麼不過去要?」
「沒看見人,沒敢貿然過去。」
「你是內城裡的人?」
「是呀!我在一家公館裡當差。」
「到這一帶來幹什麼?」
「我昨天晚上在城外沒回來,今天要進城,卻見城門口盤查得很厲害,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我沒敢走城門,走城牆底下一個洞鑽了進來,一進城卻又見到處是崗哨,到處盤查,我沒敢貿然回去,所以跑這兒來了。」
「你怎麼知道城牆下有個洞?」
「我鑽那個洞不是頭一回了,以前偷偷出城去玩,溜進溜去的,從來沒人知道。」
「你可真行,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端碗茶來!」
「謝謝你!謝謝你!」
「別客氣了。」
中年人往茅屋去了。
望著中年人的背影,李詩知道,這中年人就是剛才藏在樹上的那個人,也就是叫得很好聽的那隻鳥。
因為他在中年人還沒有到他背後之前就知道了,這中年人身手相當輕捷。
這種地方怎麼會住這種人?
不是的,這種人一定是臨時住到這兒的。
那麼,原住在這兒的那家人呢?在茅屋裡麼?還在麼?
沒一會兒工夫,中年人端著一碗水從茅屋出來,走了過來。
李詩沒動,一直到中年人走近,他才迎上兩步接過了那碗水:「謝謝!」
「你太客氣了,一碗水算什麼!」中年人道。
李詩沒再說什麼,把那碗水喝了,把碗還給了中年人,就要走。」
中年人道:「別忙走,再歇會兒。」
李詩道:「差不多了。」
「你怎麼知道現在就沒盤查了。」
這倒是。
李詩呆了一呆,沒動,道:「你知道不知道,城裡為什麼到處盤查。」
中年人道:「聽說是那家大公館遭了賊,丟了不少貴重東西,你這時候往走回,昨天晚上又在城外,萬一讓他們拿你當賊辦,那可是麻煩哪!」
李詩忙道:「我不怕,我又不是賊!」
「你說你不是,得讓他們信才行,你不是不知道,這班吃糧拿俸的,讓上頭逼急了,經常胡亂抓個人充數交差,有多少冤枉啊!」
這可是實情。
李詩不說話了。
「在這兒多歇會兒吧,避過這一陣去,能拿著賊就讓他們拿賊,拿不著賊讓別人倒霉去。」
他詩還是沒說話。
「坐、坐,咱們坐下說話。」
李詩坐下了。
中年人也坐在一塊石頭上:「你經常晚上溜出城去?」
「不,白天也常遛出去。」李詩道。
「白天又不關城,為什麼還要從城牆下鑽?」
「你不知道,守城的都認識我,不該出城的時候先往城外跑,萬一讓他們知會我們公館,我就慘了!」
中年人笑了:「敢情是這麼回事兒,你說的那個洞在那兒啊,我在這兒住這麼久了,怎麼就不知道?」
恐怕這才是正題。
李詩窘迫一笑:「我不能說。」
「怎麼?」
「那地方只我一個人知道,以往鑽進鑽出也只我一個人,不會讓守城的查覺。」
「你是怕知道的人一多,鑽進鑽出的人也會多,萬一讓守城的查覺了,往後你就別想往城外遛了?」
李詩不好章思的笑笑,沒說話。
「就算我們知道,我們也不會用,就算會用,用的時候也絕不會多。」
就是嘛,人家大白天出城,可不怕誰知道。
話雖如此,可是李詩還是只笑不說。
「好吧,那就不提了!」中年人轉了話鋒:「眼看中午了,在這兒吃飯吧!」
李詩忙道:「那怎麼好?」
「那有什麼要緊,不過添個碗,添雙筷子而已,你能走到這兒來,總算咱們有緣,你就別客氣,我去看看飯做好了沒有,給你端一碗來。」
沒等李詩說話,中年人拿著盛水的碗站起來走了。
李詩坐著沒動。
不能動,他怕別處也躲著監視的人。
原不是為監視他的,可是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中年人進了茅屋,冒炊煙的那一間,沒一會兒就又出來了,這回是端了一碗飯,還是剛才盛水的那個碗,不算小,一碗有飯有菜,外帶一雙筷子。
李詩仍然等他來近,才迎上兩步接過來。菜還挺不錯,居然是一塊塊的肉,還都是瘦肉,聞著就挺香。
可是李詩又把碗遞了回去:「謝謝你,我不敢吃。」
中年人訝然道:「你不敢吃。」
「這是狗肉。」
中年人又一怔:「你怎麼知道?」
「以前我有幾個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吃狗肉,看多了,也聞多了,所以我一看一聞就知道。」
「你真不吃?」
「真的,謝謝你。」
「這麼好吃的東西你真沒口福,可是我們沒有別的萊……」
「不要緊,我待會兒回去再吃。」
「好吧,那只有我吃了?」
中年人坐了下來,自己吃了,狼吞虎嚥。
李詩也坐下了:「你們把養的狗殺了?」
「不是殺了,我們砍樹的時候,它讓倒下來的樹砸死了。」
絕不是實話,看他的神色就知道。
這種樣的住家,是絕不會把自家養的看門狗殺來吃的。
也就是說,能把看門狗殺來吃的,就絕不是這兒的住家。
不是這兒的住家,那兒來的?
李詩道:「那你們養的狗真該死。」
中年人物睜仂惜.「什麼薏思?」
「能讓倒下來的樹砸死,不是該死是什麼?」
中年人明白了,他也同意李詩的說法:「是啊!」
很快的,他把一大碗吃完了,道:「我把碗拿進去。」
他站了起來。
李詩跟著站起:「我也該走了。」
中年人目光一凝:「你等會兒走好不好?」
李詩道:「怎麼?」
「把城牆底下那個洞在那兒,告訴我再走。」
「我剛不是說了麼,我不能……」
「你一定得說,不然你走不了。」
「我走不了。」
「不錯。」
「你定是開玩笑。」
「你看我像開玩笑麼?」
李詩看看中年人,中年人臉上的表情仍跟剛才一樣,一點也沒有變化,看不出不像是開玩笑,可是李詩道:「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這還用問麼,當然是跟你一樣。」
「可是事實上你們跟我不一樣,除非你們要等晚上關城門以後要出去。」
「就算是吧!」
「晚上關城門以後,你們要出去幹什麼?」
「許你出去玩,就不許我們也出去玩。」
「不行,我還是不能告訴你……」
「那你就別走了!」
「你怎麼不講理?」
「我說的就是理。」
「我就不信。」
李詩轉身要走。
背後伸來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頭,那不像是手,像五把網勾。
當然,李詩走不了了,他臉上一付痛苦色,扭過頭來道:「你幹什麼?」
中年人咧嘴一笑:「你現在相信不相信你走不了了。」
李詩道:「你怎麼能……」
「我沒有什麼不能的,你少囉嗦,跟我來吧!」
他就這麼一手搭在李詩肩上,推著李詩往茅屋走。
不明內情的看起來,兩個人還挺熱絡的。
他可絕沒有想到,李詩就是要進茅屋,那位吳額駙是他們的人,不能箅人質,不必擔心,可是李詩不能不但心,這兒原來住家的人,讓他們拿來當人質,他一定在有把握保住那些人平安後,才能動手。
中年人推著李詩進了茅屋,進了冒著炊煙那間旁邊的一間,那是殺犬的一間,一明兩暗。
李詩看見了,做為廳堂的外間裡,坐了五六個人,都是中年漢子,似乎剛吃過飯,桌上剩飯剩菜,一片狼籍。
五六個人個個神情驃悍,穿的衣裳可不一樣,有的是不合身的粗布衣褲,有的則還是穿他們自己的衣裳。
顯然,那些粗布衣褲,定是原先住家的人的,只是沒那麼多,不夠,所以他們才沒有辦法都換穿做為掩飾。
同時,李詩也聽出來了,左右兩邊那兩間裡,都有人,那位吳額駙一定在裡頭,幸虧兩間都垂著布簾,吳額駙沒看見李詩,不然非認出他來不可。
「怎麼回事,不聽話。」一名漢子問。
中年人道:「可不,這小子不吃敬酒,只好讓他吃罰酒了。坐下!」
他五指微用力,把李詩按向桌邊的板凳。
李詩只好坐下了,道:「你們怎麼不講理,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廢話!」中年人道:「我們究竟想幹什麼,你會不知道?」
「你們不像是住這兒的人,住這兒的人不會這樣!」
「對了!」中年人道:「現在不怕你知道了,我們本就不是原住這兒的人!」
「那你們是什麼人?原住在這兒的人呢?」
「我們是什麼人,你不必知道那麼多,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原住這兒的人那兒去了,他們一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在樹林裡一個大坑裡,你要是不乖乖聽我們的話,也會跟他們樣!」
完了,那原住這兒的,一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六口,現在再也不必擔心,他們會被做為人質,受到傷害了。
李詩從心底裡冒起了一股悲憤,曲肘猛往後一撞。
夠那中年人受的,他大叫一聲捂著肚子趴倒在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起來。
這一撞,撞得那五六個驚怒竄直,有一兩個怒喝道:「你……」
李詩冷怒道:「你們也太狠了,這些善良百姓何辜,一家男女老小六口,活活被你們殺死……」
一名中年漢子撲了過來。
李詩揚手一掌就把了打趴了。
其他的還要動。
李詩冰冷道:「叫吳額駙出來,不要老躲著不露面,他走不了的。」
其他幾個漢子為之一怔。
一個道:「你知道我們是你究竟是什麼人?」
「吳額駙認識我,叫他出來看看,就知道我是什麼人了。」
兩邊兩間屋布簾猛然掀起,一邊各出來三四個,有男有女,左邊三四個擁著一人,可不正是額駙吳應熊?
吳應熊一見李詩,臉色就變了:「是你?」
「不錯,是我!」李詩道:「吳額駙,你我似乎有緣!」
吳應熊身邊有名中年女子,長得挺不錯的,道:「額駙,他是什麼人?」
吳應熊道:「他就是我告訴你們的那個姓李的。」
那女子臉色一變,目光像兩把利刃,逼視李詩:「幫他們擒鰲拜的是你?」
「可以這麼說。」
「敗貝勒紀玉的也是你?」
「瓦解你們『張家口』行動的也是我。」
「怎麼說,你……我們娘娘呢?」
「我回京來了,你們那位娘娘,卻永遠留在『張家口』了。」
這誰不懂。
那女子花容失色,臉色大變,驚怒暴喝:「殺了他!」
兩間屋門口各竄出一名漢子,分左右撲向李詩。
李詩對這種人絕不留情,旋身出掌,那兩個一招都沒有過,也趴下了。
就這兩次出手,立即震住了那些人。
李詩道:「你們那位娘娘,外加兩個公主都不行,你們自問比他們強麼?」
一時沒人敢動。
「吳應熊,任憑他們殺害無辜百姓,你能不聞不問?」
吳應熊冷冷道:「沒有辦法,為了我們自己,不能不殺他們!」
「人畜都不放過,你『平西王府』這叫匡復?這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為達成匡復使命,必得先保住我們自己,要先保住我們自己,犧牲小部份人,那是在所難免。」
「荒謬,強詞奪理,一派胡言。」
那女子喝道:「姓李的,你敢……」
她要動。
吳應熊伸手攔住:「李詩,此時此地沒有別人在,你也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要是你能放我走……」
「怎麼樣?」
「平西王府』一定會重謝你…」
「皇宮大內的謝我都不放在眼裡,我會在乎你『平西王府』的謝!」
「你不在乎『平西王府』的謝,那你對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也算盡了心力。」
「我現在就是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盡心力。」
「你是……」
「吳應熊,你不懂麼?」
「李詩,不要做千古罪人,你要慎重三思,明智抉擇。」
「我已經不只三思了。」
「李詩……」
「不要再多說了,有我在這兒,你走不了的,絕走不了。」
「好吧!」吳應熊點了頭。
他那裡這麼一聲,那女子再度暴喝:「殺!」
有了這一聲「殺」,剩下的幾個漢子一起撲向李詩,而且都動了兵刃。
顯然,他們是孤注一擲,誰死誰活,全在這一搏。
李詩的軟劍也掣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那女子保著吳應熊往外逃去。
她沒有把握,她想利用其他的人抵擋李詩,她保著吳應熊逃。
主意是不錯,可惜碰到的是李詩,她的那些人在李詩軟劍之下沒能走三招,全躺下去了。
李詩追出茅屋的時候,那女子保著吳應熊,還沒能逃進樹林,這樣的距離,李詩攔住他們還不是一個起落!
李詩騰起一掠,落在了她們前面,攔住了她們的去路,那女子急擋在吳應熊身前。
李詩道:「吳應熊,你絕走不了,跟我回『宗人府』去吧!」
吳應熊還沒有說話,那女子聲色俱厲:「不,回他們那兒去,就是死路一條!」
李詩道:「未必!」
那女子道:「不要想欺騙我們,我們不是三歲孩童。」
李詩道:「沒有人想欺騙你們,當今皇上仁德寬厚,否則,他要是想處死吳應熊,你們今天便救不了吳應熊了!」
「不要替你們那個皇上說話……」
「我無意替誰說話,我說的是不是實情,吳應熊他該知道。」
「我知道。」吳應熊道:「我只知道你們那個皇上怕我『平西王府』的大牢,不敢殺我!」
那女子道:「你聽見了麼?」
「吳應熊,你真是無藥可救了!」李詩道:「真說起來,皇家待你吳家不薄,對你尤其恩厚……」
「待我什麼恩厚。」吳應熊大聲道:「我父親是為取信皇上,不得已才把我留在京裡,皇上招我為額駙,也是為攏絡吳家。」
「吳應熊,你真是辜負了皇家一片心,不錯,你父親當年西征,把你留在京裡,不無留你當人質,取信皇上之意,可是皇上也為了要你父親之心,表示相信你父親,也把固倫公主下嫁,招你為額駙,這不是待你吳家不薄,對你尤其恩厚是什麼。」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也休想改變我的心意……」
「吳應熊,你改不改變心意,已經無關緊要了……」
「那你還囉嗦什麼?」
李詩怒聲道: 「吳應熊,你太不知好歹,我要是不跟你囉嗦,你馬上就得跟我回『宗人府』。」
「那你是什麼意思?」
「為你吳家好,你只有跟我回 『宗人府』, 一方面懇求皇上開恩,一方面命人回『平西王府』,勸你父親及時醒悟,上京請罪,才是保全你吳家的唯一一條路。」
那女子笑道:「額駙,他把咱們當三歲孩童,他想害死咱們。
吳應熊冷笑道:「我知道,可惜我不是三歲孩童。」
李詩道:「吳應熊,這是你父王親手害死你吳家……」
「隨你怎麼說吧,可是一旦江山易幟,愛新常羅氏洮回關外,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這是癡人說夢,『張家口』行動瓦解,京裡救你又失敗,你以為你父親還敢輕舉妄動。」
「怎麼不敢,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要比一個吳應熊重要得多。」
「說得好,奈何你父親為的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就算他為的是一己之私的江山,那也比他一個兒子重要。」
主吳應熊,沒想到你看得這麼開,真要是那樣,你圖的又是什麼?這大好江山之主,豈不是沒你的份了?」
吳應熊呆了一呆,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那女子道:「真要謝謝你提醒我們了,所以說額駙絕不能跟你回去。」
「這原是吳三桂派你們來救吳應熊的本意,奈何吳應熊他非跟我回去不可。」
「未必,還有我呢。」
「你有幾分把握,其他的人都躺下了,就剩你一個,連你們那個娘娘都不行,你帶得走吳應熊。」
「你試試看!」
那女子要動。
吳應熊突然伸手攔住:「慧娘!」
那女子收勢道:「怎麼?」
「我不要你為了我受到傷害。」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帶不走我。」
「我願意試,我也不能不試。」
「不行,真要那樣,我寧願不走。」
「額駙……」
「聽我的,慧娘,讓我跟他回去,你走你的,能看見你,對我來說,上天已經是恩厚了。」
「不!你要是走不了,我就留下來陪你,反正這麼多弟兄已經走不了了。」
「慧娘,你不能……」
「我不妨告訴你,來的時候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能走,我當然是跟你一起走,萬一不能走,我就留下來陪你。」
「不行,慧娘,我絕不能讓你……」
李詩越聽越不對,道:「吳應熊,她是……」
吳應熊毅然道:「我們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當年我父親把我留在京裡,活生生拆散我們倆。」
原來如此。
李詩為之感動,他本是個性情中人,經過了茲雲秋事。他對情之一事體驗尤深,道:
「吳應熊,你跟我回去,我放她走。」
吳應熊兩眼猛睜:「真的?」
「我這個人向來說話算數,我保證送她出城,甚至你可以跟我一起送她出城。」
吳應熊忙點頭:「好……」
「不!」叫慧娘的女子叫道:「我不要一個人走,我要留下來陪你!」
吳應熊道:「慧娘……」
「我不要再跟你分開了,這麼多年了,我日子過得好苦……」
吳應熊很難過,悲聲道:「我知道,可是,慧娘,你一定要走。」
「我不走,主什麼我也不走。」
「慧娘……」
叫慧娘的女人忽然轉臉向李詩:「你不是朝廷的人,我們救走救不走吳應熊,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就不能全當沒找到他,放他走!」
李詩沒說話。
「放他走,我們都會感激你,永遠感激你。」
李詩開了口:「放他走,對他吳家沒有好處,各地的善良百姓,也要飽受刀兵之苦。」
「你以為他留在京裡。我們王爺就會有所顧忌了?」
「吳三桂派你們到京裡來救他了,是不是?要是不顧他這個兒子,何必救他?」
「可是你把他留下了,他會死,結果更糟。」
「不!他不會死,我保證他不會死。」
「我保證他不死?你能保證?」
「在皇上面前保一個人不死,我還有這個把握,不過我不是為任何人,我是為各地的善良百姓。」
「不!我沒法相信你,我還是要帶他走。」
叫慧娘的女子,忽然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
李詩道:「吳應熊,為她好,你就攔住她。
吳應熊忙伸手攔住:「慧娘……」
「還是讓我試……」
「慧娘,咱們沒有機會的,你絕不是他的對手。」
「那就讓我留下來陪你!」
「慧娘,那是不可能的……」
「誰說不可能?」
「誰都知道。」
叫慧娘的女子忽然回過匕首來,一下扎進了自己的心窩,只留把手在外。
李詩心神猛震,想出手救已經來不及了。
吳應熊心膽欲裂,急扶住了叫慧娘的女子,驚聲想叫:「慧娘……」
「誰說不可能,誰還能不讓我留下來陪你。」
「慧娘,你這是何苦,你這是何苦……」
叫慧娘的女子望李詩:「你說過保他不死的!」
「不錯,我說話算話,你放心……」
叫慧娘的女子眼一閉,一晃就倒。
吳應熊忙擁住她,輕輕放倒,他哭了,哭著叫:「慧娘,慧娘……」
李詩心裡一陣慘,任吳應熊哭,任吳應熊叫。
叫慧娘的女子沒再睜眼。
半晌,吳應熊漸漸的收淚住聲。
李詩這才道:「走吧!」
吳應熊抬起臉,仍然是一臉淚漬:「可是,慧娘……」
「你放心,我會找人給她收屍,人土安葬。」
「真的!」
「我既然說了,我就會做到。」
「你要讓我知道,她葬在什麼地方!」
「我會告訴你的。」
吳應熊忽然翻身就拜:「我把她托付給你了。」
李詩伸手扶起了吳應熊:「走吧!」
吳應熊回望地上慧娘,忽然又哭:「慧娘,你不該認識我,不該認識我的,你要是不認識我,不早就嫁了人,有了女子了!」
還是真的。
李詩有感而發:「吳應熊,你要是生在平常人家,這些事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了。」
吳應熊哭著搖頭:「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由得了我麼,那由得了我麼?」
的確,這恐怕不只由不得吳應熊,也由不得任何一個人。
李詩為之默然。
吳應熊忽然別過臉來,轉身行去。
顯然,他是咬了牙,狠了心了。
不咬牙狠心,又能怎麼樣?
李詩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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