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茶工夫之後,李詩到了那座莊院後,他點塵末驚的進了莊院後那片樹林。
照圖上的標示,他找到的是一座墓,照註明的方法,他移開了墓碑,找到了藏在墓碑下的入口。
那是一個方形的洞口,黑忽忽的,不過看得見有石梯下通。
李詩下了洞,順著石梯走了下去,他先把墓碑移合上,然後打著了火摺子。
顯然,他是怕光亮外漏,在這種黑夜裡,一點光亮幾里外都看得見。
火摺子照亮下著,石梯下是一條石砌的甬道,很乾淨,直直的延伸過去。
順著甬道疾走,過了五道石梯,李詩從第六座石梯登上去。
到頂上,迎面即是盡頭,李詩熄了火摺子,照說明的方法開啟出口。
出口在一座衣櫥後,轉開衣櫥,李詩到了一間屋裡,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一間臥房,桌上燈如豆,只是床上卻不見人。
圖上註明,這應該是楚雲秋的住處,只是,這時候人會上那兒去?
床上夾被掀著,有點凌亂,顯然楚雲秋是睡了之後又起床出去了。
上那兒去了?
茅房?
李詩找了一個便於躲藏的地方坐下,等上了。
這一等,居然半天沒見楚雲秋回來。
這,不像是起床上茅房。
那麼是……
驀地,遠遠一聲雞啼傳了過來。
天快亮了。
可不天要亮了,大公主是在三更左右去客棧找李詩的,約摸待了一個更次,大公主走了以後,李詩待了一下就到莊院來的,算算也快要五更天了。
就在這時候,李詩聽見一陣輕捷的步履聲,直向這間屋行來。
李詩一聽步履聲,就知道是楚雲秋回來了。
果然,門開了,進來的正是楚雲秋,他帶著一身香氣,臉上有點疲累色。
這是上那兒去了,任何人都可以猜到個八分。
李詩難言心裡的感受,只覺得一顆心為之一陣刺痛,他叫道:「恩叔!」
楚雲秋正轉身關門,聞聲霍地回過身來,他看見了李詩,一驚,眼都瞪圓了:
「少主?」
李詩又叫了一聲:「恩叔!」
楚雲秋臉色倏變,一步跨到:「少主是怎麼來的?」
李詩沒說實話:「恩叔應該知道,我到這兒來還不是什麼難事。」
「少主是什麼時候來的?」
「我來了一會兒了,恩叔不在,我在這兒等恩叔。」
楚雲秋臉上掠過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表情,不過很快就恢復了,他沒說他上那兒去了,道:「少主請坐!」
兩個人都坐下了,剛坐定,楚雲秋臉色又一變:「對了,少主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恩叔,我既然能來,還能打聽不出恩叔住那兒麼?」
這句話很含混,但是誰都會以為,他是抓個人逼問出來的。
「少主又來找我……」
「兩件事,第一,那位大公主剛才又上我那兒去了。」
「我知道,是她自動請准……」
「請恩叔轉告那位娘娘,不要再用這一套了,我厭惡這種手法,也卑視這種手法。」
他這是幫那位大公主。
「其實他們是愛惜少主這個人才……」
李詩又截了口:「難道說,他們對人才都是用這種手法延攬。」
只見楚雲秋臉一紅,隨即又是一種異樣表情。
李詩知道,他無心的一句話傷到這位恩叔,可是他不能解釋,只好裝不知道了。
不過有一點總是好現象,楚雲秋這種反應,至少表示他知道他是被人用這種手法延攬的,而不是因為真情真意。
楚雲秋沒說話。
李詩又道:「第二,白天我跟恩叔見面,話還沒說完,那位娘娘不願讓恩叔再跟我說下去,就派人來把恩叔召走了,今天晚上我來,是要跟恩叔繼續白天沒說完的話……」
「少主!」
「怎麼?」
「少主請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
「少主不要問,不要再說了就是了。」
「恩叔不願違背那位娘娘的意思?」
楚雲秋臉上再現奇異表情,他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怕少主知道的,既然位居人下,就應該聽人家的。」
「那位娘娘不許恩叔再跟我說什麼,甚至不許恩叔再跟我見面?」
楚雲秋毅然點了頭:「不錯!」
李詩心裡一陣刺痛:「恩叔原諒,恩叔變的已經不是恩叔了。」
楚雲秋唇邊閃過一絲抽搐:「少主原諒,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李詩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恩叔是在最失意的時候,認識那位娘娘的……」
「少主……」楚雲秋又攔李詩。
,李詩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恩叔,好不容易沒有人竊聽,我非說不可,除非恩叔拂袖而去,或者是驚動他們逼我走。」
楚雲秋兩樣都沒有做,他坐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李詩暗暗鬆了一口氣:「當時恩叔貧病交迫,潦倒異常……」
楚雲秋目光一凝:「少主怎麼知道?」
「恩叔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請告訴我是也不是。」
楚雲秋點了頭:「不錯,就在這時候,娘娘救了我,而且給我最大的慰藉。」
「恩叔感恩圖報,也就因為她,所以投身『平西王府』?」
楚雲秋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頭:「不錯!」
「以恩叔您,不會不知道,感恩圖報的途徑非常多。」
「少主,以當時來講,我投身『平西千府』,又有什麼不對?」
不錯,以那時候來說,楚雲秋投身「平西王府」,的確沒有什麼不對。
李詩道:「恩叔,以現在來說呢?」
楚雲秋微一怔:「少主,以現在來說,應該也沒有什麼不對。」
「恩叔話雖這麼說,可是我相信恩叔心裡是明白的。」
楚雲秋欲言又止,但最後他還是說:「我不跟少主辯了。」
「恩叔可知道,那位娘娘對恩叔不是真心,也沒有真情。」
楚雲秋臉色一變:「少主怎好這麼說!」
「恩叔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實情,要不恩叔怎麼說這是一段孽,而不是一段情。」
楚雲秋臉色再變:「請少主不要再說了……」
「她要的不是情愛,她要的只是男人。」
楚雲秋怒目而視:「少主……」
李詩視若無睹,仍然說下去:「恩叔不是她的頭一個,恐怕也不會是她的最後一個,所以……」
楚雲秋霍地站了起來,但只是站起來而已。
李詩接道:「所以恩叔不要英雄氣短,不要因為她作了錯誤的抉擇。」
楚雲秋說了話,話聲都起了顫抖:「少主……」
李譯站了起來,悲痛的道:「我無意刺傷恩叔,可是為了恩叔……」
楚雲秋截口道:「這些都是誰告訴少主的。」
「恩叔不必問是誰告訴我的,只請自問,我說的是不是實情。」
「少主,這些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那麼……」
「少主跟我說的話,說完了麼?」
「可以說說完了,您是我的恩叔,千句話並為一句,請恩叔不要英雄氣短,那不值,不要作錯誤的抉擇,那更不智。」
「我大概知道是誰告訴少主的了。」
李詩一驚:「恩叔……」
「我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居然敢背叛娘娘。」
李詩心神震動,但他咬了牙:「對,恩叔,她說的是不是可靠、可信,她都知道作明智抉擇,難道恩叔還不如她?」
楚雲秋唇邊少起一絲冰冷笑意:「好、好、太好了……」
李詩道:「恩叔可以不聽我的,但千萬不要陷我於不義,要不然,恩叔就真不是恩叔了。」
楚雲秋就像沒聽見:「天已經亮了,少主要是沒別的事,就快請回吧。」
李詩這才發現,外頭已經真有點亮了,他道: 「好吧,恩叔我走,那位大公主對『平西王府』並沒有構成多大的傷害,也請恩叔不要傷害她,否則我會不惜一切的來救她,告辭!」
他一欠身,行向後窗,開了後窗穿了出去。
楚雲秋似乎站了不穩,砰然一聲坐了下去,臉色發白,白得好怕人。
天色微明。
李詩就藉著這微明出了莊院,神不知,鬼不覺。
轉眼工夫間,莊院已被拋在里許外了,微亮的天色裡,莊稼人已在田里耕作了。
真是日出而作,這一作,恐怕要累一天了。
在微亮的天色裡,李詩像一縷輕煙,從田野中隨晨風掠過。
莊稼人看見的也只是這一縷輕煙。
「喲!怪不得有煙,那邊失火了!」
失火?那兒?
李詩回頭望,可不,煙、火已經衝上了半天空,竟然是莊院方向。
難道是那座莊院?
李詩心頭震動。急忙又折了回來。
里許遠近還不是頃刻間,頃刻間,莊院已在眼前,大火熊熊,濃煙四冒,正是這座莊院失了火!
沒見有人救火,這樣的大火怎麼救!
李詩心裡急,兩個起落已到莊院前,他還是沒看見人,只聽得火場裡劈拍響,炙熱逼人不能近。
也不過是頃刻工夫,好好的怎麼突然起了火!
人呢,莊院裡的人呢,都到那兒去了?
李詩繞著莊院找,剛到莊院後,他看見人了,人在那片樹林裡,可是只一個。
那個人的身影跟穿著,對李詩來說,是太熟了。
他飛身掠了過去,叫道:「大公主!」
大公主站在樹林裡,望著眼前的熊熊大火,嬌靨上的神色難以言喻。
只聽她輕輕道:「你來了,你來遲了,不,應該說你不必來了。」
「大公主,我昨天夜裡就來了,天亮剛走。」
大公主美目一睜:「你見著了你恩叔?」
「見著了。」
「我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大公主告訴我的,我都跟他說了,他也猜出了是大公主,我請求他不要傷害大公主。」
「那就難怪了。」大公主嬌靨上閃過了抽搐:「他沒有傷害我,可是他傷害了自己。」
李詩心裡一驚,忙問:「怎麼說?」
「他殺了娘娘,然後自殺,而且放了火。」
李詩心膽欲裂,大叫:「恩叔……」
他要向莊院撲過去。
大公主急忙伸手攔住:「你不能去,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李詩知道是實情,莊院已經成了一片火海,又豈是他能近,他救得了的,他無聲叫:
「為什麼?為什麼……」
「這應該是他最好的抉擇!」
「他可以離開……」
「奈何他離不開。」
「他是怎麼……」
「昨天夜裡,娘娘把他召到房裡去,他一直待到快天亮……」
「我知道,快天亮他才回來,當時我在他房裡等他。」
「那是你走了以後,他又到娘娘房裡去了,那種時候,娘娘絕不會有提防,他就是趁那時候下的手,然後他也自殺了……」
「為什要放火?」
「那種情形,怎麼能讓人看見,或許他認為一把火可以燒得乾乾淨淨。」
李詩流了淚:「恩叔,我沒有讓您作這種抉擇。」
「他認為他只有作這種抉擇。」
他認為他只有作這種抉擇。」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不怪你,真說起來,誰民不能怪,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
李詩沒有說話,他讓淚一直流。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李詩他如今是到了傷心處了。
他不只難過,他心痛如割。
忽聽大公主道:「我走了。」
李詩定了定神,一舉袖拭了拭淚,轉望大公主:「走?」
「其他的人都走了,我留下沒走,只是為想告訴你一聲,現在你來了,也知道了,我沒有必要再留了。」
「大公主打算回『平西王府』?」
「不,我不回『平西王府』,從此我就不再是『平西王府』的人了。」
「那大公主要上那兒去,有去處麼?」
大公主神色有點淒然,微的搖頭:「沒有,只有走到那兒算那兒了。」
李詩為之一陣不忍:「大公主可願跟我上京裡去?我可以給大公主安排一個去處。」
大公主看了看李詩:「為什麼?」
「平西王府』這幫人瓦解,『平西王儲』的這次行動受挫,都是大公主所賜,我怎麼能不管大公主……」
「謝謝你的好意,你不用擔心我,天下這麼大,不會沒有我一個去處!」
李詩還想再說。
大公主已然又道:「我知道我自己,不適合過你想給我安排的那種日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你還是讓我走吧!」
「大公主既然現在要走,當初又為什麼要幫我?」
「問得好。」大公主道:「如果說我是為了天下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那過於冠冕堂皇,往自己臉上抹金,更是自欺欺人,我不諱言,我是為了你,可是我想過了,我根本配不上你,所以,只要你記住在這次事件裡有我這麼個我,我就知足了。」
李詩聽得更為不忍了,心裡也一陣難過,道:「大公主……」
大公主改了話題:「這次事對『平西王府』是個不輕的打擊,短時期之內,『平西王府』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動靜了……」
「不!」,李詩道:「吳額駙沒捕,『張家口』、『五台山』兩地事敗,『平西王府』是騎虎難下,欲罷不能了,除非吳三桂願意自縛請罪,恐怕他不會甘心這麼做,那麼他就非得孤注一擲,賭個勝負不可,那就要動用兵馬,沙場廝殺了,不過那已經不是我的事了。」
「謝謝明教。」大公主道:「應該你是對的,我走了,你要多珍重。」
李詩道:「大公主也是一樣,將來還會有再見的時候。」
「希望如此,只是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我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誰知道?
李詩沒說話,他心裡難受。
大公主轉身走了。
她沒有行向林外,她是行向林深處。
李詩沒動,也沒說話,一直望著那美好的身影被林深處的林木擋住不見……
李詩回到了客棧,「張家口」事已了了,如今更成了傷心地,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結清了店錢跟飯錢,他就要走。
夥計告訴他一件事:「李爺,剛剛孫和找您來了,像有什麼急事兒,可巧您不在,他說一會兒還會再來,您不等等他麼。」
那一定是有急事,否則孫和不會輕易現身露面。
只是,那會是什麼事呢?
「他沒說是什麼事麼?」
「沒有,他沒說,我也忘了問了,他走得匆忙,我也來不及問。」
「他也沒說上那兒去了?」
「沒有,只說一會兒還會再來。」
李詩皺了眉。
臨走了,沒想到又來這麼件事兒,是等孫和好,還是不等孫和好呢?
等嘛,不知道會等出什麼事來,不等嘛,明知道孫和有急事找他,不等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好吧,我等他一會兒。」
李詩就在櫃房等上了。
盞茶工夫過去了,還沒見孫和來,大概不是真有什麼急事,否則孫和怎麼會這麼沉得住氣?
李詩剛打算站起來,叫過夥計來交待兩句要走。
忽見夥計從外頭跑了過來:「來了,來了,李爺,孫和來了。」
可不孫和來了?緊接著孫和跑了講來,滿頭是汗,直喘。手裡還提了一包藥,一眼看見李詩就叫:「我的爺,您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非急死不可。」
李詩道:「孫大哥,什麼事。」
「我妹妹病了,您去看看她吧!」
「原來是這事。
「怎麼說,孫姑娘病了。」
「可不,我剛是給她抓藥去了,可是我知道,她這病吃什麼藥都沒有用。」
李詩一時沒聽懂,道:「怎麼會,什麼病?」
「心病!」
孫和說的還算含蓄。
李詩聽得心頭一震:「孫大哥,這邊來說話。」
他拉著孫和到了後頭院子裡:「我去有什麼用。」
孫和一時也沒聽懂:「心病還得心藥醫,您去怎麼會沒用?只有您去才有用。」
李詩道:「孫大哥,我總是要走的,像現在,我本來是要走的。」
孫和懂了,神色一黯:「我也知道,我不只一次勸過她,甚至跟她吵過,可是碰上這麼個死心眼兒妹妹,我有什麼辦法?說不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應付過去再說了。」
這倒也是。
才經歷過恩叔楚雲秋跟那位大公主的事,如今又碰上這種事,李詩忍不住心裡又是一陣難過,沒說話。
孫和苦著臉道:「李爺,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啊,何況她是我親妹子。」
李詩說了話:「孫大哥誤會了,我知道你的難處,我會去看孫姑娘的,怎麼說我都該去,咱們這就走。」
孫和臉上馬上有了喜色,忙道:「謝謝您,李爺,謝謝您,我帶路。」
他忙不迭地往外走。
李詩跟了去。
孫和帶著李詩往城外走,起先還有點躲躲藏藏的,李詩明白是怎麼回事,告訴他不用躲了,「平西王府」的那幫人,已經瓦解了,而且都已經離開「張家口」了。
孫和忙問別經過,李詩概略的告訴了他,孫和一蹦步,道:「奶奶的,行了,從此不受他們的鳥氣了。」
經這一刻起,他走路大搖大擺。
林和好笑.可是李詩不想笑,他心裡有事,那還會想笑!
跟著孫和走,一直到了城外的郊野。
郊野裡有幾戶農家,疏疏落落的,孫和住的那一家,外頭還圍著一圈籬笆,上頭爬滿了籐蔓,碧綠的一圈。
裡頭是一明兩暗三間茅屋,挺幽靜,還透點雅。
孫和指著房子道:「跟一個朋友借住的,如今住習慣了,都不想回去了。」
誰住這兒誰都不想搬離。
說話間已至門前,孫和推開兩扇柴扉,扯著喉嚨就叫:
「妹子,我給你請高明大夫來了,你的病包好。」
進了籬內,直奔茅屋,孫和帶著李詩進了東邊一間屋,簡單的一間房,可是很乾淨,孫蘭就躺在床上,一臉的病容,人也顯得很虛弱,一見李詩,她立即美目猛睜,怔住了。
李詩道:「孫姑娘。」
孫和也道:「妹子,李爺來看你了。」
孫蘭突然拉起被子蒙著頭,哭了。
李詩不由為之一怔。
孫和也一怔,忙上前:「妹子……」
只聽孫蘭在被子裡叫:「出去,快出去,我這樣兒怎麼見人!」
孫和同旗交詩.「交爺,咱們先外頭坐吧!」
兩個人出來了,孫和還隨手帶上了門。
外頭屋坐,孫和剛把茶倒上,裡頭屋門閣了,孫蘭出來了,頭髮梳好了,薄施脂粉,人也精神多了,臉上也帶著羞喜。
孫和忙道;「妹子,你怎麼起來了!」
孫蘭瞟了他一眼,帶點兒嗔:「我又不是不能起來。」
孫和轉望李詩,笑道:「您看看是不是,只有您來才行吧!」
李詩有點窘,強笑一下,沒說話。
孫蘭薄施脂粉的嬌靨上,可像抹了一層濃濃的胭脂,她嗔叫:「哥哥!」
孫和笑道:「好、好、好,不說,不說,只要你能好,讓我幹什麼都行。」
孫和還真疼他這個妹妹,令人感動。
孫蘭帶著羞喜轉望李詩:「李爺,好久沒見您了,您安好?」
李詩道:「托姑娘的福,我還好。」
孫和道:「人家李爺好,你可不好。」
孫蘭又嗔:「哥哥,別打岔……」
又轉望李詩:「對付那幫人的事兒,怎麼樣了,順利麼?」
孫和望李詩:「李爺,我來說吧!」
李詩點頭道:「好!」
孫和隨向孫蘭:「別怪我打坌,路上李爺都告訴我了,何止是順利,李爺已經把那幫人瓦解了,讓他們夾著尾巴逃回『平西王府』去了。」
孫蘭猛一喜:「啊!」
接著孫和把李詩告訴他的,告訴了孫蘭。
聽畢,孫蘭跟個小孩兒似的拍了手:「哥,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孫和道:「當然,不過我可真有點捨不得這兒。」
孫蘭可沒答理他這句話,道:「哥,那咱們是不是也該賀一賀?」
孫和聽懂她的意思了,忙點頭:「對,該賀一賀,太該了,太該了,你不說我都忘了。」
李詩也聽懂了,他要說話。
只聽孫蘭道:「我要去做幾樣菜,讓你跟李爺好好喝兩盅。」
「好哇!」孫和拍了手。
李詩忙道:「不能,姑娘還病著……」
「誰說我病了?」孫蘭瞟李詩:「您別聽他瞎說,您瞧我這個樣兒,像個病人麼?」
她扭動著腰肢,帶著一陣風跑進了西邊一間。
孫和湊近了李詩:「李爺,我原知道心靈藥,可沒想到會這麼靈。」
李詩眉宇間有點憂色:「孫大哥,你應該更擔心。」
孫和微愕:「怎麼?」
李詩道:「孫大哥應該懂我的意思。」
孫和臉上有恍悟色:「我明白了,您是說您走了怎麼辦?」
李詩沒說話,他就是這意思,剛才沒好說,現在也不便點頭承認。
「那好辦。」孫和道:「別走,就在『張家口』住下來。」
李詩忙道:「孫大哥明知道,我不能不回京。」
「我知道。」孫和點了頭:「我不能想那麼多,我不跟您說了麼,眼下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想多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還是真的,自己的妹子死心眼兒,不聽勸,這位李爺又是非回京,非走不可,叫孫和他能怎麼辦?
李詩他沉默了,他還能說什麼,說什麼有用?思前想後,他的心情好沉重。
男女之間的事,魔力太大了,真是能生人,能死人,恩叔楚雲秋,不就是個例子麼。
為什麼他惹了一身這種事?
姑娘的手腳快,手藝好,沒多久,幾樣菜就端上桌了,姑娘喜孜孜的,臉上始終帶著喜意,人也更精神了,真像她說的,她那像個病人?
酒,孫和家是少不了的,還都是好酒,席間,姑娘布菜勸酒,孫和越喝越高興,李詩卻是滿腹心事,食難下嚥,孫和跟孫蘭似乎都沒有覺出采。
也難怪李詩會這麼憂心,的確,姑娘孫蘭越是這樣,一旦他離此回京,姑娘就會「病」得越快、越厲害,他總不能老是當心藥,心病最是傷人,萬一姑娘有個好歹,豈不可是一樁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筆情債又叫他如何償還?
李詩有得是酒量,雖然這一頓酒他沒喝多少,但是這種憂鬱酒容易醉人,李詩他居然有酒意了。
收拾乾淨以後,孫蘭給沏上了一壺茶,酒後喝茶,本是一大享受,可是孫和說他有點事兒,得上個朋友家走一趟,沒等任何人說話,他走了。
這個家裡,就剩了李詩跟孫蘭兩個人。
孫蘭陪著李詩喝茶,李詩有點不自在,孫蘭卻泰然得很,她道:
「知道我哥哥幹什麼去了麼!」
李詩知道,可是他不能說知道:「不知道。」
「您不會不知道。」孫蘭道:「他是好意,可是他錯了,您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他想害您,也想害我。」
李詩沒說話,他不好說什麼。
孫蘭又道:「我知道您是怎麼來的,我也知道您有心事,我沒有說錯吧!」
李詩心頭震動了一下,他道:「沒有錯!」
「您是擔心我,擔心我一旦您走了以後,我會怎麼樣!」
李詩不得不又點頭:「不錯!」
「『張家口』事了了,您就要走了,是不是?」
「是的。」
李詩沒說,孫和去找他的時候,他正要走。
「我不否認,我是為您而病,也是因為您來看我而好的……」
李詩道:「姑娘……」
「不要緊,讓我說下去。」
李詩沒再說話。
「我想過了,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而且真說起來,我跟您也不適合,所以,您放心,我不會再死心眼兒了,到了該走的時候,您只管走您的……」
「姑娘……」
「我說的是實話,您不信麼?」
「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承蒙姑娘告訴我這些,我很感動,只請姑娘千萬保重,否則我會歉疚……」
「您放心,我會的,不過您錯了,這種事沒有誰對誰歉疚,誰也沒跟誰怎麼樣,何來歉疚!」
「姑娘……」
「李爺,我說的還是實話。」
「姑娘……」
「真的,李爺,說開了就好了,要是您現在想走,現在也可以走。」
「不急,我等孫大哥回來。」
「不要等他,他在,您反而不好走。」
會這樣麼?
「不!」李詩毅然道:「不急在這一刻,這一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多聚了也是好的。」
孫蘭笑了,笑得很爽朗:「說得是,喝茶吧,茶涼了。」
她端起了茶杯。
主人讓茶,做客人的怎麼能不喝?李詩只好也端起了茶杯。
孫和真行,說是上朋友家去一趟,這一去不是去一會兒,竟然去了好幾個時辰,一直到快半夜了才回來。
李詩跟孫蘭也一直坐到了大半夜,話沒說多少,茶可喝了不少。
從外頭進來,孫和有點不自在,沖李詩強笑點頭:「李爺,讓您久等了,別怪罪!」
李詩沒說什麼。
孫蘭像個沒事人兒:「幹什麼去了,一去這麼半天,李爺都要走了,可卻非等你回來不可。」
孫和一怔,於即瞪大了眼:「走?上那兒去?」
孫蘭道:「當然是回京去,還能上那兒去。」
孫和道:「妹子,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
「李爺要走!」
「這怎麼會不知道,李爺終究是要回京裡去的,李爺本就是從京裡來的,當然要回京裡去。」
「我是說眼前。」
「眼前又怎麼了,事辦完了,還能不回京覆命去。」
孫和轉望李詩:「李爺,您真要走?」
李詩不得不微點頭:「孫大哥,孫姑娘已經告訴你了。」
孫和忙又轉望孫蘭:「妹子,你不會怎麼樣?」
「我會怎麼樣,我憑什麼怎麼樣!」
「妹子……」
孫蘭微笑說:「放心吧,哥,我想通了,不會再犯死心眼兒了,李爺能來看我,我就很知足了。」
孫和又瞪大了眼:「真的?」
「當然是真的,總不能讓我賭個咒吧!」外孫和突然哭了,一把擁住了孫蘭:「好妹子,你不知道我為你擔了多大的心,我恨不得跪下來求李爺,可是這種事我使不上勁兒,也不能勉強!」
孫蘭忍不住也哭了,擁住孫和。
兄妹情深,真情流露,孫和這個做哥哥的,可真是疼他這個妹妹,可真是拿他這個妹妹當命。
李詩感動得兩眼發熱,他把臉轉向一旁。
兄妹倆分開了,孫和向李詩:「李爺,您千萬恕罪,剛才我……」
李詩沒讓他說下去:「別提剛才了,坐下來喝杯茶吧!」
「您不急著走。」
「又沒什麼急事,幹嘛非在這時候走不可,等天亮以後再說吧。」
「對、對,說得是,說得是。」孫和點著頭,連聲說。
三個人坐了下來,孫和茶杯讓茶。
李詩道:「孫大哥喝吧,我跟孫姑娘已經喝了不少了。」
孫和沒再客氣,自己喝了,喝了共,他道:「明兒個一白天還要趕路,李爺躺會兒。」
孫蘭道:「我去換床鋪蓋……」
李詩忙攔住:「不用,我不躺。」
孫蘭道:「怕您路上會……」
「不礙事,我騎馬,總不會從馬背上栽下來吧!」
李詩這一句話,聽得兄妹倆都笑了。
天亮了無近雞啼響起。
孫蘭道:「我去做點東西,李爺帶著路上吃。」
她不等李詩說話,站起來走了。
李詩要叫住孫蘭,孫和攔住了:「讓她去吧,一點兒心意。」
也只能盡這麼一點心意了。
也可以說是最後一點心意。
李詩放下了抬起的手,沒吭聲。
孫和看了看李詩:「李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孫大哥,什麼都不必說了,賢兄妹永遠是我的朋友,我永遠不會忘了賢兄妹的。」
「那是我們的榮寵,怎麼也沒想到,我們會認識您這麼一位貴人……」
「孫大哥,別提什麼貴人,我不是做官的,跟你們一樣,是百姓。」
「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了。」
「咱們是這麼樣認識的,這是緣份,既然是有緣,就一定會再相見的。」
「但願像您所說的。」
「孫大哥,改個行吧,別再像現在這樣了,不為別人,為孫姑娘!」
「您放心,我想過了,我一定改,沒別的本事,做個小買賣總行,要不,再這樣下去,怎麼配讓您當成朋友。」
「『城防營』孫大哥有熟人,營官也知道你,萬一有什麼事,找他們去,他們一定會幫忙,再不托他們往京裡送個信,我一定盡快趕到。」
「謝謝您,李爺,不會有什麼事了。」
兩個人說著話,天已大亮,孫蘭進來了,她給烙了幾張餅,捧著,還熱騰騰的,她道:「沒什麼好的……」
李詩著實感動,忙道:「姑娘,千萬別這麼說。」
孫蘭道:「我說的是實話……」
「在我眼裡,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這是真的,這代表著情意,珍貴的情意。
孫蘭沒再說什麼,把餅給包好了,放進了李詩的簡單行囊裡。
終究是要走的,該走了,可是李詩就是說不出口。
還是孫蘭道:「李爺早點走吧,早點走路上涼快。」
李詩投過感動,也感激的一瞥,點頭道:「對,我走了。」
他沒等任何人說話,抓起他那簡單行囊,飛身掠了出去,去勢如電,一閃不見。
這麼做,省了很多事,很多難過,很多眼淚。
孫和、孫蘭都站著沒動,動的意念都來不及動,就算追出去,也看不見人了。
孫和怔在了那兒。
孫蘭一雙美目裡有淚光。
良久,當孫蘭回過身舉袖拭淚時,她看見了一件事,忙叫:「哥!」
孫和回過身,循孫蘭所望桌上。
桌上,放著一封銀子。
那不只是夠孫和做個小買賣的,除了做個小買賣之外,還夠他們兄妹倆吃上好幾年的。
追去還,更來不及了。
這是李詩什麼時候放的。
一定是李詩抓起行囊,掠出去的那剎那間,兄妹倆都只顧往外看李詩了,沒注意桌上。
其實,就算那時候看到了,又能怎麼樣?
孫和又哭了,兄妹倆又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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