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一帶的風景,在京畿是數得著的!
風景最美的時候,除了春天應該就是秋天了。
秋天的景色是肅殺了些,可是肅殺中所透露出來的美,不是任何一個季節可以比擬的,菊黃楓紅,丹桂飄香,加上肥蟹幾隻,佳釀一壇,不永遠是詩人們的最愛麼!
西部有一座大宅第,建築宏偉,佔地也大,美輪美奐,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幾許。
這麼一座不亞於王侯之家的大宅第,應該是進出人多,門前車馬不斷,至少門前也該有幾個站門的。
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這座大宅第兩扇朱紅大門緊閉,不只是門前不見站門的,就連那丈高的圍牆裡頭,也聽不見一點人聲。
難不成這是一座沒人住的空宅!
不會吧,空宅怎麼會有客人造訪!
客人,來自門前的大路上,這條路,通京城往西部,西山的幹道。
不提軟轎,只看那四人四騎,就可以知道客人是什麼來頭。
四匹馬,清一色蒙古種健騎,鞍配十分講究,每匹馬的鞍邊,都掛著一把紅絲穗,金絲纏把氣昂昂,八道目光更像利刃,掃誰一眼能讓人不由自主的機伶伶打個寒顫。
軟轎停下,當然轎後兩騎也跟著停下。
前面兩騎左邊的騎士翻身下馬,至前面轎前恭謹躬身:「啟稟大人,李府到了,容卑職上前叫門。」
「叫門!」前面軟轎裡傳出詫異一聲,隨即轎簾掀起,一個穿長袍馬褂的清腥老者探出了頭,一看大宅第大門,不由又是一怔:
「怎麼回事兒,不在家也不該這樣兒,倒像根本沒人住。」
那騎士道:「回大人的話,這就不知道了。」
清腥老者下了轎,就在轎前立望。
騎土走到大門前,抬手就要扣門環。
只聽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諸位找誰?」
騎士停手,跟清腥老者,還有那三名同伴,四名轎夫循聲望。
一眼就看見了,大門西圍牆的那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個人,四五年紀,身材頎長,一身莊稼漢打扮,但是沉穩、英挺,還有那自然流露的不凡氣度,卻不像個莊稼漢。
清腥老者忙道:
「我找這宅第的主人。」
沉穩、英挺年輕人道:「我就是李詩,請教!」
清腥老者忙趨前拱手:「原來就是李公子當面,老朽有眼無珠,老朽榮琦。」
李詩握起了雙拳:「原來是領侍衛內大臣榮大人,我才失敬,請蝸居奉茶!」
他抬手讓,卻是往西邊圍牆的那一邊讓。
清腥老者榮琦訝然道:
「李公住在後頭?」
李詩微笑道:「蒙聖恩重建寒家,宅第是建好了,人卻只有李詩一人,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宅子,浪費了,所以特在宅西林子裡多搭一間茅舍暫住,至於寒家宅第,還是等親人團聚後再說吧!」
「原來如此,」榮琦道:
「老朽有公務在身,不敢多停留,多謝李公子好意了。」
李詩道:
「這麼說,榮大人來找李詩是公務?」
「正是,老朽奉旨來請李公子進宮。」
李詩微愕:「進宮?」
「正是。」
「自鰲拜事後,我一直沒進過宮,也多年沒進宮了,榮大人可知道皇上有什麼事?」
「老朽不知道,也許是多年不見,皇上想念李公子。」
李詩遲疑了一下:「既是皇上宣召,隨便派個人來就行了,怎麼敢當榮大人親自跑這一趟……」
「李公子好說,應該的,早年老朽不在皇上身邊,無緣拜識,如今能奉旨來請李公子,這是老朽的榮寵。」
「榮大人言重,李詩更不敢當,請先回去覆旨,李詩隨後就到!」
「李公子,另有一頂軟轎供公子乘坐,聖上旨意,請公子馬上進宮。」
這麼急?會是只為了想念麼!
李詩遲疑了一下:「請稍候,容我換件衣裳。」
「公子請便!」
李詩轉入西邊圍牆後不見。
榮琦陪著李詩匆匆來到御書房外,今天的御書房外竟然沒有小太監站門,就是連大內侍衛也沒有,大內侍衛都撤到了幾丈外。
這又是個不尋常。
榮琦在門外躬身:
「啟稟皇上,李公子候旨覲見!」
御書房裡傳出一聲:「快請」。
不只是「請」,而且是「快請」。
榮琦轉過身,忙往御書房裡讓。
李詩欠欠身,隨即邁步進了御書房,榮琦居然沒跟進去。
御書房裡只有皇上跟萬順和在,幾年不見,皇上長大了不少,萬順和也老了些。
一邊御書房,李詩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可是卻沒辦法覺出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
皇上原在背著手走動,顯得急燥不安,一見李詩進來,立即停住。
萬順和原低著頭,一付惶然驚急狀,李詩一進來,他馬上抬起了頭,老臉上的神色更是清晰的落在李詩眼裡。
李詩上前躬身:
「草民見過皇上,恭請皇上聖安。」
皇上抬了抬手:
「李俠士,咱們好久不見了。」
「草民一直沒有進宮請安,請皇上恕罪。」
「李俠士,咱們之間是君子之交,你就別客氣了!」
「謝皇上不罪之恩!」
萬順和這才顫巍巍的走了前來,拉住了李詩的手,一隻老眼裡竟然有了淚光:
「李爺,好久沒見您了,您安好?」
李詩很感動,反握住他的手:
「托您的福,您安好!」
萬順和竟然流下了老淚兩行:
「我才是托您的福呢,只是不知道還能見您幾面了。」
李詩只當是老人感傷之餘的隨口話,剛想安慰幾句。
只聽皇上道:「好了,萬順和,沒人怪你,我只是問問你。」
李詩聽出了話中有因。
那知萬順和忽然哭出了聲:「萬歲爺,奴才也是不得已呀,不信您問問李俠士,他最清楚!」
這句話原是
李詩道:
「多年之後的今天,皇上突然宣召草民人宮覲見……」
皇上道:
「我召你進宮,是為跟你查證一件事。」
「請皇上明示!」
「據說我皇阿瑪還健在!」
這簡直是晴空裡的一個霹靂!
李詩心頭猛震,急道:
「皇上,事關重大,您千萬不能……」
「李俠士,不要跟我說這些,只告訴我有沒有這回事。」
這要是對別人,李詩可以一口否認,可是這是對皇上,他不知道皇上已經知道多少了,頓時感到難以回答,他望向萬順和,想從萬順和那兒得到一點暗示。
萬順和何許人,怎麼會不懂李詩的意思,他道:
「李爺,是皇太后告訴皇上的。」
是皇太后,這就麻煩了,李詩他要是否認,不就等於指皇太后說謊,這是什麼事,能指皇太后說謊,何況皇太后並沒有說謊。
知道這件事真像的,沒有幾個人,要是一旦事情喧嚷開來,那對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
李詩暗一咬牙,毅然道:
「回皇上的話,太后所說,是實情。」
皇上倒是顯得很平靜,道:
「聽太后說,我皇阿瑪是在『五台山』剃渡出了家。」
「這也是實情。」
皇上似乎有一點激動了,但是可以看得出,他還是忍著:
「聽太后說,這件事跟一個叫董小宛的女人有關。」
「可以這麼說。」
「聽太后說,你是我皇阿瑪托付的人,這件事從始至終只有你跟萬順和兩個人最清楚。」
「是的,這是實情。」
「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詩又望萬順和。
萬順和苦著臉道:「李爺,以我的身份,有些話我不能說啊,要不我怎麼會跟萬歲爺說,我不得已呢!」
原來他說的不得已是指這。
不錯,他說的是實情,照他的身份,有些話他的確不便說。
事到如今,由不得人不說,李詩遂把他知道的,他參與過的,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皇上再也忍不住激動,道:「蒼天,我真是不孝。」
他忽然和西跪下。
萬順和忙跟著跪下,道:「萬歲爺,這不能怪您啊!」
李詩道:「皇上,萬總管說的不錯……」
皇上竟然流了淚:「不,我皇阿瑪還健在,我居然接掌大寶,我皇阿瑪還健在,我居然不能晨昏定省,而讓他老人家遠在『五台』受苦,我何止是不孝,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愧為人君!」
他向著西邊磕了頭。
萬順和急忙跟著嗑頭。
皇上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李詩深深為之感動,等皇上磕了三個頭之後,他上前扶起了皇上:「皇上,您完全不知情,不知老有什麼罪。」
萬順和跟看站起,道:「是啊!」
皇上轉臉向李詩,一臉冷肅:「我要接我皇阿瑪回朝!」
萬順和大驚:「萬歲爺,不能……」
皇上怒聲道:「怎麼不能?」
李詩正色道:「萬總管的沒有錯,您不能。」
皇上向李詩,話聲中已沒有怒意:「我為什麼不能?」
「您是位聖明仁君,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不能欺君,但是人君更不能欺騙百官跟百姓。」
「我不管……」
「您不能不管,否則您是陷皇上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那您就真不止是不孝了。」
皇上的臉色連變了好幾變:「那難道就讓我這麼算了?我不能,我會一輩子不安,我寧不要這個王位,不當這個皇上。」
萬順和大為驚慌:「萬歲爺,您千萬不能,您更不能,那您豈不是違背了先皇帝的遺詔了麼,不、不、不,不是先皇帝,不是遺詔。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上顯示沒跟他計較那麼多,凝目向李詩:「那你得跟著我去一趟『五台』。」
李詩忙道:「皇上……」
「李俠土,以前我知道,現在我知道了,這是我這個做人子的起碼該做的了。」
還真是。
「草民知道,可是……」
「李俠土,我要是不能上『五台』看看我皇阿瑪,我真寧可不當這個皇上,我還配為人君麼?」
李詩遲疑了一下,毅然點頭:「草民遵旨就是,只是皇上怎麼個去法?」
「怎麼個去法,什麼意思?」
萬順和忙道:「萬歲爺,李俠土早說,您得輕車簡從,暗地裡去,可是怎麼瞞文武百官呢?」
「那容易,隨便找個理由就行了。」
「萬歲爺,要找個合適的理由不容易悶!」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準備車馬,到時候跟著去就是了。」
「奴才遵旨。」
李詩道:「請皇上示下,什麼時候啟駕?」
「是今天晚上,不是明天一早,你看什麼時候好?」
「明天一早吧,夜晚路上不好走。」
「好,那就明天一早。」
「草民遵旨!」
☆☆ ☆☆ ☆☆ ☆☆ ☆☆ ☆☆ ☆☆ ☆☆ ☆☆ ☆☆ ☆☆ ☆☆一輛高篷東套黑馬車,在城門口剛開的時候馳出了城,高坐在車轅上趕車的是李詩,不用說,車裡坐的,一定是皇上跟萬順和。
出了城門,掀開了密遮的車簾,皇上有點興奮,也有點激動,東看看,西看看,道:
「外面的世界真好!」
多少人羨慕大內天家的人間極富貴,皇上他卻說外面的世界真好。
萬順和道:「萬歲爺,您又不是沒出來過。」
皇上道:「出來的時候年紀太小,記得什麼,又懂什麼。」
這倒是。
秋高氣爽,一路之上的田原郊野,雖然看不到什麼,但是對一位久居深宮的小皇上來說,也夠心曠神怡的了。何況這一趟是遠上「五台」看望多年以來一直以為已經賓了天的皇阿瑪,對這位仁厚至孝的小皇上,更是一種鼓舞,所以,儘管一路之上,萬順和舀滔不絕的,跟皇上敘述當年也走這條路上『五台』的情景,皇上似乎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其實,這一趟不只對皇上是一種鼓舞,對李詩跟萬順和來說,又何嘗不也有一份興奮與激動!
馬車上不了山,到了「五台」山腳下,只有把馬車寄存農家,步行登山。
登山,對李詩來說,自是不算什麼,可是對久享榮華富貴的皇上,跟上了年紀的萬順和來,可就是件苦事了。
其實,誰最苦,最苦的還是李詩,左手挽一個,右手扶一個,等到了「文殊寺」,已經是上燈時分了,皇上跟萬順和也精疲力竭了。寺裡正晚課,知客已經換了人,不認識李詩跟萬順和了,只當是上山的遊客,遊客在寺裡借宿是常事,知客把三個人帶進客房,一進客房萬順和差點沒哭出來,只因為這間客房當年故主住過,多少年了,點也沒變。
知客點上燈,安置好了三個人之後走了,萬順和還是忍不住掉了淚。
皇上看見了,道:「萬順和……」
「萬歲爺啊!」萬順和哭著說:「這兒皇上當年住過啊!」
李詩心裡也有種異樣感覺。
只見皇上轉過臉來:「李俠士,我想盡快見我皇阿瑪。」
李詩也好,萬順和也好,誰又不想,李詩道:「草民知道,等他們送茶水來,草民再安排。」
說話間,知客帶著兩個年輕和尚來了,不只送來了茶水,還有齋飯。
萬順和迎上去招呼,李詩則向知客道:「敢問師父上下!」
知客道:「貧僧慧通。」
「原來是慧通師父,我記得當年是位悟因師父。」
「施主認識貧僧的悟因師叔?」
「我記得悟因師父,只不知悟因師父是不是還記得我了?」
「貧僧的悟因師叔已經升任藏經堂首座了。」
「原來悟因師父已經榮升了,我想見見悟因師父,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方便,方便,不過恐怕要等到晚課以後,施主正可以趁這機會用點齋飯與茶水。」
「那就煩慧師父跟悟因師父說一聲!」
「施主請放心,晚課一了,貧僧立即請悟因師父來見施主。」
「謝謝!」
「施主客氣。」知客帶著兩個年和尚走了。
萬順和道:「萬歲爺,您請先用點齋飯吧。」
皇上雖然急著見皇阿瑪,可是卻不能耽誤寺僧的晚課,更何況也真餓了,他點了頭:
「大家坐下來一塊兒吃。」
皂卜的話就是旨意,此時此地也真不能講究那麼多,於是三個人一起坐下吃了。
皇上天天吃的「御膳房」做出來的山珍海味,但是這頓齋飯卻吃得皇上連聲誇讚,或許是因為吃膩了山珍海味,換了口味的緣故吧。
吃完了,喝著茶,兩個年輕和尚就來收走了碗盤,兩個年輕和尚剛走,知客慧通就陪著一個年紀在五十上下的老和尚來了。
李詩跟萬順和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當年的知客僧悟因,李詩一抱拳道:
「師父還認得我吧?」
萬順和上前道:「師父不認得這位李爺,總該認得我。」
悟因合什答禮:「貧僧覺得兩位施主很眼熟,可是就是一時想不起……」
李詩道:「我這麼說,師父或許就想起來了,當年有位貴人在這兒剃渡皈依……」
這提示果然有效,悟因臉色一變,瞿然道:「貧僧想起來了,兩位是聖上身邊的…」
萬順和道:「對,師父終於想起來了。」
悟因忙躬身,慧通也跟著施禮,悟因道:「貧僧失禮,沒能認出兩位。」
李詩道:「師父不要客氣,這麼多年了,也難怪。」
悟因道:「沒有想到這麼多年後的今天,兩位會再度蒞臨,敝寺應該好好接待。」
李詩道:「師父不用客氣了,是我們打擾清修,怎麼敢當這接待二字,我們此來是想見見那位貴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悟因道:「原來兩位是來見貴人的。」
萬順和道:「師父,應該說是這位來見貴人,我們兩位則是跟著來的。」
萬順和手比的這位,當然是皇上。
悟因轉望皇上,道:「這位小施主是……」
李詩道:「師父,這位小施主是那位貴人的少爺。」
悟因一點就透,猛一驚,臉色大變,急道:「小僧悟因,率師倒慧通,叩見聖上。」
他帶著慧通拜了下去。
皇上抬手道:「兩位師父請起。」
「謝聖上恩典。」悟因與慧通站了起來。
皇上道:「我想見見我皇阿瑪,還要偏勞師父。」
悟因遲疑了一下:「小僧不敢,敞寺有敝寺的規矩,小僧做不了主,請容小僧稟報住持。」
皇上道:「那就麻煩師父一趟。」
「不敢,小僧這就去稟知住持。」悟因帶著慧通跪下一拜,然後帶著慧通退了出去。
萬順和道:「皇上說的話就是聖旨,怎麼他還要稟報住持?」
李詩道:「一個寺院本來就有一個寺院的規矩,何況這座寺院跟天下的寺院都不相同,咱們既進這座寺院,就該遵從這家寺院的規矩。」
這話萬順和還能不懂,就因為貴人在這兒當了和尚,連貴人都得遵從這兒的規矩,還有誰敢不遵從,萬順和他連吭也沒再吭一聲。
皇上道:「李俠士說的對,既人佛門就該遵從佛門的規矩,不急在這一會兒,咱們就等等吧。」
萬順和忙恭應:「是!」
悟因辦事挺快的,沒一會兒工夫,他就帶著慧通又來了,進來先行大禮,然後道:
「啟稟聖上,住持令小僧代為稟奏,今天太晚了,明天早課過後再見諸位。」
這話聽得李詩、萬順和都一怔。
悟因去稟報,不會不提來了什麼人,怎麼這位住持的架子這麼大,連覲見都不來覲見,還說什麼明天早課以後再見皇上蹋李詩、萬順和。
萬順和忍不住道:「怎麼說,明天早課以後……」
悟因道:「諸位有所不知,貴人早年落發皈依後,為防京裡來人打擾,曾經有一紙手諭,特准住持對京裡任何來人一概免參免見。」
原來是貴人特准的,還有手諭在這兒。
萬順和一怔,又不敢吭聲。
皇上道:「不要緊,我皇阿瑪都得遵從貴寺的規矩,禮敬住持,何況是我,就等明天早課以後。」
悟因道:「時候不早了,聖駕請早安歇,小僧率慧通告退。」
皇上道:「師父請便。」悟因率慧通一拜而起,低頭躬身,恭恭敬敬的退出去。
萬順和跟過去關上了門,回過知來道:「貴人怎麼會有這麼一道手諭。」
李詩道:「悟因師父說得很明白,就是為防京裡來人打擾,所以住持肯見咱們,已經是給了咱們方便了。」
「還真是。」皇上道:「既有皇阿瑪的手諭在,住持要是不見咱們,或者不讓咱們見皇阿瑪,恐怕我也沒有辦法。」
連皇上都沒有辦法,別的還有誰有辦法?
李詩道:「只好等明天了,好在睡一覺就到了,皇上也夠累的了,請早些安歇吧。」
皇上還真是夠累的了,小小年紀那受過這個,儘管祖宗傳下來的,歷代的皇上、阿哥必須習弓馬、武藝,可是一天跑這麼多的路,又走的那麼多山路,還是受不了。
萬順和也是一樣,甚至比皇上更慘,所以,在沒有辦法的情形下,李詩一提歇息,誰也沒有反對。
☆☆ ☆☆ ☆☆ ☆☆ ☆☆ ☆☆ ☆☆ ☆☆ ☆☆ ☆☆ ☆☆ ☆☆「五台」的秋意更濃,在「山西」,到了這時候,天兒比別處涼多了,甚至都有寒意,尤其是早晚。
皇上、李詩、萬順和早起來了,打開客房門,望著滿院子的迷濛霧氣,入耳聲聲晨鐘,陣陣梵唄,讓人心裡別有一番感覺。
望著、望著,皇上忽然流了淚。
萬順和看見了,忙道:「萬歲爺,您這是怎麼了?」
聽萬順和這麼一問,李詩轉過臉來也看見了。
皇上道:
「咱們起得已經夠早了,寺裡的和尚起得更早,出家人的日子過得清苦……」
皇上沒說下去。
可是,夠了,李詩跟萬順和都知道皇上為什麼突然掉淚了, 對皇上的至孝,兩個人感動而敬佩。
李詩道:「皇上不能拿一般人的日子跟出家人比,當然更不能拿宮裡的日子跟他們比,出家人的日子本就清苦,不然何謂修行。」
皇上道:「我是在想,我皇阿瑪怎麼會寧願遜位而剃渡出家……」
李詩道:
「貴人的抉擇,不是皇上這種年紀所能懂的,其實就連草民也不懂,如果真要問為什麼不可,恐怕只能說貴人看透了,想通了。」
「皇阿瑪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從人間之極榮華富貴,一變而為平淡清苦,不容易,這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
「皇上說得是!」
悟因帶著慧通來了,進門一禮,道:
「啟稟聖上,住持來覲見了。」
皇上道:「請!」
迷濛的霧氣中又傳來了步履聲,接著出現了人影,一前二後,後頭兩個中年僧人,前面那位則是位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和尚,鬚眉俱霜。
皇上站了起來,李詩、萬順和侍立左右。
老和尚進入客房,兩名中年僧人則留在門外,老和尚至前肅然合什:
「『文殊寺』住持,老僧大悲,叩見聖上。」
他就要行大禮。
皇上一抬手:
「我皇阿瑪有手諭,特准住持對京裡來人一概免參免見,住持不必行大禮。」
老和尚大悲沒有行大禮,肅靜合什躬身:「多謝聖上恩典!」
「住持請坐!」
萬順和忙搬椅子。
老和尚大悲謹欠身:「老僧不敢!」
「在我皇阿瑪面前,住持都是坐著,在我面前,住持又有什麼不能坐的。」
「再謝聖上恩典。」
老和尚大悲坐了下去,悟因跟慧通侍立身後。
坐定,大悲再欠身:「據悟因稟報,聖上要見貴人。」
皇上道:「是的。」
「老僧死罪,不能如聖上願。」
皇上、李詩、萬順和都一怔,皇上道:「住持怎麼說?」
皇上不是沒聽清楚,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僧死罪,不能如聖上願。」
老和尚又說了一遍。
這回皇上相信自己的耳朵沒聽錯了。
萬順和道:「住持……」
皇上抬手攔住了萬順和:「為什麼?」
「因為這是敝寺規法所不許的……」
「貴寺的規法,不准弟子見親人:」
「是的。」
「我能不能請住持行個方便。」
「老僧身為住持,不敢自壞規法。」
倘若他自壞規法,往後又怎麼拿規法規範寺中弟子!
李詩忍不住道:
「住持,皇上的情形不一樣,在今天之前。皇上甚至不知道貴人還健在,無論如何,請念皇上一片孝心,行個方便。」
「諸位有所不知,就算老僧能行方便,貴人也是不會見諸位。」
皇上道:「這又是為什麼?」
老和尚大悲道:
「因為貴人在當年剃渡皈依之後,曾經交待,今生今世不見任何外人!」
皇上道:「我們來見,我皇阿瑪知道麼?」
「老僧尚未讓貴人知道。」
「親生骨肉不能算外人,我皇阿瑪也沒有表示不見我這個兒子,是不是?」
「這……」
李詩道:
「請住持告訴貴人,來的是當今聖上,還有萬總管跟李詩,貴人一定會見。」
「這個……」
「住持,骨肉至親,人之大倫,出家人怎可抹煞,就是看在皇上這片孝心份上,住持也該成全,是不是?」
「老僧剛說過,不是老僧不行方便,實在是貴人不願意……」
萬順和道:「住持還沒有讓貴人知道,又怎麼知道貴人不願意見我們。」
「老僧剛也說過,貴人當年曾經交待過……」
萬順和道:
「我們相信貴人當年確曾有過這種交待,但是那是對別人,絕不是對當今聖上、李俠士,還有我。」
老和尚大悲沒有說話。
李詩道:
「還是請住持行個方便,予以成全,這不難,是不是,只要貴人還是不願見我們,我們也就沒有話說了。」
老和尚大悲面有難色,依然沒有說話。
皇上的話氣依然平和,可是臉色已經有一點不好看:
「究竟是我皇阿瑪不願見外人,還是住持你不願讓我皇阿瑪見外人。」
老和尚大悲還能不知道皇上不高興了,忙抵頭躬身:
「聖上明鑒,老僧何來天膽,敢阻攔貴人見外人……」
「我看就是住持你不讓我皇阿瑪見外人!」
老和尚既驚又急,砰然一聲跪了下去,他這一跪,背後的悟因、慧通,門外的兩個,全都跟著跪了下去,老和尚道:
「皇上聖明,老僧不敢,老僧不敢……」
「那住持你為什麼連讓我皇阿瑪知道一下都不肯?」
「這……」老和尚突然爬伏在地:
「老僧死罪,不是老僧不肯讓貴人知道,而是貴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經圓寂了。」
皇上、李詩、萬順和心神同震,皇上霍地站起:「住持,你、你怎麼說?」
「回皇上的話,貴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經歸天了。」
李詩上前一把拉起了老和尚:「這是真的?」
老和尚只點頭,說不出話來。
萬順和道:「我不信。」
老和尚終於說出了話:「這是什麼事,老僧焉敢騙諸位!」
萬順和突然哭了,轉向皇上砰然跪下:「萬歲爺……」
皇上臉色發白,兩眼也現淚光:「你們為什麼早不說,悟因師父還說做不了主……」
老和尚道:
「貴人臨歸天之前交待,不讓告訴任何人,因為貴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賓天了,悟因說做不了主,也就是他不知道能說不能說啊。」
皇上流下淚,道:
「我皇阿瑪葬在什麼地方?」
老和尚道:「老僧可以帶皇上去看。」
皇上道:「有勞住持帶路。」
老和尚顫巍巍,向著皇上施一禮,帶著悟因、慧通出了客房,門外兩個和尚跟了去。
皇上帶著李詩、萬順和跟出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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