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錄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訂 良 緣
    夜色更深了!

    一條矯捷人影射進了郭玉龍的府裡,他剛在庭院裡落足,那燈光微透的書房裡,便響起了一聲清朗的沉喝:「誰?」

    他笑道:「大哥好敏銳的聽覺,是我!」

    書房裡一聲輕「哦!」三字驚叫:「是兄弟……」

    隨即,郭玉龍開門迎了出來:「怎麼這麼晚,快進來,快進來!」

    關山月笑了笑,道:「大哥,請恕我個逾越之罪,我不想驚動別人!」

    郭玉龍笑道:「行了,你這不是目的已經達到了麼?自己的家還說什麼逾越,進來,進來!」

    他永遠是那麼熱絡,誠懇,說著伸手把關山月拉進了書房,一手關上門,然後指著椅子道:「深夜客來茶當酒,你坐著,我倒杯茶給你,你好福氣,剛沏好的一壺濃茶,我還沒喝一口!」

    關山月不客氣地坐下了!

    郭玉龍倒了一杯香噴噴的熱茶走了過來,把茶往幾上一放,也隔幾坐下,坐下後,他抬眼凝注,道:「兄弟,夜這麼深,你又來個翻牆而進,如果我沒料錯,必然有什麼大事,對不對?」

    關山月抬手摸了摸臉,道:「大哥,我的臉色是不是不大好?」

    郭玉龍道:「何用看臉色,我剛說的已經夠了!」

    關山月淡然一笑,放下了手,道:「大哥,我到傅家去了!」

    郭玉龍怔了一怔,道:「你到傅家去幹什麼?」

    關山月道:「傅侯家派人送來了年禮,四阿哥沒見他親自來,心裡有點不高興,所以派我回了一份!」

    郭玉龍道:「怎麼樣,發生了什麼事?」

    關山月遂從頭說起,剛提到那位傅郡主,郭玉龍說了一聲「糟!」然後他接著又說道:「兄弟,她招了你,而你也是準得罪了她,對不對?」

    關山月道:「不錯,在她正下不了台的時候,大門外來了胡家二少爺胡玉珠……」

    郭玉龍眉鋒一皺,道:「那更要命了,玉珠從來眼高於頂,目空一切,十足脂粉氣濃厚的公子哥兒,他跟玉霜很不錯,可是玉霜嫌他一身脂粉氣,也常逗他,他既來了,玉霜必然挑他,玉珠是經不起挑的,再說在情人面前怎麼樣也得逞逞英雄,這一來怕事要鬧大了!」

    關山月道:「他用上了胡家絕學『翻天印』……」

    郭玉龍勃然色變,道:「玉珠他未免太……他怎麼能……」

    關山月道:「我本打算用三成真力的『降魔杵』擋他一擋,你知道,別的對付不了『翻天印』,我要不用『降魔杵』,非傷在他手下不可!」

    郭玉龍一點頭,道:「我知道,兄弟,你傷了他,把事鬧大了?」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不,大哥,事情還沒那麼糟,可巧這時候從裡面走出了傅侯跟另一位姑娘……」

    郭玉龍道:「另一位姑娘?誰?」

    關山月道:「胡家的小姑奶奶,飄紅姑娘!」

    郭玉龍「哦!」地一聲道:「是飄紅,這是位好姑娘,許久沒見她了,以前她常來走動,自從……她有好一段日子沒來走動了!」

    關山月道:「傅侯喝住了胡二少,而且又訓了他一頓……」

    郭玉龍點頭說道:「這位是蓋世英豪,當代虎將,撇開那大的一方面不談,他是第二個讓我從心裡佩服的人!」頓了頓,接道:「既然他來了,那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關山月道:「當時是沒事了,可是更糟的事在後頭……」

    郭玉龍忙道:「怎ど了,兄弟?」

    關山月道:「有人看出了我那式欲發未發的『降魔杵』!」

    郭玉龍神情一震,道:「誰,兄弟,傅侯?」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不,大哥,胡家的那位小姑奶奶,飄紅姑娘!」

    郭玉龍神情一鬆,微吁大氣,道:「是她呀,那不要緊!」

    關山月道:「不要緊?大哥聽聽看要緊不要緊……」

    接著,他把胡飄紅邀約,以及景山會面的事由頭至尾說了一遍,當然,他隱瞞了該隱瞞的!

    聽畢,郭玉龍皺了眉,搖頭說道:「這可真要命了,令人作難,怎麼偏偏讓她知道那麼多,怎麼偏偏讓她看出了你的底細!」

    關山月道:「是的,大哥,換個任何人都行……」

    郭玉龍道:「不,兄弟,還好是她……」

    關山月道:「不,大哥,換個任何人,那情形絕不會比現在糟!」

    郭玉龍道:「那要看怎麼說了,兄弟,換個別人,他根本不會邀約你,當然就更不會留到晚上當面點破你,你自己想想看,哪種情形來的糟?」

    關山月呆了一呆,默然未語!

    郭玉龍道:「兄弟,你應付得很得體,也對,還有什麼值得你煩惱的?」

    關山月苦笑說道:「大哥,以你看,胡家的人有個有回頭之心的麼?」

    郭玉龍呆了一呆,瞿然說道:「原來你是為這……兄弟,我瞭解胡家的每一個,在當年,那還有可能,如今嘛……」搖搖頭,接道:「恐怕不會有一個有回頭之心了!」

    關山月道:「就是為這,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郭玉龍沒說話,他的臉色有點難看,也顯示出他的心情很沉重,半晌,他突然一整臉色,道:「兄弟,我跟胡家也算是親戚,站在這立場,我的希望跟飄紅一樣,我可以跟胡家斷絕往來,甚至不認這門親戚,可是我絕不忍心傷害他們,也絕不能坐視別人傷害他們,這,你懂?」

    關山月點頭說道:「我懂,大哥!」

    郭玉龍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可是,站在另一個大的立場來說,兄弟,我只有忍痛!」

    關山月悚然動容,道:「大哥,我也懂,你令人敬佩!」

    郭玉龍道:「那麼,還有什麼難處?」

    關山月道:「大哥,我何以對胡姑娘?」

    郭玉龍雙眉一揚,道:「兄弟,你又何以對億萬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關山月神情一震,羞愧地低下了頭!

    郭玉龍道:「固然,兄弟,飄紅是一個好姑娘,她的柔情溶化每一塊百煉精鋼,可是在億萬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之中,她究竟是那麼一個,再說,她胡家的人不知回頭,她不應該錯怪誰,我相信她也不會,即使會,你又何必去計較?」

    關山月抬頭說道:「謝謝你,大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郭玉龍道:「這就對了,兄弟,別忘了大將軍臨歸天前交付給你的任務,那如同他的將令,不能違抗,也不該違抗……」

    關山月道:「我知道,大哥!」

    郭玉龍神情突然一黯,歎道:「兄弟,我瞭解飄紅甚於每一個胡家的人,她孤傲清奇,絕不同於一般女兒家,只怕她心目中只能放得進去你,也只怕她已經把你放進了她的心目中,只是,兄弟,那不可能,你跟她沒緣,想想看,是不是?除非胡家的人個個有回頭之心,無如那……」搖搖頭,住口不言!

    郭玉龍目力如神,關山月心情震顫,默然未語!

    郭玉龍緩緩說道:「兄弟,心高於天,命薄如紙者比比皆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情勢兩字誤過不少人,拆散過多少有情兒女,這是人力所無可挽救的,你不必如此,也不該如此!」

    關山月抬起了頭,唇邊有一抹悲淒笑意,道:「大哥,請再為我談談傅家!」

    郭玉龍遲疑了一下,道:「兄弟,關於傅家,他本旗人,各事其主,無可厚非,我奉贈十個字,由你自己決定,那就是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兄弟,自己受點委屈!」

    關山月猛然點頭,道:「大哥,我聽你的,可是傅家不會坐視……」

    郭玉龍道:「所以我要你受點委屈!」

    關山月揚眉說道:「但得義存天地間,受點委屈,又算什麼?」

    郭玉龍不禁動容,拇指一揚,一聲「好」字還沒有出口,他倏地搖頭而笑,道:「兄弟,你不想驚動別人……」

    關山月飛快說道:「怕不行……」

    砰然一聲,書房門被撞開了,一陣寒風捲了進來,書房門口愣立著五少燕翔,他瞪大眼睛,道:「喲,關叔是什麼時候來的……」

    郭玉龍沉聲喝道:「渾東西,永遠那麼冒失,告訴過你多少次,敲門,敲門,告個進,你不會麼?記不住麼?」

    燕翔臉一紅,囁嚅說道:「爹,您別生氣,下次……」

    郭玉龍怒喝說道:「你還想下……」

    關山月一笑說道:「大哥何忍?」

    郭玉龍一斂威態,怒氣消減地道:「說,什麼事?」

    燕翔眨了眨眼睛道:「娘跟姨在作詩,命燕翔來請您去評一評!」

    郭玉龍眉鋒一皺,道:「蘭畹就是這樣,芝麻大點事也找我……」

    關山月笑道:「大哥,這叫做伉儷情深!」

    郭玉龍搖頭失笑,隨即一斂笑容,道:「您先回個話,我就來!」

    燕翔應了一聲卻沒動!

    關山月含笑站起,道:「大哥這不是逐客,我該走了!」

    郭玉龍還沒有說話,燕翔那裡已開了口:「爹,娘還說請關叔一起進去!」

    郭玉龍與關山月俱是一怔,郭玉龍詫聲說道:「燕翔,你娘他知道你關叔……」

    燕翔咧嘴一笑,道:「燕翔碰上了,跟我娘知道有什麼分別?」

    郭玉龍又復一怔,隨即點頭笑道:「對,一樣,一樣地難纏,兄弟,你既被碰上了,你就別想走,走吧,跟我一起去受罪吧!」

    關山月剛想苦笑,入耳兩字「受罪」,他又不禁失笑!

    只聽燕翔說道:「爹,詩,關叔不也懂麼?」

    「對!」郭玉龍點頭失笑道:「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怎麼忘了跟前這位無所不通,無所不精的大行家了,燕翔,說你冒失,如今你倒挺細心的!」

    燕翔得意地笑了!

    郭玉龍轉望關山月道:「兄弟,有你幫場,我可以少受點罪了!」

    關山月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燕翔那裡突然又是一句:「爹,您要是放走了關叔,那就糟了!」

    郭玉龍愕然問道:「怎麼?糟什麼?」

    燕翔眨了眨眼,道:「您想想看是不是?」

    郭玉龍當真想了想,一想之下突然想起了什麼,瞿然一驚,忙搖頭說道:「燕翔,有你的,有你的,天,我怎麼給忘了,今夜我要是放走了你關叔,她要能饒得了我才怪……」

    一把抓住了關山月,道:「兄弟,你可千萬別走,你要走了可等於要了我的命,怕你跑了,只好來個把臂而行了……」

    轉臉外顧,喝道:「燕翔帶路,但不許嘴快!」

    燕翔應了一聲,轉身如飛而去!

    這裡,郭玉龍拉著關山月往後面行去!

    行走間,關山月忍不住問道:「大哥,是怎麼回事?」

    郭玉龍笑了笑,笑得有點神秘,道:「現在別問,兄弟,等見著那幾位之後你就知道了!」

    關山月沒再問,只有讓自己納悶著!

    燈光越來越近,燈光透射出,是一座精雅的小樓,小樓上,此際正傳出陣陣笑語,聲聲都悅耳動聽!

    郭玉龍抬眼望了樓頭一眼,道:「你聽,兄弟,姐兒幾個正在興頭上,誰敢掃她們的興?」

    關山月笑了笑道:「大哥虎膽!」

    郭玉龍道:「你別損我了,等明兒個你像我這樣,說不定你還不如我,兄弟,我什麼都敢鬥,唯獨鬥不起這兩位,其實,鬚眉昂藏七尺軀,小事不妨馬虎一點,何必跟她計較?」

    說話間已登上小樓,郭玉龍以手按唇,道:「兄弟,別說話,給她們來個意外驚喜!」

    關山月笑道:「焉知燕翔沒早洩了密?」

    郭玉龍眼一瞪道:「他敢,我打……」

    「喲,我說爺呀!」那燈火通明的房裡,傳出了二娘杜蘭畹的甜美話聲,帶著幾分嬌,幾分俏:「誰敢呀?你又要打誰呀?」

    郭玉龍低低說道:「聽,兄弟,我能背著她說一句麼?」

    香風醉人,房裡倩影閃動,首先迎出了二娘杜蘭畹,她一眼瞥見了夫婿身邊的關山月,一怔,輕吁說道:「哎呀,怎麼兄弟你……」

    關山月上前便是一禮:「二嫂!」

    郭玉龍眨眨眼,笑道:「這檔子差事辦的不錯吧,夫人何以賞我?」

    杜蘭畹美目一橫,嗔道:「不害臊,當著兄弟你也好……」

    郭玉龍涎著臉說道:「那有什麼關係,兄弟又不是外人?」

    杜蘭畹橫了他一眼,嬌靨上有說不盡的喜悅,望著關山月,既熱絡又親切,笑吟吟地道:「兄弟,你什麼時候來的呀!」

    關山月道:「二嫂,我剛來沒一會兒,有點事兒來跟大哥商量一下!」

    杜蘭畹道:「真是,來了也不來看二嫂!」

    關山月道:「我這不是來看二嫂了麼?」

    郭玉龍一旁說道:「他呀,他本來要走,讓我死拉活扯地拉了來!」

    關山月笑道:「大哥,看來你不該怪燕翔嘴快!」

    郭玉龍笑了,杜蘭畹卻圓瞪著美目道:「走?為什麼呀?兄弟?」

    關山月道:「二嫂,夜深了,燕翔去請大哥的時候,我正要告辭!」

    杜蘭畹道:「那也用不著死拉活扯呀?」

    關山月道:「二嫂,這話是大哥說的!」

    杜蘭畹笑了,道:「兄弟,你來得正好,我正在跟客人胡謅,你正好來評評……」

    郭玉龍道:「所以,我替你找了個大行家來,你不該賞我?」

    杜蘭畹道:「四十多歲的人了,沒皮沒臊,我賞你一巴掌!」

    郭玉龍搖頭說道:「這敢情好,下回再有這種事……」

    杜蘭畹道:「你敢!」

    郭玉龍忙道:「不敢,不敢,二當家的,沒人說敢!」

    杜蘭畹笑了,橫了他一眼,轉望關山月道:「兄弟,別理他,皮厚,來,裡邊兒坐坐!」轉身進了房。

    郭玉龍在背後搖頭笑道:「這才是賣力不討好呢!」

    關山月道:「該,大哥這是咎由自取!」

    郭玉龍一點頭,道:「好吧,該,待會兒看咱倆誰好受?」一拉關山月跟著行了進去!

    一進房門,關山月一怔有了猶豫,這裡顯然是二娘杜蘭畹的書房,考究而雅致,書桌上,整齊地擺著文房四寶,几上有琴,壁上有劍,桌上還有一張張墨漬方干的素箋!

    這不算什麼,令關山月一怔而猶豫的是,房裡除了一位杜蘭畹外,還有一個人,那位是姑娘,但不是柳綃紅!

    而是位年紀跟柳綃紅差不多,不,該比柳綃紅略小一兩歲,一件八幅風裙,一件寬袖高領的小襖,裙腳下微露繡花鞋頭,那頭秀髮梳得好整齊,齊齊的一排留海,瓜子臉,彎彎的兩道眉……

    她正低著頭,臉上有點紅暈,那雙修長,白皙,細嫩,欺雪賽霜的玉手,正在理那一張張的素箋!

    看側面,她很美,輪廓也跟杜蘭畹一樣,只是看上去要比杜蘭畹柔些,要比一比,杜蘭畹就像「紅樓夢」裡的王熙鳳,她就像林黛玉!

    這是誰?燕翔口中的姨,杜蘭畹口中的客人,原來不是姑娘柳綃紅!

    關山月正在那兒猶豫,郭玉龍卻一把把他拉了進來,道:「進來呀,兄弟,這兒又不是龍潭虎穴……」

    杜蘭畹截口說道:「要是龍潭虎穴,咱們這位兄弟就不會放在眼裡了,來,見見……」伸手拉過了那一位,道:「別理那些了,待會兒還得讓行家評評呢,心畹,這位就是我常提的那位關山月關大哥,你姐夫親如手足的好朋友!」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  瀟湘子掃瞄  風雲潛龍OCR  入耳兩字心畹,再聽兩字姐夫,關山月立即明白了,燕翔沒說錯,這位是他的姨!

    姑娘杜心畹低著頭,耳根上泛著紅暈,低低地叫了聲:「姐夫!」

    「姐夫?」郭玉龍道:「心畹,你不認識我麼,別叫我,我這個姐夫不希罕,你姐姐讓你見見這位他!」

    關山月沒敢等人家先開口,欠身叫了聲:「杜姑娘!」

    杜心畹微微福了一福,聲音好低:「關大哥!」

    郭玉龍笑道:「行了,介紹完畢了,大家入座吧!」

    杜蘭畹含嗔地橫了他一眼,抬手讓關山月坐!

    坐下後,姑娘杜心畹低著頭,一直顯得很不安,她這一不安,關山月也有一分窘迫尷尬!

    書房裡有著片刻的靜默,旋即,郭玉龍抬頭開口打破了這令人不安的靜默,淡淡地道:「兄弟,看來你不該來,人家姐兒倆本來有說有笑的,你一來,害的人家個個成了悶葫蘆……」

    杜心畹頭垂得更低,關山月卻忙強笑說道:「二嫂,燕南呢?」

    杜心畹道:「跟他五個哥哥正纏著姐姐跟紅妹呢!」

    郭玉龍道:「兄弟,別一心惦記著燕南,也分心惦記著點別人!」

    關山月赧然一笑,沒說話!

    郭玉龍轉望杜心畹道:「心畹,你不是說想見見關大哥麼?怎麼如今見著了,你老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啊?」

    剎時間杜心畹一顆螓首低垂至胸,而旋即她又飛快仰起,這回關山月看清楚了,她好美,黑白分明又亮的大眼睛望著關山月,吹彈欲破的嬌靨上猶掛著三分嬌羞,她含笑說道:「是的,我早想見見關大哥,我聽姐夫跟姐姐說了,關大哥是一代神僧哭和尚的衣缽傳人,當年袁大將軍麾下的一員上將,無論文武都傲誇當世,尤其如今關大哥的工作,更讓我敬佩……」

    關山月忙道:「姑娘別聽哥嫂的,他二位過於誇大,過於渲染……」

    郭玉龍道:「誰說的?『北京城』裡試打聽,關山月三字響似雷,雍王府的大紅人,侍衛營的名領班,眾阿哥爭相羅致的對象,各府邸格格、姑娘爭睹風采的……」

    關山月道:「大哥,還有麼?」

    「有,當然有!」郭玉龍道:「牛刀小試,救昭仁公主,誅仇讎滿賊如反掌,更難得俠骨柔腸,高智促成一段美姻緣,再往後,挑二阿哥秘密機關,輕易折服京畿第一好手海善,退甘鳳池,難魚殼……」

    關山月皺眉說道:「大哥,你好歇歇了!」

    郭玉龍道:「難道不是實情,除非你不喜歡聽我說的!」

    關山月臉一紅,道:「大哥……」

    「別爭了,兄弟!」郭玉龍擺手說道:「有些事瞞是瞞不住的,也不必瞞,老實說,在你之前能使我『南海王』心折歎服的還找不出一個,這還不夠麼?還有,海善服你,傅侯想結交你,各家的姑娘們……」

    杜蘭畹插口說道:「傅侯想結交兄弟?這話怎麼說?」

    郭玉龍遂把關山月回年禮的事說了一遍,他可沒提姑娘胡飄紅的邀約及「景山」上的那一段!

    聽畢,杜蘭畹笑著說:「看來,有好眼力的人不少!」

    郭玉龍道:「那也得碰上明珠,要是碰上塊石頭,沒人會投一眼!」

    杜蘭畹笑了,望著關山月道:「兄弟,心畹剛從我娘家來,今後說不定就在這兒住下了,她仰慕的是你,往後你可得抽空來陪她聊聊,或者是到各處走走……」

    關山月要說話!

    杜蘭畹接著說道:「二嫂的將令,你是位大將,知道違抗軍令怎麼算麼?」

    關山月赧然強笑,沒有說話!

    郭玉龍一旁說道:「這才是,袁大將軍的將令或違得,這位大元戎的軍令可不能不聽,她那一套比袁大將軍的軍法都怕人!」

    關山月笑了,杜心畹也笑了!

    杜蘭畹卻美目一橫,嗔道:「你可是想試試?」

    「我?」郭玉龍忙道:「你饒了我吧,我沒那個膽!」

    杜蘭畹低低嗔了一聲,自己也為之忍俊不住,笑了笑之後,她回身拿起桌上的素箋,道:「兄弟,這是我跟心畹胡謅寫著玩兒的,你大哥老說我的詩不如心畹,你這個大行家拿去評評!」

    說著,她拿那疊素箋抬手遞向了關山月!

    杜心畹嬌靨通紅,忙道:「姐姐,你幹什麼非讓關大哥笑話嘛!」

    郭玉龍道:「要命了,這一來兄弟是非得評評不可了!」

    不錯,他跟杜蘭畹這一搭一擋,使得關山月確實是不好不接,待會兒還不好不說幾句!

    他強笑說道:「二嫂這是難我,考我,我胸無點墨……」

    他伸手去接,郭玉龍那裡截了口:「就憑這句話也不像胸無點墨的人呀!」

    關山月接過了那疊信箋,他把它分開來看了看,對那兩位的文才,詩句,他不由動容,暗暗歎服,蘭畹豪放,明朗,心畹的詩則如其人柔而清!

    他被那美而動人的詩句吸引,全神貫注!

    郭玉龍只當他猶豫難言,不便出口,不好作評,一個勁兒地在旁邊直催!

    沒奈何,關山月也只好抬頭強笑:「二嫂跟杜姑娘一為紅粉班中博士,一為娥眉隊裡狀元,今之班馬,壓倒元白,我所學淺膚,胸蘊有限,本不敢多說,如果二嫂跟大哥一定要我說,我只有說杜姑娘詩中李杜,令人難分高下……」

    郭玉龍哈哈大笑:「好一個紅粉班中博士,娥眉隊裡狀元,今之班馬,壓倒元白,詩中李杜,難分高下,兄弟,看來這做人一途,今後我要向你多領教益!」

    關山月尚未開口,杜蘭畹已然含笑說道:「兄弟,我謝謝你的袒護。」

    關山月赧然道:「二嫂,我說的是中肯實話。」

    杜蘭畹笑了笑,道:「好吧,就算是中肯實話,我這謝謝袒護收回,兄弟,你再看看最後面那張素箋。」

    關山月依言把最後那張素箋拿了上來,他一看便知,那是姑娘杜心畹的詩句,他看了看之後剛抬眼……

    杜蘭畹已然含笑說道:「兄弟,她的每首詩我都和了,唯獨這一首,可巧你跟你大哥來了,我沒有來得及和,你幫二嫂個忙,行麼?」

    來不及,是不是真來不及,抑或是早安排好的。

    以杜蘭畹不知道關山月來看,那該不是早安排好的,而該是她那顆蕙心臨時想出來的好主意。

    關山月一怔忙道:「二嫂,你饒我這個,這個忙我幫不上。」

    杜蘭畹淡淡笑道:「兄弟怎好讓二嫂下不了台?」

    關山月道:「二嫂又怎好讓我丟醜。」

    郭玉龍一旁說道:「兄弟,你是怎麼了?心畹一個女兒家,人家都敢把自己的詩給你看,你這個鬚眉七尺昂藏軀,怎麼連寫幾個字的勇氣都沒有,別替咱們大男人家丟人,也別讓她們瞧扁了咱們,去,和一首給她們瞧瞧去。」

    關山月道:「大哥,既然如此,你何不……」

    「得!」郭玉龍道:「倒打一釘耙,找到我頭上來了,我非不為,實不會,我和的人家不希罕,也拿不出,我要是真拿起了筆……」

    飛快地瞥了二娘杜蘭畹一眼,道:「那罪狀可大了,別給我找罪受,還是你來吧。」

    杜蘭畹淡淡笑道:「兄弟,這是二嫂第一次求你。」

    關山月抬眼望向杜心畹,姑娘的嬌靨上掛著嬌羞,美目中卻隱射著希企,他暗一咬牙,赧笑說道:「那麼,我只好獻醜了。」

    站起來走到書桌旁坐下,提筆濡墨,不假思索,一揮而就,然後他拿著那張素箋遞向杜蘭畹,赧笑說道:「二嫂,可別讓我臉上掛不住。」

    杜蘭畹接了過來,只一眼,立即斂去笑容遞向杜心畹:「這是我第一次領教兄弟的文才,心畹,你看看吧。」

    杜心畹似乎有點急不可待,接過去只一看,立刻抬眼望向關山月,美目圓睜,檀口半張,嬌靨上的神色難以言喻,似乎有驚,也似乎有喜,還有點……

    關山月心頭一震,忙避開目光強笑說道:「只怕糟蹋了杜姑娘的原韻,別見笑。」

    郭玉龍適時說道:「怎麼回事,快拿來我瞧瞧。」

    他伸手去要,杜心畹默默地把那張素箋遞了過去。

    郭玉龍接在手裡,眼投注,突然一聲驚呼抬眼說道:「兄弟,你……你這書是怎麼讀的?你簡直讓我五體投地,兄弟,只怕詩一拿出去,當代幾位大儒名詩人都要羞煞,愧煞。」

    關山月道:「大哥,羞煞,愧煞的是我,只怕會讓人家笑煞。」

    郭玉龍正色搖頭,道:「兄弟,你的武,我親眼看過,你的文,我也領教過了,兄弟,我不知道這該怎麼說才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關山月搖頭說道:「大哥,早知如此,說什麼我也不敢……」

    只聽樓梯一陣登登連響,書房裡一陣風般捲進了五少燕翔,他進門一一躬身為禮,然後說道:「爹,大娘請您跟娘過去一趟。」

    杜蘭畹眉梢兒一揚,香唇邊泛起笑意。

    郭玉龍也想笑,可是他卻問道:「什麼事要我跟……」

    燕翔道:「聽大娘說,好像要商量什麼事。」

    郭玉龍擺手說道:「好吧,你先走,我跟你娘隨後就到。」

    燕翔一陣風般又捲走了。

    郭玉龍站了起來,望著杜蘭畹道:「蘭畹,咱倆過去瞧瞧去吧。」

    關山月適時說道:「大哥,我也要……」

    郭玉龍截口說道:「你也要幹什麼,你大嫂請的是我跟你二嫂,又沒請你,商量家務事,你這外人豈可旁聽?」

    關山月強笑說道:「不,大哥,我是說我該告辭了。」

    郭玉龍道:「告辭?不行,你告辭了,心畹怎麼辦?她向來膽兒小,這時候你正該留下來陪陪她。」

    杜心畹一直低著頭沒說話。

    關山月還待再說,郭玉龍已然又道:「要走可以,等我跟你二嫂回來後再說,如今別廢話,給我乖乖留在這兒陪陪心畹,讓心畹一個人留在這兒害怕,你忍心麼,好意思麼,走,蘭畹。」

    他沒容關山月再說話,偕同杜蘭畹出了書房,走得飛一般地快,臨走,杜蘭畹還回眸一笑:「兄弟,心畹,你倆多聊聊,千萬別相對枯坐,那會冷落對方,都不好受,待會兒見。」

    她留下一陣香風,也走了。

    關山月皺著眉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背後,杜心畹也低著頭。

    聽!這書房好靜,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很清晰,杜心畹的那顆芳心,尤其跳得厲害。

    誠如郭玉龍所說,關山月這麼冷落人家,他真有點不忍,他暗一咬牙,轉回了身,巧就巧在杜心畹這時候也抬了頭,四目交投那一剎那,關山月好生不安。

    杜心畹嬌靨一紅,她想低頭,可是她沒有,反而含笑抬起了皓腕:「關大哥,你請坐。」

    關山月自覺不如人家大方,定了定神,含笑說道:「謝謝,杜姑娘也請坐。」

    於是,兩個人都坐下了,坐定,關山月沒話找話:「杜姑娘的文才可以傲誇……」

    杜心畹截了口,道:「那是關大哥笑話,看了關大哥的詩,使我自慚渺小,自覺羞愧,汗顏無地,真的,關大哥的心蘊令我敬服。」

    關山月沒想到這沒話找話的一句話,竟引來杜心畹這麼多話,固然,他明白杜心畹不是誇,而是由衷之言,可是他不敢在這上面找話題。

    於是,他轉了話題,他的目光落在壁上懸掛的那柄長劍上,那是杜蘭畹的,這觸動了他的機靈,他道:「姑娘可喜歡武技?」當然,他不好問人家會不會。

    杜心畹微一點頭,道:「喜歡,也跟著姐姐學過幾年,可是當著關大哥這位哭和尚衣缽傳人的面,我不敢輕易談武技。」

    關山月道:「姑娘,別聽信他二位的……」

    杜心畹道:「姐夫跟姐姐不會騙我,也沒有這個必要。」

    關山月又沒話好說了,沉默了一下,他又改了話題:「姑娘的家是在……」

    杜心畹道:「杜家原是北六省的人,可是由於當年姐姐嫁了姐夫,所以舉家遷往『南海』這多年來一直沒再動過。」

    關山月道:「如今大哥住在京裡,為什麼不一起……」

    杜心畹道:「這是姐夫的意思,關大哥該知道姐夫的處境,他只打算暫時在這兒待一個時期,他認為他的家還在『南海』,將來有一天也就會回到『南海』去的,人一多將來走起來不如人少方便。」

    關山月點了點頭,道:「那是,尤其在某種情形下走,人是越少越好……」頓了頓,接問道:「杜姑娘這趟由『南海』到京裡來,是打算長住下去?」

    杜心畹嬌靨微微一紅,垂下了目光,道:「姐夫傳了『玉龍令』,命『南海』的舊日部屬把我送到京裡來玩幾天,我當時靜極思動,一方面也多年未見姐夫他們了,所以我即刻起程,由他們護送著到了京裡,等到了京裡之後我才知道……聽姐夫跟姐姐的口氣,像是要我在這兒久住一時期。」

    關山月心中念動,口中說道:「以我看,京裡大不如『南海』。」

    杜心畹點了點頭,道:「是的,關大哥,我也這麼想,本來我只是打算來玩幾天的,可是姐姐跟姐夫的意思卻要我……」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這麼說,杜姑娘自己並不願在京里長住。」

    杜心畹臉上一紅,微微搖頭,道:「不,關大哥,如今我覺得京裡還較我想像的高明,我願意在這兒長住。」說完了話,她很快地低下了頭。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姑娘,在兄嫂二位是一番好意,可是我以為他二位錯了,京裡並不適宜姑娘長住。」

    杜心畹沒抬頭,低低說道:「為什麼,關大哥?」

    關山月道:「姑娘,那是因為京裡風雲詭譎,瞬間萬變,危險很大,姑娘出身富貴,擔驚害怕在所難免,萬一被牽連……」

    杜心畹一抬頭,道:「謝謝大哥的好意,只是關大哥錯了,我並不是出身富貴,嬌生慣養的女兒家,經過不少的大風大浪,要是怕武林生涯,姐姐不會嫁給姐夫,所以我也不怕什麼瞬間萬變的詭譎風雲跟什麼危險。」

    關山月微微地皺了眉,道:「姑娘素心肝膽,愧煞鬚眉,令人佩服,只是我以為大嫂該為姑娘著想……」

    杜心畹道:「我認為姐姐跟姐夫這就是為我著想,他二位還不至於害我誤我,一個女兒家怎能待在家裡一輩子,是應該出來適應一下各種不同的環境的,關大哥以為對麼?」

    關山月劍眉皺得更深,道:「姑娘高見,只是有些事耳聞是一回事,一旦眼見卻又是一回事,日子久了之後,那恐怕將又是……」

    杜心畹道:「關大哥說的是,耳聞不如一見,親眼所見勝似百遍傳說,在我的想像中,這兒充其量比別的地方好一頭,他二位說這兒好,那也許是誇大其辭,可是如今見著了,他二位並沒有誇大,我反而以為他二位描述的還不夠,這兒還較我的想像來得美好。」

    關山月淡然強笑道:「也許姑娘觀察得還不夠。」

    杜心畹搖頭說道:「關大哥,我不敢自誇慧眼,可是我知道我的眼光並不比任何一人遜色,尤其這是很多人一致的看法。」

    關山月一搖頭,道:「姑娘……」

    杜心畹截口說道:「關大哥,我請問,為什麼別人在這兒住得,我就住不得?」

    關山月道:「姑娘是指……」

    杜心畹道:「關大哥,京城一帶居民成千上萬。」

    他兩個話中有話,來往這麼多句,至此,關山月沉默了,他沉默了一陣之後,暗暗一歎又開口說道:「有件事不知姑娘是否知道?」

    杜心畹道:「什麼事,關大哥?」

    關山月道:「哥嫂這兒另外還住著一個客人……」

    杜心畹點頭說道:「我知道,而且也早見過了,剛才我說的別人就是指她。」

    關山月心頭一震,道:「原來姑娘……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好!」

    杜心畹道:「我可以告訴關大哥,不知道關大哥信不信,綃紅姐姐跟我很談得來,而且一見如故,進而惺惺相惜,姐夫跟姐姐都說我跟紅姐有緣。」

    關山月心裡又一震,道:「噢,是麼?」

    杜心畹道:「關大哥假如不信,可以去問問紅姐。」

    關山月忙道:「不,姑娘,我沒說不信。」

    杜心畹道:「關大哥相信就好,紅姐姐是位奇女子,能認識她,並且跟她相處在一起,是我的福份,我的榮幸。」

    關山月道:「姑娘過獎了,只是姑娘長久住在這兒,恐怕不是福……」

    杜心畹猛抬螓首,美目凝注緩緩說道:「關大哥真不贊成我在這兒長住?」

    關山月暗暗叫苦,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只是提醒姑娘,也只是個建議……」

    杜心畹道:「關大哥的意思是說,是否在這兒長住下去,那還在我?」

    關山月暗一咬牙,點頭說道:「是的,姑娘,不過我請姑娘暫緩決定,三思而後行。」

    杜心畹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嬌靨上也泛了一絲異樣神色,她緩緩說道:「那就好,假如關大哥真不贊成我在這兒長住下去,我會聽關大哥的,今夜就回『南海』去……」

    頓了頓,接道:「至於後者,我可以告訴關大哥,事關自己的安危福禍,我已經不止三思了,我做事也由來慎重。」

    關山月默然了,如今他有什麼好說的,又能說些什麼?人家表現得那麼堅決,他又何忍再說?

    而,像杜心畹這種女兒家,無論什麼事都是一言既出,萬無更改的,這件事,似乎就照這麼幾句話定了。

    靜默中,關山月很想再找些別的話談談,可是他恨透了自己,他就是找不出一句話來。

    偏偏,杜心畹她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驀地,樓梯一陣響動,關山月心中一鬆,好像掙脫了柱樑,精神為之一振。

    杜心畹抬眼望向了他,他搖了搖頭。

    適時,傳進來了一聲輕咳:「關叔,是燕翔,我可以進來麼?」

    杜心畹嬌靨一紅,關山月眉頭一皺,道:「燕翔,別跟關叔客氣,我有請。」

    一陣風起,書房門口定了五少燕翔,他眨動著大眼睛看看這位,又瞧瞧那位,眼珠子不住的轉動。

    杜心畹紅著嬌靨橫了他一眼才要說話。

    關山月那裡已然開了口:「燕翔,什麼時候這麼懂禮了,進門先問一聲?」

    燕翔一咧嘴,道:「關叔,燕翔剛挨過罵,焉敢再當耳邊風?」

    這是個鬼靈精,小促狹。

    關山月微一皺眉,道:「什麼事又勞動大駕,嗯?」

    燕翔輕咳了一聲道:「是這樣的,娘讓我來看看關叔跟姨談的有結果了沒有,假如還沒有結果,不妨談下去,假如有了結果,請姨過去一趟。」

    他東一句結果,西一句結果。弄得關山月跟杜心畹好不窘迫,關山月連忙站起,道:「既如此,杜姑娘請過去一趟吧。」

    杜心畹微微點頭站起。

    燕翔卻忙道:「關叔,這麼說是已經有結果了?」

    關山月臉上一熱道:「燕翔,你……」

    燕翔一聲喜呼,一蹦老高,轉身一溜煙般不見了。

    關山月搖搖頭轉了回來,可巧他碰上杜心畹那雙令人心神震顫的目光,關山月勉強一笑,杜心畹赧然一笑,然後嬌羞地低下頭行了出去。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一笑,盡在不言之中矣。

    關山月跟在杜心畹之後下了樓,夜院中,負手正站著郭玉龍,他那一臉笑容可惡。

    杜心畹頭垂得更低,關山月臉上也猛然一熱。

    郭玉龍輕咳一聲道:「剛才我聽見燕翔叫嚷,我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關山月跟杜心畹都沒說話。

    郭玉龍微微一笑,道:「昨天鵲報喜,今天燈吐花,想必不是什麼壞事,心畹,你去你的,你姐姐她們在等你。」

    杜心畹應了一聲低著頭走了。

    望望杜心畹不見,關山月臉色一沉,道:「大哥,你不該……」

    郭玉龍笑哈哈地搖頭說道:「別衝我發威,有膽子找你二嫂去,這完全是她的主意。」

    關山月道:「可是你總該……」

    郭玉龍道:「我總該什麼,噢,你二嫂要幫她妹妹物色一個好夫婿,我這做丈夫的能攔著她?有沒有這個理?」

    關山月啞了口,但旋即他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郭玉龍道:「就因為我知道你,所以我也極力贊成,竭力促成。」

    關山月道:「大哥,我是指我的處境……」

    郭玉龍道:「是指大還是指小?」

    關山月道:「兩者都有。」

    郭玉龍微微一笑道:「容我一一答覆你,咱們先談大的,心畹不是世俗女兒家,她絕不會拿兒女私情絆住你,必要的時候她還能成為你的得力助手,有她為伴有什麼不好?」

    關山月道:「大哥,我活在刀口上……」

    郭玉龍道:「我知道,她也明白,可是她願意我有什麼法子?」

    關山月默然了。

    郭玉龍道:「至於小的方面,兄弟,別人不談,看看你大哥我,不是照樣過了,她姐妹倆親同手足,我也得助不少……」

    關山月道:「大哥,你是你,我是我,再說一個綃紅我還沒娶過來,怎好在……你叫我怎麼向綃紅開口?」

    郭玉龍道:「我什麼時候說讓你開口了?放心,兄弟,這些事全由你二嫂一手包辦了,她那張嘴你是知道的,能說善道……」

    關山月道:「我知道,可是綃紅心裡若有一點不願……」

    「誰說的,」郭玉龍道:「綃紅不是心胸狹窄,不能容人的人,這我還看不出,你還不知道麼?兄弟,別瞎操心了。」

    關山月還待再說,郭玉龍突一抬手,道:「慢點,兄弟,我問你,剛才在樓上,你跟心畹是怎麼說的,你現在先說給我聽聽。」

    關山月臉一紅,囁嚅說道:「我……我……」

    「我什麼?」郭玉龍道:「你拿人家杜家的姑娘開玩笑,你當她的麵點了頭,如今讓我去做惡人,這種該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的事我不幹,你要知道,心畹是個凡事認真的姑娘,她絕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兒家,你要是這時候來這麼一手,那你是逼她自絕,兄弟,你何忍,再說她也配得上你,你又何必,兄弟,別害人,要不然你會懺悔一輩子,痛苦一輩子,還有,兄弟,衝著你二嫂,這種事我敢去替你說麼?那你是存心害我,兄弟,定了吧,定了吧。」

    關山月默默不語,好半天才道:「大哥,我感激……」

    郭玉龍伸手拍上了他肩頭,道:「兄弟,這才是,但感激兩字用的不妥,今後咱們更近了,用不著這一套,只別委曲人家就行了。」

    關山月道:「大哥,這你放心,只要我點了頭,我就絕對是全心全意的。」

    郭玉龍笑道:「這不就結了麼,兄弟,咱們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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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山月抬眼說道:「大哥,綃紅呢?」

    郭玉龍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關山月道:「我想見見她,你知道我該跟她談談。」

    郭玉龍一拍他肩頭,道:「對,兄弟,這是理,剛回她房裡去,你這時候去正好,你去吧,我到那邊兒瞧瞧去,不陪你了。」說完了話,他先走了。

    關山月遲疑一下,邁步往柳綃紅的居處行去。柳綃紅的居處在院西,這兒是郭家景色最美的一角,郭玉龍夫婦的待人,永遠令人沒話說。

    小樓上,還透著燈光,關山月徑直上了樓,離她越近,他的心就越不安,上了樓,去了房門前,他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只聽柳綃紅在房裡問道:「哪一位呀?」

    關山月猛然一陣強烈的不安,低低說道:「綃紅,是我。」

    房裡,柳綃紅「哦!」了一聲:「怎麼是你……」

    輕盈步履響動,她走過來開了門,她在梳頭,一手握著頭髮,一手拿著梳子,睜著美目訝然說:「夜這麼深了,你還沒回去?」

    關山月道:「我來看看你,我認為該來看看你。」

    柳綃紅笑了,笑得很甜,沒一點異樣,一側身道:「進來吧。」

    關山月進了房,抬眼一看,床上被子已拉開來,他道:「你要睡了?」

    柳綃紅「嗯」了一聲走過去坐在了妝台前,美目在鏡子裡瞥了他一眼,含笑說道:「你來的不是時候。」

    關山月知道這是開玩笑,他也來了這麼一句:「要我走麼?」

    柳綃紅道:「你走吧,走了永遠別再來。」

    關山月笑了,但這並不能減少他的不安,他道:「你怎麼沒跟兩位嫂子……」

    柳綃紅道:「我剛回樓,原先一直跟大嫂閒聊,那六位也一直纏著我問長問短,後來二嫂跟大哥來了我才知道你來了,我心知你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脫身回來了。」

    關山月感動地道:「謝謝你,綃紅。」

    柳綃紅白了他一眼,道:「幹什麼呀,我不該等你麼?」

    關山月心裡一陣激動,道:「綃紅,你讓我羞愧,讓我不安。」

    柳綃紅放下梳子回過了身,瞪著美目道:「為什麼?」

    關山月幾乎不敢正視那雙目光,道:「綃紅,你不知道?」

    柳綃紅道:「什麼事,你沒說我怎麼知道?」

    關山月道:「我以為哥嫂已經告訴你了,並且已徵得你的首肯。」

    柳綃紅詫異地道:「沒有呀,什麼事要徵得我的首肯?」

    關山月當了真,雙眉一揚,道:「原來他們……」

    柳綃紅「噗哧」一笑,道:「瞧你,別冤枉人家,人家對咱們還不夠好?逗你玩兒,我早知道了,是二嫂告訴了我,是不是關於心畹?」

    關山月點了點頭。

    柳綃紅道:「我知道了,怎麼樣?」

    關山月道:「我想先問問你。」

    柳綃紅道:「幹什麼問我呀,這是你的事,是你納二房又不是我,你自己願意不就行了麼?」

    關山月道:「綃紅,別這樣……」

    柳綃紅道:「我說錯了麼,你要我怎麼說?」

    關山月口齒啟動了一下,沒說話。

    柳綃紅道:「你倒是說話呀?」

    關山月道:「綃紅,我又怎能不愧,能不安了……」

    柳綃紅展顏一笑道:「用得著麼,這年頭哪個男人不是一娶三四房呀。」

    關山月道:「可是我不同,別拿我跟一般男人比。」

    柳綃紅道:「怎麼,難道你不知道妻妾眾多,齊人之樂……」

    關山月雙眉一揚,道:「綃紅,我不想,我以為你當初傾心於我,就是我跟一般人不同,對麼?」

    柳綃紅道:「是不錯,可是我聽說你當著心畹姑娘的面,已經點頭答應了,對麼?」

    關山月猛一點頭道:「對,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柳綃紅道:「那幹什麼還問我呀,現在問我,不嫌遲了些麼?」

    關山月道:「不,綃紅,你要不答應,我可以馬上回絕……」

    柳綃紅道:「可別,人家對咱們的很夠,再說二嫂對我說過,我也知道,心畹姑娘外柔內剛,萬一她要走……」

    關山月毅然說道:「我顧不了那麼多,我寧願不要一切,也絕不能讓你心裡有一點委曲,你要不願意,我這就回絕她去。」站起來就往外走。

    「站住。」柳綃紅忙輕喝說道:「你要敢去說個不字,連我你也別想要。」

    關山月回身道:「綃紅,你這是……」

    柳綃紅道:「我說個不字了麼?」

    關山月一怔,旋即他激動地道:「綃紅,你……我不願意你有任何勉強。」

    柳綃紅沒答理,抬手拍了拍床沿,道:「來,過來,坐下來聽我說。」

    關山月悶聲不響地走回去坐了下來。

    容他坐定後,柳綃紅望著他正經地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所以答應這件事,是有三個原因,第一,郭家待咱們如親人,這份情,咱們只有這麼報答……」

    關山月道:「我認為這不必考慮。」

    柳綃紅沒理他,接著說道:「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我跟心畹姑娘見過了,我很喜歡她,她也喜歡我,雖然僅有片刻相聚,我跟她的感情卻不只是惺惺相惜,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份。」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道:「她剛才也跟我說起過。」

    柳綃紅道:「她並沒有騙你,這種事對心畹這麼一個女兒家,她也不會那麼做,你知道,心畹是大哥的小姨,論身份,論家世,都是這世上之最,人家心甘情願,非你不嫁,咱們應該是受寵若驚,自感榮幸……」

    關山月沒有說話。

    柳綃紅接著說道:「第三個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娶妻無非是希望有個家,能生兒養女,傳宗接代,我自己明白,二皮也替我看過相,說我命裡沒有兒女,我既然不能為你生兒育女……」

    關山月臉上有點兒熱,忙道:「綃紅,現在談這個……」

    柳綃紅嗔道:「為什麼不能談,瞧你,一個大男人家臉皮兒嫩得像個大姑娘,甚至於連我這個姑娘家都不如,這又不是什麼邪事兒,女人家誰不嫁人,誰不生兒養女,這是正經大事,再說在這時候我也應該告訴你,難道不對麼?」

    關山月囁嚅說道:「我沒有說不對,只是……只是……」

    柳綃紅道:「只是什麼?」

    關山月眉兒微微一揚,道:「你知道,綃紅,此生此身我已獻國,也一直沒有成家的打算,我不敢成家,不敢拖累別人,既如此我還談什麼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柳綃紅道:「那是你的想法,有朝—日,我是你的妻子,我有義務替你生兒育女,我不能不為你關家著想……」頓了頓,接道:「再說,你如今已不能不成家了,這種事也就不能不預先有個打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你應該明白。」

    關山月沒有說話,沉默了半晌始道:「綃紅,我感激,可是我也愧……」

    柳綃紅道:「你有什麼好愧,你又不是把我丟了……」

    關山月道:「綃紅,我這顆心惟天可表,蒙你垂青,那是我的福份。」

    柳綃紅嬌笑說道:「那你更沒有什麼好愧的了,好了,從今後別提什麼福份,我跟你,是誰的福份我自己明白。」

    關山月沒說話,話鋒微頓之後,柳綃紅逕自接道:「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後別讓人家受半點委曲,你知道她跟我不同,我自小跟著二叔在外頭跑,今東明西,走南闖北,什麼苦都吃過,什麼風險也擔過,人家不同,人家是大家閨秀嬌貴女兒家,明白麼?」

    關山月道:「我明白,綃紅,謝謝你,只是無論對誰,我只有一顆心,我怎麼樣對你,也就怎麼樣對她,要我對誰厚一分,對準薄一分,我辦不到。」

    「哎呀。」柳綃紅皺眉叫道:「誰教你分厚薄了呀,我只是讓……」

    關山月道:「別說了,綃紅,我懂。」

    柳綃紅點了點頭,道:「那就好,還有,我剛才聽大哥說起胡家的那位飄紅姑娘,是怎麼回事兒,能說說麼?」

    關山月一怔搖頭,道:「大哥好快的一張嘴,綃紅,我有什麼事不能對你說的?」

    說著,他把那一段說了一遍。

    聽畢,柳綃紅一雙柳眉皺得更深,歎道:「這可是一位多情的好姑娘,可惜……唉,看來這種福氣全被你一人兒佔了,沒多久就是兩三個對你有情,將來日子一久,還不知道又會怎麼樣呢?」

    關山月搖頭說道:「綃紅,但有娥皇,女英於願已足,福氣太大了,那會折我的壽,也就是因福得禍了。」

    柳綃紅搖了搖頭,道:「我看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關山月道:「綃紅,我承認她是個好姑娘,憑良心說,她也確實惹人憐愛,可是綃紅,這件事絕不可能,我只要動胡家一人……」

    柳綃紅道:「你能擔保胡家的人,不會生個回頭之心?」

    關山月搖頭說道:「她自己明白,大哥也說過,恐怕是不可能了。」

    柳綃紅道:「這是人的想法,成事還在天,知道麼?」

    關山月兩眼一睜,道:「綃紅,聽你的口氣好像又……」

    柳綃紅道:「有機會我希望能見見這位好姑娘,你不是剛說過麼,她是位好姑娘,也確實惹你憐愛。」

    關山月皺眉叫道:「綃紅,你……」

    柳綃紅搖頭說道:「別說了,你說沒有用,我說也沒有用,一切要看天意如何,倘若天厚胡家,那該又當別論,對不?不管怎麼說,大哥說的對,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對胡家,必要的時候我也希望你能投以援手。」

    關山月沒說話。

    柳綃紅又說了話,她轉換了話題:「最近的情形怎麼樣,可有什麼變動麼?」

    關山月遂把最近的情形概要地對她說了一遍。

    聽完了關山月這番敘述,柳綃紅點頭歎道:「畢竟是老江湖了,魚殼的眼光也的確高人一籌,只是,他雖然不敢再怎麼樣,還有個白泰官……」

    關山月搖頭說道:「飛弟的一身水性放眼當世僅次於魚殼,魚殼既然不敢再插手此事,白泰官他絕奈何不了飛弟。」

    柳綃紅道:「但願如此了……剛才你說『東宮』已經被老大跟老四下了藥,病發了,我看事情該差不多了。」

    關山月搖頭說道:「談何容易,玄曄的這些兒子沒一個個是省油的燈,在他這些兄弟沒一個倒下去之前,他別想爬上那個座位。」

    柳綃紅道:「你是要幫他剷除盡淨?」

    「不,」關山月搖頭說道:「我替他留一兩個,留一兩個最難的,這樣才能替他留下心腹大患,以便他們互相傾軋,搞個烏煙瘴氣。」

    柳綃紅道:「那麼,你打算替他留哪一兩個?」

    關山月道:「我如今還在觀察,還沒有決定留誰。」

    柳綃紅笑道:「看看哪個有福氣被你選上了。」

    關山月笑了……

    又說了幾句,柳綃紅「趕」走了關山月,她的理由是夜太深了,他在她樓上待得太久不好,名份雖然定了,到底還沒有成親,多少總該避著點兒。

    於是,關山月走了,他沒有向郭玉龍告辭,他怎麼來,又怎麼走了,沒驚動郭家的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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